翌日,潘云峰起了床,收拾行李后与鲁豹子下楼时,见林怀忠,潘虎押着宋思湘已经站在院子里。只是不见蔡大耳和文泰来,潘云峰猜测二人是去招呼马帮了。
潘云峰走下楼梯,童新已经满脸笑容迎上来,举手敬了个军礼:潘长官,我们旅座请你和弟兄们一起“过早”!尽管没穿军装,潘云峰还是习惯性回了个军礼,说道:好!请你在前面带路。
潘云峰看着潘虎:你带上宋思湘,叫上蔡大耳一起去“过早”、填饱肚子后,我们好赶路!说完,潘云峰带着鲁豹子,潘虎、林怀忠,跟着童新去了前厅大堂。
一行人刚到门口,龚二奎已经迎了上来,脸上堆满笑容。鲁豹子明显感觉到,今早的龚二奎,对他们态度更友好,对潘云峰更显尊重。
何为“过早”呢?“过早”就是吃早餐。从长江上游的乌蒙山,经泸州、重庆一直到武汉,都把吃早点叫做“过早”。潘云峰几人刚到前厅,刘勋就打着哈哈迎了上来:潘团长,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今天,我接到上峰的通知,说押在你们手中的宋兄是南京军方的人!刘勋边说话,边上前要给宋思湘松绑。
慢!潘云峰用手势止住了刘勋,说道:刘旅长,既然他是南京军方的人,为何跑到泸州“钓鱼”呢?
云峰呀,泸州的江团好吃嘛,所以,宋先生才来泸州“钓鱼”。来,先给宋兄松了绑!听到刘勋幽默的话语,这次潘云峰没有阻拦他。刘勋亲手给宋思湘解开了背上的绳子,扶着他坐在了上宾位。
文泰来和蔡大耳回到前厅,他和潘虎持枪站在了宋思湘背后。文泰来负伤的手,已经扎上了绑带。
待宾客落座后,刘勋转过脸,向着宋思湘说道:宋兄,自我介绍下,我是泸州警备旅长刘勋!宋思湘望着刘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刘勋随后指着潘云峰:这位潘老弟原是国民革命军五军铁血营营长,后升职为团长!他是委员长表彰过的战斗英雄。在淞沪抗战时,潘云峰带着一个营的弟兄,和日本一个旅团打了三天三夜。在中原大战时,铁血营一马当先,直插阎锡山的心脏,打乱了阎家军的部署。铁血营可是为党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哟!你们俩都是委员长的嫡系。可是,来到泸州却闹起了误会。今天“过早”,我以豆桨代酒,敬二位一杯,望两位仁兄给刘某一个薄面,解开这场误会!
听了刘勋的话,宋思湘有些半信半疑,但是,他已经见识过潘云峰的厉害,再已耍不起蓝衣社的威风。只好端起豆桨和潘云峰、刘勋装模作样地碰了一下喝了一口。
三人喝了口豆桨,相继把杯子放回桌上。店小二已经把早点陆续端了上来。刘勋夹了个苞谷巴放在宋思湘的碗里,又夹了个给潘云峰,自己则用手拿了个吃了起来。
吃完了一个苞谷巴,刘勋没去再吃别的东西,凝视着潘云峰说道:潘团长,我用五十条步枪、一挺机枪来跟你换宋长官,你看如何?
潘云峰把碗放在桌子上:旅座,在下当然乐意,别说你还拿枪换人,就是不拿枪,只要你老哥一声令下,我敢为难宋长官吗?但是,旅座,你不知道宋老板可是我的保命符呀,我放了贵人宋老板,谁来保证我们马帮的安全?
潘云峰停顿了一下,端起桌上的豆桨,喝了一口,接着说道:旅座,我们此去雄山,最少还有十天的路程,如果你有诚意的话,就派人跟在后面,只要我们到了云南边界,就马上放人。我们都是委员长的学生,什么枪啊弹的就别提了!
听到这话,刘勋“砰”的一下把手中的杯子放在桌子上,杯子与桌面碰击而发出的声音,吓得宋思湘抖动了一下。随即,刘勋提高了嗓门:要是我不同意呢?
潘云峰“嗖”地一下站起来,不亢不卑地回道:旅座,如果你不同意,我就血溅三尺,与宋老板同归于尽,到时看你刘旅长如何向南京交待!
看着双方翻脸,龚二奎带人把潘云峰的人团团围住,潘虎用驳壳枪抵住了宋思湘的头,文泰来与潘虎背靠背,手中的机枪则对准了包围他们的川军,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宋思湘显得手足无措,但他并不知道,这是刘勋和潘云峰彩排的一出“戏”。
宋思湘眼看双方对峙,吓得浑身发抖,他想站起身来,却被身后的潘虎紧紧摁着,潘虎右手中的枪抵着他的后脑,低声吼道:坐下!宋思湘一听这话,哆嗦着坐了下来,双手摆着膝上,露出了哭音:刘旅长,你刚才不是说,我和潘团长是一家吗?你让弟兄们都把枪放下!我有话要说。在座的人,都听出了宋思湘因恐惧而发出的颤音。
刘勋向后摆了摆手,团团围住桌子的川军收起手中的枪。刘勋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宋兄台,有话就请讲!
刘旅长,既然同在一面下,我们就是一家人。既然潘长官说到滇川交界处放我回来,我相信他是个说话算数的汉子,今天,你就别为难他了!说完话的宋思湘,身子还在发抖。
既然宋兄这样说,那潘团长,我相信你不会失言,过完早,你们就走吧!反正我派童参谋带人跟着你,你想跑也跑不了!到了川滇交界处,你必须把宋组长交给我的人!刘勋说完这话,起身拂袖而去。
潘云峰向一旁的林怀忠使了个眼色,林怀忠把桌上没吃完的苞谷粑、米粑收起,用一块布包了起来,准备路上给文泰来,潘虎、鲁豹子、蔡大耳他们四人吃。
刘勋和潘云峰刚才合唱了一出“捉放曹”,其实,他想要的就是宋思湘这句话。以后,就是南京国防部二厅问起这事,他可以说是宋思湘自己同意跟着潘云峰走的。
昨晚刘勋和潘云峰约好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刘勋就是要让宋思湘看到,他在真心救他,在蓝衣社面前赚个人情。尽管昨晚两人讲好是“演”一出戏,但是,潘云峰出于自保,还真得把宋思湘带在路上作“护身符”。
回程路比来时还慢,因为回来时,马背上驮的东西更多。第四天马队从江门出发,细心的文泰来发现有一队马帮,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他们走得慢,这队马帮就走得慢,前面的马帮走得快,他们也走得快。文泰来还发现,这队马帮昨晚和他们同住在江门镇的一家客栈里。
文泰来见后面的马帮一直跟着,便走到潘云峰身边,小声说道:团长,后面有队人马一直跟着我们,不知是什么情况!
潘云峰诡异一笑:泰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爱跟就让他们跟着,反正宋思湘在我们手里,不去管他,你给我聊些雄山的趣事吧!潘云峰暂时还没有把和刘勋达成的协议说给文泰来听。
文泰来犹豫了一会,便打开了话闸:团长,你出去的时间久了,不了解雄山的情况,这地方太复杂,唉...
泰来,你在叹息什么?潘云峰侧脸看着文泰来。
潘团长,雄山县堪称中国的大染缸,白的可染成红的,红的可颠倒成黑的。你在外面的时间久了,不熟悉雄山的情况,更不了解雄山的黑暗和丑恶!说到这里,文泰来摆了摆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潘云峰默默地走路,专心地听着文泰来的话:雄山辖区面积大,贫困,封闭,人口多,本是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加之盗匪横行,官匪一家、结,所以,雄山的局势太复杂。雄山‘三霸’欺下瞒上,互相勾结,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孙总理倡导的“民权、民生”到了雄山县,就成了一句屁话。偌大的雄山,就是‘三霸’说了算,老百姓怨声载道又投诉无门。雄山城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八字衙门大大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潘团长,也许你最憎恨山上的土匪,但在百姓眼中,县城的‘三霸’猛于匪!
潘云峰面上现出惊诧的神情侧面问道:泰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三霸”的说法,“三霸”是三个人吧?
文泰来点了点头:潘团长,在雄山城有段顺口溜:官霸一声吼,雄山抖三抖。枪霸跺跺脚,雄山城墙挂脑壳。矿霸上街转一遭,盐价肯定发高烧”。“三霸”是指雄山县城里的官霸、枪霸、矿霸三个人。
听到文泰来说得有声有色,更勾起了潘云峰的好奇。潘云峰从怀里掏出香烟,停下步子点上一支:泰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雄山县有‘三霸’,请你详细说来听听!
文泰来不抽烟,看到潘云峰点上烟,接着说道:“官霸”,指的是县长李玉章,此人生性狡猾,诡计多端,总是变着法子向百姓增加赋税,搜刮民脂民膏,与民争利。然后把敛来的钱财,用来行贿,谋取更大的利益。他不仅打通秋原专署的关系,在省城也有他的靠山,此人可谓神手通天。县城背后有座峨通山,只要他一发脾气,峨通山也会吓得发抖!
哦,李玉章还真是神通广大!潘云峰眉头皱了皱,发出一声诧异的感叹,随手抖落了香烟上的烟灰。
说到兴头上的文泰来并没有发现潘云峰这个细微的变化,因为他并不知道,李玉章和杉树坪潘家的所有过节。只粗略了解在十年前,李玉章四弟李歪嘴因欺负高春花,潘云峰失手砍死了李歪嘴这事。
文泰来放慢了脚步,说话时脸上显出激愤的表情:枪霸是指盘踞在县城的保安团长吴道德,吴道德绰号吴子。此人原是贵州阿维山的土匪,横行于云贵两省的雄山,毕节、威宁、夜郎一带。后被滇军收编后驻军雄山城。
吴子心狠手辣、欺男霸女、草芥人命。他本人有四个老婆,还到处寻欢作乐。如果一对新婚夫妇成亲,一旦新娘被他看上,他就会去新郎家以贺喜为名,赖着不走,在新婚之夜强占新娘的“初夜”。在雄山县,有多少家庭被吴子祸害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倘有不从者,吴子便给新郎安个“通匪”的罪名,把他的人头割下来,挂在县城的城墙上。
去年县城豆腐街有一户姓肖的人家娶亲,新娘被吴子看上,晚上他就要强行与新娘交欢,新娘生死不从,最后撞墙自杀。新郎一家到县衙喊冤,此事却被吴子窜通警察局长阎鸿,给肖家安了个“通匪”的罪名,硬把新郎父母的头割下来挂在城墙上,直到现在,那个叫肖山的新郎还逃亡在外。这就是“枪霸跺跺脚,雄山城墙挂脑壳”这句顺口溜的由来。上行而下效,吴子手下有个营长叫翟四俊,是吴子的结义兄弟,此人杀戮成性,同样有占有新娘初夜权的嗜好。
畜生!真是畜生!太可恨了!潘云峰倏地把手中的烟蒂摔在地上,用脚使劲踩了几下,眼睛里喷着火。他凝视着文泰来:都是了,雄山还有这种欺男霸女的畜生,真的难也致信!
文泰来没去对视潘云峰的目光,继续他的讲述:还有更可恨的呢,你知道矿霸是谁吗?潘云峰回道:我一直出门在外,哪知道雄山的矿霸是谁?泰来,你别买关子了,我在洗耳恭听呢!
文泰来又接着讲起了雄山县的第三霸。
文泰来说的矿霸就是雄山县城的张维汉,张维汉原是银厂沟人。
乌蒙山矿产资源丰富。早在清朝雍正年间,秋原城外银矿炼成雪花银,在全国作为硬通货币流通。雄山县银厂沟出产的雪花银也同样被朝廷征用。雄山县在明朝年间隶属于四川,在雍正年间改土归流后,这个地区划入了云南乌蒙府。雄山县一带除产银外,还盛产铅、锌、硫、煤等矿,而特别是煤和硫的产量很大。雄山县大量生产的煤,除了本地住民的生活用煤外,大多用在炼硫上,炼出的硫磺因为品质较好,经马帮运到长江边上的泸州港口,一直销往重庆兵工厂及武汉汉阳制造厂,用作生产枪弹炸药。
张维汉是雄山县的头号富商,以挖采银矿起家。因为他的弟弟张维邦是云南省政府民政厅长,所以,张维汉在雄山县是个灸手可热的人物。他在雄山县就有四个煤矿,建有一个炼磺厂,张家几乎控制了整个雄山县的工业命脉。在云南昆明、秋原、四川泸州,贵州毕节,张维汉建有大大小小的商号。张维汉在整个县城开着数十家烟馆,而且,他在县城里有一个酒楼名叫“乌蒙会馆”,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官员及商人在会馆出入,这个“乌蒙会馆”还在秋原城及省城昆明开有分店。
据说,他二弟张维邦在日本留学时,结识了留洋的一个远房亲戚的女儿并结为夫妇,从此,张家便与蒋委员长攀上了姻亲。在这山高路远,偏僻闭塞的雄山县来说,张家享有皇亲国戚的特权。
张维汉作为雄山县的“矿霸”,不仅垄断着全县的煤炭开采和硫磺冶炼,张维汉作为雄山商会的会长,还垄断着盐价。“矿霸上街转一遭,盐价肯定发高烧”的俚语,就是张维汉只要上街转一转,盐价就会涨高。老百姓家家户户都要吃盐,而所有的马帮从四川自贡,盐井运回雄山县的盐巴,都由张维汉按统一价收购。如果那个马帮敢把盐巴卖给别人,便会被他扣上一顶“贩卖私盐”的帽子,轻则坐牢,重则掉脑袋。
因为张维汉有一个在省城当大官的弟弟,又和秋原及雄山的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官霸”李玉章、“枪霸”吴子都忌他三分。张维汉不但在雄山官场中当掮客,还在秋原的“乌蒙会馆”干着卖官的营生。他在雄山县有个“地下民政局长”的别称。
离家十来年,雄山县的变化还真大呀!走,继续赶路,我们边走边讲!泰来,一会你再讲讲雄山的匪事!刚才坐在路边石块上的潘云峰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土,两人又一前一后接着赶路。
就在潘云峰一行人匆匆赶路的时候,吴子带着保安团一营,正在野猪岭上放空枪。吴子本以为此事做得天衣无缝,那知道树林中有一双眼睛紧紧地窥视着这一切。
傍晚,当李玉章的保镖李哑巴回到县府办公室,报告吴子在野猪岭上放空枪之事后,平时看上去温文尔雅的李玉章竟然破口大骂:吴子这狗杂种,真不是爹生娘养的!什么人他都诓,什么钱他都骗。他从我手里骗走雄山民众一万大洋的“剿匪捐”不说,还要让我为他赶走田风,去得罪青龙镇陈家!
李玉章骂累了,坐回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李玉章用双肘支撑在桌面,手掌撑着头,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此时,他才感觉到,在田风离开了县政府之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李玉章闷头想了一会,对着门外大喊:来人!
随着他的喊声,新上任的秘书张正进了办公室,向李玉章问道:县长,请问你有何事?
小张,你马上去箱子街田风的住处,让他立即来见我!
当县政府秘书张正气喘吁吁来到田风的租住屋时,田风正在屋子中收拾行李,准备明天回青龙镇小学教书。田风准备收拾完行李之后,去卫理会医院向好友潘波告别。
张正对着田风说道:田秘书,你别忙收拾行李,李县长让你马上回办公室。
田风被贬下乡教书,心里正窝着火,此时他并不想见李玉章。但是,他又不知李玉章葫芦里装着什么药,于是,放下手中的活计,跟着张正回了县府。
田风跟着张正刚进李玉章的办公室,李玉章已经笑的从办公桌后面走过来,对着田风说道:小田,还生我的气吗?
县长,在下哪敢生您的气!田风微笑着回道。
李玉章亲手沏了杯茶,递到田风的手中,转脸对着张正:小张,已经下班了,你先回去吃饭,我和小田拉拉家常。
看着张正出了办公室,李玉章才回到办公桌后,对着田风招了招手。当田风坐到李玉章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李玉章小声说道:小田呀,我们是青龙镇的街坊邻居,我和你岳父陈会长是老兄弟,所以,我坑别人,也不能坑你!只是前几晚,你在“乌蒙会馆”得罪了吴子和翟四俊,所以,他们硬逼着我要把你赶下乡。吴子他们手里有枪,在秋原城又有靠山,我如不按他们的要求办,就会成为第二个陇县长,小田,你能理解我吗?
田风早就看不惯吴子在雄山的胡作非为,那晚才与翟四俊来了个硬碰硬。他当然知道自己得罪了翟四俊。所以,当他听到李玉章推心置腹地说出这些话时,便站起身来:县长,我知道你的难处,我已经收拾好行李,明天就回青龙镇教书。
不!你不能走!小田,你是个有思想有主见的青年,我不能因为吴子来点恐吓,就屈服于他们。说到这里,李玉章低下头来,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写好的《委任状》,递到田风的面前。
田风拿起桌上的《委任状》,见上面写着委任他为雄山县警察局治安队副队长的内容。田风一阵惊讶,怔在了原地。
看着田风脸上挂满了惊讶和喜悦之色,李玉章不失时机地说道:你去了警局后,要注意阎鸿这个人。这人本该一心一意尽忠党国,服务县府,可是,他却阳奉阴违,和吴子穿上了一条裤子。你去治安队后,要和下面的弟兄搞好关系,以后,我找机会把治安队长“菜花蛇”挪个位置,让你来任治安队主官!
李玉章不愧是只狡猾的老狐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上午把田风打入了地狱,晚上知道吴子耍了他,又把田风拉回到“天堂”。他笼络田风,当然是为了与吴子分庭抗礼。李玉章明白这样做会得罪吴子,但是,总比被吴子当傀儡来玩弄要好得多。
此时的田风,真把老奸巨猾的李玉章当成了“伯乐”,在心里对李玉章感恩戴德,暗中思忖,以后要好好报答李玉章的“栽培”。
田风站起身来,正要说些感恩戴德的话,只见李玉章抬起右手,手掌往下压了压,示意田风坐下,才接着说道:警察局的枪枝紧张,你去履职,不一定分到枪,晚上尽量要少出门。翟四俊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你既然得罪了他,就要暗中防着他。明天,我亲自送你去上任,现在,你先回住处吧。
听李玉章这样说,田风站起来,向李玉章深深鞠了个躬,才转身出了县府办公室。但是,田风并没有回家,他从龙泉街小巷去了卫理会医院,他要把任职的好消息和潘波一起分享。
看着田风离去的背影,李玉章脸上露出了阴险的笑容。他收拾一下杂乱的办公桌,站起身哼着川剧《空城计》中的片段出了门: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本来,白天吴子在野猪岭“剿匪”放空枪一事,不足以让李玉章下决心与吴子"叫阵"。但有两件事,让李玉章如梗在喉:一是在吴子保安团没驻军雄山城时,张维汉在县城的十多家大烟馆(注:烟馆),每年还分两成的红利给他。可是,吴子到了雄山之后,张维汉只是象征性地分给他一点红利。到了今年,李玉章一分钱也没送来。显然,张维汉把烟馆的好处,全给了吴子。
第二件事是,江浙商人刘卫高来到雄山,打着发展雄山经济的幌子,与张维汉、吴子暗中策划拆迁豆腐街,要在豆腐街清泉井边建个酿酒厂。吴子竟然没向李玉章打招呼,就代表雄山县答应了刘卫高的要求。显然,吴子是和张维汉联合起来,把他这个县长排除在圈子外。李玉章为此很恼怒,今天上午,吴子又在野猪岭上演了一出“瞒天过海”,这才让李玉章下定决心对吴子进行反击。他与吴子下的第一步棋,就是让田风去警局任职。目的是提醒吴子,我李玉章不是什么都得按照你吴子的要求去办。李玉章心中还有别的盘算,他不仅要培植田风,他还要继续拉拢县教育督导王顺华及保安营长安志成,一起与吴子抗衡。
田风来到卫理会医院大门外的时候,正好潘波下班后准备回豆腐街。田风迎上去,满脸春风地说道:小波,今晚别回家去了,我请你在老地方吃饭!
风哥,看你满脸的喜悦,一定有好事,是不是和陈顺惠的婚期订下来了?
听了潘波的话,田风兴高采烈地回道:小波,当然有好事,一会吃饭才告诉你!
前面提到,潘波是潘云峰二哥潘云海的大儿子。潘波一幅高佻的身材,长得清秀儒雅,脸型像潘云峰一样微带条形,身着一套合身的灰西服,白色衬衣上系着一条红色的领带。潘波和田风是中学同学,在雄山中学时,俩人在同个班同一宿舍。因为俩人同为青龙镇人,回家或是上学时,都形影不离。后来,田风考上了秋原师范学校,潘波考上了秋原卫理会学校。更巧合的是,田风和潘波原在雄山时,都同时习练秋原的清拳,到了秋原上学后,俩人又一同拜在清拳大师许明富的门下深造。秋原城的武术大师很多,俩人到毕业前的一年,又跟着一个太极师傅习练太极擒拿手。因为田风比潘波大着半岁,所以潘波一直称田风为“风哥”。
在田、潘俩人毕业之后,都回到雄山县城工作。只是潘波在雄山卫理会医院当了一年医生后,又去了上海医科大学进修。
刚才田风说去的“老地方”,是卫理会医院外小岔街上一家叫“无名”的小餐馆。等潘波坐下来之后,田风凑近他:小波,今天我有好事,你可要好好的“宰”我一顿,你喜欢吃什么菜,尽管点。
潘波点了三菜一汤,要了一壶“雨洒河”后,才对着田风说道:风哥,有什么喜事,现在你可以说了。
田风没有说话,只是从上衣袋里掏出折叠着的《委任状》递给了潘波。潘波打开一看,高兴地跳了起来:风哥,你终于实现“匡扶正义”的梦想了,真该好好庆祝一下。此时,店小二正把一壶酒端过来。潘波满满的倒了两杯酒,把一杯递到田风的手里:来,为祝贺你荣升为治安队副队长,我先敬你一杯。
俩人还没等着上菜,就干了一杯酒。
等到菜上来,俩人边喝酒边小声聊了起来。田风把前几日在“乌蒙会馆”与翟四俊冲突之事,详细说完之后,才感慨:我也没想到,得罪了吴子和翟四俊,竟然会因祸得福。小波,你脑子灵,帮我分析一下,李县长这是唱的哪一出?
潘波端起酒杯,喝了口酒,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口:风哥,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三霸”之间因为利益分配不均,已经出现了裂痕。“官霸”李玉章现在加紧培植势力,目的是与吴子抗衡,以后,在警局还有好事等着你呢!
田风夹了一片回锅肉放在潘波的碗里:小波,你说说,下一步我该如何开展工作?
潘波放下筷子认真地说道:风哥,我们上学时,曾立志投身于救国救民的洪流,现在,你终于有了机会。所以,你到了警局,只要守着当初“救国救民,匡扶正义”的初心即可,古话说,“坚守初心,方得始终”!
田风端起酒杯,干了个满杯,脸上透露出豪迈的神情:小波,我肯定能坚守初心。我是想请教你,明天我到了警局之后,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来干了这杯酒,给我出个好主意!
潘波端起酒杯,主动与田风碰了杯,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才小声说道:风哥,你记得三年前震惊雄山的两桩血案吗?
我当然记得,不就是陇县长被灾民杀害和三岔河押运救灾款的警队被伏击这两桩案吗?两桩案早已经有了定论:第一个案子,杀害陇县长的灾民已经伏法。第二个血案,据说是老鸹寨牛品高所为!
潘波把声音压得更低: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我们先不说陇县长遇害一案,就三岔河这案子,如果说是牛品高所为,那牛品高是从哪里得到情报?所劫的巨额救灾款去了哪里?前不久,在雄山城里出现一份传单,说三岔河血案是吴子这伙土匪所为。传单一出,保安团士兵当日上街四处收缴传单,我相信“无风不起浪”这句话,你到了警局后,正好可以先从三岔河这桩案子查起!查明了“三岔河血案”,不但可以告慰地下的十六个警察冤魂,而且,可以让你在警局树立威信。
听了潘波的话,田风再次举起酒杯:小波,你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从明天起,我就暗中从“三岔河血案”开始调查,一定还雄山民众一个真相!
俩人一边喝酒,一边说话,一直聊得九点过,才各自回了住处。第二天,李玉章没有食言,带着田风到警察局,并当众宣读了田风的《委任状》。随后,田风到警局担任治安队副队长的消息便在雄山官场传开。
中午时分,翟四俊听到了田风任职的消息后,怒气冲冲地到了保安团团部。一进屋子,翟四俊“啪”的一声,把手中的帽子砸在桌子上。正在下棋的吴子和白孝东抬头看着翟四俊,几乎异口同声的问道:老四,发生什么事了?
翟四俊余怒未消:俩位哥哥,我们被李玉章这“四眼狗”耍了!
吴子还没有说话,白孝东已经急不可耐地问道:四弟,此话从何说起?
翟四俊一边倒水,一边说道:前两日,李玉章不是答应把田风赶下乡吗?今天上午,这老狗亲自把田风送去警察局,委任他为雄山警局治安队副队长,这不是摆明和我们“叫阵”吗?
李玉章这老狗真的可恶,他是不是想做第二个陇一平!“啪”,吴子把手中的一枚棋子砸在了棋盘上。
白孝东看着吴子:大哥,估计我们昨日在野猪岭放空枪之事,李玉章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么样,我们还怕了这条老狗吗?翟四俊的声音很大,门外的卫兵能清晰听到他的骂声。
白孝东对着翟四俊说道:四弟,我们当然不怕李玉章,但是,还不到和李玉章翻脸的时候。你别忘了,在雄山境内,还有好几股势力在虎视耽耽盯着我们。岂不说王顺华和安志成这两双安恩甫的“眼睛”,就是成天像冤魂一样缠着我们的“黑天猫”,已让我们头疼。前几日,在“乌蒙会馆”刺杀我们的人,还没查出个结果,我们再不能四面树敌了。四弟,你就别闹了,田风任什么职,李玉章有权安排,我们没必要去和李玉章较真,忍得一日之气,免得百日之忧嘛!
翟四俊大大的喝了口水,把水杯“嘭”的放在桌上:二哥,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小了?我们手中有枪,还怕了李玉章?
四弟,你真糊涂!你手中有枪,难道安志成手中没枪?金凤凰手中没枪?“黑天猫”手中没枪?牛品高手中没枪?还有,刚回到青龙镇杉树坪的潘云峰,他手中拿的是烧火棍?白孝东一串连珠炮式的反问,问得翟四俊哑口无言。
看见翟四俊此时无话可说,吴子才说道:二弟的话很有道理,不过,既然李玉章已经出招,我们也不能一味忍着。二弟,你得想个法子,为老四出口恶气才行,要不,想法干掉田风?
白孝东正色道:大哥,你让我怎么说呢?我们总不能因为酒场上那点屁事,就去树一群敌人吧?前一次,我去秋原警备司令部开会,听大哥白孝先说起,青龙镇陈家那个二少爷陈顺文,留洋回来后在昆明陆军讲武堂任教,虽然他无权无兵,但是,白大哥说陈顺文和安恩甫走得很近!陈顺文的妹子是田风的未婚妻,我们杀了田风就是得罪了陈顺文,到时,陈顺文向安司令告状,我们就被动了。当务之急,我们要查出“乌蒙会馆”的刺客是谁。现在我们只能忍,没必要和李玉章及田风撕破脸。
吴子闷头想了一会,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二弟,依你说的,就先忍一下。到时再找李玉章、田风算账。这几多费点心,和阎鸿联系下,看看死在“乌蒙酒楼”的人是谁?再顺藤摸瓜,查出刺客背后的黑手!
大哥,这件事我去办。不过,四弟得好好呆在营房里,别惹事生非了,特别不要再去雄山中学招惹那些女学生。
小诸葛白孝东的话看来很有份量,他刚说完,吴子便不住的点头。翟四俊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也没有再反驳白孝东。
就在白孝东准备出营房去警察局找阎鸿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声“报告”声,随后,一个卫兵进了团部门:报告团长,营门外有个叫吴维方的人求见!
吴子想了想,摆摆手回道:雄山县叫吴维方的人好几个,他们大都是来找我攀家门的(注:家门既本家),不见,不见!
正待卫兵要转身离去时,吴子突然大声喊道:回来!你刚才没问营门外的人是哪里的吴维方吗?
卫兵停下脚步,转身对着吴子大声报告:团长,来人说了,他是毕节吴家堡的人。
一听到“毕节吴家堡”几个字,吴子的脸上露出了喜色:快请,快请,那是我真正的家门(本家)。
看着卫兵出门的背影,吴子才对白孝东说道:二弟,一会你去警察局时,顺路让人去“乌蒙会馆”订个雅间,我要在哪里宴请家门吴大财主!为了吃饭时更热闹,晚上你把阎鸿、菜花蛇一并叫来喝酒。
好的,大哥!白孝东说完,吊着受伤的手出了保安团团部的门,带着警卫从南城门去了警察局。
潘云峰曾带人到吴家堡救走林静, 吴维方到雄山会掀起什么风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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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