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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入命(桃花入命小说全文免费)

时间:2024-01-25 04:56:33 作者:心若向阳 来源:用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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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入命,这些日子出生的人年内能够遇到自己的真爱

文/运势君

原创文章,未经授权,禁止转载,侵权必究!

现在这个社会,男男女女谁没有谈过几场恋爱,虽然恋爱的次数不少,但是真爱却只有一个,而到底哪一个是自己的真爱呢,是已经遇到了还是还没遇到?如果遇到了却不知道对方是真爱而错过了又怎么办呢?别担心,根据运势是可以推断出真爱出现的时间的,下面这几个日子出生的人今年桃花入命,在年内能够遇到自己的真爱。

NO.3 阳历8号

出生在阳历8号的人一生中桃花运会非常旺盛,因此他们谈过的恋爱可以说是非常多的,恋爱时间比单身时间长得多得多,只是那些恋爱对象是否都是他们所爱过的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今年的他们也该收收心了,因为他们的真爱将会出现在他们生命中,若是他们不收收心还是肆无忌惮地和其他人恋爱,就会错过自己的真爱而追悔莫及。

NO 2 阳历22号

出生在阳历22号的人在爱情面前是比较胆小的,不敢跨出主动的那一步,所以即使他们喜欢上一个人,也会拼命压抑自己的感情,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我并没有爱上任何人”,因此常常会错过恋爱的机会,但是好在错过的那些都只是爱情路上的路过者,他们的真爱直到今年才出现,所以今年他们千万不能再压抑自己的感情了,遇到爱情就勇敢地去追求,这样才能紧紧抓住自己的幸福。

NO.1 阳历15号

出生在阳历15号的并不会轻易地恋爱,并不像许多人无法忍受单身的寂寞,常常随便找个自己看的过去的异性就在一起,他们对于自己的另一半是要经过千挑万选,找出最合适自己的,而今年他们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等了许多的最适合自己的人将会出现,只要抓住对方,以后的日子就不需要再孤孤单单了。

Ps:赞赏一下,好运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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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星座运势最佳、处于高光时刻、天喜桃花入命一生非同凡响

阳历:2023年08月21日 星期一

农历:二零二三年 七月 初六

干支:癸卯年 庚申月 辛亥日

♛特吉星座——射手座♐

♛大吉星座——双子座♊

♛次吉星座——水瓶座♒

射手座♐——

综合运势★★★★★92%

爱情运势★★★★★90%

事业运势★★★★★94%

财富运势★★★★★96%

健康运势★★★★★95%

射手是四象属火的阳性星座,与干支辛亥日中的阳金同为阳性。处于状态的高光时刻、干劲十足。是努力搬砖的一天,也是让自己的生活过的丰富多彩又充实有趣的一天,所以今日射手座为特吉星座!

运势大幅度高涨、天性乐观开朗、随性率真的射手免不了会有贵人的提点、特立独行的思想观念总能给人带来眼前一亮。够朋友讲义气、又能一心扑在工作上,只需别人稍加提拔加官进爵也是指日可待。词不达意是射手最大的问题、不过好在射手和蔼可亲,所以气氛永远搞不臭、永远是和平相处模式。喜爱旅游、酷爱自由,所以出门一定要准备好舒适的衣服和合脚的鞋子,开启你的欢乐出行游吧!

双子座♊——

综合运势★★★★★90%

爱情运势★★★★☆85%

事业运势★★★★★92%

财富运势★★★★★95%

健康运势★★★★★90%

双子是四象属风的阳性星座,与干支辛亥日中的阳金同为阳性!双子是多变的,就像六月的天七月的雨,但是今日双子能量和积极性将达到顶峰,充满信心和动力去迎接新的挑战。所以今日双子座为大吉星座!

单身的要抓住机会,天喜桃花入命的双子,抓住夏天最后的尾巴,将自己的桃花爆开。偶有计划赶不上变化,也一定不要气馁,打起十二分精神,经过自己的深思熟虑、冷静判断,凡事在运筹帷幄之中,一定可以得到别人的赏识。双子也是最有抱负胸怀天下的,并且大胆有见识,走出低谷、任重而道远、坚定自己的信念,便可与成功站队为伍!

水瓶座♒——

综合运势★★★★☆85%

爱情运势★★★★78%

事业运势★★★★☆88%

财富运势★★★★★92%

健康运势★★★★☆86%

水瓶是四象属风的阳性星座,与干支辛亥日中的阳金同为阳性!水瓶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知,敏捷活泛的思维可以帮助你迅速找到本质问题,并很好的解决,可以说不慌不忙有条不紊的就解决了所有,所以今日水瓶座为次吉星座!

整体运势都超高、堪称完美的一天。善于交际的水瓶走到哪儿都是一把利器,温文尔雅、谈吐得体,让人觉得水瓶座特别像一个特别富有魅力的贵族。扩大自己的社交圈和志同道合的人打成一片,将自己的小聪明用在打交道上,事业会有很大的起色。善于沟通只是第一步、能沟通在点上更有助于团队合作,激发热情也会有更出色的表现,是团队中的核心人物,有些非同凡响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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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战30天在头条写日记#

《笑傲江湖》第31章绣花第32章并派

第31章绣花

杨莲亭冷冷的道:“童百熊,在这成德堂上,怎容得你大呼小叫?见了教主,为甚么不跪下?胆敢不称颂教主的文武圣德?”

童百熊仰天大笑,说道:“我和东方兄弟交朋友之时,哪里有你这小子了?当年我和东方兄弟出死入生,共历患难,你这乳臭小子生也没生下来,怎轮得到你来和我说话?”

令狐冲侧过头去,此刻看得清楚,但见他白发披散,银髯戟张,脸上肌肉牵动,圆睁双眼,脸上鲜血已然凝结,神情甚是可怖。他双手双足都铐在铁铐之中,拖着极长的铁链,说到愤怒处,双手摆动,铁链发出铮铮之声。

任我行本来跪着不动,一听到铁链之声,在西湖底被囚的种种苦况突然间涌上心头,再也克制不住,身子颤动,便欲发难,却听得杨莲亭道:“在教主面前胆敢如此无礼,委实狂妄已极。你暗中和反教大叛徒任我行勾结,可知罪吗?”

童百熊道:“任教主是本教前任教主,身患不治重症,退休隐居,这才将教务交到东方兄弟手中,怎说得上是反教大叛徒?东方兄弟,你明明白白说一句,任教主怎么反叛,怎么背叛本教了?”

杨莲亭道:“任我行疾病治愈之后,便应回归本教,可是他却去少林寺中,和少林、武当、嵩山诸派的掌门人勾搭,那不是反教谋叛是甚么?他为甚么不前来参见教主,恭聆教主的指示?”

童百熊哈哈一笑,说道:“任教主是东方兄弟的旧上司,武功见识,未必在东方兄弟之下。东方兄弟,你说是不是?”

杨莲亭大声喝道:“别在这里倚老卖老了。教主待属下兄弟宽厚,不来跟你一般见识。你若深自忏悔,明日在总坛之中,向众兄弟说明自己的胡作非为,保证今后痛改前非,对教主尽忠,教主或许还可网开一面,饶你不死。否则的话,后果如何,你自己也知道。”

童百熊笑道:“姓童的年近八十,早已活得不耐烦了,还怕甚么后果?”

杨莲亭喝道:“带人来!”紫衫侍者应道:“是!”只听得铁链声响,押了十余人上殿,有男有女,还有几个儿童。

童百熊一见到这干人进来,登时脸色大变,提气暴喝:“杨莲亭,大丈夫一身作事一身当,你拿我的儿孙来干甚么?”他这一声呼喝,直震得各人耳鼓中嗡嗡作响。

令狐冲见居中而坐的东方不败身子震了一震,心想:“这人良心未曾尽泯,见童百熊如此情急,不免心动。”

杨莲亭笑道:“教主宝训第三条是甚么?你读来听听!”童百熊重重“呸”了一声,并不答话。杨莲亭道:“童家各人听了,哪一个知道教主宝训第三条的,念出来听听。”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说道:“文成武德、仁义英明教主宝训第三条:‘对敌须狠,斩草除根,男女老幼,不留一人。’”杨莲亭道:“很好,很好!小娃娃,十条教主宝训,你都背得出吗?”那男孩道:“都背得出。一天不读教主宝训,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读了教主宝训,练武有长进,打仗有气力。”杨莲亭笑道:“很对,这话是谁教你的?”那男孩道:“爸爸教的。”

杨莲亭指着童百熊道:“他是谁?”那男孩道:“是爷爷。”杨莲亭道:“你爷爷不读教主宝训,不听教主的话,反而背叛教主,你说怎么样?”那男孩道:“爷爷不对。每个人都应该读教主宝训,听教主的活。”

杨莲亭向童百熊道:“你孙儿只是个十岁娃娃,尚且明白道理。你这大把年纪,怎地反而胡涂了?”

童百熊道:“我只跟姓任的、姓向的二人说过一阵子话。他们要我背叛教主,我可没答允。童百熊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决不会做对不起人的事。”

他见到全家十余口长幼全被拿来,口气不由得软了下来。

杨莲亭道:“你倘若早这么说,也不用这么麻烦了。现下你知错了吗?”

童百熊道:“我没有错。我没叛教,更没背叛教主。”

杨莲亭叹了口气,道:“你既不肯认错,我可救不得你了。左右,将他家属带下去,从今天起,不得给他们吃一粒米,喝一口水。”几名紫衫侍者应道:“是!”押了十余人便行。童百熊叫道:“且慢!”向杨莲亭道:“好,我认错便是。是我错了,恳求教主网开一面。”虽然认错,眼中如欲喷出火来。

杨莲亭冷笑道:“刚才你说甚么来?你说甚么和教主共历患难之时,我生都没生下来,是不是?”童百熊忍气吞声,道:“是我错了。”杨莲亭道:“是你错了?这么说一句话,那可容易得紧啊。你在教主之前,为何不跪?”

童百熊道:“我和教主当年是八拜之交,数十年来,向来平起平坐。”

他突然提高嗓子说道:“东方兄弟,你眼见老哥哥受尽折磨,怎地不开口,不说一句活?你要老哥哥下跪于你,那容易得很。只要你说一句话,老哥哥便为你死了,也不皱一皱眉。”

东方不败坐着一动不动。一时大殿之中寂静无声,人人都望着东方不败,等他开口。可是隔了良久,他始终没出声。

童百熊叫道:“东方兄弟,这几年来,我要见你一面也难。你隐居起来,苦练《葵花宝典》,可知不知道教中故旧星散,大祸便在眉睫吗?”东方不败仍是默不作声。童百熊道:“你杀我不打紧,折磨我不打紧,可是将一个威震江湖数百年的日月神教毁了,那可成了千古罪人。你为甚么不说话?你是练功走了火,不会说话了,是不是?”

杨莲亭喝道:“胡说!跪下了!”两名紫衫侍者齐声吆喝,飞脚往童百熊膝弯里踢去。

只听得呼呼两声响,两名紫衫侍者腿骨断折,摔了出去,口中狂喷鲜血。

童百熊叫道:“东方兄弟,我要听你亲口说一句话,死也甘心。三年多来你不出一声,教中兄弟都已动疑。”杨莲亭怒道:“动甚么疑?”童百熊大声道:“疑心教主遭人暗算,给服了哑药。为甚么他不说话?为甚么他不说话?”杨莲亭冷笑道:“教主金口,岂为你这等反教叛徒轻开?左右,将他带了下去!”八名紫衫侍者应声而上。

童百熊大呼:“东方兄弟,我要瞧瞧你,是谁害得你不能说话?”双手舞动,铁链挥起,双足拖着铁链,便向东方不败抢去。

八名紫衫侍者见他神威凛凛,不敢逼进。杨莲亭大叫:“拿住他,拿住他!”殿下武士只在门口高声呐喊,不敢上殿。教中立有严规,教众若是携带兵刃踏入成德殿一步,那是十恶不赦的死罪。东方不败站起身来,便欲转入后殿。

童百熊叫道:“东方兄弟,别走,”加快脚步。他双足给铁镣系住,行走不快,心中一急,摔了出去。他乘势几个筋斗,跟着向前扑出,和东方不败相去已不过百尺之遥。

杨莲亭大呼:“大胆叛徒,行刺教主!众武士,快上殿擒拿叛徒。”

任我行见东方不败闪避之状极为颟顶,而童百熊与他相距尚远,一时赶他不上,从怀中摸出三枚铜钱,运力于掌,向东方不败掷了过去。盈盈叫道:“动手罢!”

令狐冲一跃而起,从绷带中抽出长剑。向问天从担架的木棍中抽出兵刃,分交任我行和盈盈,跟着用力一抽,担架下的绳索原来是一条软鞭。四个人展开轻功,抢将上去。

只听得东方不败“啊”的一声叫,额头上中了一枚铜钱,鲜血涔涔而下。

任我行发射这三枚铜钱时和他相距甚远,掷中他额头时力道已尽,所受的只是一些肌肤轻伤。但东方不败号称武功天下第一,居然连这样的一枚铜钱也避不开,自是情理之所无。

任我行哈哈大笑,叫道:“这东方不败是假货。”

向问天刷的一鞭,卷住了杨莲亭的双足,登时便将他拖倒。

东方不败掩面狂奔。令狐冲斜刺里兜过去,截住他去路,长剑一指,喝道:“站住!”岂知东方不败急奔之下,竟不会收足,身子便向剑尖上撞来。

令狐冲急忙缩剑,左掌轻轻拍出,东方不败仰天直摔了出去。

任我行纵身抢到,一把抓住东方不败后颈,将他提到殿口,大声道:“众人听着,这家伙假冒东方不败,祸乱我日月神教,大家看清了他的嘴脸。”

但见这人五官相貌,和东方不败实在十分相似,只是此刻神色惶急,和东方不败平素那泰然自若、胸有成竹的神态,却有天壤之别。众武士面面相觑,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任我行大声道:“你叫甚么名字?不好好说,我把你脑袋砸得稀烂。”

那人只吓得全身发抖,颤声说道:“小……小……人……人……叫……叫……叫……”

向问天已点了杨莲亭数处穴道,将他拉到殿口,喝道:“这人到底叫甚么名字?”

杨莲亭昂然道:“你是甚么东西,也配来问我?我认得你是反,教叛徒向问天。日月神教早将你革逐出教,你凭甚么重回黑木崖来?”

向问天冷笑道:“我上黑木崖来,便是为了收拾你这奸徒!”右掌一起,喀的一声,将他左腿小腿骨斩断了。岂知杨莲亭武功平平,为人居然极是硬朗,喝道:“你有种便将我杀了,这等折磨老子,算甚么英雄好汉?”向问天笑道:“有这等便宜的事?”手起掌落,喀的一声响,又将他右腿小腿骨斩断,左手一桩,将他顿在地下。

杨莲亭双足着地,小腿上的断骨戳将上来,剧痛可想而知,可是他竟然哼也不哼一声。

向问天大拇指一翘,赞道:“好汉子!我不再折磨你便了。”在那假东方不败肚子上轻轻一拳,问道:“你叫甚么名字?”那人“啊”的大叫,说道:“小……小……人……名……名叫……包……包……包……”向问天道:“你姓包,是不是?”那人道:“是……是……是……包……包……包……”

结结巴巴的半天,也没说出叫包甚么名字。

众人随即闻到一阵臭气,只见他裤管下有水流出,原来是吓得屎尿直流。

任我行道:“事不宜迟,咱们去找东方不败要紧!”提起那姓包汉子,大声道:“你们大家都瞧见了,此人冒充东方不败,扰乱我教。咱们这就要去查明真相。我是你们的真正教主任我行,你们认不认得?”

众武士均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从未见过他,自是不识。自东方不败接任教主,手下亲信揣摩到他心意,相诫不提前任教主之事,因此这些武士连任我行的名字也没听见过,倒似日月神教创教数百年,自古至今便是东方不败当教主一般。众武士面面相觑,不敢接话。

上官云大声道:“东方不败多半早给杨莲亭他们害死了。这位任教主,便是本教教主。自今而后,大伙儿须得尽忠于任教主。”说着便向任我行跪下,说道:“属下参见任教主,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众武士认得上官云是本教职位极高的大人物,见他向任我行参拜,又见东方教主确是冒充假货,而权势显赫的杨莲亭被人折断双腿,抛在地下,更无半分反抗之力,当下便有数人向任我行跪倒,说道:“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其余众武士先后跟着跪倒。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十字,大家每日里都说上好几遍,说来顺口纯熟之至。

任我行哈哈大笑,一时之间,志得意满,说道:“你们严守上下黑木崖的通路,任何人不得上崖下崖。”众武士齐声答应。这时向问天已呼过紫衫侍者,将童百熊的铐镣打开。

童百熊关心东方不败的安危存亡,抓起杨莲亭的后颈,喝道:“你……你……你一定害死了我那东方兄弟,你……你……”心情激动,喉头哽咽,两行眼泪流将下来。

杨莲亭双目一闭,不去睬他。童百熊一个耳光打过去,喝道:“我那东方兄弟到底怎样了?”向问天忙叫:“下手轻些!”但已不及,童百熊只使了三成力,却已将杨莲亭打得晕了过去。童百熊拚命摇晃他身子,杨莲亭双眼翻白,便似死了一般。

任我行向一干紫衫侍者道:“有谁知道东方不败下落的,尽速禀告,重重有赏。”连问三句,无人答话。

霎时之间,任我行心中一片冰凉。他困囚西湖湖底十余年,除了练功之外,便是想象脱困之后,如何折磨东方不败,天下快事,无逾于此。哪知今日来到黑木崖上,找到的竟是个假货。显然东方不败早已不在人世,否则以他的机智武功,怎容得杨莲亭如此胡作非为,命人来冒充于他?而折磨杨莲亭和这姓包的混蛋,又有甚么意味?

他向数十名散站殿周的紫衫侍者瞧去,只见有些人显得十分恐惧,有些惶惑,有些隐隐现着狡谲之色。任我行失望之余,烦躁已极,喝道:“你们这些家伙,明知东方不败是个假货,却伙同杨莲亭欺骗教下兄弟,个个罪不容诛!”身子一晃,欺将过去,拍拍拍拍四声轻响,手掌到处,四名紫衫侍者哼也不哼一声,便即毙命。其余侍者骇然惊呼,四散逃开。任我行狞笑道:“想逃!逃到哪里去?”拾起地下从童百熊身上解下来的铐镣铁链,向人丛中猛掷过去,登时血肉横飞,又有七八人毙命。任我行哈哈大笑,叫道:“跟随东方不败的,一个都活不了!”

盈盈见父亲举止有异,大有狂态,叫道:“爹爹!”过去牵住了他手。

忽见众侍者中走出一人,跪下说道:“启禀教主,东方教……东方不败并没有死!”

任我行大喜,抢过去抓住他肩头,问道:“东方不败没死?”那人道:“是!啊!”大叫一声,晕了过去,原来任我行激动之下,用力过巨,竟捏碎了他双肩肩骨。任我行将他身子摇了几下,这人始终没有转醒。他转头向众侍者喝道:“东方不败在哪里?快些带路!迟得片刻,一个个都杀了。”

一名侍者跪下说道:“启禀教主,东方不败所居的处所十分隐秘,只有杨莲亭知道如何开启秘门。咱们把这姓杨的反教叛徒弄醒过来,他能带引教主前往。”

任我行道:“快取冷水来!”

这些紫衫侍者都是十分伶俐之徒,当即有五人飞奔出殿,却只三人回来,各自端了一盆冷水,其余两人却逃走了。三盆冷水都泼在杨莲亭头上。只见他慢慢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向问天道:“姓杨的,我敬重你是条硬汉,不来折磨于你。此刻黑木崖上下通路早已断绝,东方不败如非身有双翼,否则无法逃脱。你快带我们去找他,男子汉大丈夫,何必藏头露尾?大家爽爽快快的作个了断,岂不痛快?”

杨莲亭冷笑道:“东方教主天下无敌,你们胆敢去送死,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好,我就带你们去见他。”

向问天对上官云道:“上官兄,我二人暂且做一下轿夫,抬这家伙去见东方不败。”说着抓起杨莲亭,将他放在担架上。上官云道:“是!”和向问天二人抬起了担架。杨莲亭道:“向里面走!”

向问天和上官云抬着他在前领路。任我行、令狐冲、盈盈、童百熊四人跟随其后。

一行人走到成德殿后,经过一道长廊,到了一座花园之中,走入西首一间小石屋。杨莲亭道:“推左首墙壁。”童百熊伸手一推,那墙原来是活的,露出一扇门来。里面尚有一道铁门。杨莲亭从身边摸出一串钥匙,交给童百熊,打开了铁门,里面是一条地道。

众人从地道一路向下。地道两旁点着几盏油灯,昏灯如豆,一片阴沉沉地。任我行心想:“东方不败这厮将我关在西湖湖底,哪知道报应不爽,他自己也是身入牢笼。这条地道,比之孤山梅庄的也好不了多少。”哪知转了几个弯,前面豁然开朗,露出天光。众人突然闻到一阵花香,胸襟为之一爽。

从地道中出来,竟是置身于一个极精致的小花园中,红梅绿竹,青松翠柏,布置得极具匠心,池塘中数对鸳鸯悠游其间,池旁有四只白鹤。众人万料不到会见到这等美景,无不暗暗称奇。绕过一堆假山,一个大花圃中尽是深红和粉红的玫瑰,争芳竞艳,娇丽无俦。

盈盈侧头向令狐冲瞧去,见他脸孕笑容,甚是喜悦,低声问:“你说这里好不好?”令狐冲微笑道:“咱们把东方不败赶跑后,我和你在这里住上几个月,你教我弹琴,那才叫快活呢。”盈盈道:“你这话可不是骗我?”

令狐冲道:“就怕我学不会,婆婆可别见怪。”盈盈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两人观赏美景,便落了后,见向问天和上官云抬着杨莲亭已走进一间精雅的小舍,令狐冲和盈盈忙跟着进去。一进门,便闻到一阵浓烈花香。见房中挂着一幅仕女图,图中绘着三个美女,椅上铺了绣花锦垫。令狐冲心想:

“这是女子的闺房,怎地东方不败住在这里?是了,这是他爱妾的居所。他身处温柔乡中,不愿处理教务了。”

只听得内室一人说道:“莲弟,你带谁一起来了?”声音尖锐,嗓子却粗,似是男子,又似女子,令人一听之下,不由得寒毛直竖。

杨莲亭道:“是你的老朋友,他非见你不可。”

内室那人道:“你为甚么带他来?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才能进来。除了你之外,我谁也不爱见。”最后这两句说得嗲声嗲气,显然是女子声调,但声音却明明是男人。

任我行、向问天、盈盈、童百熊、上官云等和东方不败都甚熟悉,这声音确然是他,只是恰如捏紧喉咙学唱花旦一般,娇媚做作,却又不像是开玩笑。各人面面相觑,尽皆骇异。

杨莲亭叹了口气道:“不行啊,我不带他来,他便要杀我。我怎能不见你一面而死?”

房内那人尖声道:“有谁这样大胆,敢欺侮你?是任我行吗?你叫他进来!”

任我行听他只凭一句话便料到是自己,不禁深佩他的才智,作个手势,示意各人进去。上官云掀起绣着一丛牡丹的锦缎门帷,将杨莲亭抬进,众人跟着入内。

房内花团锦簇,脂粉浓香扑鼻,东首一张梳妆台畔坐着一人,身穿粉红衣衫,左手拿着一个绣花绷架,右手持着一枚绣花针,抬起头来,脸有诧异之色。

但这人脸上的惊讶神态,却又远不如任我行等人之甚。除了令狐冲之外,众人都认得这人明明便是夺取了日月神教教主之位、十余年来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东方不败。可是此刻他剃光了胡须,脸上竟然施了脂粉,身上那件衣衫式样男不男、女不女,颜色之妖,便穿在盈盈身上,也显得太娇艳、太刺眼了些。

这样一位惊天动地、威震当世的武林怪杰,竟然躲在闺房之中刺绣!

任我行本来满腔怒火,这时却也忍不住好笑,喝道:“东方不败,你在装疯吗?”

东方不败尖声道:“果然是任教主!你终于来了!莲弟,你……你……怎么了?是给他打伤了呜?”扑到杨莲亭身旁,把他抱了起来,轻轻放在床上。东方不败脸上一副爱怜无限的神情,连问:“疼得厉害吗?”又道:“只是断了腿骨,不要紧的,你放心好啦,我立刻给你接好。”慢慢给他除了鞋袜,拉过熏得喷香的绣被,盖在他身上,便似一个贤淑的妻子服侍丈夫一般。

众人不由得相顾骇然,人人想笑,只是这情状太过诡异,却又笑不出来。

珠帘锦帷、富丽灿烂的绣房之中,竟充满了阴森森的妖氛鬼气。

东方不败从身边摸出一块绿绸手帕,缓缓替杨莲亭拭去额头的汗水和泥污。杨莲亭怒道:“大敌当前,你跟我这般婆婆妈妈干甚么?你能打发得了敌人,再跟我亲热不迟。”东方不败微笑道:“是,是!你别生气,腿上痛得厉害,是不是?真叫人心疼。”

如此怪事,任我行、令狐冲等皆是从所未见,从所未闻。男风娈童固是所在多有,但东方不败以堂堂教主,何以竟会甘扮女子,自居妾妇?此人定然是疯了。杨莲亭对他说话,声色俱厉,他却显得十分的“温柔娴淑”,人人既感奇怪,又有些恶心。

童百熊忍不住踏步上前,叫道:“东方兄弟,你……你到底在干甚么?”

东方不败抬起头来,阴沉着脸,问道:“伤害我莲弟的,也有你在内吗?”

童百熊道:“你为甚么受杨莲亭这厮摆弄?他叫一个混蛋冒充了你,任意发号施令,胡作非为,你可知道么?”

东方不败道:“我自然知道。莲弟是为我好,对我体贴。他知道我无心处理教务,代我操劳,那有甚么不好?”童百熊指着杨莲亭道:“这人要杀我,你也知道么?”东方不败缓缓摇头,道:“我不知道。莲弟既要杀你,一定是你不好。那你为甚么不让他杀了?”

童百熊一怔,仰起头来,哈哈大笑,笑声中尽是悲愤之意,笑了一会,才道:“他要杀我,你便让他杀我,是不是?”

东方不败道:“莲弟喜欢干甚么,我便得给他办到。当世就只他一人真正待我好,我也只待他一个好。童大哥,咱们一向是过命的交情,不过你不应该得罪我的莲弟啊。”

童百熊满脸胀得通红,大声道:“我还道你是失心疯了,原来你心中明白得很,知道咱们是好朋友,一向是过命的交情。”东方不败道:“正是。你得罪我,那没有甚么。得罪我莲弟,却是不行。”童百熊大声道:“我已经得罪他了,你待怎地?这奸贼想杀我,可是未必能够如愿。”

东方不败伸手轻轻抚摸杨莲亭的头发,柔声道:“莲弟,你想杀了他吗?”

杨莲亭怒道:“快快动手!婆婆妈妈的,令人闷煞。”东方不败笑道:“是!”

转头向童百熊道:“童兄,今日咱们恩断义绝,须怪不了我。”

童百熊来此之前,已从殿下武士手中取了一柄单刀,当即退了两步,抱刀在手,立个门户。他素知东方不败武功了得,此刻虽见他疯疯癫癫,毕竟不敢有丝毫轻忽,抱元守一,凝目而视。

东方不败冷冷一笑,叹道:“这可真教人为难了!童大哥,想当年在太行山之时,潞东七虎向我围攻。其时我练功未成,又被他们忽施偷袭,右手受了重伤,眼见得命在顷刻,若不是你舍命相救,做兄弟的又怎能活得到今日?”童百熊哼了一声,道:“你竟还记得这些旧事。”东方不败道:“我怎不记得?当年我接掌日月神教大权,朱雀堂罗长老心中不服,啰里啰唆,是你一刀将罗长老杀了。从此本教之中,再也没第二人敢有半句异言。你这拥戴的功劳,可着实不小啊。”童百熊气愤愤的道:“只怪我当年胡涂!”

东方不败摇头道:“你不是胡涂,是对我义气深重。我十一岁上就识得你了。那时我家境贫寒,全蒙你多年救济。我父母故世后无以为葬,丧事也是你代为料理的。”童百熊左手一摆,道:“过去之事,提来干么?”东方不败叹道:“那可不得不提。童大哥,做兄弟的不是没良心,不顾旧日恩情,只怪你得罪了我莲弟。他要取你性命,我这叫做无法可施。”童百熊大叫:“罢了,罢了!”

突然之间,众人只觉眼前有一团粉红色的物事一闪,似乎东方不败的身子动了一动。但听得当的一声响,童百熊手中单刀落地,跟着身子晃了几晃。

只见童百熊张大了口,忽然身子向前直扑下去,俯伏在地,就此一动也不动了。他摔倒时虽只一瞬之间,但任我行等高手均已看得清楚,他眉心、左右太阳穴、鼻下人中四处大穴上,都有一个细小红点,微微有血渗出,显是被东方不败用手中的绣花针所刺。

任我行等大骇之下,不由自主都退了几步。令狐冲左手将盈盈一扯,自己挡在她身前。一时房中一片寂静,谁也没喘一口大气。

任我行缓缓拔出长剑,说道:“东方不败,恭喜你练成了《葵花宝典》上的武功。”东方不败道:“任教主,这部《葵花宝典》是你传给我的。我一直念着你的好处。”任我行冷笑道:“是吗?因此你将我关在西湖湖底,教我不见天日。”东方不败道:“我没杀你,是不是?只须我叫江南四友不送水给你喝,你能挨得十天半月吗?”任我行道:“这样说来,你待我还算不错了?”东方不败道:“正是。我让你在杭州西湖颐养天年。常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西湖风景,那是天下有名的了,孤山梅庄,更是西湖景色绝佳之处。”

任我行哈哈一笑,道:“原来你让我在西湖湖底的黑牢中颐养天年,可要多谢你了。”

东方不败叹了口气,道:“任教主,你侍我的种种好处,我永远记得。

我在日月神教,本来只是风雷堂长老座下一名副香主,你破格提拔,连年升我的职,甚至连本教至宝《葵花宝典》也传了给我,指定我将来接替你为本教教主。此恩此德,东方不败永不敢忘。”

令狐冲向地下童百熊的尸体瞧了一眼,心想:“你刚才不断赞扬童长老对你的好处,突然之间,对他猛下杀手。现下你又想对任教主重施故技了。他可不会上你这个当。”

但东方不败出手实在太过迅捷,如电闪,如雷轰,事先又无半分征兆,委实可怖可畏。令狐冲提起长剑,指住了他胸口,只要他四肢微动,立即便挺剑疾刺,只有先行攻击,方能制他死命,倘若让他占了先机,这房中又将有一人殒命了。任我行、向问天、上官云、盈盈四人也都目不转瞬的注视着东方不败,防他暴起发难。

只听东方不败又道:“初时我一心一意只想做日月神教教主,想甚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于是处心积虑的谋你的位,剪除你的羽翼。向兄弟,我这番计谋,可瞒不过你。日月神教之中,除了任教主和我东方不败之外,要算你是个人才了。”

向问天手握软鞭,屏息凝气,竟不敢分心答话。

东方不败叹了口气,说道:“我初当教主,那可意气风发了,说甚么文成武德,中兴圣教,当真是不要脸的胡吹法螺。直到后来修习《葵花宝典》,才慢慢悟到了人生妙谛。其后勤修内功,数年之后,终于明白了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要道。”

众人听他尖着嗓子说这番话,渐渐的手心出汗,这人说话有条有理,脑子十分清楚,但是这副不男不女的妖异模样,令人越看越是心中发毛。

东方不败的目光缓缓转到盈盈脸上,问道:“任大小姐,这几年来我待你怎样?”盈盈道:“你待我很好。”东方不败又叹了口气,幽幽的道:“很好是谈不上,只不过我一直很羡慕你。一个人生而为女子,已比臭男子幸运百倍,何况你这般千娇百媚,青春年少。我若得能和你易地而处,别说是日月神教的教主,就算是皇帝老子,我也不做。”

令狐冲笑道:“你若和任大小姐易地而处,要我爱上你这个老妖怪,可有点不容易!”任我行等听他这么说,都是一惊。

东方不败双目凝视着他,眉毛渐渐竖起,脸色发青,说道:“你是谁?

竟敢如此对我说话,胆子当真不小。”这几句话音尖锐之极,显得愤怒无比。

令狐冲明知危机已迫在眉睫,却也忍不住笑道:“是须眉男儿汉也好,是千娇百媚的姑娘也好,我最讨厌的,是男扮女装的老旦。”东方不败尖声怒道:“我问你,你是谁?”令狐冲道:“我叫令狐冲。”

东方不败怒色登敛,微微一笑,说道:“啊!你便是令狐冲。我早想见你一见,听说任大小姐爱煞了你,为了你连头都割得下来,可不知是如何一位英俊的郎君。哼,我看也平平无奇,比起我那莲弟来,可差得远了。”

令狐冲笑道:“在下没甚么好处,胜在用情专一。这位杨君虽然英俊,就可惜太过喜欢拈花惹草,到处留情……”

东方不败突然大吼:“你……你这混蛋,胡说甚么?”一张脸胀得通红,突然间粉红色人影一晃,绣花针向令狐冲疾刺。

令狐冲说那两句话,原是要惹他动怒,但见他衣袖微摆,便即刷的一剑,向他咽喉疾刺过去。这一剑刺得快极,东方不败若不缩身,立即便会利剑穿喉。但便在此时,令狐冲只觉左颊微微一痛,跟着手中长剑向左荡开。

却原来东方不败出手之快,实在不可思议,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他已用针在令狐冲脸上刺了一下,跟着缩回手臂,用针挡开了令狐冲这一剑。

幸亏令狐冲这一剑刺得也是极快,又是攻敌之所不得不救,而东方不败大怒之下攻敌,不免略有心浮气粗,这一针才刺得偏了,没刺中他的人中要穴。

东方不败手中这枚绣花针长不逾寸,几乎是风吹得起,落水不沉,竟能拨得令狐冲的长剑直荡了开去,武功之高,当真不可思议。

令狐冲大惊之下,知道今日遇到了生平从所未见的强敌,只要一给对方有施展手脚的余暇,自己立时性命不保,当即刷刷刷刷连刺四剑,都是指向对方要害。

东方不败“咦”的一声,赞道:“剑法很高啊。”左一拨,右一拨,上一拨,下一拨,将令狐冲刺来的四剑尽数拨开。令狐冲凝目看他出手,这绣花针四下拨挡,周身竟无半分破绽,当此之时,决不容他出手回刺,当即大喝一声,长剑当头直砍。东方不败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拈住绣花针,向上一举,挡住来剑,长剑便砍不下去。

令狐冲手臂微感酸麻,但见红影闪处,似有一物向自己左目戳来。此刻既已不及挡架,又不及闪避,百忙中长剑颤动,也向东方不败的左目急刺,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这一下剑刺敌目,已是迹近无赖,殊非高手可用的招数,但令狐冲所学的“独狐剑法”本无招数,他为人又是随随便便,素来不以高手自居,危急之际更不暇细思,但觉左边眉心微微一痛,东方不败已跳了开去,避开了他这一剑。

令狐冲知道自己左眉已为他绣花针所刺中,幸亏他要闪避自己长剑这一刺,绣花针才失了准头,否则一只眼睛已给他刺瞎了,骇异之余,长剑便如疾风骤雨般狂刺乱劈,不容对方缓出手来还击一招。东方不败左拨右挡,兀自好整以暇的啧啧连赞:“好剑法,好剑法!”

任我行和向问天见情势不对,一挺长剑,一挥软鞭,同时上前夹击。这当世三大高手联手出战,势道何等厉害,但东方不败两根手指拈着一枚绣花针,在三人之间穿来插去,趋退如电,竟没半分败象。上官云拔出单刀,冲上助战,以四敌一。斗到酣处,猛听得上官云大叫一声,单刀落地,一个筋斗翻了出去,双手按住右目,这只眼睛已被东方不败刺瞎。

令狐冲见任我行和向问天二人攻势凌厉,东方不败已缓不出手来向自己攻击,当下展动长剑,尽往他身上各处要害刺去。但东方不败的身形如鬼如魅,飘忽来去,直似轻烟。令狐冲的剑尖剑锋总是和他身子差着数寸。

忽听得向问天“啊”的一声叫,跟着令狐冲也是“嘿”的一声,二人身上先后中针。任我行所练的“吸星大法”功力虽深,可是东方不败身法快极,难与相触,二来所使兵刃是一根绣花针,无法从针上吸他内力。又斗片刻,任我行也是“啊”的一声叫,胸口、喉头都受到针刺,幸好其时令狐冲攻得正急,东方不败急谋自救,以致一针刺偏了准头,另一针刺得虽准,却只深入数分,未能伤敌。

四人围攻东方不败,未能碰到他一点衣衫,而四人都受了他的针刺。盈盈在旁观战,越来越担心:“不知他针上是否喂有毒药,要是有毒,那可不堪设想!”但见东方不败身子越转越快,一团红影滚来滚去。任我行、向问天、令狐冲连声吆喝,声音中透着又是愤怒,又是惶急。三人兵刃上都是贯注了内力,风声大作。东方不败却不发出半点声息。

盈盈暗想:“我若加入混战,只有阻手阻脚,帮不了忙,那可如何是好?

看来东方不败以一敌三,还能取胜。”一瞥眼间,只见杨莲亭已坐在床上,凝神观斗,满脸关切之情。盈盈心念一动,慢慢移步走向床边,突然左手短剑一起,嗤的一声,刺在杨莲亭右肩。杨莲亭猝不及防,大叫一声。盈盈跟着又是一剑,斩在他的大腿之上。

杨莲亭这时已知她用意,是要自己呼叫出声,分散东方不败的心神,强忍疼痛,竟再也不哼一声。盈盈怒道:“你叫不叫?我把你手指一根根的斩了下来。”长剑一颤,斩落了他右手的一根手指。不料杨莲亭十分硬气,虽然伤口剧痛,却没发出半点声息。

但杨莲亭的第一声呼叫已传入东方不败耳中。他斜眼见到盈盈站在床边,正在挥剑折磨杨莲亭,骂道:“死丫头!”一团红云陡向盈盈扑去。

盈盈急忙侧头缩身,也不知是否能避得开东方不败刺来的这一针。令狐冲、任我行双剑向东方不败背上疾戳。向问天刷的一鞭,向杨莲亭头上砸去。

东方不败不顾自己生死,反手一针,刺入了向问天胸口。

向问天只觉全身一麻,软鞭落地,便在此时,令狐冲和任我行两柄剑都插入了东方不败后心。东方不败身子一颤,扑在杨莲亭身上。

任我行大喜,拔出剑来,以剑尖指住他后颈,喝道:“东方不败,今日终于……终于教你落在我手里。”剧斗之余,说话时气喘不已。

盈盈惊魂未定,双腿发软,身子摇摇欲坠。令狐冲抢过去扶住,只见细细一行鲜血,从她左颊流了下来。盈盈却道:“你可受了不少伤。”伸袖在令狐冲脸上一抹,只见袖上斑斑点点,都是鲜血。令狐冲转头问向问天:“受伤不重罢?”向问天苦笑道:“死不了!”

东方不败背上两处伤口中鲜血狂涌,受伤极重,不住呼叫:“莲弟,莲弟,这批奸人折磨你,好不狠毒!”

杨莲亭怒道:“你往日自夸武功盖世,为甚么杀不了这几个奸贼?”东方不败道:“我已……我……”杨莲亭怒道:“你甚么?”东方不败道:“我已尽力而为,他们……武功都强得很。”突然身子一晃,滚倒在地。任我行怕他乘机跃起,一剑斩在他左腿之上。

东方不败苦笑道:“任教主,终于是你胜了,是我败了。”任我行哈哈大笑,道:“你这大号,可得改一改罢?”东方不败摇头道:“那也不用改。

东方不败既然落败,也不会再活在世上。”他本来说话声音极尖,此刻却变得低沉起来,又道:“倘若单打独斗,你是不能打败我的。”

任我行微一犹豫,说道:“不错,你武功比我高,我很是佩服。”东方不败道:“令狐冲,你剑法极高,但若单打独斗,也打不过我。”令狐冲道:“正是。其实我们便是四人联手,也打你不过,只不过你顾着那姓杨的,这才分心受伤。阁下武功极高,不愧称得‘天下第一’四字,在下十分钦佩。”

东方不败微微一笑,说道:“你二位能这么说,足见男子汉大丈夫气概。唉,冤孽,冤孽,我练那《葵花宝典》,照着宝典上的秘方,自宫练气,炼丹服药,渐渐的胡子没有了,说话声音变了,性子也变了。我从此不爱女子,把七个小妾都杀了,却……却把全副心意放在杨莲亭这须眉男子身上。倘若我生为女儿身,那就好了。任教主,我……我就要死了,我求你一件事,请……你瞧在我这些年来善待你大小姐的份上……”任我行问道:“甚么事?”东方不败道:“请你饶了杨莲亭一命,将他逐下黑木崖去便是。”任我行笑道:“我要将他千刀万剁,分一百天凌迟处死,今天割一根手指,明天割半根脚趾。”

东方不败怒叫:“你……你好狠毒!”猛地纵起,向任我行扑去。

他重伤之余,身法已远不如先前迅捷,但这一扑之势仍是凌厉惊人。任我行长剑直刺,从他前胸通到后背。便在此时,东方不败手指一弹,绣花针飞了出去,插入了任我行右目。

任我行撤剑后跃,呯的一声,背脊撞在墙上,喀喇喇一响,一座墙被他撞塌了半边。盈盈忙抢前瞧父亲右眼,只见那枚绣花针正插在瞳仁之中。幸好其时东方不败手劲已衰,否则这针直贯入脑,不免性命难保,但这只眼珠恐怕终不免是废了。

盈盈伸指去抓绣花针的针尾,但钢针甚短,露出在外者不过一分,实无着手处。她转过身来,拾起东方不败抛下的绣花绷子,抽了一根丝线,款款轻送,穿入针鼻,拉住丝线,向外一拔。任我行大叫一声。那绣花针带着几滴鲜血,挂在丝线之下。

任我行怒极,飞腿猛向东方不败的尸身上踢去。尸身飞将起来,呯的一声响,撞在杨莲亭头上。任我行盛怒之下,这一腿踢出时使足了劲力,东方不败和杨莲亭两颗脑袋一撞,尽皆头骨碎破,脑浆迸裂。

任我行得诛大仇,重夺日月神教教主之位,却也由此而失了一只眼睛,一时喜怒交迸,仰天长笑,声震屋瓦。但笑声之中,却也充满了愤怒之意。

上官云道:“恭喜教主,今日诛却大逆。从此我教在教主庇荫之下,扬威四海。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任我行笑骂:“胡说八道!甚么千秋万载?”忽然觉得倘若真能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确是人生至乐,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这一次大笑,那才是真的称心畅怀,志得意满。

向问天给东方不败一针刺中左乳下穴道,全身麻了好一会,此刻四肢才得自如,也道:“恭喜教主,贺喜教主!”任我行笑道:“这一役诛奸复位,你实占首功。”转头向令狐冲道:“冲儿的功劳自然也不在小。”

令狐冲见到盈盈皎白如玉的脸颊上一道殷红的血痕,想起适才的恶战,兀自心有余悸,说道:“若不是盈盈去对付杨莲亭,要杀东方不败,可当真不易。”顿了一顿,又道:“幸好他绣花针上没喂毒。”

盈盈身子一颤,低声道:“别说啦。这不是人,是妖怪。唉,我小时候,他常抱着我去山上采果子游玩,今日却变得如此下场。”

任我行伸手到东方不败衣衫袋中,摸出一本薄薄的旧册页,随手一翻,其中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他握在手中扬了扬,说道:“这本册子,便是《葵花宝典》了,上面注明,‘欲练神功,引刀自宫’,老夫可不会没了脑子,去干这等傻事,哈哈,哈哈……”随即沉吟道:“可是宝典上所载的武功实在厉害,任何学武之人,一见之后决不能不动心。那时候幸好我已学得‘吸星大法’,否则跟着去练这宝典上的害人功夫,却也难说。”他在东方不败尸身上又踢了一脚,笑道:“饶你奸诈似鬼,也猜不透老夫传你《葵花宝典》的用意。你野心勃勃,意存跋扈,难道老夫瞧不出来吗?哈哈,哈哈!”

令狐冲心中一寒,“原来任教主以《葵花宝典》传他,当初便就没怀善意。两人尔虞我诈,各怀机心。”见任我行右目中不绝流出鲜血,张嘴狂笑,显得十分的面目狰狞,心中更感到一阵惊怖。

任我行伸手到东方不败胯下一摸,果然他的两枚已然割去,笑道:“这部《葵花宝典》要是教太监去练,那就再好不过。”将那《葵花宝典》放在双掌中一搓,功力到处,一本原已十分陈旧的册页登时化作碎片。他双手一扬,许多碎片随风吹到了窗外。

盈盈吁了一口气道:“这种害人东西,毁了最好!”令狐冲笑道:“你怕我去练么?”盈盈满脸通红,啐了一口,道:“说话就没半点正经。”

盈盈取出金创药,替父亲及上官云敷了眼上的伤。各人脸上被刺的针孔,一时也难以计数。盈盈对镜一照,只见左颊上划了一道血痕,虽然极细,伤愈之后,只怕仍要留下些微痕迹,不由得郁郁不乐。

令狐冲道:“你占尽了天下的好处,未免为鬼神所妒,脸上小小破一点相,那便后福无穷。”盈盈道:“我占尽了甚么天下的好处?”令狐冲道:“你聪明美貌,武功高强,父亲是神教教主,自己又为天下豪杰所敬服。兼之身为女子,东方不败就羡慕得不得了。”盈盈给他逗得噗嗤一笑,登时将脸上受伤之事搁在一旁。

任我行等五人从东方不败的闺房中出来,经过花园、地道,回入殿中。

任我行传下号令,命各堂长老、香主,齐来会见。他坐入教主的座位,笑道:“东方不败这厮倒有不少鬼主意,高高在上的坐着,下属和他相距既远,敬畏之心自是油然而生。这叫做甚么殿啊?”

上官云道:“启禀教主,这叫作‘成德殿’,那是颂扬教主文成武德之意。”任我行呵呵而笑,道:“文成武德!文武全才,那可不容易哪。”向令狐冲招招手,道:“冲儿,你过来。”令狐冲走到他座位之前。

任我行道:“冲儿,当日我在杭州,邀你加盟本教。其时我光身一人,甫脱大难,所许下的种种诺言,你都未必能信,此刻我已复得教主之位,第一件事便是旧事重提……”说到这里,右手在椅子扶手上拍了几拍,说道:“这个位子,迟早都是你坐的,哈哈,哈哈!”

令狐冲道:“教主、盈盈待我恩重如山,你要我做甚么事,原是不该推辞。只是我己答应了人,有一件大事要办,加盟神教之事,请恕晚辈不能应命。”

任我行双眉渐渐竖起,阴森森的道:“不听我吩咐,日后会有甚么下场,你该知道!”

盈盈移步上前,挽住令狐冲的手,道:“爹爹,今日是你重登大位的好日子,何必为这种小事伤神?他加盟本教之事,慢慢再说不迟。”

任我行侧着一只左目,向二人斜睨,鼻中哼了一声,道:“盈盈,你就只要丈夫,不要老父了,是不是?”

向问天在旁陪笑道:“教主,令狐兄弟是位少年英雄,性子执拗得很,待属下慢慢开导于他……”正说到这里,殿外有十余人朗声说道:“玄武堂属下长老、堂主、副堂主,五枝香香主、副香主参见文成武德、仁义英明圣教主。教主中兴圣教,泽被苍生,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任我行喝道:“进殿!”只见十余条汉子走进殿来,一排跪下。

任我行以前当日月神教教主,与教下部属兄弟相称,相见时只是抱拳拱手而已,突见众人跪下,当即站起,将手一摆,道:“不必……”心下忽想:

“无威不足以服众。当年我教主之位为奸人篡夺,便因待人太过仁善之故。

这跪拜之礼既是东方不败定下了,我也不必取消。”当下将“多礼”二字缩住了不说,跟着坐了下来。

不多时,又有一批人入殿参见,向他跪拜时,任我行便不再站起,只点了点头。

令狐冲这时已退到殿口,与教主的座位相距已遥,灯光又暗,远远望去,任我行的容貌已颇为朦胧,心下忽想:“坐在这位子上的,是任我行还是东方不败,却有甚么分别?”

只听得各堂堂主和香主赞颂之辞越说越响,显然众人心怀极大恐惧,自知过去十余年来为东方不败尽力,言语之中,更不免有得罪前任教主之处,今日任教主重登大位,倘若要算旧帐,不知会受到如何惨酷的刑罚。更有一干新进,从来不知任我行是何等人,只知努力奉承东方不败和杨莲亭便可升职免祸,料想换了教主仍是如此,是以人人大声颂扬。

令狐冲站在殿口,太阳光从背后射来,殿外一片明朗,阴暗的长殿之中却是近百人伏在地下,口吐颂辞。他心下说不出厌恶,寻思:“盈盈对我如此,她如真要我加盟日月神教,我原非顺她之意不可。等得我去了嵩山,阻止左冷禅当上五嶽派的掌门,对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二位有了交代,再在恒山派中选出女弟子来接任掌门,我身一获自由,加盟神教,也可商量。可是要我学这些人的样,岂不是枉自为人?我日后娶盈盈为妻,任教主是我岳父,向他磕头跪拜,那是应有之义,可是甚么‘中兴圣教,泽被苍生’,甚么‘文成武德,仁义英明’,男子汉大丈夫整日价说这些无耻的言语,当真玷污了英雄豪杰的清白!我当初只道这些无聊的玩意儿,只是东方不败与杨莲亭所想出来折磨人的手段,但瞧这情形,任教主听着这些谀词,竟也欣然自得,丝毫不觉得肉麻!”

又想:“当日在华山思过崖后洞石壁之上,见到魔教十长老所刻下的武功,曾想魔教前辈之中,着实有不少英雄好汉。若非如此,日月教焉能与正教抗衡百年,互争雄长,始终不衰?即以当世之士而论,向大哥、上官云、贾布、童百熊、孤山梅庄中的江南四友,哪一个不是奇材杰出之士?这样一群豪杰之士,身处威逼之下,每日不得不向一个人跪拜,口中念念有辞,心底暗暗诅咒。言者无耻,受者无礼。其实受者逼人行无耻之事,自己更加无耻。这等屈辱天下英雄,自己又怎能算是英雄好汉?”

只听得任我行洋洋得意的声音从长殿彼端传了出来,说道:“你们以前都在东方不败手下服役,所干过的事,本教主暗中早已查得清清楚楚,一一登录在案。但本教主宽大为怀,既往不咎。今后只须大家尽忠本教主,本教主自当善待尔等,共享荣华富贵。”

瞬时之间,殿中颂声大作,都说教主仁义盖天,胸襟如海,大人不计小人过,众部属自当谨奉教主令旨,忠字当头,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立下决心,为教主尽忠到底。

任我行待众人说了一阵,声音渐渐静了下来,又道:“但若有谁胆敢作逆造反,不服令旨,那便严惩不贷。一人有罪,全家老幼凌迟处死。”众人齐声道:“属下万万不敢。”

令狐冲听这些人话声颤抖,显是十分害怕,暗道:“任教主还是和东方不败一样,以恐惧之心威慑教众。众人面子上恭顺,心底却愤怒不服,这个‘忠’字,从何说起?”

只听得有人向任我行揭发东方不败的罪恶,说他如何忠言逆耳,偏信杨莲亭一人,如何滥杀无辜,赏罚有私,爱听恭维的言语,祸乱神教。有人说他败坏本教教规,乱传黑木令,强人服食三尸脑神丸。另有一人说他饮食穷侈极欲,吃一餐饭往往宰三头牛、五口猪、十口羊。

令狐冲心道:“一个人食量再大,又怎食得三头牛、五口猪、十口羊?他定是宴请朋友或是与众部属同食。东方不败身为一教之主,宰几头牛羊,又怎算是甚么大罪?”

但听各人所提东方不败罪名,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加琐碎。有人骂他喜怒无常,哭笑无端,有人骂他爱穿华服,深居不出。更有人说他见识肤浅,愚蠢胡涂;另有一人说他武功低微,全仗装腔作势吓人,其实没半分真实本领。

令狐冲寻思:“你们指骂东方不败如何如何,我也不知你们说得对不对。

可是适才我们五人敌他一人,个个死里逃生,险些儿尽数命丧他绣花针下。

倘若东方不败武功低微,世上更无一个武功高强之人了。当真是胡说八道之至。”

接着又听一人说东方不败荒淫好色,强抢民女,淫辱教众妻女,生下私生子无数。

令狐冲心想:“东方不败为练《葵花宝典》中的奇功,早已自宫,甚么淫辱妇女,生下私生子无数,哈哈,哈哈!”他想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不由得笑出声来。

这一纵声大笑,登时声传远近。长殿中各人一齐转过头来,向他怒目而视。

盈盈知道他闯了祸,抢过来挽住了他手,道:“冲哥,他们在说东方不败的事,没甚么听的,咱们到崖下逛逛去。”令狐冲伸了伸舌头,笑道:“可别惹你爹爹生气。”

二人并肩而出,经过那座汉白玉的牌楼,从竹篮下挂了下去。

二人偎倚着坐在竹篮之中,眼见轻烟薄雾从身旁飘过,与崖上长殿中的情景换了另一个世界。令狐冲向黑木崖上望去,但见日光照在那汉白玉牌楼上,发出闪闪金光,心下感到一阵快慰:“我终于离此而去,昨晚的事情便如做了一场恶梦。从此而后,说甚么也不再踏上黑木崖来了。”

盈盈道:“冲哥,你在想甚么?”令狐冲道:“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盈盈脸上一红,道:“我们……我们……”令狐冲道:“甚么?”

盈盈低头道:“我们又没成婚,我……我怎能跟着你去?”令狐冲道:“以前你不也和我一起在江湖行走?”盈盈道:“那是迫不得已,何况,也因此惹起了不少闲言闲语。刚才爹爹说我……说我只向着你,不要爹爹了,倘若我跟了你去,爹爹一定大大的不高兴。爹爹受了这十几年牢狱之灾,性子很有些不同了,我想多陪陪他。只要你此心不渝,今后咱们相聚的日子可长着呢。”说到最后这两句话,声音细微,几不可闻。

恰好一团白云飘来,将竹篮和二人都裹在云中。令狐冲望出来时但觉朦朦胧胧,盈盈虽偎依在他身旁,可是和她相距却又似极远,好像她身在云端,伸手不可触摸。

竹篮到得崖下,二人跨出篮外。盈盈低声道:“你这就要去了?”令狐冲道:“左冷禅邀集五岳剑派于三月十五聚会,推举五岳派的掌门。他野心勃勃,将不利于天下英雄。嵩山之会,我是必须去的。”盈盈点了点头,道:“冲哥,左冷禅剑术非你敌手,但你须提防他诡计多端。”令狐冲应道:“是。”

盈盈道:“我本该跟你一起去,只不过我是魔教妖女,倘若和你同上嵩山,有碍你的大计。”她顿了一顿,黯然道:“待得你当上了五岳派的掌门,名震天下,咱二人正邪不同,那……那……那可更加难了。”

令狐冲握住她手,柔声道:“到这时候,难道你还信我不过么?”盈盈凄然一笑,道:“信得过。”隔了一会,幽幽的道:“只是我觉得,一个人武功越练越高,在武林中名气越来越大,往往性子会变。他自己并不知道,可是种种事情,总是和从前不同了。东方叔叔是这样,我担心爹爹,说不定也会这样。”令狐冲微笑道:“你爹爹不会去练《葵花宝典》上的武功,那宝典早已给他撕得粉碎,便是想练,也不成了。”

盈盈道:“我不是说武功,是说一个人的性子。东方叔叔就是不练《葵花宝典》,他当上了日月神教的教主,大权在手,生杀予夺,自然而然的会狂妄自大起来。”

令狐冲道:“盈盈,你不妨担心别人,却决计不必为我担心。我生就一副浪子性格,永不会装模作样。就算我狂妄自大,在你面前,永远永远就像今天这样。”

盈盈叹了口气,道:“那就好了。”

令狐冲忽然想起一事,说道:“我俩的事,早已天下皆知。给你充军到南海荒岛的那些朋友们,可以让他们回来了罢?”盈盈微笑道:“我就派人,坐船去接他们回来就是。”

令狐冲拉近她身子,轻轻搂了搂她,说道:“我这就向你告辞。嵩山的大事一了,我便来寻你,自此而后,咱二人也不分开了。”盈盈眼中一亮,闪出异样的神采,低声道:“但愿你事事顺遂,早日前来。我……我在这里日日夜夜望着。”令狐冲道:“是了!”伸嘴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盈盈满脸飞红,娇羞无限,伸手推开了他。

令狐冲哈哈大笑,牵过马来,上马出了日月教。

第32章并派

不一日,令狐冲回到恒山。在山脚下守望的恒山弟子望见了,报上山去,群弟子齐来迎接。接着居于恒山别院中的群豪,也一窝蜂的涌过来相见。令狐冲问起别来情况。祖千秋道:“启禀掌门人,男弟子们都住在别院,没一人敢上主峰,规矩得很。”令狐冲喜道:“那就好极。”

仪和笑道:“他们确是谁也没上主峰来,至于是否规矩得很,只怕未必。”

令狐冲问:“怎么?”仪和道:“我们在主庵之中,白天晚上,总是听得通元谷中喧哗无比,没片刻安静。”令狐冲哈哈大笑,道:“要这些朋友们有片刻安静,可就难了。”

令狐冲当下简略说了任我行夺回教主之位的事。群豪欢声雷动,叫嚷声响彻山谷。大家都想:“任教主夺回大位,圣姑自然权重。大伙儿今后的日子一定好过得多。”

令狐冲上了见性峰,到无色庵中,在定闲等三位师太灵位前磕了头,与仪和、仪清等大弟子商议,离三月十五嵩山之会已无多日,恒山派该当首途去河南了。仪和等都说,为了对抗嵩山派的并派之议,带同通元谷群豪上嵩山固然声势浩大,但难免引得泰山、衡山、华山三派的非议,也让左冷禅多了反对恒山派的借口。仪和道:“掌门师兄剑法上胜了左冷禅,出任五岳掌门人就已顺理成章,但如通元谷的大批仁兄在旁,势必多生枝节。”令狐冲微笑道:“咱们的主旨是让左冷禅吞并不了其余四派。我做恒山派掌门人已挺不像样,更不用说做五岳派掌门人了。大家都说不带通元谷这些仁兄们去嵩山,那么不带便是。”

他去通元谷悄悄向计无施、祖千秋、老头子三人说了。计无施等也说以不带通元谷群豪为妥,要令狐冲带同众女弟子先去,他三人自会向群豪解释明白。当晚令狐冲和群豪纵酒痛饮,喝得烂醉如泥,原定次日动身前赴嵩山,但酒醒时日己过午,一切都未收拾定当,只得顺延一日。到第二日早晨,令狐冲才率同一众女弟子向嵩山进发。

一行人行了数日,这天来到一处市镇,众人在一座破败的大祠堂中做饭休息。郑萼等七名女弟子出外四下查察,以防嵩山派又搞甚么阴谋诡计。

过不多时,郑萼和秦绢飞步奔来,叫道:“掌门师兄,快来看!”两人脸上满是笑容,显是见到了滑稽之极的事。仪和忙问:“甚么事?”秦绢笑道:“师姊你自己去看。”

令狐冲等跟着她二人奔进一家客店,走到西边厢一间客房门外,只见一张炕上几人叠成一团,正是桃谷六仙。六人都是动弹不得。

令狐冲大为骇异,忙走进房中,将放在最上的桃根仙抱了下来,见他口中塞有一个麻核桃,便给他挖出。桃根仙立时破口大骂:“你奶奶的,你十八代祖宗个个不得好死,十八代灰孙子个个生下来没屁股眼……”令狐冲笑道:“喂,桃根仙大哥,我可没得罪你啊。”桃根仙道:“我怎么会骂你?你别缠夹!这养的,老子见了他,将他撕成八块、十六块、三十四块……”

令狐冲问道:“你骂谁?”桃根仙道:“他奶奶的,老子不骂他骂谁?”

令狐冲又将余下五人中堆得最高的桃花仙抱下,取出了他口中麻核。

麻核只取出一半,桃花仙便已急不及待,叽哩咕噜的含糊说话,待得麻核离口,便道:“大哥,你说得不对,八块的一倍是十六块,十六块的一倍是三十二块,你怎么说是三十四块?”桃根仙道:“我偏偏喜欢说三十四块,却又怎地?我又没说是一倍?我心中想的是一倍加二。”桃花仙道:“为甚么一倍加二?那可没有道理。”两人身上穴道尚未解开,只嘴巴一得自由,立即辩了起来。

令狐冲笑道:“两位且别吵,到底是怎么回事?”

桃花仙骂道:“不戒和不可不戒这两个臭和尚,他祖宗十八代个个是臭和尚!”

令狐冲笑道:“怎么骂起不戒大师来啦?”

桃根仙道:“不骂他骂谁?你不告而别,祖千秋跟大伙儿一说,我六兄弟怎肯不去嵩山瞧热闹?自然跟了来啦。我们还要抢在你头里。走到这里,遇见了不可不戒这臭和尚,假装跟我们喝酒,又说见到六只狗子咬死一头大虫,骗我们出去瞧。哪知道他太师父不戒这臭和尚却躲在门角落里,冷不防把我们一个个都点了穴道,像堆柴草般堆在一起,说道我们如上嵩山,定要坏了令狐掌门的大事。他奶奶的,我们怎会坏你的大事?”

令狐冲这才明白,笑道:“这一次是桃谷六仙赢了,不戒大师输了。下次你们六兄弟见到他师徒俩,千万不能提起这件事,更不可跟他们二人动手。

否则的话,天下英雄好汉问起原因,都知道不戒大师折在桃谷六仙手里,他面目无光,太丢人了。”桃根仙和桃花仙连连点头,说道:“下次见到这两个臭和尚,我们只装作没事人一般便了,免得他师徒俩难以做人。”令狐冲笑道:“赶快解开这几位的穴道要紧,他们可给憋得狠了。”当下伸手替桃花仙解了穴道,走出房外,带上了房门,以免听他六兄弟缠夹不清的争吵。

郑萼笑问:“大师哥,这六兄弟在干甚么?”秦绢笑道:“他们在叠罗汉。”桃花仙登时便骂:“小尼姑,胡说八道,谁说我们是在叠罗汉?”秦绢笑道:“我可不是小尼姑。”桃根仙道:“你和小尼姑在一起,也就是小尼姑了。”秦绢道:“令狐掌门跟我们在一起,他也是小尼姑吗?”郑萼笑道:“你和我们在一起,那么你们六兄弟也都是小尼姑了。”

桃根仙和桃花仙无言以对,互相埋怨,都怪对方不好,以致弄得自己也变成了小尼姑。

令狐冲和仪和等在房外候了好半晌,始终不见桃谷六仙出来。令狐冲又推门入内,却见桃花仙笑吟吟的走来走去,始终没给五兄弟解开穴道。令狐冲哈哈大笑,忙伸手给五人都解了穴道,急速退出房外。但听得呯嘭、喀喇之声大作,房中已打成一团。

令狐冲笑嘻嘻的走开,转了个弯,行出数丈,便到了田边小路之上。但见一株桃树上生满了蓓蕾,只待春风一至,便即盛开,心想:“这桃花何等娇艳,可是桃谷六仙却又这等颠三倒四,和桃花可拉不上半点干系。”

他闲步一会,心想六兄弟的架该打完了,不妨便去跟他们一起喝酒,忽听得身后脚步声轻响,有个女子声音叫道:“令狐大哥!”令狐冲转过身来,见是仪琳。她走上前来,轻声道:“我问你一句话,成不成?”令狐冲微笑道:“当然成啊,甚么事?”仪琳道:“到底你喜欢任大小姐多些,还是喜欢你那个姓岳的小师妹多些?”

令狐冲一怔,微感尴尬,道:“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件事来?”仪琳道:“是仪和、仪清师妹她们叫我问的。”令狐冲更感奇怪,微笑道:“她们怎地想到要问这些话?”仪琳低下了头,道:“令狐大哥,你小师妹的事,我从来没跟旁人说过。那日仪和师妹剑伤岳小姐,双方生了嫌隙。仪真、仪灵两位师妹奉你之命送去伤药,华山派非但不收,还把两位师姊轰了出来。大家怕惹你生气,也没敢跟你说。后来于嫂和仪文师姊又上华山去,报知你接任恒山掌门,却让华山派给扣了起来。”令狐冲微微一惊,道:“你怎知道?”

仪琳忸怩道:“是那田……不可不戒说的。”令狐冲道:“田伯光?”

仪琳道:“正是。你去了黑木崖之后,师妹们叫他上华山去探听讯息。”令狐冲点头道:“田伯光轻功了得,打探消息,不易为人发觉。他见到了报讯的两位师姊?”仪琳道:“是。不过华山派看守得很严,他无法相救,好在两位师姊也没吃苦。再说,我写给他的条子上说,千万不可得罪了华山派,更加不得动手伤人,以免惹你生气。”令狐冲微笑道:“你写了条子对他说,倒像是师父的派头!”仪琳脸上一红,道:“我在见性峰,他在通元谷,有事通知他,只好写了条子,叫佛婆送去给他。”令狐冲笑道:“是了,我是说笑话。田伯光又说些甚么?”

仪琳道:“他说见到一场喜事,你从前的师父招女婿……”突然之间,只见令狐冲脸色大变,她心下惊恐,便停了口。

令狐冲喉头哽住,呼吸艰难,喘着气道:“你说好啦,不……不要紧。”

听到自己语音干涩,几乎不像是自己说的话。

仪琳柔声道:“令狐大哥,你别难过。仪和、仪清师姊她们都说,任大小姐虽是魔教中人,但容貌既美,武功又高,哪一点都比岳小姐强上十倍。”

令狐冲苦笑道:“我难过甚么?小师妹有了个好好的归宿,我欢喜还来不及呢。他……他……田伯光见到了我小师妹……”

仪琳道:“田伯光说华山玉女峰上张灯结彩,热闹得很,各门各派中有不少人道贺。岳先生却没通知咱们恒山派,竟把咱们当作敌人看待。”

令狐冲点了点头。仪琳又道:“于嫂和仪文师姊好意去华山报讯。他们不派人送礼,不来祝贺你接任掌门,那也罢了,干么却将报讯的使者扣住了不放?”令狐冲呆呆出神,没回答她的话。仪琳又道:“仪和、仪清两位师姊说,他华山派行事不讲道理,咱们也不能太客气了。在嵩山见到了,咱们应该当众质问,叫他们放人。”令狐冲又点了点头。仪琳见他失神落魄的模样,叹了口气,柔声道:“令狐大哥,你自己保重。”缓步走开。

令狐冲见她渐渐走远,唤道:“师妹!”仪琳停步回头。令狐冲问道:“和我师妹成亲的,是……是……”

仪琳点头道:“是!是那个姓林的。”她快步走到令狐冲面前,拉住他右手衣袖,说道:“令狐大哥,那姓林的没半分及得上你。岳小姐是个胡涂人,才肯嫁给他,师妹们怕你生气,一直没敢跟你说。可是桃谷六仙说,我爹爹和田伯光便在左近。田伯光见到了你,多半会跟你说。就算田伯光不说,再过几天,便上嵩山了,定会遇上岳小姐和她丈夫。那时你见到她改了装,穿着新媳妇的打扮,说不定……说不定……有碍大事。大家都说,倘若任大小姐在你身边,那就好了。众师姊叫我来劝劝你,别把那个胡涂的岳姑娘放在心上。”

令狐冲脸露苦笑,心想,“她们都关心我,怕我伤心,因此一路上对我加意照顾。”忽觉手背上落上几滴水点,一侧头,只见仪琳正自流泪,奇道:“你……你怎么了?”

仪琳凄然道:“我见到你伤心的……伤心的模样,令狐大哥,你如要哭,就……就哭出声来好了。”

令狐冲哈哈一笑,道:“我为甚么要哭?令狐冲是个无行浪子,为师父师娘所不齿,早给逐出了师门。小师妹怎会……怎会……哈哈,哈哈!”纵声大笑,发足往山道上奔去。

这一番奔驰,直奔出二十余里,到了一处荒无人迹的所在,只觉悲从中来,不可抑制,扑在地下,放声大哭。哭了好一会,心中才稍感舒畅,寻思:

“我这时回去,双目红肿,若教仪和她们见了,不免笑话于我,不如晚上再回去罢。”但转念又想:“我久出不归,她们定然担心。大丈夫要哭便哭,要笑便笑。令狐冲苦恋岳灵珊,天下知闻。她弃我有若敝屣,我若不伤心,反倒是矫情作假了。”

当下放开脚步,回到镇尾的破祠堂中。仪和、仪清等正散在各处找寻,见他回来,无不喜动颜色。桌上早已安排了酒菜,令狐冲自斟自饮,大醉之后,伏案而睡。

数日后到了嵩山脚下,离会期尚有两天。等到三月十五正日,令狐冲率同众弟子,一早动身上山。走到半山,四名嵩山弟子上来迎接,执礼甚恭,说道:“嵩山末学后进,恭迎恒山派令狐掌门大驾,敝派左掌门在山上恭候。”

又说:“泰山、衡山、华山三派的师伯叔和师兄们,昨天便都已到了。令狐掌门和众位师姊到来,嵩山派上下尽感荣宠。”

令狐冲一路上山,只见山道上打扫干净,每过数里,便有几名嵩山弟子备了茶水点心,迎接宾客,足见嵩山派这次准备得甚是周到,但也由此可见,左冷禅对这五岳派掌门之位志在必得,决不容有人阻拦。

行了一程,又有几名嵩山弟子迎上来,和令狐冲见礼,说道:“昆仑、峨嵋、崆峒、青城各派的掌门人和前辈名宿,今日都要聚会嵩山,参与五岳派推举掌门人大典。昆仑和青城派的各位都已到了。令狐掌门来得正好,大家都在山上候你驾到。”这几人眉宇之间颇有傲色,听他们语气,显然认为五岳派掌门一席,说甚么也脱不出嵩山掌门的掌心。

行了一程,忽听得水声如雷,峭壁上两条玉龙直挂下来,双瀑并泻,屈曲回旋,飞跃奔逸。众人自瀑布之侧上峰。

嵩山派领路的弟子说道:“这叫作胜观峰。令狐掌门,你看比之恒山景物却又如何?”令狐冲道:“恒山灵秀而嵩山雄伟,风景都是挺好的。”那人道:“嵩山位居天下之中,在汉唐二朝邦畿之内,原是天下群山之首。令狐掌门请看,这等气象,无怪历代帝王均建都于嵩山之麓了。”其意似说嵩山为群山之首,嵩山派也当为诸派的领袖。令狐冲微微一笑,道:“不知我辈江湖豪士,跟帝王官吏拉得上甚么干系?左掌门时常结交官府吗?”那人脸上一红,便不再说。

由此而上,山道越来越险,领路的嵩山派弟子一路指点,道:“这是青冈峰,青冈坪。这是大铁梁峡,小铁梁峡。”铁梁峡之右尽是怪石,其左则是万仞深壑,渺不见底。一名嵩山弟子拾起一块大石抛下壑去,大石和山壁相撞,初时轰然如雷,其后声响极小,终至杳不可闻。仪和道:“请问这位师兄,今日来到嵩山的有多少人啊?”那汉子道:“少说也有二千人了。”

仪和道:“每一个客人上山,你们都投一块大石,过不多时,这山谷可让你们嵩山派给填满了。”那汉子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转了一个弯,前面云雾迷蒙,山道上有十余名汉子手执兵刃,拦在当路。

一人阴森森的道:“令狐冲几时上来?朋友们倘若见到,跟我瞎子说一声。”

令狐冲见说话之人须髯似戟,脸色阴森可怕,一双眼却是瞎的,再看其余各人时,竟个个都是瞎子,不由得心中一凛,朗声道:“令狐冲在此,阁下有何见教?”

他一说“令狐冲在此”五字,十几名瞎子立时齐声大叫大骂,挺着兵刃,便欲扑上,都骂:“令狐冲贼小子,你害得我好苦,今日这条命跟你拚了。”

令狐冲登时省悟:“那晚华山派荒庙遇袭,我以新学的独孤九剑剑法刺瞎了不少敌手的眼睛。这些人的来历一直猜想不出,此刻想来,自是嵩山派所遣,不料今日在此处重会。”眼见地势险恶,这些人倘若拚命,只要给其中一人抱住,不免一齐堕下万丈深谷。

又见引路的嵩山弟子嘴角含笑,一副幸灾乐祸之意,寻思:“我在龙泉铸剑谷所杀嵩山派人物着实不少,今日上得嵩山,可半分大意不得。”说道:“这些瞎朋友,是嵩山派门下的弟子吗?请阁下叫他们让路。”那嵩山弟子笑道:“他们不是敝派的。在下说出来的话管不了事。还是请令狐掌门自行打发的好。”

忽听得一人大声喝道:“老子先打发了你再说。”正是不戒和尚到了。

他身后跟着不可不戒田伯光。不戒大踏步走上前去,一伸手,抓住两名嵩山弟子,向众瞎子投将过去,叫道:“令狐冲来也。”众瞎子挥兵刃乱砍乱劈,总算两名嵩山弟子武功不低,身在半空,仍能拔剑抵挡,大叫:“是嵩山派自己人,快让开了。”

众瞎子急忙闪避,乱成一团。不戒抢上前去,又抓住了两名嵩山弟子,喝道:“你不叫这些瞎子们让开,老子把你这两个混蛋抛了下去。”双臂运劲,将二人向天投去。不戒和尚膂力雄健无比,两名嵩山弟子给他投向半空,直飞上七八丈,登时魂飞魄散,齐声惨叫,只道这番定是跌入了下面万丈深谷,顷刻间便成为一团肉泥了。

不戒和尚待他二人跌落,双臂齐伸,又抓住了二人后颈,说道:“要不要再来一次?”一名汉子忙道:“不……不要了!”另一名嵩山弟子甚是乖觉,大声叫道:“令狐冲,你往哪里逃?众位瞎子朋友,快追,快追!”十余名瞎子听了,信以为真,拔足便奔。

田伯光怒道:“令狐掌门的名字,也是你这小子叫得的?”伸手拍拍两记耳光,大声呼唤:“令狐大侠在这里!令狐掌门在这里!哪一个瞎子有种,便过来领教他的剑法。”

众瞎子受了嵩山弟子的怂恿,又想到双目被令狐冲刺瞎的仇怨,满腔愤怒,便在山道上守候,但听得两名嵩山弟子的惨呼,不由得心寒,跟着在山道上来回乱奔,双目不能见物,一时无所适从,茫然站立。

令狐冲、不戒、田伯光及恒山诸弟子从众瞎子身畔走过,更向上行。陡见双峰中断,天然现出一个门户,疾风从断绝处吹出,云雾随风扑面而至。

不戒喝道:“这叫作甚么所在?怎地变哑巴了?”那嵩山弟子苦着脸道:“这叫作朝天门。”

众人折向西北,又上了一段山路,望见峰顶的旷地之上,无数人众聚集。

引路的数名嵩山弟子加快脚步,上峰报讯。跟着便听得鼓乐声响起,欢迎令狐冲等上峰。

左冷禅身披土黄色布袍,率领了二十名弟子,走上几步,拱手相迎。令狐冲此刻虽是恒山掌门,但先前一直叫他“左师伯”,毕竟是后辈,当下躬身行礼,说道:“晚辈令狐冲,拜见嵩山掌门。”左冷禅道:“多日不见,令狐世兄丰采尤胜往昔。世兄英俊年少而执掌恒山派门户,开武林中千古未有之局面,可喜可贺。”他向来冷口冷面,这时口中说“可喜可贺”,脸上神色,却绝无丝毫“可喜可贺”的模样。

令狐冲明白他言语中皮里阳秋,说甚么“开武林中千古未有之局面”,其实是讽刺他以男子而做群尼的领袖,“英俊年少”四字,更是不怀好意,说道:“晚辈奉定闲师太遗命,执掌恒山门户,志在为两位师太复仇雪恨。

报仇大事一了,自当退位让贤。”他说着这几句话时,双目紧紧和左冷禅的目光相对,瞧他脸上是否现出惭色,抑或有愤怒憎恨之意,却见左冷禅脸上连肌肉也不牵动一下,说道:“五岳剑派向来同气连枝,今后五派归一,定闲、定逸两位师太的血仇,不单是恒山之事,也是我五岳派之事。令狐兄弟有志于此,那好得很啊。”他顿了一顿,说道:“泰山天门道兄、衡山莫大先生、华山岳先生,以及前来观礼道贺的不少武林朋友都已到达,请过去相见罢。”

令狐冲道:“是。少林方证大师和武当冲虚道长到了没有?”左冷禅淡淡的道:“他二位住得虽近,但自持身分,是不会来的。”说着向令狐冲瞪了一眼,目光中深有恨意。令狐冲一怔,便即省悟:“我接任掌门,这两位武林前辈亲临道贺。左冷禅却以为他们今日不会来,因此不但恨上了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对我可恨得更加厉害了。”

便在此时,忽见山道上两名黄衣弟子疾奔而上,全力快跑,显是身有急事。峰顶上诸人不约而同的都向这二人瞧去。不多时两人奔到左冷禅身前,禀道:“恭喜师父,少林寺方丈方证大师、武当派掌门冲虚道长,率领两派门人弟子,正上山来。”

左冷禅道:“他二位老人家也来了?那可客气得很啊。这可须得下去迎接了。”他语气似乎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令狐冲见到他衣袖微微颤动,心中喜悦之情毕竟难以尽掩。

在嵩山绝顶的群雄听到少林方证大师、武当冲虚道长齐到,登时耸动,不少人跟在左冷禅之后,迎下山去。令狐冲和恒山弟子避在一旁,让众人下山。

只见泰山派天门道人、衡山派莫大先生以及丐帮帮主、青城派掌门松风观观主余沧海等前辈名宿,果然都已到了。令狐冲和众人一一见礼,忽见黄墙后转出一群人来,正是师父、师娘和华山派一众师弟师妹。他心中一酸,快步抢前,跪下磕头,说道:“令狐冲拜见两位老人家。”

岳不群身子一侧,冷冷的道:“令狐掌门何以行此大礼?那不是笑话奇谈吗?”令狐冲拜毕站起,退立道侧。岳夫人眼圈一红,说道:“听说你当了恒山派掌门。以后只须不再胡闹,也未始不能安身立命。”岳不群冷笑道:“他不再胡闹?那是日头从西方出来了。他第一日当掌门,恒山派便收了成千名旁门左道的人物,那还不够胡闹?听说他又同大魔头任我行联手,杀了东方不败,让任我行重登魔教教主宝座。恒山派掌门人居然去参预魔教这等大事,还不算胡闹得到了家吗?”

令狐冲道:“是,是。”不愿多说此事,岔开了话题:“今日嵩山之会,瞧左师伯的用意,是要五岳剑派合而为一,合成一个五岳派。不知二位老人家意下如何?”岳不群问道:“你意下如何?”令狐冲道:“弟子……”岳不群微笑道:“‘弟子’二字,那是不用提了。你倘若还念着昔日华山之情,那就……那就……”微微沉吟,似乎以下的话不易措词。

令狐冲自被逐出华山门墙以来,从未见过岳不群对自己如此和颜悦色,忙道:“你老人家有何吩咐,弟子……晚辈无有不遵。”

岳不群点头道:“我也没甚么吩咐,只不过我辈学武之人,最讲究的是正邪是非之辨。当不能再在华山派耽下去,并不是我和你师娘狠心,不能原宥你的过失,实在你是犯了武林的大忌。我虽将你自幼抚养长大,待你有如亲生儿子,却也不能徇私。”

令狐冲听到这里,眼泪涔涔而下,哽咽道:“师父师娘的大恩,弟子粉身碎骨,也是难以报答。”岳不群轻拍他的肩头,意示安慰,又道:“那日在少林寺中,闹到我师徒二人兵刃相见。我所使的那几招剑招,其中实含深意,盼你回心转意,重入我华山门墙。但你坚执不从,可令我好生灰心。”

令狐冲垂首道:“那日在少林寺中胡作非为,弟子当真该死。如得重列师父门墙,原是弟子毕生大愿。”岳不群微笑道:“这句话,只怕有些口是心非了。你身为恒山一派掌门,指挥号令,一任己意,那是何等风光,何等自在,又何必重列我夫妇门下?再说,以你此刻武功,我又怎能再做你师父?”说着向岳夫人瞧了一眼。

令狐冲听得岳不群口气松动,竟有重新收自己为弟子之意,心中喜不自胜,双膝一屈,便即跪下,说道:“师父、师娘,弟子罪大恶极,今后自当痛改前非,遵奉师父、师娘的教诲。只盼师父、师娘慈悲,收留弟子,重列华山门墙。”

只听得山道上人声喧哗,群雄簇拥着方证大师和冲虚道人,上得峰来。

岳不群低声道:“你起来,这件事慢慢商量不迟。”令狐冲大喜,又磕了个头,道:“多谢师父、师娘!”这才站起。

岳夫人又悲又喜,说道:“你小师妹和你林师弟,上个月在华山已成……成了亲。”她口气颇有些担忧,生怕令狐冲所以如此急切的要重回华山,只是为了岳灵珊,一听到她嫁人的讯息,就算不发作吵嚷,那也非大失所望不可。

令狐冲心中一阵酸楚,微微侧头,向岳灵珊瞧去,只见她已改作了少妇打扮,衣饰颇为华丽,但容颜一如往昔,并无新嫁娘那种容光焕发的神情。

她目光和令狐冲一触,突然间满脸通红,低下头去。

令狐冲胸口便如给大铁锤重重打了一下,霎时间眼前金星乱冒,身子摇晃,站立不定,耳边隐隐听得有人说道:“令狐掌门,你是远客,反先到了。

少林寺和峻极禅院近在咫尺,老衲却来得迟了。”令狐冲觉得有人扶住了自己左臂,定了定神,见方证大师笑容可掬的站在身前,忙道:“是,是!”拜了下去。

左冷禅朗声道:“大伙儿不用多礼了。否则几千人拜来拜去,拜到明天也拜不完。请进禅院坐地。”

嵩山绝顶,古称“峻极”。嵩山绝顶的峻极禅院本是佛教大寺,近百年来却已成为嵩山派掌门的住所。左冷禅的名字中虽有一个“禅”字,却非佛门弟子,其武功近于道家。

群雄进得禅院,见院子中古柏森森,殿上并无佛像,大殿虽也极大,比之少林寺的大雄宝殿却有不如,进来还不到千人,已连院子中也站满了,后来者更无插足之地。

左冷禅朗声道:“我五岳剑派今日聚会,承蒙武林中同道友好赏脸,光临者极众,大出在下意料之外,以致诸般供应,颇有不足,招待简慢,还望各位勿怪。”群豪中有人大声道:“不用客气啦,只不过人太多,这里站不下。”左冷禅道:“由此更上二百步,是古时帝皇封禅嵩山的封禅台,地势宽阔,本来极好。只是咱们布衣草莽,来到封禅台上议事,流传出去,有识之士未免要讥刺讽嘲,说咱们太过僭越了。”

古代帝皇为了表彰自己功德,往往有封禅泰山,或封禅嵩山之举,向上天呈表递文,乃是国家盛事。这些江湖豪杰,又怎懂得“封禅”是怎么回事?

只觉挤在这大殿中气闷之极,别说坐地,连呼口气也不畅快,纷纷说道:“咱们又不是造反做皇帝,既有这等好所在,何不便去?旁人爱说闲话,去他妈的!”说话之间,已有数人冲出院门。

左冷禅道:“既是如此,大伙儿便去封禅台下相见。”

令狐冲心想:“左冷禅事事预备得十分周到,遇到商议大事之际,反让众人挤得难以转身,天下宁有是理?他自是早就想要众人去封禅台,只是不好意思自己出口,却由旁人来倡议而已。”又想:“这封禅台不知是甚么玩意儿?他说跟皇帝有关,他引大伙儿去封禅台,难道当真以皇帝自居么?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说他野心极大,混一了五岳剑派之后,便图扫灭日月教,再行并吞少林、武当。嘿嘿,他和东方不败倒是志同道合得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他跟着众人,走到封禅台下,寻思:“听师父的口气,是肯原宥我的过失,准我重回华山门下。为甚么师父从前十分严厉,今日却脸色甚好?是了,多半他打听之下,得知我在恒山行为端正,绝无秽乱恒山门户,心中喜欢。

小师妹嫁了林师弟,他二位老人家对我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再加上师娘一再劝说,师父这才回心转意。今日左冷禅力图吞并四派,师父身为华山掌门,自要竭力抗拒。他待我好些,我就可以和他联手,力保华山一派。这一节我自当尽力,不负他老人家的期望,同时也保全了恒山派。”

封禅台为石所建,每块大石都凿得极是平整,想像当年帝皇为了祭天祈福,不知驱使几许石匠,始成此巨构。令狐冲细看时,见有些石块上斧凿之印甚新,虽己涂抹泥苔,仍可看出是新近补上,显然这封禅台年深月久,颇已毁败,左冷禅曾命人好好修整过一番,只是着意掩饰,不免欲盖弥彰,反而令人看出来其居心不善。

群豪来到这嵩山绝顶,都觉胸襟大畅。这绝巅独立天心,万峰在下。其时云开日朗,纤翳不生。令狐冲向北望去,遥见成皋玉门,黄河有如一线,西向隐隐见到洛阳伊阙,东南两方皆是重重叠叠的山峰。

只见三个老者向着南方指指点点。一人说道:“这是大熊峰,这是小熊峰,两峰笔立井峙的是双圭峰,三峰插云的是三尤峰。”另一位老者道:“这一座山峰,便是少林寺所在的少室山。那日我到少林寺去,颇觉少室之高,但从此而望,少林寺原来是在嵩山脚下。”三名老者都大笑起来。令狐冲瞧这三人服色打扮并非嵩山派中人,口中却说这等言语,以山为喻,推崇嵩山,菲薄少林。再瞧这三人双目炯炯有光,内力大是了得,看来左冷禅这次约了不少帮手,若是有变,出手的不仅仅是嵩山一派而已。

只见左冷禅正在邀请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登上封禅台去。方证笑道:“我们两个方外的昏庸老朽之徒,今日到来只是观礼道贺,却不用上台做戏,丢人现眼了。”左冷禅道:“方丈大师说这等话,那是太过见外了。”冲虚道:“宾客都已到来,左掌门便请勾当大事,不用老是陪着我们两个老家伙了。”

左冷禅道:“如此遵命了。”向两人一抱拳,拾级走上封禅台。上了数十级,距台顶尚有丈许,他站在石级上朗声说道:“众位朋友请了。”嵩山绝顶山风甚大,群豪又散处在四下里观赏风景,左冷禅这一句话却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各人耳中。

众人一齐转过头来,纷纷走近,围到封禅台旁。

左冷禅抱拳说道:“众位朋友瞧得起左某,惠然驾临嵩山,在下感激不尽。众位朋友来此之前,想必已然风闻,今日乃是我五岳剑派协力同心、归并为一派的好日子。”台下数百人齐声叫了起来:“是啊,是啊,恭喜,恭喜!”左冷禅道:“各位请坐。”

群雄当即就地坐下,各门各派的弟子都随着掌门人坐在一起。

左冷禅道:“想我五岳剑派向来同气连枝,百余年来携手结盟,早便如同一家,兄弟忝为五派盟主,亦已多历年所。只是近年来武林中出了不少大事,兄弟与五岳剑派的前辈师兄们商量,均觉若非联成一派,统一号令,则来日大难,只怕不易抵挡。”

忽听得台下有人冷冷的道:“不知左盟主和哪一派的前辈师兄们商量过了?怎地我莫某人不知其事?”说话的正是衡山派掌门人莫大先生。他此言一出,显见衡山派是不赞成合并的了。

左冷禅道:“兄弟适才说道,武林中出了不少大事,五派非合而为一不可,其中一件大事,便是咱们五派中人,自相残杀戕害,不顾同盟义气。莫大先生,我嵩山派弟子大嵩阳手费师弟,在衡山城外丧命,有人亲眼目睹,说是你莫大先生下的毒手,不知此事可真?”

莫大先生心中一凛:“我杀这姓费的,只有刘师弟、曲洋、令狐冲、恒山派一名小尼、以及曲洋的孙女亲眼所见。其中三人已死,难道令狐冲酒后失言,又或那小尼姑少不更事,走漏风声?”其时台下数千道目光,都集于莫大先生脸上。莫大先生神色自若,摇头说道:“并无其事!谅莫某这一点儿微末道行,怎杀得了大嵩阳手?”

左冷禅冷笑道:“若是正大光明的单打独斗,莫大先生原未必能杀得了我费师弟,但如忽施暗算,以衡山派这等百变千幻的剑招,再强的高手也难免着了道儿。我们细查费师弟尸身上伤痕,创口是给人捣得稀烂了,可是落剑的部位却改不了啊,那不是欲盖弥彰吗?”

莫大先生心中一宽,摇头道:“你妄加猜测,又如何作得准?”心想原来他只是凭费彬尸身上的剑创推想,并非有人泄漏,我跟他来个抵死不认便了。但这么一来,衡山派与嵩山派总之已结下了深仇,今日是否能生下嵩山,可就难说得很。

左冷禅续道:“我五岳剑派合而为一,是我五派立派以来最大的大事。

莫大先生,你我均是一派之主,当知大事为重,私怨为轻,只要于我五派有利,个人的恩怨也只好搁在一旁了。莫兄,这件事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费师弟是我师弟,等我五派合并之后,莫兄和我也是师兄弟了。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又何必再逞凶杀,多造杀孽?”他这番话听来平和,含意却着实咄咄逼人,意思显是说,倘若莫大先生赞同合派,那么杀死费彬之事便一笔勾销,否则自是非清算不可。他双目瞪视莫大先生,问道:“莫兄,你说是不是呢?”

莫大先生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左冷禅皮笑肉不笑的微微一笑,说道:“南岳衡山派于井派之议,是无异见了。东岳泰山派天门道兄,贵派意思如何?”

天门道人站起身来,声若洪钟的说道:“泰山派自祖师爷东灵道长创派以来,已三百余年。贫道无德无能,不能发扬光大泰山一派,可是这三百多年的基业,说甚么也不能自贫道手中断绝。这并派之议,万万不能从命。”

泰山派中一名白须道人站了起来,朗声说道:“天门师侄这话就不对了。

泰山一派,四代共有四百余众,可不能为了你一个人的私心,阻挠了利于全派的大业。”众人见这白须道人脸色枯槁,说话中气却十分充沛。有人识得他的,便低声相告:“他是玉玑子,是天门道人的师叔。”

天门道人脸色本就甚是红润,听得玉玑子这么说,更是胀得满脸通红,大声道:“师叔你这话是甚么意思?师侄自从执掌泰山门户以来,哪一件事不是为了本派的声誉基业着想?我反对五派合并,正是为了保存泰山一派,那又有甚么私心了?”玉玑子嘿嘿一笑,说道:“五派合并,行见五岳派声势大盛,五岳派门下弟子,哪一个不沾到光?只是师侄你这掌门人却做不成了。”天门道人怒气更盛,大声道:“我这掌门人,做不做有甚么干系?只是泰山一派,说甚么也不能在我手中给人吞并。”玉玑子道:“你嘴上说得漂亮,心中却就是为了放不下掌门人的名位。”

天门道人怒道:“你真道我是如此私心?”一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柄黑黝黝的铁铸短剑,大声道:“从此刻起,我这掌门人是不做了。你要做,你去做去!”

众人见这柄短剑貌不惊人,但五岳剑派中年纪较长的,都知是泰山派创派祖师东灵道人的遗物,近三百年来代代相传,已成为泰山派掌门人的信物。

玉玑子退了一步,冷笑道:“你倒舍得?”天门道人怒道:“为甚么舍不得?”玉玑子道:“既是如此,那就给我!”右手疾探,已抓住了天门道人的手中铁剑。天门道人全没料到他竟会真的取剑,一怔之下,铁剑已被玉玑子夺了过去。他不及细想,刷的一声,抽出了腰间长剑。

玉玑子飞身退开,两条青影晃处,两名老道仗剑齐上,拦在天门道人面前,齐声喝道:“天门,你以下犯上,忘了本门的戒条么?”

天门道人看这二人时,却是玉磬子、玉音子两个师叔。他气得全身发抖,叫道:“二位师叔,你们亲眼瞧见了,玉玑……玉玑师叔刚才干甚么来!”

玉音子道:“我们确是亲眼瞧见了。你已把本派掌门人之位,传给了玉玑师兄,退位让贤,那也好得很啊。”玉磬子道:“玉玑师兄既是你师叔,眼下又是本派掌门人,你仗剑行凶,对他无礼,这是欺师灭祖、犯上作乱的大罪。”天门道人眼见两个师叔无理偏袒,反而指责自己的不是,怒不可遏,大声道:“我只是一时的气话,本派掌门人之位,岂能如此草草……草草传授,就算要让人,他……他……他妈的,我也决不能传给玉玑。”急怒之余,竟忍不住口出秽语。玉音子喝道:“你说这种话,配不配当掌门人?”

泰山派人群中一名中年道人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本派掌门向来是俺师父,你们几位师叔祖在捣甚么鬼?”这中年道人法名建除,是天门道人的第二弟子。跟着又有一人站起来喝道:“天门师兄将掌门人之位交给了俺师父,这里嵩山绝顶数千对眼睛都见到了,数千对耳朵都听到了,难道是假的?

天门师兄刚才说道:‘从此刻起,我这掌门人是不做了,你要做,你去做去!’你没听见吗?”说这话的是玉玑子的弟子。

泰山派中一百几十人齐叫:“旧掌门退位,新掌门接位!旧掌门退位,新掌门接位!”天门道人是泰山派的长门弟子,他这一门声势本来最盛,但他五六个师叔暗中联手,突然同时跟他作对,泰山派来到嵩山的二百来人中,倒有一百六十余人和他敌对。

玉玑子高高举起铁剑,说道:“这是东灵祖师爷的神兵。祖师爷遗言:

‘见此铁剑,如见东灵’,咱们该不该听祖师爷的遗训?”一百多名道人大声呼道:“掌门人说得对!”又有人叫道:“逆徒天门犯上作乱,不守门规,该当擒下发落。”

令狐冲见了这般情势,料想这均是左冷禅暗中布置。天门道人性子暴躁,受不起激,三言两语,便堕入了彀中。此时敌方声势大盛,天门又乏应变之才。徒然暴跳如雷,却是一筹莫展。令狐冲举目向华山派人群中望去,见师父负手而立,脸上丝毫不动声色,心想:“玉玑子他们这等搞法,师父自是大大的不以为然,但他老人家目前并不想插手干预,当是暂且静观其变。我一切唯他老人家马首是瞻便了。”

玉玑子左手挥了几下,泰山派的一百六十余名道人突然散开,拔出长剑,将其余五十多名道人围在垓心,被围的自然都是天门座下的徒众了。天门道人怒吼:“你们真要打?那就来拚个你死我活。”玉玑子朗声道:“天门听着:泰山派掌门有令,叫你弃剑降服,你服不服东灵祖师爷的铁剑遗训?”

天门怒道:“呸,谁说你是本派的掌门人了?”玉玑子叫道:“天门座下诸弟子,此事与你们无干,大家抛下兵刃,过来归顺,那便概不追究,否则严惩不贷。”

建除道人大声道:“你若能对祖师爷的铁剑立下重誓,决不让祖师爷当年辛苦缔造的泰山派在江湖中除名,那么大家拥你为本派掌门,原也不妨。

但若你一当掌门,立即将本派出卖给嵩山派,那可是本派的千古罪人,你就死了,也无面目去见祖师爷。”

玉音子道:“你后生小子,凭甚么跟我们‘玉’字辈的前人说话?五派合并,嵩山派还不是一样的除名?五岳派这‘五岳’二字,就包括泰山在内,又有甚么不好了?”

天门道人道:“你们暗中捣鬼,都给左冷禅收买了。哼,哼!要杀我可以,要我答应归降嵩山,那是万万不能。”

玉玑子道:“你们不服掌门人的铁剑号令,小心顷刻间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天门道人道:“忠于泰山派的弟子们,今日咱们死战到底,血溅嵩山。”站在他身周的群弟子齐声呼道:“死战到底,决不投降。”他们人数虽少,但个个脸上现出坚毅之色。玉玑子倘若挥众围攻,一时之间未必能将他们尽数杀了。封禅台旁聚集了数千位英雄好汉,少林派方证大师、武当派冲虚道人这些前辈高人,也决不能让他们以众欺寡,干这同门的惨事。玉玑子、玉磬子、玉音子等数人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

忽听得左侧远处有人懒洋洋的道:“老子走遍天下,英雄好汉见得多了,然而说过了话立刻就赖的狗熊,倒是少见。”众人一齐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一个麻衣汉子斜倚在一块大石旁,左手拿着一顶范阳斗笠,当扇子般在面前搧风。这人身材瘦长,眯着一双细眼,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气。众人都不知他的来历,也不知道他这几句话是在骂谁。只听他又道:“你明明已把掌门让了给人家,难道说过的话便是放屁?天门道人,你名字中这个‘天’字,只怕得改一改,改个‘屁’字,那才相称。”玉玑子等才知他是在相助己方,都笑了起来。

天门怒道:“是我泰山派自己的事,用不着旁人多管闲事。”那麻衣汉子仍懒洋洋的道:“老子见到不顺眼之事,那闲事便不得不管。今日是五岳剑派并派为一的好日子,你这牛鼻子却在这里拔剑使刀,大呼小叫,败人清兴,当真是放屁之至。”

突然间众人眼一花,只见这麻衣汉子陡然跃起身来,迅捷无比的冲进了玉玑子等人的圈子,左手斗笠一起,便向天门道人头顶劈落。天门道人竟不招架,挺剑往他胸口刺去。那人倏地一扑,从天门道人的胯下钻过,右手据地,身子倒了转来,呼的一声,足跟重重的踢中了天门道人背心。这几下招数怪异之极,峰上群英聚集,各负绝艺,但这汉子所使的招数,众人却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天门猝不及防,登时给他踢中了穴道。

天门身侧的几名弟子各挺长剑向那汉子刺去。那汉子哈哈一笑,抓住天门后心,挡向长剑,众弟子缩剑不迭。那汉子喝道:“再不抛剑,我把这牛鼻子的脑袋给扭了下来。”说着右手揪住了天门头顶的道髻。天门空负一身武功,给他制住之后,竟全然动弹不得,一张红脸已变得铁青。瞧这情势,那汉子只消双手用力一扭,天门的颈骨立时会给他扭断了。

建除道:“阁下忽施偷袭,不是英雄好汉之所为。阁下尊姓大名。”那人左手一扬,拍的一声,打了天门道人一个耳光,懒洋洋的道:“谁对我无礼,老子便打他师父。”天门道人的众弟子见师尊受辱,无不又惊又怒,各人挺着长剑,只消同时攒刺,这麻衣汉子当场便得变成一只刺猬,但天门道人为他所制,投鼠忌器,谁也不敢妄动。一名青年骂道:“你这狗畜生……”

那汉子举起手来,拍的一声,又打了天门一记耳光,说道:“你教出来的弟子,便只会说脏话吗?”

突然之间,天门道人哇的一声大叫,脑袋一转,和那麻衣汉子面对着面,口中一股鲜血直喷了出来。那汉子吃了一惊,待要放手,已然不及。霎时之间,那汉子满头满脸都给喷满了鲜血,便在同时,天门道人双手环转,抱住了他头颈,但听得喀的一声,那人颈骨竟被硬生生的折断,天门道人右手一抬,那人直飞了出去,拍的一声响,跌在数丈之外,扭曲得几下,便已死去。

天门道人身材本就十分魁梧,这时更是神威凛凛,满脸都是鲜血,令人见之生怖。过了一会,他猛喝一声,身子一侧,倒在地下。原来他被这汉子出其不意的突施怪招制住,又当众连遭侮辱,气愤难当之际,竞甘舍己命,运内力冲断经脉,由此而解开被封的穴道,奋力一击,杀毙敌人,但自己经脉俱断,也活不成了。

天门座下众弟子齐叫“师父”,抢去相扶,见他已然气绝,登时大哭起来。

人丛中忽然有人说道:“左掌门,你派了‘青海一枭’这等人物来对付天门道长,未免太过分了罢?”众人向说话之人瞧去,见是个形貌猥琐的老者,有人认得他名叫何三七,常自挑了副馄饨担,出没三湘五泽市井之间。

被天门道人击毙的那汉子到底是何来历,谁也不知,听何三七说叫做“青海一枭”。“青海一枭”是何来头,知道的人却也不多。

左冷禅道:“这可是笑话奇谈了,这位季兄,和在下今天是初次见面,怎能说是在下所派?”何三七道:“左掌门和‘青海一枭’或许相识不久,但和这人的师父‘白板煞星’,交情定然大非寻常。”

这“白板煞星”四字一出口,人丛中登时轰的一声。令狐冲依稀记得,许多年前,师娘曾提到“白板煞星”的名字。那时岳灵珊还只六七岁,不知为甚么事哭闹不休,岳夫人吓她道:“你再哭,‘白板煞星’来捉你去了。”

令狐冲便问:“‘白板煞星’是甚么东西?”岳夫人道:‘白板煞星’是个大恶人,专捉爱哭的小孩子去咬来吃。这人没有鼻子,脸孔是平的,好像一块白板那样。”当时岳灵珊一害怕,便不哭了。令狐冲想起往事,凝目向岳灵珊望去,只见她眼望远处青山,若有所思,眉目之间微带愁容,显然没留心到何三七提及“白板煞星”这名字,恐怕幼时听岳夫人说过的话,也早忘了。

令狐冲心想:“小师妹新婚燕尔,林师弟是她心中所爱,该当十分喜欢才是,又有甚么不如意事了?难道小夫妇两个闹别扭吗?”眼见林平之站在她身边,脸上神色颇为怪异,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令狐冲又是一惊:“这是甚么神气?我似乎在谁脸上见过的。”但在甚么地方见过,却想不起来。

只听得左冷禅道:“玉玑道兄,恭喜你接任泰山派掌门。于五岳剑派合并之议,道兄高见若何?”众人听得左冷禅不答何三七的问话,顾左右而言他,那么于结交“白板煞星”一节,是默认不辩了。“白板煞星”的恶名响了二三十年,但真正见过他、吃过他苦头的人,却也没有几个,似乎他的恶名主要还是从形貌丑怪而起,然从他弟子“青海一枭”的行止瞧来,自然师徒都非正派人物。

玉玑子手执铁剑,得意洋洋的说道:“五岳剑派并而为一,于我五派上下人众,惟有好处,没半点害处。只有像天门道人那样私心太重之人,贪名恋栈,不顾公益,那才会创议反对。左盟主,在下执掌泰山派门户,于五派合并的大事,全心全意赞成。泰山全派,决在你老人家麾下效力,跟随你老人家之后,发扬光大五岳派的门户。倘若有人恶意阻挠,我泰山派首先便容他们不得。”

泰山派中百余人轰然应道:“泰山派全派尽数赞同并派,有人妄持异议,泰山全派誓不与之干休。”这些人同声高呼,虽然人数不多,但声音整齐,倒也震得群山鸣响。令狐冲心想:“他们显然是事先早就练熟了的,否则纵然大家赞同并派,也决不能每一个字都说得一模一样。”又听玉玑子的语气,对左冷禅老人家前、老人家后的,恭敬万分,料想左冷禅若不是暗中已给了他极大好处,便是曾以毒辣手段,制得他服服贴贴。

天门道人座下的徒众眼见师尊惨死,大势已去,只好默不作声,有人咬牙切齿的低声咒诅,有人握紧了拳头,满脸悲愤之色。

左冷禅朗声道:“我五岳剑派之中,衡山、泰山两派,已然赞同并派之议,看来这是大势所趋,既然并派一举有百利而无一害,我嵩山派自也当追随众位之后,共襄大举。”

令狐冲心下冷笑:“这件事全是你一人策划促成,嘴里却说得好不轻松漂亮,居然还是追随众人之后,倒像别人在创议,而你不过是依附众意而已。”

只听左冷禅又道:“五派之中,已有三派同意并派,不知恒山派意下如何?恒山派前掌门定闲师太,曾数次和在下谈起,于并派一事,她老人家是极力赞成的。定静、定逸两位师太,也均持此见。”

恒山派众黑衣女弟子中,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左掌门,这话可不对了。我们掌门人和两位师伯、师叔圆寂之前,对并派之议痛心疾首,极力反对。三位老人家所以先后不幸逝世,就是为了反对并派。你怎可擅以己见,加之于她三位老人家身上?”众人齐向说话之人瞧去,见是个圆脸女郎。这姑娘是能言善道的郑萼,她年纪尚轻,别派人士大都不识。

左冷禅道:“你师父定闲师太武功高强,见识不凡,实是我五岳剑派中最最了不起的人物,老夫生平深为佩服。只可惜在少林寺中不幸为奸徒所害。

倘若她老人家今日尚在,这五岳派掌门一席,自是非她莫属。”他顿了一顿,又道:“当日在下与定闲、定静、定逸三位师太谈及并派之事,在下就曾极力主张,并派之事不行便罢,倘若如议告成,则五岳派的掌门一席,必须请定闲师太出任。当时定闲师太虽然谦逊推辞,但在下全力拥戴,后来定闲师太也就不怎么坚辞了。唉,可叹,可叹,这样一位佛门女侠,竟然大功未成身先死,丧身少林寺中,实令人不胜叹息。”他连续两次提及少林寺,言语之中,隐隐将害死定闲师太的罪责加之于少林寺。就算害死她的不是少林派中人,但少林寺为武学圣地,居然有人能在其中害死这样两位武学高人,则少林派纵非串谋,也逃不了纵容凶手、疏于防范之责。

忽然有个粗糙的声音说道:“左掌门此言差矣。当日定闲师太跟我说道,她老人家本来是想推举你做五岳派掌门的。”

左冷禅心头一喜,向那人瞧去,见那人马脸鼠目,相貌十分古怪,不知是谁,但身穿黑衫,乃是恒山派中的人物,他身旁又站着五个容貌类似、衣饰相同之人,却不知道六人便是桃谷六仙。他心中虽喜,脸上不动声色,说道:“这位尊兄高姓大名?定闲师太当时虽有这等言语,但在下与她老人家相比,那可万万不及了。”

先前说话之人乃是桃根仙,他大声道:“我是桃根仙,这五个都是我的兄弟。”左冷禅道:“久仰,久仰。”桃枝仙道:“你久仰我们甚么?是久仰我们武功高强呢,还是久仰我们见识不凡?”左冷禅心想:“撕裂成不忧的,原来是这么六个浑人。”念在桃根仙为自己捧场的份上,便道:“六位武功高强,见识不凡,我都是久仰的。”

桃干仙道:“我们的武功,也没有甚么,六人齐上,比你左盟主高些,单打独斗,就差得远了。”桃花仙道:“但说到见识,可真比你左掌门高得不少。”左冷禅皱起眉头,哼了一声,道:“是吗?”桃花仙道:“半点不错。当日定闲师太便这么说。”桃叶仙道:“定闲师太和定静师太、定逸师太三位老人家在庵中闲话,说起五岳剑派合并之事。定逸师太说道:‘五岳剑派不并派便罢,倘要并派,须得请嵩山派左冷禅先生来当掌门。’这一句话,你信不信?”左冷禅心下暗喜,说道:“那是定逸师太瞧得起在下,我可不敢当。”

桃根仙道:“你别忙欢喜。定静师太却道:‘当世英雄好汉之中,嵩山派左掌门也算得是位人物,倘若由他来当五岳派掌门人,倒也是一时之选。

只不过他私心太重,胸襟太窄,不能容物,如果是他当掌门,我座下这些女弟子们,苦头可吃得大了。’”桃干仙接着道:“定闲师太便说:‘以大公无私而言,倒有六位英雄在此。他们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见识不凡,足可当得五岳派的掌门人。’”

左冷禅冷笑道:“六位英雄?是哪六位?”桃花仙道:“那便是我们六兄弟了。”

此言一出,山上数千人登时轰然大笑。这些人虽然大半不识桃谷六仙,但瞧他们形貌古怪,神态滑稽,这时更自称英雄,说甚么“武功高强,见识不凡”,自是忍不住好笑。

桃枝仙道:“当时定闲师太一提到‘六位英雄’四字,定静、定逸两位师太立即便想到是我们六兄弟,当下一齐鼓掌喝采。那时候定逸师太说甚么来?兄弟,你记得吗?”桃实仙道:“我当然记得。那时候定逸师太说道:‘桃谷六仙嘛,比之少林寺方证大师,见识是差一些了。比之武当派冲虚道长,武功是有所不及了。但在五岳剑派中,倒也无人能及。两位师姊,你们以为如何?’定静师太便道:‘我却以为不然。定闲师妹的武功见识,决不在桃谷六仙之下。只可惜咱们是女流之辈,又是出家人,要做五岳派掌门,作五岳派数千位英雄好汉的首领,总是不便。所以啊,咱们还是推举桃谷六仙为是。’”桃叶仙道:“定闲师太当下连连点头,说道:‘五岳剑派如果真要并派,若不是由他六兄弟出任掌门,势必难以发扬光大,昌大门户。’”

令狐冲越听越好笑,情知桃谷六仙是在故意与左冷禅捣乱。左冷掸既妄造死者的言语,桃谷六仙依样葫芦,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左冷禅倒也无法可施。

嵩山上群雄之中,除了嵩山一派以及为左冷禅所笼络的人物之外,对于五岳并派一举,大都颇具反感。有的远瞩之士如方证方丈、冲虚道长等人,深恐左冷禅羽翼一成,便即为祸江湖;有的眼见天门道人惨死,而左冷禅咄咄逼人,深感憎恶;更有的料想五岳并派之后,五岳派声势大张,自己这一派不免相形见绌;而如令狐冲等恒山派中人,料得定闲等三位师太是为左冷禅所害,只盼诛他报仇,自然敌意更盛。众人耳听得桃谷六仙胡说八道,却又说得似模似样,左冷禅几乎无法辩驳,大都笑吟吟的颇以为喜,年轻的更笑出声来。

忽然有个粗豪的声音说道:“桃谷六怪,恒山派定闲师太说这些话,有谁听到了?”

桃根仙道:“恒山派的几十名女弟子都是亲耳听到的。郑姑娘,你说是不是?”

郑萼忍住了笑,正色道:“不错。左掌门,你说我师父赞成五派合并,那些言语,又有谁听到了?恒山派的师姊师妹们,左掌门说的话,有谁听见咱们师尊说过没有?”百余名女弟子齐声答道:“没听见过。”有人大声道:“多半是左掌门自己捏造出来的。”更有一名女弟子道:“和左掌门相比,我师父还是对桃谷六仙推许多些。我们随侍三位老人家多年,岂有不知师尊心意之理?”

众人轰笑声中,桃枝仙大声道:“照啊,我们并没说谎,是不是?后来定闲师太又道:‘五派合并,掌门人只有一个,他桃谷六仙共有六人,却是请谁来当的好?’兄弟,定静师太却怎么说啊?”桃花仙道:“这个……嗯,是了,定静师太说道:‘五派虽然并而为一,但泰山、衡山、华山、恒山、嵩山这东南西北中五岳,却是并不到一块的。左冷禅又不是玉皇大帝,难道他还能将五座大山搬在一起吗?请桃谷六仙中的五兄弟分驻五山,剩下一个做总掌门也就是了。’”桃叶仙道:“不错!定逸师太便说:‘师妹此见甚是。原来桃谷六仙的父母当年甚有先见,知道日后左冷禅要合并五岳剑派,因此生下他六个兄弟来,既不是五个,又不是七个,佩服啊佩服!’”

群雄一听,登时笑声震天。

左冷禅筹划这一场五岳并派,原拟办得庄严隆重,好教天下英雄齐生敬畏之心,不料斜刺里钻了这六个惫懒家伙出来,插科打诨,将一个盛大的典礼搞得好似一场儿戏,心下之恼怒实非言语所能形容,只是他乃嵩山之主,可不能随便发作,只得强忍气恼,暗暗打定了主意:“一待大事告成,若不杀了这六个无赖,我可真不姓左了。”

桃实仙突然放声大哭,叫道:“不行,不行!我六兄弟自出娘胎,从来寸步不离,这一做五岳派掌门,从此要分驻五岳,那可不干,万万的不干。”

他哭得情意真切,恰似五岳派掌门名位已定,他六兄弟面临生离死别之境了。

桃干仙道:“六弟不须烦恼,咱们六人是不能分开的,兄弟固然舍不得,做哥哥的也是舍不得。但既然众望所归,这五岳派掌门又非我们六兄弟来做不可,我们只好反对五岳派合而为一了。”桃根仙等五人齐声道:“对,对,五岳剑派一如现状,并他作甚?”

桃实仙破涕为笑,说道:“就算真的要并,也得五岳派中将来有了一位大英雄大豪杰,比我六兄弟见识更高,武功更强,也如我六兄弟那样的众望所归。有这样的人来做掌门,那时再并不迟。”

左冷禅眼见再与这六个家伙纠缠下去,只有越闹越糟,须以快刀斩乱麻手法,截断他们的话题,当下朗声说道:“恒山派的掌门,到底是你们六位大英雄呢,还是另有其人?恒山派的事,你们六位大英雄作得了主呢,还是作不了主?”

桃枝仙道:“我们六位大英雄要当恒山派掌门,本来也无不可。但想到嵩山派掌门是你左老弟,我们六人一当恒山掌门,便得和你姓左的相提并论,未免有点,嘿嘿,这个……那个……”桃花仙道:“和他相提并论,我们六位大英雄当然是大分,因此上这恒山派掌门人之位,只好请令狐冲来勉为其难了。”

左冷禅只气得七窍生烟,冷冷的道:“令狐掌门,你执掌恒山派门户,于贵派门下却不好生约束,任由他们在天下英雄之前胡说八道,出丑露乖。”

令狐冲微笑道:“这六位桃兄说话天真烂漫,心直口快,却不是瞎造谣言之人。他们转述本派先掌门定闲师太的遗言,当比派外之人的胡说八道靠得住些。”

左冷禅哼了一声,道:“五岳剑派今日并派,贵派想必是要独持异议了?”

令狐冲摇头道:“恒山派却也不是独持异议。华山派掌门岳先生,是在下启蒙传艺的恩师,在下今日虽然另归别派,却不敢忘了昔日恩师的教诲。”

左冷禅道:“这么说来,你仍听从华山岳先生的话?”令狐冲道:“不错,我恒山派与华山派并肩携手,协力同心。”

左冷禅转头瞧向华山派人众,说道:“岳先生,令狐掌门不忘你旧日对他的恩义,可喜可贺。阁下于五派合并之举,赞成也罢,反对也罢,令狐掌门都唯你马首是瞻。但不知阁下尊意若何?”

岳不群道:“承左盟主询及,在下虽于此事曾细加考虑,但要作出一个极为妥善周详的抉择,却亦不易。”

一时峰上群雄的数千对目光都向他望去,许多人均想:“衡山派势力孤弱,泰山派内哄,均不足与嵩山派相抗。此刻华山、恒山两派联手,再加上衡山派,当可与嵩山派一较短长了。”

只听岳不群说道:“我华山创派二百余年,中间曾有气宗、剑宗之争。

众位武林前辈都知道的。在下念及当日两宗自相残杀的惨状,至今兀自不寒而栗……”

令狐冲寻思:“师父曾说,华山气剑二宗之争,是本派门户之羞,实不足为外人道,为甚么他此刻却当着天下英雄公然谈论?”又听得岳不群语声尖锐,声传数里,每说一句话,远处均有回音,心想:“师父修习‘紫霞神功’,又到了更高的境界,说话声音,内力的运用,都跟从前不同了。”

岳不群续道:“因此在下深觉武林中的宗派门户,分不如合。千百年来,江湖上仇杀斗殴,不知有多少武林同道死于非命,推原溯因,泰半是因门户之见而起。在下常想,倘若武林之中并无门户宗派之别,天下一家,人人皆如同胞手足,那么种种流血惨剧,十成中至少可以减去九成。英雄豪杰不致盛年丧命,世上也少了许许多多无依无靠的孤儿寡妇。”

他这番话中充满了悲天悯人之情,极大多数人都不禁点头。有人低声说道:“华山岳不群人称‘君子剑’,果然名不虚传,深具仁者之心。”

方证大师合十而道:“善哉,善哉!岳居士这番言语,宅心仁善。武林中人只要都如岳居士这般想法,天下的腥风血雨,刀兵纷争,便都混于无形了。”

岳不群道:“大师过奖了,在下的一些浅见,少林寺历代高僧大德,自然早已想到过。以少林寺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登高一呼,各家各派中的高明卓识之士,闻风响应,千百年来必能有所建树。固然各家各武术源流不同,修习之法大异,要武学之士不分门户派别,那是谈何容易?但‘君子和而不同’,武功尽可不同,却大可和和气气。可是直至今日,江湖上仍是派别众多,或明争,或暗斗,无数心血性命,都耗费于无谓的意气之争。既然历来高明之士,都知门户派别的纷歧大有祸害,为甚么不能痛下决心,予以消除?

在下大惑不解,于此事苦思多年,直至前几日,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所在。此事关系到武林全体同道的生死祸福,在下不敢自秘,谨提出请各位指教。”

群雄纷纷道:“请说,请说。”“岳先生的见地,定然是很高明的。”

“不知到底是甚么原因?”“要清除门户派别之见,那可是难于登天了!”

岳不群待人声一静,说道:“在下潜心思索,发觉其中道理,原来在于一个‘急’字与‘渐”字的差别。历来武林中的有心人,盼望消除门户派别,往往操之过急,要一举而将天下所有宗派门户之间的界限,尽数消除。殊不知积重难返,武林中的宗派,大者数十,小者过千,每个门户都有数十年乃至千百年的传承,要一举而消除之,确是难于登天。”

左冷禅道:“以岳先生的高见,要消除宗派门户之别,那是绝不可能了?如此说来,岂不令人失望?”

岳不群摇头道:“虽然艰难万分,却也非绝无可能。在下适才言道,其间差别,在于缓急之不同。常言道得好,欲速则不达。只须方针一变,天下同道协力以赴,期之以五十年、一百年,决无不成之理。”

左冷禅叹道:“五十年、一百年,这里的英雄好汉,十之八九是尸骨已寒了。”

岳不群道:“吾辈只须尽力,事功是否成于我手,却不必计较。所谓前人种树后人凉,咱们只是种树,让后人得享清凉之福,岂非美事?再说,五十年、一百年,乃是期于大成,若说小有成就,则十年八年之间,也已颇有足观。”

左冷禅道:“十年八年便有小成,那倒很好,却不知如何共策进行?”

岳不群微微一笑,说道:“左盟主眼前所行,便是大有福于江湖同道的美事。咱们要一举而混灭门户宗派之见,那是无法办到的。但各家各派如择地域相近,武功相似,又或相互交好,先行尽量合并,则十年八年之内,门户宗派便可减少一大半。咱们五岳剑派合成五岳派,就可为各家各派树一范例,成为武林中千古艳称的盛举。”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叫了起来:“原来华山派赞成五派合并。”

令狐冲更是大吃一惊,心道:“料不到师父竟然赞成并派。我说过恒山派唯华山派马首是瞻,师父说赞成并派,我可不能食言。”心中焦急,举目向方证大师与冲虚道人望去,只见二人都摇了摇头,神色颇为沮丧。

左冷禅一直担心岳不群会力持异议,此人能言善辩,江湖上声名又好,不能对他硬来,万料不到他竟会支持并派,当真大喜过望,说道:“嵩山派赞成五派合并,老实说,本来只是念到众志成城的道理,只觉合则力强,分则力弱。但今日听了岳先生一番大道理,令在下茅塞顿开,方知原来五派合并,于武林前途有这等重大关系,却不单单是于我五派有利之事了。”

岳不群道:“我五派合并之后,如欲张大己力,以与各家门派争雄斗胜,那么只有在武林中徒增风波,于我五岳派固然未必有甚么好处,于江湖同道更是祸多于福。因此并派的宗旨,必须着眼于‘息争解纷’四字之上。在下推测同道友好的心情,以为我五派合并之后,于别派或有不利,此点诸位大可放心。”

群雄听了他这几句话,有的似乎松了口气,有的却是将信将疑。

左冷禅道:“如此说来,华山派是赞成并派的?”

岳不群道:“正是。”他顿了顿,眼望令狐冲,说道:“恒山派令狐掌门,以前曾在华山门下,在下与他曾有二十年师徒之情。他出了华山门墙之后,承他不弃,仍念念不忘昔日在下对他的情谊,盼望与在下终于同居一派。在下今日己答应于他,要同归一派,亦不是难事。”说到这里,脸上露出笑容。

令狐冲胸口一震,登时醒悟:“他答应我重入他门下,原来并非回归华山,而是五派合并之后,我和师父、师娘又在一派之中,那也好得很啊。”

又想:“听师父适才言道:五派合并,宗旨当在‘息争解纷’四字,如果真是如此,五派合并倒是好事而非坏事了。看来前途之吉凶,在于五岳派是照我师父的宗旨去做呢,还是照左冷禅的宗旨去做。如果我华山、恒山两派协力同心,再加上衡山派,以及泰山派中的一些道友,我们三派半对抗嵩山派和泰山派的半数,未始不能占到赢面。”

令狐冲心下思潮起伏,听得左冷禅道:“恭贺岳先生与令狐掌门,自今日起,贤师徒重归同一门派,那真是天大的喜事。”群雄中便有数百人跟着鼓掌叫好。

突然间桃枝仙大声说道:“这件事不妥,不妥,大大的不妥。”桃干仙道:“为甚么不妥?”桃枝仙道:“这恒山派的掌门,本来是我六兄弟做的,是不是?”桃干仙等五人齐声应道:“是!”桃枝仙道:“后来我们客气,因此让给了令狐冲来做,是不是?让给令狐冲做,有一个条款,便是要他为定闲、定静、定逸三位师太报仇,是不是?”他问一句,桃干仙等五人都答道:“是!”

桃枝仙道:“可是杀害定闲师太她们三位的,却在五岳剑派之中,依我看来,多半是个若非姓左、便是姓右之人,又或是不左不右、姓中的人,如果令狐冲加入了五岳派,和这个姓左姓右又或姓中之人,变成了同门师兄弟,如何还可动刀动枪,为定闲师太报仇?”桃谷五仙齐声道:“半点也不错。”

左冷禅心下大怒,寻思:“你这六个家伙如此当众辱我,再留你们多活几个时辰,只怕更将有不少胡言乱语说了出来。”

只听桃根仙又道:“如果令狐冲不替定闲师太报仇,便做不得恒山派掌门,是不是?如果他不是恒山派掌门,便拿不得恒山派的主意,是不是?如果他拿不得恒山派的主意,那么恒山派是否加入五岳派,便不能由令狐冲来说话了,是不是?”他问一句,桃谷五仙便齐声答一句:“是!”

桃干仙道:“一派不能没有掌门,令狐冲既然做不得恒山派掌门,便须另推高明,是不是?恒山派中有哪六位英雄武功高强,识见不凡,当年定闲师太固然早有定评,连五岳剑派左盟主刚才也说:‘六位武功高强,见识不凡,我都是久仰的’,是不是?”

桃干仙这么问,他五兄弟便都答一声:“是!”问的人声音越来越响,答的人也是越答越起劲。与会的群雄一来确是觉得好笑,二来见到有人与嵩山派捣蛋,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心情,颇有人跟着起哄,数十人随着桃谷五仙齐声叫道:“是!”

当岳不群赞成五派合并之后,令狐冲心中便即大感混乱,这时听桃谷六仙胡说八道的捣乱,内心深处颇觉喜欢,似乎这六兄弟正在设法替自己解围脱困,但再听一会,突然奇怪:“桃谷六仙说话素来缠夹,前言不对后语,可是来到嵩山之后,每一句竟都含有深意。刚才这些言语似乎是强辞夺理,可是事先早有伏笔,教人难以辩驳,和他们平素乱扯一顿的情形大不相同。难道暗中另有高人在指点吗?”

只听得桃花仙道:“恒山派中这六位武功卓绝、识见不凡的大英雄是谁,各位不是蠢人,想来也必知道,是不是?”百余人笑着齐声应道:“是!”

桃花仙道:“天下是非自有公论,公道自在人心。请问各位,这六位大英雄是谁?”二百余人在大笑声中说道:“自然是你们桃谷六仙了。”

桃根仙道:“照啊,如此说来,恒山派掌门的位子,我们六兄弟只好当仁不让,勉为其难,德高望重,众望所归,水到渠成,水落石出,高山滚鼓,门户大开……”

他越说越是不知所云,群雄无不捧腹大笑。

嵩山派中不少人大声 喝起来:“你六个家伙在这里捣甚么乱?快跟我 滚下山去。”

桃枝仙道:“奇哉怪也!你们嵩山派千方百计的要搞五派合并,我恒山派的六位大英雄赏光来到嵩山,你们居然要赶我们下去。我们六位大英雄一走,恒山派其余的小英雄、女英雄们,自然跟着也都下了嵩山,你们这五派合并,便稀哩呼噜,搞不成了。好!恒山派的朋友们,咱们都下山去,让他们搞四派合并。左冷禅爱做四岳派掌门,便由他做去。咱们恒山派可不凑这个热闹。”

仪和、仪清等女弟子对左冷禅恨之入骨,听桃枝仙这么一说,立时齐声答应,纷纷呼叫:“咱们走罢!”

左冷禅一听,登时发急,心想:“恒山派一走,五岳派变了四岳派。自古以来,天下便是五岳,决无缺一而成四岳之理。就算四派合并,我当了四岳派的掌门,说起来也无光采。非但没有威风,反而成为武林中的笑柄了。”

当即说道:“恒山派的众位朋友,有话慢慢商量,何必急在一时?”

桃根仙道:“是你的狐群狗党、虾兵蟹将大声 喝,要赶我们下去,可 不是我们自己要走。”

左冷禅哼了一声,向令狐冲道:“令狐掌门,咱们学武之人,说话一诺千金,你说过要以岳先生的意旨为依归,那可不能说过了不算。”

令狐冲举目向岳不群望去,见他满脸殷切之状,不住向自己点头;令狐冲转头又望方证大师和冲虚道人,却见他二人连连摇头,正没做道理处,忽听得岳不群道:“冲儿,我和你向来情若父子,你师娘更是待你不薄,难道你就不想和我们言归于好,就同从前那样吗?”

令狐冲听了这句话,霎时之间热泪盈眶,更不思索,朗声说道:“师父、师娘,孩儿所盼望的便是如此。你们赞同五派合并,孩儿不敢违命。”他顿了顿,又道:“可是,三位师太的血海深仇岳不群朗声道:“恒山派定闲、定静、定逸三位师太不幸遭人暗算,武林同道,无不痛惜。今后咱们五派合并,恒山派的事,也便是我岳某人的事。眼前首要急务,莫过于查明真凶,然后以咱们五派之力,再请此间所有武林同道协助,那凶手便是金刚不坏之身,咱们也把他砍成了肉泥。冲儿,你不用过虑,这凶手就算是我五岳派中的顶尖儿人物,咱们也决计放他不过。”这番话大义凛然,说得又是斩钉截铁,绝无回旋余地。

恒山派众女弟子登时喝采。仪和高声叫道:“岳先生之言不错。尊驾若能主持大局,替我们三位师尊报得血海深仇,恒山上下,尽皆深感大德。”

岳不群道:“这事着落在我身上,三年之内,岳某人若不能为三位师太报仇,武林同道便可说我是无耻之徒,卑鄙小人。”

他此言一出,恒山派女弟子更是大声欢呼,别派人众也不禁鼓掌喝采。

令狐冲寻思:“我虽决心为三位师太报仇,但要限定时日,却是不能。

大家疑心左冷禅是凶手,但如何能够证明?就算将他制住逼问,他也决不承认。师父何以能说得这般肯定?是了,他老人家定然已确知凶手是谁,又拿到了确切证据,则三年之内自能对付他。”他先前随同岳不群赞成并派,还怕恒山派的弟子们不愿,此刻见她们大声欢呼,无人反对,心中为之一宽,朗声道:“如此极好。我师父岳先生已然说过,只要查明戕害三位师太的真凶是谁,就算他是五岳派中的顶尖儿人物,也决计放他不过。左掌门,你赞同这句话吗?”

左冷禅冷冷的道:“这句话很对啊。我为甚么不赞成?”

令狐冲道:“今日天下众英雄在此,大伙儿都听见了,只要查到害死三位师太的主凶是谁,是他亲自下手也好,是指使门下弟子所干的也好,不论他是甚么尊长前辈,人人得而诛之。”群雄之中,倒有一半人轰声附和。

左冷禅待人声稍静,说道:“五岳剑派之中,东岳泰山,南岳衡山,西岳华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五派一致同意并派。那么自今而后,这五岳剑派的五个名字,便不再在武林出现了。我五派的门人弟子,都成为新的五岳派门下。”

他左手一挥,只听得山左山右鞭炮声大作,跟着砰拍、砰拍之巨响不绝,许多大炮仗升入天空,庆祝“五岳派”正式开山立派。群雄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脸上都露出笑容,均想:“左冷禅预备得如此周到,五岳剑派合派之举,自是势在必行。倘时今日合派不成,这嵩山绝顶,只怕腥风血雨,非有一场大厮杀不可。”峰上硝烟 漫,纸屑纷飞,鞭炮声越来越响,谁都无法 说话,直过了良久良久,鞭炮声方歇。

便有若干江湖豪士纷纷向左冷禅道贺,看来这些或是嵩山派事先邀来助拳的,或是眼见五岳合派已成,左冷禅声势大张,当即抢先向他奉承讨好的。

左冷禅口中不住谦逊,冷冰冰的脸上居然也露出一二丝笑容。

忽听得桃根仙说道:“既然五岳剑派并成了一个五岳派,我桃谷六仙也就顺其自然,这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左冷禅心想:“你这六怪来到峰上之后,只这句话才像人话。”

桃干仙道:“不论哪一个门派,都有个掌门人。这五岳派的掌门人,由谁来当好?如果大伙一致推举桃谷六仙,我们也只好当仁不让了。”桃枝仙道:“适才岳先生言道:五派合并,乃是为了武林的公益,不是为谋私利。

既是如此,虽然当这五岳派掌门责任重大,事务繁多,我六兄弟也只好勉为其难了。”桃叶仙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大伙儿都这么热心,我六兄弟焉可袖手旁观,不为江湖上同道出一番力气?”他六人你吹我唱,便似众人已公举他六兄弟作了五岳派掌门人一般。

嵩山派中一名身材高大的老者大声说道:“是谁推举你们作五岳派掌门人了?这般疯疯颠颠的胡说,太不成话了!”这是左冷禅的师弟“托塔手”丁勉。嵩山派中登时许多人都鼓噪起来,有一人说:“今日若不是五派合并的大喜日子,将你们六个疯子的十二条腿都砍了下来。”丁勉又道:“令狐掌门,这六个疯子尽是在这里胡闹,你也不管管。”

桃花仙大声道:“你叫令狐冲作‘令狐掌门’,你举他为五岳派掌门人吗?适才左冷禅说过,恒山派啦,华山派啦,这些名字在武林中从此不再留存,你既叫他作令狐掌门,心中自然认他是五岳派掌门人了。”

桃实仙道:“要令狐冲做五岳派掌门,虽然比我六兄弟差着一筹,但不得已而求其次,也可将就将就。”桃根仙提高嗓子,叫道:“嵩山派提名令狐冲为五岳派掌门人,大伙儿以为如何?”只听得百余名女子娇声叫好,那自然都是恒山派的女弟子了。

丁勉只因顺口叫了声“令狐掌门”,给桃谷六仙抓住了话柄,不由得尴尬万分,满脸通红,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说:“不,不!我……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提名令狐冲做五岳派掌门桃干仙道:“你说不是要令狐冲做五岳派掌门,那么定然认为,非由桃谷六仙出马不可了。阁下既如此抬爱,我六兄弟却之不恭,居之有愧。”桃枝仙道:“这样罢,咱们不妨先做上一年半载,待得大局已定,再行退位让贤,亦自不妨。”桃谷五仙道:“对,对,这也不失为折衷之策。”

左冷禅冷冷的道:“六位说话真多,在这嵩山绝顶放言高论,将天下英雄视若无物,让别人也来说几句话行不行?”

桃花仙道:“行,行,为甚么不行?有话请说,有屁请放。”他说了这“有屁请放”四字,一时之间,封禅台下一片寂静,谁也没有出声,免得一开口就变成放屁。

过了好一会,左冷禅才道:“众位英雄,请各抒高见。这六个疯子胡说八道,大家不必理会,免得扫了清兴。”

桃谷六仙六鼻齐吸,嗤嗤有声,说道:“放屁甚多,不算太臭。”

嵩山派中站出一名瘦削的老者,朗声说道:“五岳剑派同气连枝,联手结盟,近年来均由左掌门为盟主。左掌门统率五派已久,威望素著,今日五派合并,自然由左盟主为我五岳派掌门人,若是换作旁人,有谁能服?”当年曾参与衡山刘正风金盆洗手之会的,都认得这人名叫陆柏。他和丁勉、费彬三人曾残杀刘正风的满门,甚是心狠手辣。

桃花仙道:“不对,不对!五派合并,乃是推陈出新的盛举,这个掌门人嘛,也得破旧立新,除旧更新,换一个新人。”桃实仙道:“正是。倘若仍由左冷禅当掌门,那是换汤不换药,没半分新气象,然则五派又何必合并?”桃枝仙道:“这五岳派的掌门人,谁都可以做,就是左冷禅不能做。”

桃干仙道:“以我高见,不如大家轮流来做。一个人做一天,今天你做,明天我做,个个有份,决不落空。那叫做公平交易,老少无欺,货真价实,皆大欢喜。”桃根仙鼓掌道:“这法子妙极,那应当由年纪最小的小姑娘轮起。

我推恒山派的秦绢秦家小妹妹,做五岳派今天的掌门人。”

恒山派一众女弟子情知桃谷六仙如此说法,旨在和左冷禅捣蛋,都是大声叫好。

千余名事不关己、只盼越乱越好之辈,便也随着起哄。一时嵩山绝顶又是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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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不开,那命运钦定的爱情;躲不开,那注定凄艳的荣幸;逃不开,那疲惫过后最终的远行。《大明宫词》经典台词89句,另附剧中皮影戏《采桑女》对白。

1、长安细雨,沐浴着太平;大明宫景,多少宿命。回首遥望苍穹下,世事浮沉,无常无情;终我一生,难寻太平。

2、一连数月的大雨将大明宫浸泡得仿佛失去了根基,甚至连人们的表情也因为多日未见阳光而日显苍凉伤感。绵绵细雨周密而仔细地覆盖住这座精致皇家小院中的每一个角落,通往禁闭着房门的主厅的砖红通道两侧,两排卫士纵向一字排开,雨水沿着他们铁灰色的冰冷头盔亮晶晶地滑下。透过雨雾,檐下横向站着一队神色黯淡的侍从,瞪着空洞木然的眼睛懒懒地注视着眼前铺天盖地的雨雾。风悄悄地鼓动着他们轻盈的麻制官服,于是,那瑟瑟抖动的宽大衣袖,就成为了此时死气沉沉的潮湿空气中惟一的一线自由。

3、武则天:皇后的使命是管理繁杂纷乱的后宫,给皇帝以最清明的生活,使他远离妖媚的女人;远离倾轧的家庭纷争;远离随时都会出现的堕落的引诱。当皇帝暴怒的时候,皇后要帮他恢复理智;当皇帝怯懦的时候,要帮他恢复勇气;当皇帝意志消沉的时候,要时刻提醒他一个英君明主应尽的职责。一个皇后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一个伟大帝国的事业;为了一个天赐皇族的万世荣光。造就另一个贤君明主,这是上苍赐予我的使命,只不过完成这使命会更艰难,更费周折,但只要能够完成它,不论做什么,我都在所不惜!

4、光线成为风景的主角,庭院中的花匠们,各自拥抱着属于自己的一份阳光,步履轻盈地来回奔走,他们身体那被阳光强调的明快线条,赋予了朝阳某种更快乐和生动的形式。他们悟人的说笑,那声音仿佛是雨后盛行于长安的季风,遥远而干爽。

5、不知为什么,猫是母亲最恐惧的动物,自从母亲被立为皇后,猫也就在宫里没了踪迹。这条不成文的忌讳,直到你奶奶仙逝那年才被解了禁。母亲常说:猫的目光贪婪阴险,却长着一副笑脸,牙齿犀利尖刻,却长着一嘴迷惑人的诚善胡须……

6、一只面相凶险的黑猫安宁地卧在一个白衣女人的怀里。它的身形懒惰,眼神却不见丝毫倦怠,霍霍的放着光,带着游丝般的杀气。猫的主人全身裹着白绸,连头都裹了白绸。夜风嚣张,扯动着她的衣袖。于是,人就更显得轻盈婀娜没了重量。从背后看,倒更像是一片在风中随遇而安的白叶,或宽袖下的黑猫扯起的一面雪白的旗帜。宫女太监们似乎和她有了默契,照面儿时笑得一脸诌媚,扬起手为她指方向,脸被灯笼映得忽明忽暗,如夜一般动荡。她望着几步之遥的武则天幽暗的寝宫,停下来。看不清她的脸,头巾的走势像是风的伎俩,固执地遮住她的面容,只有头发张扬着传递着表情。那表情一定很复杂,隐晦,正如她夜幕下的心情。门口的侍卫恭敬地为她开门,她款款步入。

7、他是那样一个男人,活得隆重而典雅,并且时刻都在动员一切热情来呈现一个帝国太子所应有的骄傲与风采。然而不知为什么,我却似乎永远在担心他会突然失声痛哭。因为我分明感到那隐蔽在他优雅眼神深处的一丝挥之不去的忐忑与尴尬。弘是悲伤的,他内心荡漾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类似秋水般深刻的孤独。合欢正在一侧静静地为他梳头,口中含着发卡,他目光明亮清澈,专注地看着自己长长的手指鱼一样俏皮地出没于手中的乌发。他不时地瞟一眼镜中的弘,风情在光滑的镜面上蔓延。

8、无辜的青春被毒液般的孤寂与绝望销蚀,美丽的面庞正被条条早衰的皱纹嘶咬。

9、魏国夫人的寝宫是她年轻而热烈的内心生活在空间上的表情。房间原本通俗易懂的格局被巧置于房中的许多面镜子演绎得仿佛一座晶莹剔透的迷宫,就像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女在第一次轻易地坠入爱情时,都喜好用情调将明白无误的幸福支解得伤感而沧桑。

10、他的心情一如他脸上的神色,阴沉晦暗得仿佛一件被锈迹啃噬的前朝铁器,麻木沉默地应付着眼前流逝的时光。

11、什么是好女人?能进你梦里的就是好女人,就是你命中注定的女人。

12、母亲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就是把我生到这个世上来,而我能回报给母亲的就是把自己交还给她。

13、有很长一段时间,贺兰氏对于我代表着尚显生疏的整个女性世界全部诱人的内涵。那风铃般的歌声,蝶一般轻盈的舞步曾使她成为大明宫所有热切眼神捕捉的尤物,她的存在间隙性地使我父亲脸上多了一种陶陶然微熏的神采。她深知赢得天下男人宠爱最直接的本钱就是自己年轻妖娆的身体及鲜活大胆的欲望。弥漫于宫中的男女私情催育了她与生俱来的对于风流韵事的敏感,从而提早使她对于性感有了成熟的领悟。自然,爱情与权力相伴而生正是帝国后宫情爱生活的恒久范式,这令她同时具有了一颗与年龄不相符的危险而隐秘的野心。她运用处于青春期的乖巧而轻浮的智慧缔造了这一场景,指望自己声势浩大的爱情能像镜中折射的那样从四面八方打击这个气弱体虚的中年男人疲惫的心灵,她期望自己的花容月貌能够永远就这样塞满他模糊的视觉,并最终占据他同样模糊的头脑。

14、贺兰的美丽是我们全家的敌人。母亲常说:一个女人,如果生得美若天仙,就要时刻准备为此付出代价。它可以成为你的财富,但同时也可以成为一切灾祸的源泉。一个女人的天生丽质从一生下来就已经离她远去,被上苍判给了男人。现在想来,贺兰那天软弱的哭声似乎已经提前为她多灾的命运敲响了丧钟!

15、他内心蕴藏着的丰富连绵的爱意,永远表现得顽固笨拙、不合时宜,由此最终蜕变为一件武器,在伤害他人的同时,也结束了自己的命运。

16、阳光很和善,一叶小舟轻泛于太液池温暖平静的水面上,船头坐着太平与韦氏,两个人的脚伸进水里,激起一股持续的白色液花。对面款款地划来一只船,船上有伞,魏国夫人坐在伞下。船头旁有几个健美的娈童在为其吹乐助兴。她穿一件露肩的衣服,头发被风轻轻撩起,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似乎都荡漾着风情,两船相错时,她做作地甩过一个眼神,一丝笑意挂在嘴角,仿佛美仅仅是她买断的专利。太平和韦氏不自觉地转过头去,甚至连船夫都放慢了划桨的速度。

17、我宁可选择孤独,而不愿与愧疚共眠。

18、本来生动的脸颊由于极度悲伤而失去了颜色和内容,只一双眼依然炯炯有神。他走得沉稳庄重,全然不顾时缓时急的雨水打击。

19、太子的鲜血沾满了前襟,比狂风中即将凋残的牡丹还要哀愁。太子的面孔无比苍白,似乎世事的冷酷无常令他内心失望而彻底冰冷。太子的眼睛正视苍天,好像有无穷的请问。悲凉与冤情要诉诸神明,太子的双手剧烈地抽搐、挣扎,把我的胳膊抓出条条淤血,仿佛在抓住那能挽救生命的稻草,又似乎要抓住暗中施暴的黑手……

20、权力,我平生第一次直觉地感受到权力,那君临千万众之上的迷人感觉……我凝视着广场上凯旋的战士们那一张张还隐隐浮动着战争烟云的刚强面孔,聆听着自己嘹亮的喉音如展翅腾飞的云雀刺穿头顶瓦蓝的天空。我终于开始领悟到我的哥哥,父亲,包括我的母亲那永远晦疑莫测的表情之后深刻的背景,开始理解这让世人前仆后继,宁可舍去生命亲情也要夺取的绝对幸福。权力,这是你我生命中的永恒主题,是隐藏在你高贵血统之中挥之不去的神的印记!

21、我凝视着那丝似乎永远挂在母亲唇边的混沌笑意,第一次感觉到彻骨的寒冷。母亲,我不可思议的母亲,为什么总能在别人遭受灭顶之灾时充当那次劫难沉默的见证人?

22、我生平第一次有意疏远母亲。确切地讲,有意疏远宫里的一切人。我突然觉得自己应该作为一个秘密存在,那仿佛在一夜之间突然具有的丰富缠绵的想象和梦境,赋予了我身体发育上每一种令人不安的尴尬和多愁善感的形式。我必须远离众人,我需要时间来发掘与成长相伴而来的略嫌恐惧的神秘。我尝遍了几乎所有形式的噩梦,终日诚惶诚恐地站在镜前,回味着昨夜那令人胆战心惊的情节。一个女人的成熟往往是局促而慌张的,她由于最浪漫的期待和害怕心愿落空的疑惧而终日被噩梦缠绕。

23、艳丽衣裙像百合一样盛开,头发飘散,仿佛梦境中才能降临的女神,美艳而不祥。魏国夫人如绽放的百合一般缓缓下沉,魔幻的身影突然之间具有了向上的活力。她轻轻摆动着双臂,由于衣袖的宽大,看上去像是一只美人鱼正在舞动着柔软的鳍。她突然睁开眼睛,依然光彩照人,她说话时缕缕气泡缓缓上升,仿佛特意为她造的声势。她的声音由于水的阻力而浑浊不清。

24、她全身着黑,被同样黑暗的夜隐去了身形,只一张脸清晰可见,如夜的面容。

25、两棵树之间多了一张吊床,风一吹,便轻灵地左右摇摆,把夏日浓郁热情的景色点缀得很悠闲。

26、两个女中豪杰,只不过是男人为了满足宽容大度的好心情说着好听罢了。

27、我出生于长安,却在将近十四岁时才第一次真正看见它的面容。我像一个纯粹的陌生人,畏首畏脚地造巡于那晚长安城狂放情趣的边缘,慌张地面对市井呈予我的声势浩大的热情。我那在宫里称得上蓬勃的想象力第一次遭受了惊讶,因为现实已超越了想象使它变得乏味而苍白。我的子民们隐藏在各式动人的面具下像对待邻家的女孩儿那样友善地同他们的公主开着亲切的玩笑。

28、我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面孔,以及在他刚毅面颊上徐徐绽放的柔和笑容。我十四年的生命所孕育的全部膘脆的向往终于第一次拥有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形象。我目瞪口呆,仿佛面对的是整个幽深的男人世界。

29、我的第一次“胜利逃亡”就如此惨淡而难为情地草草收场。可那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旅行,它使我像一个真正的女人那样拥有了那种诱人的被称做藕断丝连的甜蜜心情。我爱这座城市,因为他的存在。我望着窗外长安城的车水马龙,彻底地将灵魂交与了它。

30、天下在某种意义上讲是皇室最大的敌人。这就是为什么神策军总是要挑选世间最健壮骁勇的武士。因为我们手中有传统赋予的绝对权力,掌握着天下人的命运及幸福。

31、他有弘哥哥的鼻子,高高的,直直的,好像山的脊梁,眼睛特像贤,不仅很大,还长长的,像一潭深水,他眉毛可漂亮了,是那种剑眉,透着英气。对了,还有嘴,像显,不,更像旦,厚厚的嘴,嘴角还微微上扬,下巴上还有一道儿,就在这儿,很威武的样子。我知道了,是牙,牙更像显,雪白整齐,泛着轻轻的品色,他笑起来的样子啊,好像春天里最亮丽的一束阳光。

32、一如十余年的通例为大唐留下又一批孤儿寡母,又一批残破的家庭及被悲伤压弯脊背的父母。留下五座悲情城市在肆虐的大火及纵横的泪水中哀号颤抖。

33、命运真是一切人间戏剧最成熟、最具匠心的设计师。

34、我注视着被武士及他们闪亮的兵器肃穆包围着的家园渐渐离我而去,默默憧憬着我将遇上怎样的快乐和幸福。只有我知道那撒满离家之路的甜蜜想念的来源,知道那张明亮的面孔或许正挂着那轮醉人的柔软微笑缓缓迫近。我出宫啦!从此带着浪漫的心情踏上另一条优美的征程!

35、哪有做母亲的盼望女儿哀愁,怕只怕有一天哀愁冷不防来了,她还傻傻的敞开胸怀当做幸福去拥抱,对于女人,没有理想抱负,反倒是个优点。有了它只能使你的路途更凶险,前程更难测。我只想她这辈子能当个完完全全、普普通通的女人,一个同我截然不同的女人!

36、后院破落杂乱,墙角屋檐由于好久未见打扫,遍积灰尘,挂满蛛网。阳光被前院高大的屋檐和院中的一棵古树隔得很远。于是这儿就更幽深潮冷,透着神秘。

37、宁静寡欲从来不是一种天生自然的心境,它其实是一种胶着的状态,一场欲念与理智相持不下的斗法。这犹如拔河时绳正中的缎标,双方越势均力敌,它的地位就越稳固,韧度就越强。

38、这难道就是我所期盼的宫外生活?那令我朝思暮想的、被嘹亮的歌声和欢悦的面孔装饰起来的长安夜景,现在似乎变得更加遥不可及,那曾令我身心颤抖的离家出走的,被周围海一般绵延的枯燥与孤寂嘲弄得体无完肤。

39、一池春水,池中养花,碧波青莲,莲下有鱼,赤尾银身,嬉戏成趣。于池中泛舟,舟借水势,水就风势,破浪徐行。天气好的时候,雾霭穷尽,能窥见东宫宫墙一隅,缀满青苔。

40、明日当空,抚爱世人的是什么?是曌!让温暖普降大地;皓月高悬,安慰世人的是什么?是曌!让清凉遍及阡陌。博大世界,万物万生,只有日月的光辉能将它们笼罩,还有什么比读做曌更伟大,更高贵,更传扬神明的气息和声音呢?日为阳,自古象征着帝王的辉煌与荣耀。月为阴,以其皎洁与清亮向世人昭示皇后的淑仪与贤惠。我昨夜梦见它们同时运行在空中,在惊异于这难于置信的美景的同时,也明白了一个天启的预示。它告诉我若干年后,一个美丽的女人将担负起这个世界。她有着男人的英明与果断,也有着女性的善良与睿智。她将创造一个连自然都无法比拟的奇妙而瑰丽的人间奇迹。她将以这上天赐予的符号作为自己的名字,作为自己与神灵的护佑相互指认的标志,它将带着这个名字跻身于列代伟大天子的行列,享受世人万年的敬仰与祭典。

41、我终于见到了他!这一切曾经是那么艰难,而这一刻来得又是那么轻易。我们俩当时都是一脸一身的冷水,而我的心却软软地融化在某种醉人的温暖里。我当时在想:这一刻意味着什么?是梦醒了,还是梦刚刚开始,你能理解吗?

42、生活,这就是我的生活!我第一次自觉地对命运发出如此任性的旨意。这一次的任性是由于我早已钦定的爱人失而复得,如同正午的阳光那样热烈充实,并且势不可挡。我怀揣着飞蛾扑火一般的莽撞坠入爱情。薛绍等于快乐,等于我的生活,在重逢后的日子里,我动用全部智慧和想象在脑中反复演绎着这个迷人公式,直到那一天,我确认这就是关于大唐公主的命运的真理。那曾经漫无国的的浮艳生活从此将具有沉实的走向,从而真正与我的幸福发生情感上的联系。

43、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你必须学会把灾难都当做荣幸,因为连你自己的性命都是别人的恩赐,你还有什么权利争取愿望中的自由。

44、我的两个兄弟,却把持着令人作呕的矜持无动于衷,等待着时运像狗那样自觉而媚地舔食你的掌心!

45、你看这火苗,由于对风的威力过于敏感而拼命燃烧,结果呢?这样做只能加快自己灭亡的速度,成为一则风所讲述的最得意的笑话,

46、爱情,意味着长相守,意味着两个人永远在一起,不论是活着还是死去,就像峭壁上两棵纠缠在一起的常春藤,共同生长繁茂,共同经受风雨最恶意的袭击,共同领略阳光最温存的爱抚,共同枯烂,化做坠入深潭的一缕缕烟尘。它的崇贵需要两股庞大的,两颗炽烈的心灵。真正的爱情是无坚不摧的,不论是天上的神明还是地狱的命官,都不能让他们屈服,因为它本身就是天堂,代表着生命最崇高最健全的境界。

47、在你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的时候,说实话往往是最聪明的选择。

48、权力就像一个陷阱,不管什么掉在里面,都没法逃脱,甚至亲情。亲情是这个世界上最脆弱,最需要精心保护的东西。它一旦落入陷阱,一旦被权力的毒刺扎伤,最先坏死的就是亲情。

49、我绝对不能让以理智、冷静著称的李唐王朝受奸人心血来潮的左右。我绝不能让李家的子民丢掉礼义仁爱的儒教传统,而被无稽的妖道神佛愚弄。

50、你在嘲弄另一个女子赤诚的爱情,这甚至比背叛还要可耻!一个人遭遇不幸,通常有两条路,生才有可能使命运重新滑入幸运的轨道,并且令他人也分享你的欣喜;死则使命运跌入更不幸的深渊,并且把他人也强行拉入为你陪葬的行列。驸马,一个男人,如果他以折磨一个女人的方式缅怀另一个女人,那他连世上最刻薄的妇人都不如,更称不上一个诚实的人。

51、本来优美怡然的姿态被舞者内心的焦躁与矛盾剥夺一空,平添了几分令人望而生畏却又漫无目的的杀气与威风。

52、作为一个女人最切肤的悲痛,那就是你所爱的人并不爱你。

53、她能有今天,全靠着诡辩和一副天生的、恐怕连自己都不愿面对的狠毒心肠。

54、无边的寂静,仿佛月亮布下的台阶。院当中有一人盘腿静坐,头发挽一个髻,身披亮丽鲜艳的长衫,与周围冰冷的黑暗宣战。他微笑着凝视头顶幽远的星辰,面色苍白如冬天的第一场雪,明亮而皎洁,令人心痛的优美。

55、两行清泪顺着月光下清朗的面颊滚落,犹如结在面容上的露水。

56、一个王朝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被一个昏庸的好人统治。它会像一位慢性病人那样,最终不知不觉地遍体鳞伤,甚至没有挽救的可能。

57、可以想见往日荣华被阴暗和长久的忽视伤害,面目晦暗,不见了光彩。

58、一个男人,如果他胸无大志,那其他的一切优点都只不过是平庸可笑的装饰!

59、一个人一旦把自己交给了阴谋,就等于把成败交给了运气那乖张的胃口,没有人能够精细地把握阴谋的走向和脾气。它犹如一头被圈养的猛兽,可以毫不犹豫地咬断一个饲养者的手臂,仅仅因为那条送餐的胳膊没有及时地抽出栅栏,从而被它误认为是在与自己争夺果腹的食粮。一个发动阴谋的人在启动智慧的一刹那,就早已沦为另外一场阴谋最稳妥的猎物。

60、女人的美分几种,一种热情似火,就像胡姬摆动的肚皮;一种柔情似水,就像早就喂了鱼的魏国夫人;一种矫情似狐,妖媚惑主,如韦氏。而最高级的恐怕要算是风情万种,缠绕不去,如同我们对面的那种美景……

61、满天肆虐的瓢泼大雨,一片苍茫。这条标榜帝王威严及骄傲的帝国大道被铺天盖地的雨雾模糊了面容。

62、一驾马车孤独地倘佯在道路正中,仿佛漫无目的的一叶小舟,任风雨由着性子摧残颠簸。驾车人虽披着斗篷,但仍抵挡不住风雨持续不断地扑打在脸上。驾车人已是满脸的晶亮。一队神策骑兵远远地跟在后面,默默地,生怕打扰车内深切的悲伤。

63、一个不知道珍惜现实的人,永远生活在过去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不会走得太远。

64、活在这个世上,连命都是别人赐予的,所以要学会把苦难当做荣幸,只要你的灵魂是洁净的。

65、天下最易变的就是人心,最善于伪装的也是人心。

66、他使我想起传说中一种叫做程牙的怪兽,这种怪兽专吃恶人的心肝,但不是因为它憎恶邪恶,而是因为它嗜血,又碰巧喜欢邪恶的味道。

67、那时候天刚蒙蒙亮,狂欢的人群刚刚散去,街道是那么寂静,露水结在街边的长凳上,闪着新鲜的光泽,一切都像是在梦中。我已经记不得馄饨是什么味道了,只记得吃馄饨的时候,我的心情特别快乐,特别轻松,但是有那么一点伤心,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他,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68、太后可曾留意您头顶幽深的夜空?世间万物。推天地永存,自盘古开天辟地,已历经百世,可天空却愈活弥坚,源远流长。凭的只是一个“忍”字。它要忍耐骄阳似火;忍受冰冷的星空;要忍受疾风骤雨;忍受电闪雷鸣,凭的是一个信念——这就是自然,自古亦正亦邪,从来善恶相间。人生百态,概莫如此,一切悲伤、失意、生离死别,一切阴晴圆缺,皆为自然,为人世常态,心要学会包容,要学会只观其形,而不为其所动,不为其所伤。为国捐躯是职责,犹如木炭的任务是燃烧,而成为灰烬则是乐趣,是满足。太后,忍并不意味着僵硬地去忍耐悲苦,它真正的含义是去理解、化解悲苦,从而将其化为快乐,像天空那样将风雨化为彩虹。惟此,则任何人就都可以活得像天空一样久远,因为心感受到的从来是快乐。

69、矛盾恰似人生的乌云,虽然引来狂风暴雨,也能结出缤纷的彩虹。误会好比命运的利剑,既能招致厮杀,更能披荆斩棘显露真情。

70、我是懦弱的,我的懦弱来自我有限的才能和我对自己才能正确的认识;我是懦弱的,但我的懦弱使我明智,我的明智赋予我常人想不到的勇气。

71、面对权力忍耐与豁达是最致命的弱点,它只会使权力更加懒惰。而一个仅凭惰性与惯性行事的只会滑向更深的罪恶!你要学会斗争,学会如何逼迫一个思考,要知道,你的对手,那些播弄权力的阴谋家永远是勤奋的,像农夫一样为收获而不知疲倦地奔忙。

72、母亲老了,她毕竟是女人,对于年龄甚至有超过常人的敏感以及与之相伴的庞大焦虑。越是强大的女性,衰老往往就越是她们可怕的敌人,因为衰老似乎是惟一令她们一贯自信的超常心智无法逾越的困难。

73、房内的绣架上紧绷着一排排红色绢布,室外强大的光线通过绢布的过滤,在屋内舒缓地蔓延。空气都被染成了新鲜的粉红色,仿佛刚刚经过了红酒的浸泡。

74、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存从来都不会是孤立和既定的,多少偶然的插曲决定着你的命运。不论你把自己的存在封锁得多么严密,你永远生活在别人欲望的视野内,尽管大部分情况下,你对此浑然不觉。

75、我又一次见到了他,在阔别了整整二十年之后。这本应该只属于梦境……血滴沿着他光洁的面孔缓缓地滑落,仿佛是惊醒的记忆惊慌挤出的一滴辛酸的泪水。

76、他走了!像我无数次做过的甜蜜而伤感的梦,来去都悄无声息,只留下梦醒后令人心碎的空虚……

77、毫无疑问,他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他柔软的嗓音及飘忽的眼神令他同普通意义上的男人气质相去甚远。那渗入全身每一个毛孔的优雅令他即使是在谄媚时都显得颇有格调。这对于一个女人,无疑是一个致命的诱惑……他很聪明,知道挑拨女人的好奇心是一把开后她们心灵最便捷的钥匙……

78、幸福和平庸的惟一区别是什么?它是短暂的、偶然的,所以才声势浩大,才值得珍视!而一旦它成为一种习惯,您就会最终忽视它的滋味。出于对自己的保护,我不想成为您生活的另一个习惯!况且,我为什么要走!这是一座多么值得留恋的宫殿!它时刻动员一切险恶锤炼着你的智慧,强者在这里可以充分体验成功的快乐!

79、我们一旦属于了一个女人,就等于把自己的命运沉浮交给了别人的运气……

80、人是否能顺畅地往前走,最关键的是要看到你身后的情况。

81、我只想在宫里获得和我的能力相匹配的、一个皇后应有的荣华富贵。我只想保住自己的生命和地位,因为我为此付出的太多。但是权力不允许我这样,它化名为命运慢慢吞噬我。几十年来,噩梦一直纠缠着我的每一个夜晚。

82、我无法想象这就是那个在周岁时就紧紧抓住我的衣角不放的婴儿,只有当他熟睡时,我才能依稀辨得写在他脸上的。他对于我与生俱来的亲密曾经是皇亲国戚们饶有兴味的谈资。他父亲说,贯穿他整个少年时期的宏伟志向,就是像一把锋利的宝剑,终日悬挂在太平姑妈的床头,随时准备以最迅疾的速度斩获一切来犯的危险。成年之后,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誓言。

83、我们只有一把龙椅。不幸的是每个人都有梦想的权利,于是,就总有人注定为做梦付出代价。

84、一个君主的职责不仅仅是提供一个美好的愿望以及满足自己心境的平和。他存在的目的是为天下人得到幸福。

85、所谓云游也意味着某种意义上的野心。对于山河的征服,也是一种形式上的占有,它需要与争夺皇位同样的和勇气,而这两种品质恰恰是我试图压制的。它只会催化欲望,从而为你带来灾难。

86、我们这个家庭的悲剧在于我们没有权力。您母亲有权力,可以赐死我的母亲,及我的家人。您也保护不了我们!权力将我流放,饱受人间的沧桑与苦难!这一切让我明白一个道理,权力就是生存的本钱。权力就是做人的原则。

87、这个世界上没有爱不好,而太想爱了,反而会令你更失望……

88、梁上挂着一尺白绫,风丝丝缕缕地挤入,那白绫便有了神采,有了类似飞翔的美感。我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始终在考虑,我为什么要选择死亡?难道这仅仅是为了让我的侄儿能顺利登基而扫清道义以及情感上的负担?雨停的时候我找到了答案。我意识到,其实对死亡的渴望一直是我的一种向往。我太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律,因此它在我眼里完全丧失了美感!我怀抱着出生时的步入另外一个世界,我凭直觉感到那是一个更优美的所在……我的死亡像我的出生那样,终止了长安城漫天的淫雨,并且又一次为大唐带来了太平。

89、放不开,那命运钦定的爱情;躲不开,那注定凄艳的荣幸;逃不开,那疲惫过后最终的远行……

另: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互演的一段皮影戏——《采桑女》,很经典。

附:《采桑女》全部对白:

女:野花迎风飘摆,好像是在倾诉衷肠,绿草凄凄抖动,无尽的缠绵依恋。初绿的柳枝坠入悠悠碧水,搅乱了芳心柔情荡漾。为什么春天每年都如期而至,而我远行的丈夫却年年不见音讯。

男:离家去国,整整三年,为了梦想中金碧辉煌的长安,都市里充满了神奇的历险,满足一个男儿宏伟的心愿。现在终于衣锦还乡,又遇上这故里的春天。看这一江春水,看这满溪桃花,看这如黛青山,都没有丝毫改变,也不知新婚一个月就别离的妻子是否依旧红颜?来的是谁家女子,生得是春光满面,美丽非凡。这位姑娘,请你停下美丽的脚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什么样的错误?

女:这位将军,明明是你的马蹄踢翻了我的竹篮,你看这宽阔的道路直通蓝天,你却非让这可恶的畜生溅起我满身污点,怎么反倒怪罪起我的错误?

男:你的错误就是美若天仙,婀娜的身姿让我的手不听使唤,蓬松的身发涨满了我的眼帘,看不见道路山川,只是漆黑一片;你明艳的面颊让我胯下的这头畜生倾倒,竟忘记他的主人是多么的威严。

女:快快走远点吧,你这轻浮的汉子,你可知调戏的是怎样多情的一个女子?她为了只见过一面的丈夫,已经虚掷三年,把锦绣青春都抛入无尽的苦等,把少女柔情都交付了夜夜空梦。快快走远点吧,你这邪恶的使臣,当空虚与幽怨已经把她击倒,你就想为堕落再加一把力,把她的贞洁彻底摧毁。你这样做不怕遭到上天的报应?

男:上天只报应痴愚的蠢人,我已连遭三年的报应。为了有名无实的妻子,为了虚枉的利禄功名。看这满目春光,看这比春光还要柔媚千倍的姑娘,想起长安三年的凄风苦雨,恰如在地狱深渊里爬行。看野花缠绕,看野蝶双双追逐,只为了凌虚中那点点转瞬依恋,春光一过,它似就陷入那命定中永远的黑暗。人生怎能逃出同样的宿命。

女:快快住嘴吧,你这大胆的罪人,你虽貌似天神,心却比铁石还要坚硬,双目比天地还要幽深。看鲜花缠绵,我比它们还要柔弱;看野蝶迎风飞舞,我比它们还要纷忙迷乱。看在上天的分上,别再开启你那饱满生动的双唇,哪怕再有一丝你那呼吸间的微风,我也要跌入你的深渊。快快走远吧,别再把我这个可怜的女子纠缠……

男:看野花缠绵,我比它们还要渴望缠绵;看野蝶迎风飞舞,我的心也同样为你纷忙迷乱。任什么衣锦还乡,任什么荣耀故里,任什么结发夫妻,任什么神明责罚。它们加起来也抵不上你的娇躯轻轻一颤。随我远行吧,离开这满目伤心的地方,它让你我双双经受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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