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载于《近代中国》第25期
咸丰十一年(1861)十月,慈禧太后与奕訢发动辛酉,获得政争胜利,肃顺等赞襄政务八大臣权柄被掳。在随后的“惩凶”中,三王服诛,肃顺判为斩决,载垣、端华赐令自尽,兵部尚书穆荫革职,发往军台效力赎罪。御前大臣景寿革职,加恩仍留公爵并额附品级,免其发遣。吏部左侍郎匡源、署礼部右侍郎杜翰、太仆寺卿焦佑瀛乾职,加恩免戍。新根基未稳,即追查党援,吏部尚书陈孚恩被查抄家产,发往新疆军台。史书多以陈孚恩为肃顺等人党羽定其罪名。何以主角顾命八大臣多名得以豁免,而一配角却从重处罚?本文逐条梳理考辨清廷判罚陈孚恩之罪状,对史书中刻画其形象予以商榷。
壹
陈孚恩获罪始末
咸丰十一年七月二十七日,咸丰帝病逝于热河行在,遗命肃顺等赞襄政务八大臣辅政,八人挟地利之便,掌控朝政,两宫太后与同治帝亦受其牵制。九月二十八日,距咸丰帝逝世两月后,两宫与同治帝终脱把控,得以返京。京内亲慈禧太后与奕訢外与英法联军媾和,内与文祥等安排局势,着手发动,缉拿肃顺等人,言官也磨刀霍霍,政争将起。揭盅者为詹事府少卿许彭寿,三十日,“闻有拿载垣拿问载垣、端华、肃顺等谕旨”,密陈查办党援四项事宜,称“党援宜严密查办也”,痛斥八大臣“专擅以来,无耻之徒或为之鹰犬,或为之囊橐,或为之发踪指示,以致伊等志得意满,自谓大权在握,为所欲为,竟忍于大行皇帝龙驭上宾之后,欢呼畅饮,旁若无人。应请旨饬下亲信大臣,密查此种劣员,严行澄汰,以肃官常”。他还强调“应请旨饬下亲信大臣,宜速宜密”,“产业宜从速查抄也”。可第二天,许彭寿话锋骤转,上“查办党援未可发之太骤片”,称“权要作威作福,目中且无君父,何况同官?在诸臣受其挟制,不过出于免祸之心,而臣又得自传闻,是以先未指实,总求饬下亲信王、大臣从容查核,未可发之太骤。倘即日明降谕旨,则言者以报复为虑,此后无敢建言者矣”。许何以出尔反尔,是高层授意,还是时机不够成熟,囿于史料,不得而知。清廷似乎听取了许彭寿的党援不宜骤查的建议,接下来的五天时间里,载垣、肃顺、端华等赞襄政务八大臣先后被判决清算,如何处办其党援暂被搁置。
待到十月七日,发生后的第七天,开始波及肃顺等人的党羽,首要人物有吏部尚书陈孚恩。许彭寿的查办党援折开始发酵,“前因许彭寿于拿问载垣、端华、肃顺时,敬陈管见折内有查办党援一条,当令议政王、军机大臣传旨,令其指出党援诸人实迹。嗣据明白回奏,形迹最著者,莫如吏部尚书陈孚恩……陈孚恩于上年七月,大行皇帝发下朱笔,巡幸热河是否可行,陈孚恩即有‘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之语,意在迎合载垣等,当时会议诸臣,无不共见共闻。大行皇帝龙驭上寅,满汉大臣中惟令陈孚恩一人先赴行在,是该尚书为载垣等之心腹,即此可见”。许彭寿指向非常明确,吏部尚书陈孚恩难脱其咎,终至清廷动刑。陈孚恩被判“革职,永不叙用,以为大僚软媚巧滑者戒”。
雷霆雨露并收为当政看之惯用伎俩,清廷并没有将打击面骤然扩大,对于新来说,稳定压倒一切,处罚陈孚恩后,朝廷随即下诏,“许彭寿纠弹各节,朕早有所闻,用特惩一儆百,期于力振颓靡。载垣、端华、肃顺三人事权所属,诸臣等何能与之绝无干涉,此后惟有以宽大为心,不咎既往。尔诸臣亦毋许再以查办奸党等事纷纷陈奏,致启讦告诬陷之风。惟当各勤厥职,争自濯磨,守正不阿,毋蹈陈孚恩等恶习,朕实有厚望焉,将此通谕大小臣工知之”。查办党援似要以雨露收场。
“革职,永不叙用”比于肃顺等三王服诛尤为轻纵,比于其他五大臣之逍遥则尤重。皇权、宗室裙带盘根错节,专制体系下之判罚夹杂党同伐异与皇权天恩,权力游戏稍有不慎即可身首异处,处于洪流中,站错队伍全身而退已属不易。可陈孚恩并未在恩泽与侥幸之列,辛酉后的二十天内,弹劾他的折子沓至纷来,据目前能够查到的奏折中,参奏他的折子甚至超过了部分赞襄政务大臣。十月十四日,四川道监察御史钟佩贤奏“大行皇帝龙驭上宾,满汉大臣中惟令陈孚恩一人先赴行在,该尚书为载垣等之腹心即此可见”。“是从前令陈孚恩前赴热河之旨,亦属矫传,应请饬下议政王、军机大臣洋晰查明,转传各衙门一律缴销,以杜淆乱。”十月二十一日,睿亲王仁寿等奏前在热河遵旨会议大行皇帝郊配典礼,“受陈孚恩语言蒙蔽”。关于陈孚恩的种种弹劾,清廷按兵不动,未予深究,朝政看似平静,实是早已激流涌动,得势者弹冠相庆,静观其变,准备分享权力蛋糕,心术不正之徒准备随时出击,讨伐异己,反观另一派则沦为鱼肉,如坐针毡,人人自危。直到十月二十一日,查抄肃顺家产时,发现“多陈孚恩亲笔书函,中有暗昧不明之再”,压垮了陈孚恩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朕新政颁行,务从宽大,姑勿深究。惟其与肃顺交往密切,已属确有证据,若不从严惩办,何以示警将来?陈孚恩仅予革职,永不叙用,不足蔽辜。着派瑞常、麟魁前往将陈孚恩拿交刑部,即将该革员寓所资财产严密查抄,并着派大学士周祖培、军机大臣文祥,会同刑部定拟罪名具奏。”吏尚为六部之首,陈孚恩被查抄,虽然久经铺垫渲染,但还是引起朝臣错愕不安。与其交往甚密的大学士翁心存错愕不已,“闻今日清晨查封陈子鹤家产,子鹤已交刑部,不知何事,殊堪骇愕”,心蚀清怅之余,或许也是对自身处境的担忧,以当时肃顺等人之权势,谁能判断日后之失势,诸千金之子,又有几人能坐不垂堂。陈孚恩三十年宦海之拼搏,只用了七日,该案已有定结,十月二十八日,内阁奉上谕称:“兹据周祖培等会同刑部拟定罪名覆奏,陈孚恩以一品大员,惟以迎合载垣等为心,率敢于会议郊配大典时措辞谬妄,且与肃顺交往密切,确有证据,情节尤重。仅照奏事妄不实拟徒,犹觉轻纵。陈孚恩着照周祖培等所拟,从重发往新疆效力赎罪。”
梳理陈孚恩被弹劾的罪名,主要三项:一是朋比为党,咸丰帝逝世后,只陈孚恩一人被招往热河,典被认为载垣等心腹。且与肃顺有书信往来,有“暗昧不明”之语。二是妄议朝典,会议郊配大典时措辞谬妄。三是窃负而逃,咸丰十年,英法联军逼近北京,陈孚恩有“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之语,意在迎合载垣等人。总结起来,计有朋党、妄议、出逃罪状三条。
贰
三项罪名考辨
陈孚恩因朋党、妄议、出逃等罪名被议处,发往新疆。但细纠此三条罪名,均有继续探讨空间。
1.朋比为党不实
后人认为,陈孚恩被定罪的主因是君子不齿之朋党,《清史稿·陈孚恩》言,“初,孚恩以议礼忤载垣、端华、肃顺等,及再起,乃昵附诸人冀固位”。可书史者似乎忘记了十一年前,道光帝逝世时朝的激烈一幕。陈与载垣等人因礼仪口嘴相争,大动干戈。此事发生于道光三十年二月六日,“巳刻偕军机大臣、惠、睿、瑞、定四王,御前大臣,耆、卓两相国,文、贾、惠、孙、阿、杜六尚书,朱、周两侍郎同召见于勤政殿东书房,以会议遗谕中郊配、庙袝二条奏上……是日诸王与陈孚恩争论,几处失仪,一并议处”。《清文宗实录》记为:“怡亲王载垣等奏召对时与陈孚恩语言辩论,举措失仪。”庙堂之上,讨论典志,陈孚恩仗文人笔墨,引经据典,酸透了几个文墨不通的王爷,忤逆皇亲之威。至于“举措失宜”,怕是也非面红耳赤的“语言辩论”般简单。虽然当时陈孚恩掌刑部,入枢廷,但与诸王生龃龉,且不论他勇气可嘉与否,吃亏是必然的。二月十一日,吏部奏议,载垣与陈孚恩等“虽失小节,究属忠悃之诚,而陈孚恩出为广言起见,于大体殊属乖谬。仁寿、载铨、载垣、端华、僧格林沁、陈孚恩均着一并交各该衙门议处寻议。……仁寿等着罚俸六个月,准其抵销。陈孚恩着降三级留任,准其抵销”。朝廷各打三十大板,但对陈孚恩实则不利,道光去逝,咸丰初政,诸王当权,陈孚恩不得不于当年五月,以“以母病乞解职侍亲回籍”。此后八年中,陈孚恩一直以在籍尚书的身份在地方参与镇压太平军团练,游走于权力边缘,仕途遭踬。团练之中,也曾身处长毛围困南昌孤城九十余日,不知陈孚恩对诸王爷之“恩赐”作何感想。试想东山再起后识时务.攀援昵附,有此一遭,诸于又岂能容他。
史书中陈孚恩得肃顺提拔重用之说需澄清。陈孚恩因与载垣等因礼仪之争被降三级后回籍办理团练。再次回京谋得职位是咸丰八年,这年七月,陈孚恩以头品顶带署兵部右侍郎。八月,调补兵部左侍郎,九月八日署理吏部尚书,两天后,补兵部尚书,仍兼署礼部。连续躍进,一般认为幕后推手是肃顺等人。可事实此种臆测夸大了臣权,而忽略了皇权。咸丰八年,肃顺虽然得到皇帝的宠信,可毕竟咸丰帝当政,大权独揽,肃顺如何能垄断朝纲,有史例说明。咸丰八年三月,陈孚恩启用四个月前,御史钱森桂即保奏陈孚恩,称其“识优长,请赐棹用”,被咸丰帝斥为“朋比党援……所奏实属荒谬”,将钱森桂“着回原衙门行走,以示薄惩”。四个月后,朝廷就话锋一转,补其为兵部右侍郎,原因简单,咸丰帝再使雷霆雨露之法,陈孚恩又怎能不俯首称臣,感激皇恩之隆。肃顺等人也是皇权的棋子,就在九月十日陈孚恩补兵部尚书同一天,肃顺获“调礼尚,兼理藩院事务”。另外,肃顺等人掌权后,却未见有提拔陈的举措,陈的升迁在肃顺得势之前,推手应是咸丰帝。授予其兵部右侍郎职,可能是其在地方办理团练有功。
咸丰帝梓宫尚未归窆,赞襄政务王八大臣已代天子朱笔。辛酉发生后,十一月十九日,慈禧太后等人对赞襄政务大臣代拟的谕旨翻案,“斯时驻跸木兰,远距京师,未能即日回銮,若不暂允所请,载垣等跋扈情形,其势将有不可问者。是以隐忍姑从,将所擅拟谕旨钤盖御印,实出于不得已”。是以顾命八大臣下发的二道谕旨为“造作”。十月十四日,御史钟佩贤见机奏请“从前令陈孚恩前赴热河之旨,亦属矫传,应请饬下议政王、军机大臣详晰查明,转传各衙门一律缴销,以杜淆乱”折片,向朝廷输诚,结果投机不成,没有得到应允。由此可知,陈孚恩急赴热河行在办丧仪一事,并未引起慈禧太后等人特别反感。《热河密札》载“太邱(陈孚恩)到,伊谋恭理不得,连日如狂如痴,恐非所宜耳”。如若得肃顺等人支持,何以“恭理”不得。陈孚恩到热河后,也没有得到两宫太后和皇上的召见,“闻陈子鹤到滦后未召见。于庭中叩首请安”。联想后来奕訢到热河后,面见两宫太后的种种挫折,是陈孚恩被八大臣阻拦而未得见,还是两宫与皇帝特意不见,因史料缺乏,还不能下论断。至于何以曾独召陈孚恩前去热河,本文认为应是其熟悉清代典礼,在恭理丧仪方面,尤其特长。下文另有叙述。
在办理肃顺案中,查抄到陈孚恩所书多封私信,内有“暗昧不明”之讲,“暗昧”似有不可告人之隐私,“不明”则是模棱两可,既然是不可告人的不明隐私,当然不是在信件中明白写出,断案人员循当权者意图臆断猜想也最有可能,恰恰说明陈孚恩与肃顺结党营私还有待商榷。引人生疑的是,除了对陈孚恩暗昧书函处理外,查得他人书信,则“因思载垣、端华、肃顺权势熏灼,肃顺管理处所尤多,凡内外大小臣工赠答书函,均恐难与拒绝。当兹政令维新,务从宽大。……所有此次查抄肃顺家产内账目书信各件,着议政王、军机大臣即在军机处公所公同监视焚毁,毋庸呈览,以示宽厚和平,礼待臣工至意”。一方面打压朝中重臣,一方面又安抚收买人心,清廷驭人之活剧跃然纸上。然对比清廷之雷霆雨露,则更易引起后人疑其中不公的隐情。
肃顺重用汉人,也为后人联想陈孚恩朋附肃顺留下想象空间。《清史稿·肃顺》传中,对于肃重用汉人有载:“肃顺日益骄横,睥睨一切,而喜延揽名流,朝士如郭嵩焘、尹耕云及举人王闽运、高心夔辈,皆出入其门,采取言论,密以上陈。于剿匪主用湘军,曾国藩、胡林翼每有陈奏,多得报可,长江上游以次收复。”。初年,纂修《清史稿》,距辛酉发生过了半个世纪,一些遗老对当时之事必有所耳闻,可此说中肃顺门上客并未提及堂堂六部之首的陈孚恩,所列的郭嵩焘是陈孚恩提拔保举,宫衔职位也远低于陈,陈反而未列入肃党行列。另外,陈与曾国藩等人同办团练,也未提及他与肃顺交往,是撰史者遗忘,还是有意为之,值得玩味。另外,在朝政方面,陈孚恩与肃顺也发生过政见分歧,成丰九年一月二十日,“内阁会议,汤少廷尉条陈意皆主驳,惟沈朗亭别有说帖,朱志堂又有一说,陈子鹤、黄莘农又别有一说,经肃雨亭痛驳,遂不能自坚其说”。该说中肃顺之霸道可窥一斑,朝臣或僻居门庭,或迎奉勾结,肃顺喜结汉人,竭诚延揽,多有馈赠,也是平常人情举措。总之同流合污易,独善其身难,以当时之朝堂大环境,与肃顺交与不交实难成为党援之标准。
2.妄议朝典难成
道光帝生前曾降谕,“嗣后郊祀配位以三祖五宗为定”,即郊祀配位只有太祖、世祖、圣祖、太宗、世宗、高宗、仁宗、宣宗,以后不再添列。咸丰皇帝去世后,配位问题涉乎尊亲孝道,再被提及。八月初八日,朝廷下发瑜旨令王火臣等妥议郊配祔庙事,讨论结果出现分歧。
不赞同举行郊配大典有万青藜、黄宗汉、世铎、潘祖荫、许彭寿等人。八月十二日,集议内阁政事常,都察院左都御史万青藜曰:“孝莫大乎尊亲,顺莫大乎养志,宜遵谕旨,无庸升配”,众议遂定。九月初十日,黄宗汉奏,“升配大典若即照遵谥不逾二十二字之例,配位仍以三祖五宗为定,则臣奏可以无庸置议”。九月十一日,礼亲王世铎奏为“臣等伏思升袝典礼自应敬谨举行,奉为百世不祧之庙,无庸再议。郊配之典,臣等亦何敢复有异辞”。该折列衔中陈孚恩有“另行陈奏”字样,许彭寿、潘祖荫列衔(仁寿没有列衔,笔者注)。十月初六,潘祖荫、许彭寿奏:“臣等伏读大行皇帝圣制甲寅孟夏诣,斋宫即事成什末句,以后无须再变更注云,天坛郊配享以三祖五宗永不再增配位,已见庚戌之旨,尤恐后代无知故远朕旨,则仪文太繁,或又有变更,故末句云圣制诗,恭悬斋宫,永垂法守,臣等诵惟之下仰见大行皇帝言法行则至当至精,初非博谦让之虚名也。臣等久值恩深重得瞻圣藻,足为千古定评,何期弓剑未寒,顿生异议,为臣子者于心何安,伏乞皇上本乡志述事之诚,尽尊亲养志之道,将王大臣会议一折及载垣等一折,陈孚恩一折, 黄宗汉一折一并交王大臣敬谨会议以彰圣孝而慰先灵。” 诸位大臣贯穿古今,引经据典,表达祖制不可违,郊配大典不可行。
赞同举行郊配大典的有仁寿、载垣等人。九月十五日,睿亲王仁寿奏:“咸臣以为本月(十一年八月)即奉梓宫回京,灵即安于宸居神巳归乎正殿,倘值大捷,再驰露布急,宜趁此克举隆仪, 谕旨煌煌,屡述圣德,使有血气之伦无不闻而感泣,俾知日后永享生平,其来有自尽圣人标群伦之准,追慕糜穷,大清衍万禩之祥,与天无极,夫孰有议其后者哉,至于升袝之礼,诹吉日举行,各该衙门自当敬谨预备。”此折中陈孚恩列衔。九月二十二日,载垣等八大臣认为,“升配天坛均在永远奉安以后,现计陵工告成尚需时日……应请俟后大行皇帝永远奉安,诹吉有期,即由臣等将郊坛升配大典请旨遵行,以彰圣轨”。赞成郊配大典者,以孝道做官样文章。
郊配典礼关乎尊亲孝道,皇帝功德永存,群臣各抒己见。到十月二十日,内阁突然奉上谕发出质问:“前据睿亲王仁寿等遵议皇考大行皇帝郊祀配位,与廷臣所议歧异。本日礼亲王世铎等奏遵议郊祀配位典礼一折,仁寿等又复列衔。事关典礼,有无迁就之处,着睿亲王仁寿、醇亲王、定郡王溥煦、尚书绵森、伊勒东阿、侍郎伊精阿、左副都御使富廉,另行具奏,以昭慎重。”今见世铎的奏折上,上述朝廷点名批评的睿亲王仁寿并没有列衔,只有陈孚恩同在礼亲王世铎与睿亲王仁寿奏折中列衔。谕旨下发后,仁寿等为此事再次上奏:“窃臣等前在热河遵旨会议大行皇帝郊配典礼,据已革吏部尚书陈孚恩声称:道光三十年大行皇帝以三袓五宗为定之旨,系原任协办大学士,工部尚书杜受田所拟。又称:在京王、大臣等会议折内吁恳皇上恪遵遗训,无庸举行郊配典礼,系因大行皇帝去秋巡幸热河起见。臣等窃思大行皇帝巡幸之举,乃圣心不得已之苦衷,是以臣等另衔会奏。迨回京后,复奉上谕会议,并详审潘祖荫等所奏恭引圣制诗句注语,得悉天坛悬奉谕旨,实系出自圣裁,自宜谨遵圣渝,以彰至德,因随同列衔具奏。前次另行具折,实系受陈孚恩语言蒙蔽,并非附会载垣等之意。此次共同列衔,亦非别有意见。” 仁寿等将朝廷的诘问归罪于陈孚恩的蛊惑,可从睿亲王仁寿“实系受陈孚恩语言蒙蔽,并非附会载垣等之意”侧面看出,附陈与附载还是有区别的。
陈孚恩的罪状也由此增加“无庸举行郊配典礼,系因大行皇帝去秋巡幸热河起见”妄议一条。朝廷听取审理此案的内阁学士上周祖培奏议,“兹据周祖培等会同刑部拟定罪名覆奏,陈孚恩以一品人员,惟以迎合载垣等为心,率收于会议郊配大典时措辞谬妄,且与肃顺交往密切,确有证据,情节尤重。仅照奏事诈妄不实拟徒,犹觉轻纵。陈恩若照周祖培等所拟,从重发往新疆效力赎罪”。
作为吏部尚书,在权高位重的王爷中斡旋,同时在奏折上署名,不显庄重,但在礼亲王世铎一折中写有“另行陈奏”字样,可知他还是表达另有想法,与耍两面派的作法不同。此外,上文论及,在道光帝逝世时,陈孚恩曾因郊配大典事与载垣等争论,以至于被罢官多年,再引《清史稿》佐证,“三十年,宣宗崩,遗命罢配郊祔庙,下王大臣议。文宗召对,孚恩与怡亲王载垣等争论于上前,载垣等以失仪自劾,诏原其小节,予薄谴,而斥孚恩乖谬,降三级留任。孚恩寻以母老乞养回籍,允之”。郊配事大,不可妄议,陈孚恩以八年的官宦踬蹶换不得一个教训?何以这次又说出“无席举行 郊配典礼,系大行皇帝去秋巡幸热河起见”的妄议。此外,陈孚恩应足清廷中熟悉礼法之人,其好友翁心存曾记载这样一则朝典礼制,咸丰九年正月初九日,“上诣皇干殿行礼,传辰正预备。卯初起,卯正二刻出城,在坛内帐房坐候,众议站班之处未决,庆远斋明。谓当如旧仪,于是群在斋宫外恭候,而滇翁、自鹤 (陈孚恩,笔者注)独谓宜在西天门内。众又从之,于是蟒袍补服在道南站班,不分左右”,下文中提及的英法联军入京谈判中,陈孚恩对典礼的据理力争也能反映出他恪遵清代礼法。陈孚恩对清廷典制的执拗,曾因争论郊配典礼降三级留任。此次又因郊配典礼获罪,重蹈拟辙,是欲加之罪还是确有其彰,给人留有怀疑一隅。
3.窃负而逃“是真”
陈孚恩的另一条罪状是在咸丰十年英法联军逼近北京时,咸丰帝下谕旨讨论对策,陈孚恩有“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之语。辛酉后,陈孚恩出逃的建议演变为迎合载垣等人。英法联军逼近京畿之际,建议咸丰帝前往热河的首倡者应为僧格林沁,此后将倡导咸丰帝巡幸热河之过加到顾命八大臣头上,清代就也早有人据此事辨伪。“文宗之幸热河,首倡此议者,僧格林沁也。……而后来诛肃顺、端华诸人,乃以此为大罪。以肃顺怙崇专揎,诚非无辜,而罪以避敌之议,则大误矣。”另,军机处匡源等人奏折中也 提及此事,“自本月二十四日发下亲统六师朱谕,及僧格林沁巡幸木兰密折一件,命王大臣等会议。贾桢等会同臣等连御复奏,力陈其不可举行之故,臣等并于召对时,再三恳求圣驾,万勿轻动。蒙皇上温谕臣等”。
非但如此,当咸丰帝在热河时,陈孚恩上折奏陈皇帝早日回京。咸丰十年十月十一日,陈孚恩跪奏:“夫以木兰数程之近,官民涣散之情,加以饷绌兵单,一无可恃……伏愿我皇上进群臣而熟商之,速降谕旨,或轻骑简从,即日回銮,令各省大吏饬属刊刻张贴,先靖人心,以消反侧,片饬源源接济京饷。”咸丰帝对陈孚恩此折批之甚严,“知其一未知其二,只图消其疑虑,不暇择自蹈危机,处处毫无把握,万难允行”。不难看出,判陈孚恩怂恿皇帝逃离北京之罪,应是当时环境使然,不能成为定罪理由。后以此判其罪,是以慈禧太后、奕訢为首的当政者,对在热河行在受制于肃顺等人不满情绪的反映,也是对咸丰帝出逃热河造成的英法入侵国难的一种开脱。(未完待续)
《直方周易》豫 利建侯行师——竖起箭靶训练军队
现有关注解《易经》的有关资料将此《豫》卦的卦辞翻译为:豫卦象征快乐,利于建立诸侯,用兵征战。
笔者对此解存疑,用兵征战是非常严肃的事情,怎能因一时快乐而出兵征战,这也太不严肃了吧?
实际《易经》是指导周王朝安邦治国的著作,作者用此雷地豫卦表示天下动荡不稳定,帝王要事先做好准备预防动荡情况发生,那就是竖起箭靶练兵,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以预防之。
详细解释如下,欢迎有识之士指正:
【本经】豫⑴ 利⑵建⑶侯⑷行⑸师⑹。
【译】雷在地上震动象征动荡,应对动荡要事先准备,有利的做法是竖起箭靶从事训练军队的活动。
注释:⑴“豫”《古代汉语词典》预备、事先准备。《史记·刺客列传》:“于是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后汉书·耿弇传》:“弇知步困将退,豫置左右翼为伏以待之。”
⑵“利”有利的。《战国策·秦策》:“利则行之,害则舍之。”
⑶“建”竖起,树立。《诗经·小雅·出车》:“设此旐矣,建彼旄矣。”(旐:画有龟蛇的旗。旄:用牦牛尾装饰的旗。)
⑷“侯”古时用布或兽皮制成的箭靶。《诗经·齐风·猗嗟》:“终日射侯,不正兮。”
⑸“行”做;从事某种活动。《书·汤誓》:“非台小子,敢行稱亂, 有夏多罪,天命殛之。”
⑹“师”泛指军队,《国语·周语上》:“战于千亩,王师败绩于姜氏之戎。”
【豫】彖曰 豫 刚应而志行,顺以动,豫。豫顺以动,故天地知之,而况“建侯行师”乎?天地以顺动,故日月不过,而四时不忒;圣人以顺动,则刑罚清而民服。 豫之时义大矣哉!
【译】彖 雷在地上震动象征动荡。帝王应付动荡局面能使志向得到实施,为顺应情况变化而事先准备。事先准备是顺应情况变化,本来天下人都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更加“竖起箭靶从事训练军队的活动。”了。大自然顺应情况变化,所以日月不会错误地运行,因而四季交替没有差错。帝王顺应情况变化,所以邦国刑罚公正因而民众服从。预先准备应用时侯的意义多么重大啊!
此彖辞篇幅较长下面将其分段注解。
【原文】豫 刚⑴应⑵而⑶志⑷行⑸,顺⑹以⑺动⑻,豫。
【译文】雷在地上震动象征动荡。帝王应付动荡局面能使志向得到实施,为顺应情况变化而事先准备。
注释:⑴“刚”君上(帝王)。《汉语大词典》释“刚”6.古代哲学家用阴阳概念来解释自然界两种对立和相互消长的势力,认为阳性刚,阴性柔。因以“刚”指:…… (4)“君臣”之君。君为阳,臣为阴。《易·鼎》:“玉铉在上,刚柔节也。”高亨注:“君上为刚,臣民为柔。节,有节度也。”(节度:规则;分寸。)
⑵“应”应付,对付。《庄子·齐物论》:“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
⑶“而”能,能够。《墨子·非命下》:“桀纣幽厉……不而矫其耳目之欲。”
⑷“志”志向,意愿。《尚书·舜典》:“诗言志,歌永言。”
⑸“行”实施。《国语·晋语》:“行刑不疚。”
⑹“顺”顺从;顺应。《墨子·天志中》:“不识不和,顺帝之则。”
⑺“以”助词。在句中的作用相当于一个音节,不表义。《诗经·邶风·谷风》:“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⑻“动”变化。北魏贾思勰 《齐民要术·造神麯并酒等》:“其春酒及餘月,皆須煮水爲五沸湯,待冷浸麯,不然則動。”
【原文】豫顺以动,故⑴天地⑵知⑶之⑷,而⑸况⑹“建侯行师”乎⑺。
【译文】事先准备是顺应情况变化,本来天下人都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更加“竖起箭靶从事训练军队的活动。”了。
注释:⑴“故”本来。《韩非子·难一》:“微君言,臣故将谒之。”
⑵“天地”天下。《老子·三章》:“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⑶“知”知道。《史记·留侯世家》:“留侯曰:“陛下不知乎?此谋反耳。”
⑷“之”指示代词。相当于:此,这,这个,这样的,这种。《诗经·周南·桃夭》:“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⑸“而”表因果。犹因而,所以。《荀子•劝学》:“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
⑹“况”更加。《国语·晋语》:“以众故,不敢爱亲,众况厚之。”
⑺“乎”表示肯定语气。《韩非子》:“故曰:‘礼者,忠信之薄也,而乱之首乎。’”
【原文】天地⑴以⑵顺⑶动⑷,故⑸日月不过⑹,而⑺四时⑻不忒⑼;
【译文】大自然顺应情况变化,所以日月不会错误地运行,因而四季交替没有差错。
注释:⑴“天地”天和地。指自然界和社会。《吕氏春秋·慎行论》:“天地之精也。”
⑵“以”助词。在句中的作用相当于一个音节,不表义。《诗经·邶风·谷风》:“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⑶“顺”使和顺。《荀子•王制》:“顺州里,定廛宅。”杨倞注:“使之和顺。”
⑷“动”变化。《易·系辞上》:“六爻之动,三极之道也。”
⑸“故”所以,因此。《史记·留侯世家》:“夫秦无道,故沛公得至此。”
⑹“过”错误地。《后汉书·杨震传》:“老臣过受师傅之任,数蒙宠异之恩。”
⑺“而”表示因果关系。相当于“因而”、“所以”。《荀子·劝学》:“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
⑻“四时”四季。《礼记·孔子闲居》:“天有四时,春秋冬夏。”
⑼“忒”差误。(差错。)《广雅》:“忒,差也。”
【原文】圣人⑴以顺动⑵,则⑶刑罚清⑷而民服。 豫之⑸时⑹义大⑺矣⑻哉!
【译文】帝王顺应情况变化,所以邦国刑罚公正因而民众服从。预先准备应用时侯的意义多么重大啊!
注释:⑴“圣人”君主时代对帝王的尊称。《礼记·大传》:“圣人南面而治天下,必自人道始矣。”
⑵“动”变化。北魏贾思勰 《齐民要术·造神麯并酒等》:“其春酒及餘月,皆須煮水爲五沸湯,待冷浸麯,不然則動。”
⑶“则”表因果。犹因此,所以。《左传•昭公二十年》:“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
⑷“清”清廉,公正。《后汉书·孔融传》:“吏端刑清,政无过失。”
⑸“之”用;取。《战国策•齐策三》:“故物舍其所长,之其所短,尧亦有所不及矣。”
⑹“时”时候;时间。《论语•季氏》:“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
⑺“大”重大的,重要的。《孟子·告子下》:“故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⑻“矣”用于感叹句、祈使句和疑问句中相当于“啦”“吧”“呢”“啊”等。《列子·汤问》:“甚矣,汝之不惠!”
【豫】象曰 雷出⑴地奋⑵,豫⑶,先王⑷以⑸作乐⑹崇⑺德⑻,殷⑼荐⑽之⑾上帝⑿,以⒀配⒁祖⒂考⒃。
【译】象 雷在地上震动象征动荡,应对动荡要事先准备。上古的圣贤之君由于事先有所准备防止了动荡发生,因而才能制作音乐推崇高尚品德,举行盛大的祭祀天帝活动,并且配祀祖先。
注释:⑴“出”在;处于。《史记•项羽本纪》:“吴中贤士大夫皆出项梁下。”
⑵“奋”震动。《广雅》:“奋,动也。”
⑶“豫”《古代汉语词典》预备、事先准备。《史记·刺客列传》:“于是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后汉书·耿弇传》:“弇知步困将退,豫置左右翼为伏以待之。”
⑷“先王”上古的圣贤之君。《孟子·离娄上》:“为政不困先王之道,可谓智乎?”
⑸“以”连词。表示结果。有“因而”的意思。”《韩非子·奸劫弑臣》:“孝公得商君,地以广,兵以强。”
⑹“作乐”制作音乐。《礼记·明堂位》:“六年,朝诸侯於明堂,制礼作乐。”
⑺“崇”尊崇,推崇。《礼记·祭统》:“崇事宗庙社稷。”
⑻“德”道德,品行。《孟子·梁惠王上》:“德何如则可以王矣?”
⑼“殷”盛大。《汉书·礼乐志》:“殷荐上帝。”
⑽“荐”享祭、祭祀。《后汉书·礼仪志中》:“斩牲于郊东门,以荐陵庙。”
⑾“之”结构助词,可不译。《孟子·梁惠王上》:“填然鼓之。”
⑿“上帝”天帝。《诗经·大雅·生民》:“其香始升,上帝居歆。”
⒀“以”连词。表示并列,有“并且”的意思。《楚辞·离骚》:“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
⒁“配”配享。祭祀时兼祀他神以配其所祭。曾巩《本朝政要策·郊配》:“太祖已尊四祖之庙,郊祀以宣祖配天,宗祀以翼祖配帝。”
⒂“祖”祖先。《诗经·小雅·斯干》:“似续妣祖。”
⒃“考”泛指祖先。《左传·襄公十四年》:“纂乃祖考,见忝乃旧。”
在诚中求变,执两用中,不离其本,是曾国藩《变术》的精华。人生在世,时空在变,世界也在变,因此每一个人一定都经历过或正在经历着不同的境遇,而每一种境遇的抉择,往往都不同程度地影响以后的命运。在这不同的境遇下,产生了两种截然相反的处世哲学“诚”与“变”。二者的关系十分复杂,恪守真诚,固然是好的,但是不分对象,不分环境,一味死板的去恪守往往会失去许多东西。
\r\r人们要盖房子,必须先打好地基,如果地基不坚,再好的房子也不能持久。如果盖的是高楼,地基能否打好就更加重要。人生的成功与修身的关系也是这样,志愿越高,就越要打好基础,越要改掉自己的缺点毛病,造就完善的人格。这个道理,“四书”之一的《大学》说得最好:“自天子以至庶人,一是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未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r\r曾国藩对这一点有十分清醒的认识,他说:“古之君子参己治家,必能心安身强,而后有振兴之家;必使人悦神爽,而后有骈集之祥。”那么怎样才能为人生的成功打好基础呢?曾国藩提出了“悔缺”之道,即通过反省自己的缺点过错,坚决彻底地加以改正。
\r\r曾国藩改过迁善的事,大致有如下数端:
\r\r一是戒多言。
\r\r曾国藩在今人眼中似乎是个手执羽扇、不苟言笑、沉稳木讷的君子形象。实际上这代表了他成熟时期的性格。早年的曾国藩多言健谈,爱出风头,喜于交往。他自己也深知“言多尖刻,惹人厌烦”,也为此下定决心,减少往来,但就是难以改过。“好名之意,又自谓比他人高一层”,他还说这种心理已深入隐微,“何时能拔此根株?”
\r\r一次,窦兰泉来切磋,曾国藩并未理解好友的意思,便“词气虚侨,与人谈理”,本来是一件增益学业的事,却适得其反,二人不欢而散。《日记》中说:“彼此持论不合,反复辩诘,余内有矜气,自是特甚,反疑别人不虚心,何以明于责人而暗于责己也?”道光二十二年(1842)十一月初九这一天,曾国藩四次出外,先是到岱云家为其母拜寿,本是喜庆之事,曾国藩出言不慎,弄得别人十分尴尬,宴席一散‘宜速归”。随即又到何子贞家。回家后读了《兑卦》,又到岱云家吃晚饭,“席前后气浮言多”,与汤鹏讨论诗文,“多夸诞语”。
\r\r由于曾国藩好多言,自以为是,有时伤害了朋友间的感情,他与小岑间的矛盾即由此而起。他平日引小岑为知己,但偶有不合,就大发脾气,他说这完全是自已平日修养不够啊。
\r\r对此,好朋友看在眼里,但知道曾国藩的性格,都不愿相劝。只有岱云敢于揭破。点出曾国藩的三个毛病。其后,曾国藩在日记中写道:“岱云言余第一要戒‘慢’字,谓我无处不著怠慢之气,真切中膏肓也。又言予于朋友,每个恃过深,不知量而后人,随处不留分寸,卒至小者龃龉,大者凶隙,不可不慎。又言我处事不患不精明,患太刻薄,须步步留心。此三言者皆药石也。”
\r\r几天后,曾国藩在家为父亲祝寿,小珊也前来,席间二人的语言碰撞:客人走后,父亲与曾国藩谈起做人的道理,尤其讲了一大堆给人留分寸的话。曾国藩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遂亲自往小珊家中表示歉意。当天的日记他总结自己有三大过:
\r\r小珊前与予有隙,细思皆我之不是。苟我素以忠信待人,何至人不见信?苟我素能礼人以敬,何至人有谩言?且即令人有不是,何至肆口谩骂,忿戾不顾,几于忘身及亲若此!此事余有三大过:平日不信不敬,相恃太深,一也;比时一语不合,忿恨无礼,二也;龃龉之后,人之平易,我反悍然不近人情,三也。恶言不出于口,忿言不反于身,此之不知,遑问其他?谨记于此,以为切戒。
\r\r曾国藩的父亲看到曾国藩身上确有不少毛病,回到湖南后又立即给儿子去信一封,曾国藩的日记谈到了来信内容,即保身三要:曰节欲、节劳、节饮食。又言凡人交友,只见得友不是而我是,所以今日管鲍,明日秦越,谓我与小珊有隙,是尽人欢竭人忠之过,宜速改过,走小珊处,当面自认不是。又云使气亦非保身体之道。小子读之悚然。小子一喜一怒,劳逸疴痒,无刻不萦于大人之怀也。若不敬身,真禽兽矣。
\r\r岱云的话和父亲的信对曾国藩触动很大,但以后曾国藩仍重蹈旧辙。二十三年(1843)正月十九日,湖广籍的举人同学在文昌馆举行团拜,曾国藩当时主持会馆事宜,无论于公于私都应尽力招待好昔日的同学,但他“陪客时,意不属,全无肃敬之意”。他承认“应酬有必不可已者”,他如此怠慢同学,“忧悔并生”。
\r\r曾国藩检讨自己的同时,又有走向另一极端的倾向,他有意与朋友们疏远,认为不常在一起,反增加一分敬意,他又想到吕新吾的一句名言:“淡而无味,冷而可厌,亦不足取。”这就是通常所说的“不合群”。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吴竹如开导曾国藩说,交情虽然有天性投缘与否,也和人力有关。但说到底还是人能胜天,不能把一切“归之于数”,如知人之哲,友朋之投契,君臣之遇合,本有定分,然亦可以积诚而致之。故曰‘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
\r\r自此以后,曾国藩在处事待人方面日渐成熟,他自以为是的毛病也大有改观。给人留面子这一点尤其成为以后待人交友的一个重要原则。
\r\r二是戒怒。
\r\r曾国藩早期的个人修养也并非像后来那样宠辱不惊。相反,一遇不顺就勃然大怒,脾气性格很不稳定。在他早年的《日记》中,这方面的事例颇多。
\r\r道光二十三年(1843)正月初三日,曾国藩的二位同年来看他,饭后,下人有不如意事,曾国藩大发脾气,忿不可遏,歇斯底里,完全忘记自己的身份。虽经友人劝阻,仍然肆口谩骂,绝无忌惮。事后曾国藩检讨自己,又很后悔。过了几天,好友冯树堂来访云:“心中根子未尽,久必一发,发则救之无及矣。”
\r\r过几天,曾国藩出门拜客,又因为下人不得力,屡屡动气。说自己每日间总是“忿”字、“欲”字往复,“知而不克去,总是此志颓放耳!可恨可耻”。三月十六日,他出门拜客,在友人家吃了酒饭后,等候下人,久候未至,“大怒,不可遏抑。惩忿无功,溃决至此”。
\r\r曾国藩认识到自己性格中的缺欠,开始有意识地调整。同时,他坚持写作《治心经》以惩戒不好的东西。他的《日记》中载,六月初五日,写《治心经》反省以前之事。六月初八日,写《治心经》一本。初十日,又写《治心经》—册。
\r\r二十四年(1844)五月初一日,下人因事与曾国藩争辩,曾国藩又动气,一怒之下将两位下人一同开遣,“心不快者一日”,次日《日记》又说:“尚为昨事心绪烦乱。”
\r\r曾国藩性格的完善,为人处事之圆通,还是经历多次层难后。尤其是咸丰八年再次出山后,性格大变,几乎是换了一个人。这期间,曾国藩经历了成败胜负的多次考验。
\r\r三是戒“忮”、“求”之心。
\r\r忮是妒嫉,求是贪求。
\r\r曾国藩认为,人生固然需要有理想,有追求。但追求过分,就犯了通病,即他所说的“忮”心、“求”心。“忮不常见,每发露于名业相类、势位相近之人;求不常见,每发露于货财相接、仕进相妨之际。”将欲造福,就得先去忮心,所谓“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将欲立品,就得先去求心,所谓“人能无穿窬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
\r\r忮不去,满怀皆是荆棘;求不去,满腔日即卑污。曾国藩说,“余于此二者常加克治”,遗憾的是尚未能扫除净尽。进而他认为人之所以欺人者,必心中别着一物,他说:“人必中虚,不着一物,而后能真实无妄。盖实者,不欺之谓也。人之所以欺人者,必心中别着一物,心中别有私见,不敢告人,而后造伪言以欺人,若心中不着私物,又何必欺人哉。其所以自欺者,亦以心中别着私物也。”
\r\r曾国藩改掉缺点毛病的决心之大、意志之坚,是不多见的,对他一生性情方面的修养,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其成功的关键在于三个字:不自欺。他认为人之所以修己不利,做事无恒,无非是自欺二字作怪,自欺所以欺人。只要能做到不自欺,就任何事情都能够坚持到底并取得实效。因此,他要求自己“禁欺如火”。
\r\r为了发现和改正缺点毛病而不自欺,曾国藩采取了两个办法,一是给弟弟们去信,向朋友们打招呼,请他们时常指出自己的缺点,二是记日记,借以每天对自己的言行进行反省。
\r\r不欺人也不自欺,是中华民族的光荣传统,因为这关系到一个人的忠信、廉耻,曾国藩的这些思想,实可用来救治当世之病。作为修身的必备条件,作为人本质上至纯、至善、至美的生命体系,它必将随着人类的不断繁衍和进化,越来越多地受到人们的尊重。
\r\r成大事箴言:
\r\r近年焦虑过多,无一日游于坦荡之天,总由于名心太切、俗见太重二端。名心切,故于学问无成,德行未立,不胜其愧馁。俗见重,故于家人之疾病、子孙及兄弟子孙之有无强弱贤否,不胜其萦绕,用是忧渐,局促如茧自缚。今欲去此二病,须在一“淡”字上着意。不特富贵功名及身家之顺逆,子姓之旺否悉由天定,即学问德行之成立与否,亦大半关乎天事,一概淡而忘之,庶此心稍得自在。
\r\r——同治十年三月
\r\r 2.大是大非面前的权变之策\r\r一般而言,人总是随环境变化而改变、调整自己的行为。而作为官宦之人,随着位高权重,保守自己既定利益的倾向越发加重。胡林翼曾说:“人一入宦途,全不能自己做主。”清朝的康熙皇帝有过一句名言,说穿了士大夫的本质:“士子负笈而行时,以天下为易;跌蹶经营,一入高位,反成尸位”。曾国藩称得上是权位越高,责任感越重,越敢于负责任的人。
\r\r清朝自嘉庆以后,世风日下。至道光朝更成鱼烂之势。大小官僚耽于享乐。腐朽入骨,无人肯讲真话、干实事。如道光最宠信的宰相曹振镛,在谈到为官之道时公然说:“无他,但多磕头,少说话耳。”这样的官场,为自保功名富贵,圆滑弥缝,不负责任,已成为习气。以致于咸丰帝大骂群臣:“试问诸臣午夜扪心,何忍何安?若不痛加改悔,将来有不堪设想者矣!”“尔等甘为大清国不忠之臣,不亦愚乎?”相形之下,此时年轻的曾国藩就显得器宇卓迈,不随流俗。他出身于湘乡的普通农家,童年时还在湘乡蒋市街卖过菜,离纸醉金迷的都市生活很远;进京之后,又长期在翰林院读书,沾染官场习气少,保存的书生本色多,因而,在朝廷内外交困之际,就能挺身而出,于柔糜浮滑的官僚群体中,独自表现出阳刚之气。
\r\r道光三十年正月,道光帝病故。这位在战争中失败的皇帝临终前立下遗嘱:说自己无德无能,丢弃祖宗脸面,因此决定死后自己的灵位不进太庙,也不用郊配,不让臣民祭奠他。这当然是对自己的最严重惩罚了。由于道光帝的遗嘱用的是“朱谕”,即亲笔书写,这就不得不令他的继承人重视起来,因此,咸丰帝即位后立即让臣下讨论,曾国藩当时是礼部侍郎,他责无旁贷要拿出意见来。在他上奏前,朝廷大臣都认为“大行皇帝功德懿铄,郊配既断不可易,庙袱尤在所不行”。曾国藩经过十余日的慎重考虑,上疏明确提出:进太庙应是确定无疑的,但无庸郊配一项,“则不敢从者有二,不敢违者有三焉”。曾国藩详细阐述不敢遵从的二个理由,及不敢违背道光皇帝遗嘱的三个理由。仍认为道光皇帝无庸郊配是对的。这等于说,道光帝不配臣民祭奠他。尽管理由是儒家的仪礼,但这是需要万分勇气的。因为已死的道光帝本人很可能是做做样子,并不是真心要如此,更何况他的继承人也不会听任自己的父亲自贬自损,想抬高还来不及呢!再者,大臣们已有明确的“公议”,曾国藩如此“不识时务”,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因此上疏的末尾用“不胜惶悚战栗之至”这样的话,也是坦露心情的真话。咸丰帝的御批虽有肯定之词,但心中很不满意曾国藩这个侍郎。但曾国藩认定的是天下之理,所以奏疏一个接一个上,批评也逐渐升级,最后连刚继位的皇帝也有“三大缺失了”。
\r\r第一道是《应诏陈言疏》,所述为人才问题,指出“方今天下,因循坠废,可谓极矣,吏治日坏,人心日浇”;又对如何培养人才、整饬吏治提出自己的看法。接着,又上《务陈日讲事宜疏》、《议汰兵疏》、《备陈民间疾苦疏》、《平银价疏》等等,分别对当时的政治、军事、社会、经济诸问题提出切要透彻的看法。
\r\r在曾国藩所上的诸疏中,在当时影响最大的是《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疏》。
\r\r曾国藩指陈缺失,第一条指出皇上只是在小处谨慎,反而忽视大处,而且有的谨慎到不该谨慎的地方。每天察于小事,而对于国家的大计必然有所疏漏而没有时间去深究了。所谓国家的大计,包括哪些方面呢?即如广西一事,大的问题是安排人事,其次是审查衡量地方的利益,再次是对军事需慎重行事。
\r\r第二个缺失是自去年开言路以来,难道没有一二个上乘之计,然而它们的归宿,大抵都以“不用议”三字了结。其中有被特殊嘉奖的,如颁布诏令褒扬倭仁,但不久便将他疏远到万里之外,降旨以答谢苏廷魁,不久便将他斥为乱道之流,这些足以说明皇上缺少求言的真意,只以纳谏的虚文来掩饰。
\r\r第三指出皇帝“威福自专”:在最近的圣旨中,都说罢黜大权,由皇上亲自掌握。皇上的本意,认为中间没有毫丝的私心。自古的重要直臣,不只使他成名而已。所以将借助他的药石,以折损皇上骄傲侈奢的萌芽,培养他的风骨,养育他的威风,以防在有事时折冲之用,所谓疾风知劲草。如果不取这种人,就必然专门录取那种阿谀奉承的人,可以肯定这种人绝对不敢说出一句逆耳的话而违背皇上的意图。而稍有锋芒的人,必然磨他的棱角而折损他的骨气。一旦有事,则满朝都是拖沓泄气之流,袖手旁观,一筹莫展而已。平常不储备刚强正直而有能力的人,以培养其风骨和养其威棱,有事的时候哪里有人才可以供使用!
\r\r这一奏疏大有孟子批评专制的遗风。这样激切亢直的谏疏,不但那些日保富贵的官僚们无人敢写,就是初生之犊不怕虎的曾国藩,也是壮着胆子头一遭。据说,咸丰审读后,开始是发怒,将原疏掷于地;继而又说:“拘执太甚,迂腐久通”;再后来心里平静下来,为表示开明,又加以褒答。
\r\r这几次上疏,是曾国藩在这一时期的主要作为。一方面表现了他的政治抱负和远见;另一方面也显示了不谙世故,直道而行的书生本色。几篇谏疏使他在朝野内外赢得敢于直谏、忠诚为国的政治声名。从清廷到湖南老家,有许多人称赞曾国藩的这种做法。就在上疏不久,好友胡大任给曾国藩来信,盛赞他不顾个人安危,上疏朝廷,并具体谈了自已的想法。曾国藩读信十分感佩,回信说:
\r\r今天才知老朋友的心。你能为民众的痛苦而伤心,想拯桑梓于水火,起疮痍而沐浴之,我表示钦佩。
\r\r当曾国藩没有上书咸丰的缺失前,他的同乡好友罗泽南去信责怪曾国藩只上言枝叶,不讲求根本,其中有“有所畏而不敢言者,人臣贪位之私心也;不务其本而徒言其末者,后世苟且之学也”四句话,曾国藩读后,感触很深。实际上,当时曾国藩已上书咸丰,但罗泽南还不知此事。当曾国藩接到好友的信后,说“与我上疏的意见相符,万里神交,真是不可思议”,立即将上书摘录全文,请罗泽南阅读并指教。并请山中老朋友如刘蓉、郭嵩焘、江岷樵、彭筱房、朱尧阶、欧晓岭等人,一一阅看。
\r\r果然,老朋友得知真实情况后,对曾国藩更加刮目相看,曾国藩的名气确实大了许多。
\r\r曾国藩在京师为官时以敢言著称,经历许多世变后,人变得聪明起来,即对不关己的事有时装糊涂。其中有两个人例子比较典型。
\r\r一是同治时太监安德海因慈禧宠信而肆无忌裨,贪婪成性。朝野之人早有欲杀之而谢国人之心。适逢安德海出京,经直隶时,曾国藩作为直隶总督完全可以按“本朝家法”将安太监捉拿,但他知道事情轻重,不敢造次。同时,他为免与太监相交结之嫌,对这位权势炙手可热的人避而不见。这充分说明曾国藩处事之圆通。后来安德海入山东境,终被处死。晚清人说,这一“令名本可得之曾公”,即是说曾国藩可以以此成名。但曾国藩处事一向谨慎,尤其是晚年,惟恐跌蹶,因而慎之又慎。
\r\r另一例是曾国藩对清廷处理苗沛霖一案的态度。
\r\r苗沛霖本是文生员,后为团练首领,以布政使衔任川北道员,后举兵围攻寿州城,曾国藩把这看成是“天下之变也”。事情发生后,寿州富绅孙家泰、练总徐立壮为抗苗沛霖,竟引捻军相助,曾国藩说这是“变中之变也”。清廷得报后,又令李世忠秘设圈套,设法将苗歼灭,曾国藩称之为“变中之又一变也”。
\r\r一方面,看准时机,冒着生命危险犯颜直谏,另一方面,在小利小惠的情况下,明知不对,少说为佳,其中除了年纪经历不同使人变得谨慎的因素之外,恐怕与曾国藩入局与避局的方圆之道不无关系吧。
\r\r成大事箴言:
\r\r夫战,勇气也。再而衰,三而竭。国藩于此数语常常体验,大约用兵无他谬[妙]巧,常存有馀不尽之气而已。孙仲谋之攻合肥,受创于张辽,诸葛武侯之攻陈仓,受创于郝昭,皆初气过锐,渐就衰竭之故。惟荀茔之拔逼阳,气已竭而忽振;陆抗之拔西陵,预料城之不能遽下而蓄养锐气,先备外援,以待内之自敝,此善于用气者也。足下忠勇内蕴,迈往无前,惟猛进有馀,好谋不中。吾愿足下学陆抗,气未用而预筹之,不愿学荀茔,气已竭而复振之。愿算毕而后战,不宜且战而徐算。
\r\r——咸丰六年五月
\r\r 3.成功者善于自我调试\r\r曾国藩的处世之道,实际上是一种灵活辩证的处世态度和方法。因此,虽然他处世中勤于功名,以儒家思想为核心,恪守仁义的宗旨未改,而在做事为人的“形”上却是一生三变。
\r\r综观曾国藩一生的思想倾向,他是以儒家为本,杂以百家为用。上述各家思想,几乎在他每个时期都有体现。但是,随着形势、处境和地位的变化,各家学说在他思想中体现的强弱程度又有所不同,这正反映了曾国藩善于运用各家学说的“权变”之术。
\r\r曾国藩扎实的儒学功底,是在作京官这个时期打下的。他用程朱理学这块敲门砖敲开了作官的大门之后,并没有把它丢在一边,而是对它进行了深入研讨。在新的环境里,他得到了唐鉴、倭仁等理学大师的指拨,登堂入室,其理学素养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这种身心修养在儒家是一种“内圣”的功夫,通过这种克己的“内圣”功夫,最终达到治国平天下之目的。他还发挥了儒家的“外王”之道,主张经世致用。曾国藩对儒学,尤其是程朱理学的深入研求,是他这个时期的重要思想特点,而对于这一套理论、方法的运用,则贯穿于他整个一生。
\r\r太平天国起,曾国藩临危受命,组织湘军镇压农民起义。在这个时期,尤为鲜明地表现出他对法家严刑峻法思想主张的推崇。他提出要“纯用重典”,认为非采取烈火般的手段不能为治。而且,他还向朝廷表示,即使由此而得残忍严酷之名,也在所不辞。他确实也是这样做的,他设立审案司,对所捕农民严刑拷打,任意杀戮。他还规定,不完粮旨,一经抓获,就地正法。在他看来,儒家的“中庸”之道,在这个时候行不通了。
\r\r曾国藩的老庄思想,始终都有表露。他常表示,于名利艺处,须存退让之心。自太平天国败局已定,即将大功告成之时,这种思想愈益强烈,一种兔死狗烹的危机感时常萦绕在心头。他写信给弟弟说,自古以来,权高名重之人没有几个能有善终,要将权位推让几成,才能保持晚节,天京攻陷之后,曾国藩便立即遣散湘军,并作功成身退的打算,以免引起清政府的猜忌。
\r\r世谓曾国藩以禹墨为体,老庄为用,实则曾国藩在1858年以前以禹墨为体,申韩为用(申不害、韩非)。1858年以后,始改而趋奕顺。如果将曾国藩的一生处世也按三个阶段来划分,亦各有其特点,第一阶段,为锐意进取奋发向上的时期,第二阶段,为擘画经营,功德圆满之时;第三阶段,为自概自抑,持盈保泰,不在胜人处求强的平和时期。的何贻娓说:
\r\r就曾公之三个时期而言,则早年生活,如朝暾初出,气象蓬勃。无论情感意志,学问德行,均有蒸蒸日上之概。及至中年,则如白日丽天,盛极一时,无论道德学问,事业文章,均有渐臻成熟,无以复加。泊乎晚年,宛若斜阳晚照,好景无多,虽德量愈醇,令人仰慕,志气事功,亦少退矣。
\r\r可见曾国藩的处世,不仅是一生三变,甚可说是一生多变。他是在随时调整自己的人生策略。
\r\r曾国藩从刚方有余到懂得藏锋和圆通处世,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其间经过了炼狱般的砥砺。
\r\r从咸丰七年(1857)二月二十九日奔丧至家,到咸丰八年(1858)本月初七日再度出山由湘乡动身赴浙江,是曾国藩居家的一段时间。在这一年半当中,是曾国藩一生思想、为人处世的重大调整和转折的时刻。这段时光中,他反复痛苦地回忆、检查自己的前半生。自入仕途,以孔孟为宗旨积极入世,对自身的修养严厉酷冷,一丝不苟,对社会抱有“以天下为己任”的坚定胸怀。持身严谨,奋发向上,关心国事,留心民情,因而赢得君王信任和同僚的尊崇,十年京官春风得意。正是抱有这种信念,以一文官而白手建军、治军,5年来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出生入死。但是,为什么皇上反而不信任?为什么上至枢垣,下至府县,都那么忌恨自己?
\r\r为了解决这些问题,他又日夜苦读,重阅《左传》、《史记》、《汉书》、《资治通鉴》,希望能从这些书里找到解决问题的答案。然而,这些书他已读得烂熟了,重新翻读,只能找到自己过去的思维印迹,并未发现新东西。
\r\r在百思不得其解时,曾国藩试图绕开儒家经典,到道家那里寻求“真经”。为此,他认真阅读了以前看过,但并不相信的《道德经》、《南华经》等老庄的著述。这些书名为出世之学,但曾国藩重读,却为他的立身处世指点了迷津。你看:同样为人处事,孔孟主张直率、诚实,而申韩等法家却主张以强碰强,硬对硬,老庄则主张以柔克刚,以弱胜强,“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江河所以为百谷之王者,以其善下”。下反而是王,弱反而能强,柔则是至刚。用老子的言论对比自己过去的行事,他发觉自己处处直截了当,用的是儒家的至诚和法家的强权,表面上痛快干脆,似乎是强者,结果处处碰壁,实质上是失败,是弱者。到头来弄得上上下下到处是敌人,前前后后处处是障碍。过去也知道“大方无隅”、“大象无形”、“大巧若拙”,但一直没有真懂,所以自己的行事恰好是有隅之方,有形之象,似巧实拙。而真正的大方、大象、大巧是无形无象、鬼斧神凿的。“大柔非柔,至刚无刚”,太妙了!读到这里,想到这里,曾国潘如同从黑夜里一下子走上了光明世界,豁然开朗。
\r\r自此之后,曾国藩行动做事,由前时的方正,变为后来的圆通。他自己承认,“昔年自负本领甚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见人家不是。自从丁巳、戊午大悔大悟之后,乃知自己全无本领,凡事都见得人家凡分是处,故自戊午至今九年,与四十岁前迥不相同”。曾国藩这里把家居的两年自称为“大悔大悟”之年,他自认为前后行事“迥不相同”了。
\r\r曾国藩大彻大悟后的巨大改变,使他的朋友都有所感觉,胡林翼就说他“无复刚方之气”。出山之前,他对清廷上下的官场习气很是反感,“与官场落落不合,几至到处荆榛。”而再次出山之后“改弦易辙,稍觉相安。”其中原因人多不知,只在他的至亲密友中私下告知他自己学问思想方面的变迁,行为处世方面的变化,曾国藩个人对自己的“大彻大悟”既是痛苦的,又是满意的。苦在被迫放弃了自己前半生的信仰与行为;得意在毕竟发现了为人处世的“真正”秘诀——“大柔非柔,至刚无刚”。
\r\r至咸丰八年(1858)六月初七日,一度抑郁不得志的曾国藩再次出山,品味了“大柔非柔,以屈求伸”这一处世哲学的妙处。出山后,曾国藩首先去见了骆秉章和左宗棠,以取得湘湖实力派人物的理解与支持。
\r\r的确是这样,曾国藩来长沙几天,主要是遍拜各衙门,连小小的长沙、善化县衙他也亲自造访。堂堂湘军大帅,如此不记前嫌、谦恭有礼的举动,使长沙上下的官场人人都感到再次出山的曾国藩的确像换了个人,既然曾大帅如此谦恭,他们纷纷表示全力支持湘军,消灭“长毛”。经过曾国藩的一番拜访、联络,赢得了湖南省大小官员的好评,他们表示要兵给兵、要勇给勇、要饷供饷。
\r\r经与骆秉章、左宗棠商量,决定湘军张运兰部4000余人、萧启江部4000余人、吴国佐部1500人由曾国藩亲率入浙,首先抓紧备饷、备械。
\r\r曾国藩在长沙逗留十几天,随后乘船又到武昌。在武昌亦如长沙,衙衙拜访、官官恭问,胡林翼自不必说,武昌城里的官员也无不表示对曾国藩的支持,同湖南一样,为湘军供饷供械。随后,曾国藩沿江东下,到黄州府下游50里处的巴河,这里驻扎着彭玉麟的数营水师,湘军大将彭玉麟、杨载福、李续宾、鲍超、李元度、杨国栋、彭寿颐、曾国华等人都集中在这里,等着与曾国藩商量军机。
\r\r在彭玉麟的座船上,曾国藩与这些阔别一年多的部下见了面,他们商量了下一步的行动。曾国藩提出:湘军的最终目标是攻下江宁,所以军事重心不能离开长江两岸的数省,力量要由西向东使。石达开南窜,我们不能让他牵着走。目前浙江紧张,只能派部分兵力,配合地方绿营监视,不能轻意言战。所以,下一步的作战方案是:曾国荃的吉字营继续围攻吉安;李续宾、彭玉麟、曾国华、鲍超等营进入安徽战场,落足点是安庆;其余部队由曾国藩本人率领,奉旨驰援浙江。
\r\r计议已定,诸军按计而行。曾国藩亲率萧启江、张运兰、吴国佐各部援浙;李续宾拨出所部朱品隆、唐义训的1000余人任曾国藩的亲兵护卫营。曾国藩命部队到江西泅口集结,自己则去了南昌,拜会江西巡抚耆龄。耆龄深知曾国藩再次出山的来头,也不像陈启迈、文俊那样为难曾国藩,也主动答应为湘军供应粮草、军饷,这就使湘军基本通过了军饷难关。
\r\r咸丰八年八月(1858年9月),曾国藩命部队由河口出发到江西广信府铅山集结。此时石达开已由浙江南走福建,曾国藩率部在赣闽两省之间的弋阳、双港、金溪等地驻守,九月间,在江西建昌暂驻,准备由云际关入福建,此时,刘长佑军已驻新城,准备出关入福建,曾国藩即命张运兰、萧启江由广昌、杉关入闽,而他的大营一直驻在建昌,再未移动。
\r\r总之,曾国藩再次出山,由于经历了一番自我改造,懂得了圆通处世,终于完全改变了家居前的困守地位。
\r\r成大事箴言:
\r\r至于说到担当大事,全在“明强”二字。《中庸》中所说的学、问、思、辨、行五个方面,共关键归结于愚钝的人一定要变得明察,柔弱的人要变得刚强。兄弟你向来就有倔强之气,不要因为地位高贵而马上改掉。凡是办事情若无气度就不能办咸,不刚强就不能圆满,即使是修养身心,管理家事,也必须以明强二字为根本。
\r\r——同治二年四月
\r\r 4.一生三变,褒曰“机巧”贬云“奸诈”\r\r一个叫欧阳兆熊的湘人,在曾国藩居京期间两人曾一度同寓,有一次曾国藩得了大病,还多亏了这个人的护持料理,算得上挚友。以后多年间两人仍有密切交往,相互之间不能说不了解。就是这个欧阳兆熊在一则笔记中说曾国藩“一生三变”,是就他书法、学问和为官三个方面都有三个阶段的不同而言。单为官方面,说他在京官时,以程朱为依归;至出而办理团练军务,又变而为申韩,尝自称欲著“挺经”,言其刚也;而经过丁父忧回籍之事再出,便“一以柔道行之”。
\r\r这大致符实,惟“挺经”之说其义未必准确。
\r\r曾国藩居京期间,“格书”与“检身”一度做得如痴如狂,确实是按照程、朱理路笃言笃行,要成“内圣外王”之业,做个“天地完人”。
\r\r至于说他出山办理“团练”军务后又变而为申韩,也非虚枉。所谓申韩,是战国时申不害和韩非两人的合称,他俩都是法家,主刑名之学。曾国藩出山办团练兵后确是执严刑峻法的。他曾以团练大臣的身份令各地团练头子直接捕杀或向上捆送“会匪”、“莠民”,嫌地方官署对所捕“匪类”惩办不力,自行设立“审案局”,对“案犯”重则立决,轻则毙之杖下,最轻也要“鞭之千百”,几个月间所杀害的人不下数百,因此落了个“曾剃头”、“曾屠户”的骂称。如果说,他对“匪类”的镇压什么时候也未曾手软过,所谓“变”,主要应从官场内部关系方面着眼的话,那么,他出山办团期间在处理与湖南地方官员的关系上,不是也不惮攘臂越俎,采取刚硬的手段吗?
\r\r及至丁父忧回籍之后再出,曾国藩便“一以柔道行之”,确实又是一大变化了。
\r\r曾国藩的再次“夺情”出山是在咸丰八年(1858年)六月。他没有真的在籍守孝三年,只在家待了还不到一年半的时间。这是他表面上安闲心里边却翻江倒海的一段时日。
\r\r朝廷顺水推舟地允准曾国藩在家守制,曾国藩“欲进故退”的计策落空,这真使他哑巴吃黄莲,有苦无处言。但是,舆论却一点也不怜悯他的处境,甚至大有雪上加霜的架式。朝中官员多以他擅自委军为非,湖南地方上对他也颇有微词。这时湘阴人氏左宗棠正在湖南巡抚骆秉章幕中。对这个人物人们不会陌生,别看他成为一大名臣还是后来的事情,这会儿作为一个幕客却也有着在很大程度上操纵巡抚的非常权势,他也对曾国藩大肆诋毁,舆论一时“哗然和之”。
\r\r曾国藩既负亡父之哀痛,又为朝廷所“婉弃”,再加外间之非议,百不遂意,忧郁难解,竟得“不寐”(失眠)之症。在家人面前一向沉稳严肃的他,这时也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常因一些不值得的小事就漫骂诸弟,甚至怒斥弟妇,性情显得反常地粗暴起来。
\r\r他真的表现出了一种病态。欧阳兆熊自然了解他的病因何在,便借推荐医生为之诊病的由头婉言讽之,说是岐黄可以医身病,黄老可以医心病。意思是说应效黄老“无为”之道,改刚为柔,这样才会防止被人忌恨攻讦,从竞争的累身累心之苦中解脱出来。这可真是对症下药,曾国藩回忆练兵领兵这数年来的经历,反思自己策略手段上的得失,决意改弦更张,奉行“柔道”。
\r\r在再次出山问题上,他即显出了乖巧。咸丰八年上半年,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率军进攻浙江,军情比较紧急。与曾国藩有着深挚的同党之谊的湖北巡抚胡林翼(亦湖南人),便乘机奏请让曾国藩出山援浙。这时,曾国藩见梯即下楼,再没有半点讨价还价,痛快地应命,还真赢得了皇帝的表扬:“汝此次闻命即行,足征关心大局,忠勇可尚。”
\r\r曾国藩再次出山后,仍是以“剿贼”为己任,对太平军自然是抱不共戴天的敌对态度,恨不能一个早上灭它个根株净尽,决没有柔让丝毫的意思。但在处理官场内部关系方面,确实有了很大改变,与前判若两人。就拿与左宗棠的关系来说吧,本来“欲效王小二过年,永不说话”的他,在此次出山路过省城长沙时,便集“敬胜怠,义胜欲;知其雄,守其雌”十二字,请左宗棠为他书写篆联,实际上是隐示自己“守雌”让步的态度,两人之间迅速改善了关系。如果说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改善难免有一种“湘人同党”间顾全大局的宽容因素在起作用的话,那么在与非湘人同党人物关系的处理上,曾国藩也同样有着明显的策略改变。
\r\r欧阳兆熊把曾国藩的此番变化看作他终能成就“巨功”的重要条件,不是没有道理。曾国藩自己也对官场交际之策的这番调整非常看重,颇有得意之感。在当年十二月间的一封家书中他就说:“吾往年在外,与官场中落落不合,几至到处荆榛。此次改弦易辙,稍觉相安。”以后多年间,他也时常以此作为经验来告诫家人。譬如同治六年(1867年)正月初他给当时已任湖北巡抚的国荃弟写信,就言词谆谆地说了这么一段话:
\r\r弟求兄随时训示申儆。兄自问近年得力惟有一“悔”字诀。兄昔年自负本领甚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见得人家不是。自从丁巳、戊午(按指咸丰七年、八年)大悔大悟之后,乃知自己全无本领,凡事都见得人家有几分是处。故自戊午至今九载,与四十岁以前迥然不相同,大约以能立能达为体,以不怨不尤为用。立者,发愤自强,站得住也;达者,办事圆融,行得通也。
\r\r当时,曾国荃在官场上人际关系很僵,处境困难,心情不好,又赶上寓所发生火灾,他很怀疑是有人故意报复,但又拿不到真凭实据。曾国藩写信告诫他不能大惊小怪,胡想乱猜,免得节外生枝,为仇家利用,要“处处泰然,行所无事”。接着,就现身说法地道出上述一通经验之谈。原来,丁巳、戊午居家期间,他进行官场处事之道反思的最大成果就是悟得了一个“悔”字诀。即要接受以往自负的教训,不要过高地自视,要多检讨自己的不足,多见别人的是处,做到“不怨不尤”。但这又决不是说要自暴自弃,甘拜下风,这只是一种策略手段,是“用”而不是“体”。他不是明确概括出“以能立能达为体,以不怨不尤为用”的原则吗?他的“悔”字诀实际上不过是一种以柔包刚、以柔克刚,以退为进、以退促进的策略手段而已。
\r\r曾国藩常把“好汉打脱牙和血吞”这句借诸他人的话挂在嘴边,作为警句、箴言,意在于“隐忍”之中立志发愤,以求一逞,自然也是其“悔”字诀中所能包含的意蕴。
\r\r文雅点讲,这是曾国藩所说的“机巧”,直露地说,就是一种以笃实作包装的奸诈。就是在曾国藩丁父忧家居期间,他写给当时带兵在外的国荃弟的信中这样说:
\r\r吾自信亦笃实一路人,只为阅历世途,饱更事变,略参些机权作用,把自家学坏了。实则作用万不如人,徒惹人笑,教人怀恨,何益之有?近日忧居猛省,一味向平实处用心,将自家笃实的本质还我真面,复我固有。贤弟此刻在外,亦需要将笃实复还,万万不可走入机巧一路日趋日下也。
\r\r这不是以去机巧返笃实来告诫乃弟吗?里边还能有假?其实,世事多有“假作真时真亦假”的妙境,有时候,真假虚实连当事人自己也要蒙在鼓里呢!就在写这封信的十天之后,曾国藩又给曾国荃写有一信,其中这样说道:
\r\r凡与人晋接,若无真意,则不足以感人;然徒有真意而无文饰以将之,则真意亦无所托之以出,《礼》所称无文不行也。余生平不讲文饰,到处行不动,近来大悟前非。弟在外办事亦随时斟酌也。
\r\r这分明又是说处事不能徒凭真意,还必须讲文饰,不然就会“到处行不动”,这当然也是他忧居大悟前非的结论。那么,“文饰”与“机巧”之间不会是泾渭分明的两种意境吧?说穿了,经丁巳、戊午的忧居反省,曾国藩是较前变得圆滑、机巧和世故些了,深深悟得了以柔克刚、以退为进的奥妙。
\r\r曾国藩的三变并不奇怪,而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既然不能离开官场,那就必须以改变自己来适应官场环境。尽管他本来打心里厌恶并试图在行动上对抗官场的某些弊习,但屡撞南墙,头上碰了一个又一个的包,疼而抚之,便要寻觅通路。“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话用到曾国藩的“变”之事上,不知有几分对错。
\r\r而依曾国藩的另一幕僚赵烈文所言,他的主人“历年辛苦,与贼战者不过十之三四,与世俗文法战者不啻十之五六”,这一量化的对比,就足以证明曾国藩“变”的必要和必然了。
\r\r成大事箴言:
\r\r宦海风波,极无常态。得时则一岁九迁,失势则一落千丈。绛侯提师百万,尚畏狱吏之尊;李广才气无双,尚为醉尉所辱。阁下虽遭小谪,犹不致如古人之大遣大呵,指日温纶特沛,光复旧物,在阁下亦毫无加损。
\r\r——同治六年十二月
\r\r 5.天概人满,变盈为亏以自保\r\r1862年,曾氏家族处于鼎盛时期。曾国藩身居将相之位,曾国荃统领的人马达二万之众!曾国华统领的人马也达五千之多;曾国荃在半年之内,七次拜受君恩。尽管这还不是曾氏家族最为辉煌的时期。但面对如此浩荡皇恩,曾国藩早已心满意足,甚至有点喜出望外,他禁不住骄然慨叹:近世似此者曾有几家?近世似弟者曾有几人?
\r\r他把自己的感觉和心情告知家人,又以自己的学识、阅历和权威规劝家人:
\r\r日中则昃(太阳偏西),月满则亏。我们家现在到了满盈的时候了!管子云:“斗斛满则人概(削平)之,人满则天概之”。曾国藩以为,天之平人原本无比形,必然要假手于人。比如霍光氏盈满,魏相来平灭他,宣帝也来平灭他;诸葛恪盈满,孙峻来平灭他,吴主也来平灭他。待到他人来平灭而后才悔悟,就已经晚了。我们家正处于丰盈的时期,不必等到天来平、人来平,我与诸位弟弟应当设法自己来平。
\r\r“功成身退”的思想在今天对许多人来讲已经不太灵验。它会使人失去积极的进取心,从而满足于现状,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是其糟粕之处。事实上,这里提出的“功成身退”仅是一种退守策略,是指一个人能把握住机会,获得一定成功后,见好就收。
\r\r老子的知足哲学也包括了“功成身退”的思想。所谓“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其含义为,过分自满,不如适可而止;锋芒太露,势难保长久;金玉满堂,往往无法永远拥有;富贵而骄奢,必定自取灭亡。而功成名就,激流勇退,将一切名利都抛开,这样才合乎自然法则。因为无论名或利,在达到顶峰之后,都会走向其反面。
\r\r曾国藩本来是一个虔信程朱理学的学者,不幸的是那个时代把他造就成了一代中兴名将。从1852年奉旨兴办团练开始,到1872年他死前的一二年,他一直在过问军事。他仿照明代戚继光创建了一支不同于绿营军(官兵)的新型军队,这支军队纪律严明,战斗力强,为他立下了赫赫战功;然而,正当它处于威震四海的顶峰时期,曾国藩下令解散它。他为朝廷创建了一支军队,却为自己解散了这支军队。
\r\r曾国藩自从“特开生面,赤地新立”拉起一支从团练改编而成的军队——湘军时,便汹汹然地冲在对抗太平天国的最前列,此时他完全被维护皇朝的义务感和炫耀自己的功业心交融在一起。但在以后的征战生涯中,不仅战事棘手,屡屡受挫,而且也时常受到来自清政府内部的多方掣肘,真可谓身陷炼狱,备尝艰辛,但他毕竟都竭蹶经营,“咬牙立志”地坚持了下来。
\r\r因此,当他在1858年再次出山时,则变得十分注意自我克制,特别注意调整自己和清廷之间的关系,尤其注意历史上那些顾命大臣功高震主的问题。
\r\r曾国藩时常提醒自己要注意“富贵常蹈危”这一残酷的历史教训,他更清楚“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的封建统治术。只有推美让功,才能持泰保盈。
\r\r当天京合围之后,李鸿章、左宗棠先后攻下了苏、杭,五万大军陈兵于天京城外,却难以将天京攻下,来自于朝廷上下的各种议论纷起,这不能不引起曾国藩的注意和思考。尤其是在与沈葆桢争夺江西厘金问题上,更引起他的警觉,他已十分清楚地意识到,朝廷有意偏袒沈葆桢而压抑自己,使之处于极难的处境之中。
\r\r在攻克天京前,曾国藩对于如何处理大功后他所面临的政治危机,己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当天京陷落的消息传至安庆以后,他更是绕室彷徨,彻夜思考,对于可能出现的种种情况进行预测并作出相应的处理办法。
\r\r当曾国藩从安庆赶到江宁的时候,持盈保泰的解决方案已完全成熟,那就是裁军不辞官。
\r\r曾国藩裁军不辞官,在攻破天京后,皇帝封他为一等毅勇侯,世袭罔替。他是事实上的湘军领袖,凡是湘军出身的将领,无论是执掌兵权抑或出任疆吏,都视他为精神上思想上的领导者,而湘军在裁遣之后,被裁者多至数万,功名路断,难免有很多人感到心怀不满。
\r\r曾国藩如果在此时请求解官回籍终制,皇帝当然不能不接受他的要求。但如他在回到乡间之后,以一个在籍乡绅的地位,忽然为一群图谋不逞之人所挟制,并奉之为领袖人物,即使曾国藩知道如何应付,而对清朝政府来说,也仍然不是保全功名之道。如果清政府怀有过分的恐惧,以为曾国藩之辞卸官职,正表示他有不愿继续为朝延效力的意愿,那就更容易发生不必要的猜忌了。
\r\r所以,曾国藩在此时一方面自动解除兵柄,一方面更留在两江总督上继续为清政府效力,决不轻言去留,无疑正是使清政府绝对感觉放心的最好办法。试看他在两江总督任内因奉旨剿捻而不以劳苦为辞,逢到军事失利,立即趁机推荐李鸿章自代,亦无非仍是远权势而避嫌疑的做法,不过在表面上不太显露痕迹而已。至此,我们当然要相信曾国藩之功成不居与远嫌避位,正是他的一贯作风了。
\r\r裁撤湘军,是曾国藩谋事在先,“盛时常作衰时想”的一个典型事件。
\r\r曾国藩一贯主张“盛时常作衰时想,上场当念下场时,富贵人家,不可不牢记此二语也。”
\r\r成大事箴言:
\r\r余忝窃高位,又窃虚名,遐迩观瞻,深以为惧。沅弟不特不能幅巾归农!且恐将膺封疆重寄,不可不早为之计。学识宜广,操行宜严,至嘱,至嘱!
\r\r——咸丰十一年十一月
\r\r 6.自保之道,惟变惟善\r\r曾国藩是晚清最有实力的大臣。他一方面靠自己的忠心,消除了朝廷的顾忌,敢于向自己放权。另一方面,他同时尽可能地扩大自己的权势,用实力说话,即使朝廷有顾忌,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样,既维护了自己,避免了兔死狗烹的悲惨结局,又保持了国家的安定,避免了政治局面的大动荡。
\r\r但是清朝毕竟是满洲贵族的天下,他们重用曾国藩等汉人,实在是迫不得已,内心深处,仍然有强烈的民族歧视。为了防止曾国藩离心离德,背叛自己,朝廷在重用曾国藩、胡林翼等人的同时,也安插了湖广总督官文、钦差大臣僧格林沁等满蒙贵族钳制他们。对此,曾国藩心知肚明。为了消除朝廷的疑忌,太平天国刚刚被镇压下去,他就下令将自己直属的曾国荃部湘军大部分裁撤。当时朝廷也认为这是最安全的。他们觉得太平天国本不知道,除了湘淮两系,清朝其他的武装力量己经彻底腐朽,难堪重任了。同治三年(1864),正当曾国藩分期分批裁撤湘军之际,僧格林沁马队被捻军在湖北牵着鼻子走,接连损兵折将。清廷万般无奈,命令曾国藩率军增援湖北。
\r\r朝廷的这次调遣,对湘军非常不利,所以曾国藩的态度也十分消极:其一,攻陷天京以后,清廷咄咄逼人,大有卸磨杀驴之势,曾国藩不得下避其锋芒,自翦羽翼,以释清廷之忌,为此曾国藩也满腹愁怨;其二,憎格林沁骄横刚愎、不谙韬略,向来轻视湘军,如果曾国藩统兵前往作战,势必会形成湘军送死有分、论功行赏无缘的情形。此时,曾国藩正处在十分无奈的两难之中,不听从调遣,是不忠;听从调遣,是不利。公开拒绝不服从,是一个封建臣子难以做到的,而遵命前往,又可能造成毁灭性的结果。万难之中,只好采取拖延之法。他上奏折推辞说:
\r\r臣自咸丰四年躬亲矢石,屡次败挫,厥后十载,久未亲临前敌。即元年秋间大疫,群贼纷乘,曾国荃被围四十六日,鲍超绝粮二日,臣俱未亲行援救。本年奉谕旨,饬臣督攻金陵,臣亦未亲往围攻,非漠视也,自揣临阵指挥,非其所长,不得不自藏所短,俾诸将得展其才,此次臣若自赴楚界,未必有益,而僧格林沁、官文同驻蕲、黄四百里之内,以钦差三人萃于一隅,恐启贼匪轻视将帅之心。
\r\r曾国藩十分清楚,僧格林沁大军在黄淮大地上穷追不舍,失败是注定的,只是早晚的事,他断言:“此于兵法,必蹶上将军。”因此,曾国藩按兵不动,静坐江宁,观其成败。果然,高楼寨一战,僧格林沁全军覆灭,这位皇亲国戚竟然被一个年轻的捻军战士杀死。经过这一仗,捻军声势更加浩大,他们纵横山东、河南,威逼津京。朝廷不得不急忙再次请出曾国藩,命他办直隶、河南、山东三省军务,所用三省八旗、绿营地方文武员尽归其节制。两江总督由江苏巡抚李鸿章署理,为曾国藩指挥的湘军、淮军筹办粮饷。这本是曾国藩预料中事,当接到再次让他披挂出征,以解清廷于倒悬之急的命令时,他却十分惆怅。在这瞬息万变的政治生涯中,他很难预料此行的吉凶祸福。因此,还是采用拖延之法。
\r\r在攻陷天京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曾国藩经历了诸多政治变故,颇有些心灰意冷。当他接到“赴山东剿捻”的旨令时,切实感到“诧叹忧愤”,而且在以后的几天里,他连连接到急如星火的催令,命其统兵北上,然后绕至北面向南逼剿。曾国藩从催令中看出此时清廷的着眼点是在于解救燃眉之急,确保京津安全。这是清廷的一厢情愿,而此时曾国藩所面临的出征的困难却很大。
\r\r湘军经过裁减后,曾国藩北上剿捻就不得不仰仗淮军。曾国藩心里也清楚,淮军出自李鸿章门下,要像湘军一样,做到指挥上随心所欲,是很难的。另外,在匆忙之间难以将大队人马集结起来,而且军饷供应也不能迅速筹集。于是,曾国藩针对一个时期里捻军的活动规律,僧格林沁覆灭的经验,以及自己所面临的困难,特向清廷上奏,陈述万难迅速出征的原因。
\r\r在提出不能迅速出征的三个主要原因后,鉴于僧格林沁“贼流与之俱流”的经验教训,曾国藩认为必须以逸待劳,“此贼已成流寇,飘忽靡常,宜各练有定之兵,乃足以制无定之贼。”曾国藩做事向来是未雨绸缪,对于清廷只顾解燃眉之急的作法,实在难以从命。连僧格林沁这位朝廷宠臣,在战马优良,枪炮齐备,粮饷充足的条件下,与捻军四年多的时间,尚且落得个全军覆没,本人也葬身沙场的结果。而自己兵力单薄,孤军深入黄淮平原,难以调度各方,况且,一个时期里,朝廷处处防范,若继续带兵出征,不知还将惹出多少麻烦。因此,他推辞说:“仰恳天恩,另简知兵大员督办北路军务,稍宽臣之责任。臣愿以闲散人员在营效力,不敢置身事外,忘尽瘁之大义。亦不敢久绾兵符,自知将致偾事而不预为一区。”
\r\r曾国藩以“不敢久绾兵符”来向朝廷声明,自己并没有贪恋军权的企图。又说“不敢置身事外”,是说自己责无旁贷。话说得好听,可就是不出山。在给曾国荃的信中,他道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他说:“若贼不渡黄,剿办尚不甚难,一渡黄则手忙脚乱,万目悬望,万口讥议,余实应接不暇,难乎其免于大戾矣。”
\r\r尽管他向清廷——陈述了不能迅速启程的原因,但又无法无视捻军步步北进而不顾,正在其左右为难推脱延缓之际,李鸿章派潘鼎新率鼎军十营包括开花炮一营从海上开赴天津,然后转道赴景州、德州,堵住捻军北上之路,以护卫京师,给曾国藩的准备和出征创造了条件。这样从同治四年五月末让他出征,约经过了二十几天的拖延后,曾国藩才于六月十州登舟启行,北上“剿捻”。
\r\r正是通过拖延的办法,曾国藩赢得了应付事态的时机,也避免了与朝廷的直接冲突,能够在骑虎难下、进退维谷之际,促使或者等待事态朝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于万难之间做到了游刃有余。
\r\r成大事箴言:
\r\r凡办公事,须视如己事。将来为国为民,亦宜处处视如一家一身之图,方能亲切。予今日愧无此见,致用费稍浮,又办事有要誉的意思。此两者,皆他口大病根,当时时猛省。
\r\r——道光二十三年正月
\r\r 7.“困苦、空寂、辛酸”三耐性\r\r“耐”就是毅力,是意志,是信心。一个人要具有这种对于困难险阻的“耐性”,首先必须具备的是“德性”,是德性的修养。梅兰竹菊号称四君子,人们喜爱它们是因为它们耐得住寒,耐得住寂寞,耐得起风吹日晒。这种精神为人们所景抑,所企盼。只有经得起痛苦煎熬的人才能创造大事业。且不说立雄心大志,建丰功伟业,就是日常生活,平凡小事,又哪里有那么多顺心如意的事呢?哪里有那么多对路可意的人呢?无一个“耐”字又怎生了得。要耐困苦,耐空寂,还得耐辛酸,耐污辱。人生之路,有时退一步天宽地阔;有时却不能退,如逆水行舟耐住劲,咬咬牙便一重关隘又在回首处,一阵波浪又在用力撑持中消失。胜利,就在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坚持就是忍耐。
\r\r曾国藩有一种常人不具有的自强不息的精神,这首先表现在一个“严”字上。在日常生活中,曾国藩给自己规定“不晏起,不诳言”的简单明了的诫规。这是一个自强不息的君子和有作为的读书人必须具备的起码要求。他经常强调“读书须明修己治心之道”。他坚持读书的目标,总是把“修己”作为成就事业的前提。他不管是戎马倥偬,还是运筹帷幄,都坚持每天记日记,“念念欲改过自新”。他对自己要求十分严格,在紧张的军事斗争中,还规定自己每天看书,每天温点史书,每天写作,每天习字。他认为:“凡人做事,便须全副精神注在此一事。首尾不懈,不可见异思迁,做这样想那样,坐这山望那山。人而无恒,终身一无所成。”他这样告诫其弟,也是如此律己。他以一出道书生兴办湘军,“首尾不懈”,受尽挫折不改初衷,靖港一战大败,使他无地自容,羞愧气恼得跳水自杀,被随从救起得免。此后他在困境中认真阅读历史典籍和兵书,以更顽强的毅力重整队伍,在他的恒心坚持、严格训练以及与历代善于征战之队伍比较提高中,终于锤炼出一支能攻善守、吃苦耐劳、骁勇善战的湘军劲旅。
\r\r曾国藩以正统读书人的道德标准对自己私生活要求甚严,他不近女色,不嗜烟酒,不奢侈,不铺张,不敬鬼神,不信医巫,保持传统士子和乡村地主的持家本色。他不但要求自己严格,也同样严格地要求其子弟和部下幕僚。曾国藩在与其弟的信中,主要谈做人的道理,读书的方法,兵法的运用,打仗的要领,很少闲话、废话、空话。往往自己现身说法,谆谆告诫,唯恐不周。如其《致源弟》信中道:“每日作事愈多,则夜间临睡愈快活。若存一爱惜精神的意思,将前将却,奄奄无气,决难成事。”坚强的意志全在平常的磨练中。能否成就更在如何面对关键时的考验。
\r\r司马懿靠意志的忍耐力,不逞一时之勇的典故尤有说服力。
\r\r三国时,蜀国的诸葛亮讨伐魏国,向渭南地区进军。魏大将军司马懿率领军队坚守阵地,不出交战,诸葛亮将军队分开来,边守卫边种粮食。诸葛亮多次向司马懿挑战,司马懿坚守不出,于是诸葛亮向司马懿赠送了一套妇女穿的服装。司马懿非常气愤,但司马懿毕竟是个令人佩服的谋略家,面对诸葛亮的激将和羞辱,他忍耐下来,知道作为主帅一旦屈从了内心的小勇,要复仇,要进军,势必中了对方的计策,作为将帅最怕的是不能自我克制,而使全军覆灭。因此,司马懿最终稳住了阵脚,保持了心理和军事上的优势。
\r\r唐朝李靖曾经对唐太宗说:“善于用兵的人,以静来对待敌人的动;以强大的兵力对待弱小的敌人。所以老子说:‘用兵上的错误没有比轻视敌人更为严重了。’“也就是不能逞一时之勇,而轻举妄动。轻视敌人的后果,是导致自己的失败。
\r\r人的内在精神风度与外在言行举止都升华到一个高于常人的境界,并足以成为世人效法的楷模,这种人生境界就是理想人格。在中国古代,有两种基本的人格理想模式,这就是:以老子、庄子为代表的道家人格理想和以孔子、孟子、荀子为代表的儒家人格理想。道家把“赤子”、“神人”、“至人”、“真人”作为自己的人格理想;儒家则把“君子”、“圣人”、“大丈夫”作为自己的人格理想。
\r\r孟子认为,要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和人格理想,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必须经过一番艰辛的磨练过程。
\r\r世俗之人要完成人格的突变,趋于人生的理想境界,首先要经受外在艰苦环境的考验,锻炼自己的形体和意志。孟子指出:
\r\r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r\r在孟子看来,舜、傅说、胶鬲、管仲、孙叔敖、百里奚这些在历史上取得杰出成就的人物,最初都是处于极其艰苦的环境之中,但是,他们并没有在艰苦环境面前畏缩、沉沦,而是发愤图强、废寝忘食,在艰苦环境中自觉地锻炼自己,使自己具有强健的体魄、坚忍的毅力、不屈不挠的意志以及过人的胆略和智慧。这些生理与心理、体力与智力方面的素质为他们日后在政治舞台上大显身手、大展宏图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昔日的逆境磨难,就不能塑造完美的人格,也就没有后来的成功发达。孟子在艰苦条件下自觉地锻炼自己的思想和孔子的“发奋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的乐观精神,对中华民族的人生态度和民族性格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r\r自胜之力,就是人的忍耐力,是人能够克服困难、承受打击的基本素质。曾国藩通过阅读古代典籍,认为能够承受压力、承受打击,即自胜之力甚强,是成大事者必备要义之一。一般而言,人都有承受压力和困难的潜力,但能否承受大的压力和困难,就是识别一个人能否胜任做大事的标准之一。曾国藩晚年回忆说:平生受尽屈辱和谩骂,但矢志不移。后人评价曾国藩“坚忍成功”表达的是同样的意思。
\r\r梁启超就说过:凡古来能成大事的人,其自制力、忍耐力必定是很强的。欧美各国的人不必议论,古代的人不必议论,就说最近之人吧。曾国藩自少年始就有吸烟和晚起的毛病,后来决心改掉这个毛病。开始时毛病很顽固,很难改掉。曾国藩视之如大敌,决心彻底克服才肯罢休。曾国藩以后能率湘军攻克盘踞金陵十余年的太平军,与他能改掉十余年的陋习是同一种精神的作用。曾国藩在军队,每天必写日记,读书数页,下围棋一局,终身如此。一般人认为,这难道不是区区小节,无关大体么?可是他们不知道克制有节,行之有恒,实为人生品格第一大事。善于观察别人者,从这里就可看到一个人修道的功力。又说:
\r\r曾公功成业定之后,论者以为乘时际会,天独厚之;而岂知其停辛伫苦,铢积寸累,百折不回而始有今日也?使曾文正毅力稍不足者,则其为失败之人,无可疑也。
\r\r曾国藩就是这样一个人,面对别人的不理解、不支持或是讥讽、嘲笑、轻蔑甚至侮辱,他不是怨天尤人,而是好汉打脱牙和血吞,咬牙立志、徐图自强。
\r\r曾国藩做事总是有始有终,他还把是否有恒心作为成败的关键来看待。做事如此,立志、做学问都是如此。他写给弟弟的信说:
\r\r学问之道无穷,而总以有恒为主,兄往年极无恒,近年略好,而犹未纯熟。自七月初一起,至今则无一日间断,每日临帖百字,钞书百字,看书少亦须满廿页,多则不论。自七月起,至今已看过《王荆公文集》百卷,《归震川文集》四十卷,《诗经大全》廿卷,《后汉书》百卷,皆朱笔加圈批,虽极忙亦须了本日功课,不以昨日耽搁而今日补做,不以明日有事而今日预做。诸弟若能有恒如此,则虽四弟中等之资亦当有所精进,况六弟、七弟上等之资乎……诸弟试将《朱子纲目》过笔圈点,定以有恒,不过数月即圈完矣。若看注疏,每经亦不过数月即完。切勿以家中有事,而即间断看书之课,又弗以考试将近,间断看书之课。虽走路之日,到店亦可看书;考试之日,出场亦可看也。兄日夜悬望,独此有恒二字告诸弟,伏愿诸弟刻刻留心,幸甚幸甚。
\r\r在这里曾国藩不但把有恒的效用说得很详尽,并且做出有恒的榜样,为诸弟规划出有恒的方案。这种方案,不但他的诸弟可以受益,即使今日我们仍可领会到其中有益的东西。曾国藩平时教人,总是以立志有恒为最要。然而,能立志而又能持之以恒,时时不断地与古人为俦,当然就会知道学问无尽,不致以一得而自足,河伯观海,井蛙窥天之陋或者即可因此免除吧。一般说来,在读书治学上最为担心的恐怕就是立志未必坚定,见左右前后与自己相仿佛者,皆得奥援而腾达了,于是自己也就耐不过了,或望其速成,或诱于势利,或竟抛弃自己原来一直所学习和研究的东西而另觅蹊径,这在曾国藩看来,统统都叫做无志,都叫做无恒,就免不了河伯观海、井蛙窥天了。曾国藩在写信给他诸弟时,正是在京城做京官的时候,也可以说正是他发愤立志、发愤持恒的时候。曾国藩出身并不显赫,资质平平并不过人,他惟一的长处就是他那种诚拙的精神,困知勉行的精神;坚持不懈、无稍间断、一往无前的精神。在常人看来,每日看二十页书,并不算什么难事,简直太容易,要求太低了,但一般人就不能有他那样的成绩,这恐怕便是常人缺少他那种有恒的精神。凡是有志于宏伟事业者,不可不立定坚卓的志向,尤其不可不持之以恒、无稍松懈的恒心。
\r\r俗话说:伏久者飞必高,开先者谢独早,讲的人要有恒,事才有济。《菜根潭》说:青天白日的节义,自暗室漏屋中培来;旋乾转坤的经纶,自临深履薄处操出。
\r\r成大事箴言:
\r\r竹如教我曰“耐”,予尝言竹如:“贞足干事,予所缺者,贞耳。”竹如以一“耐”字教我,盖欲我镇躁,以归于静,以渐几于能贞也。此一字足一医心病矣。
\r\r——道光二十三年正月
\r\r 8.标“立、达”,假拙诚、真世故\r\r世故是个中性而含有机谋的词汇。深于世故指通达人情事理,但又与世俗相接近。因为世故深的人也必然不免俗见、俗为。同时,长于世故容易犯经验主义的错误,使人循规蹈矩,不具有开拓精神。正是从这种意义上,曾国藩厌弃世故,也为世故而吃了大亏。
\r\r曾国藩认识到一个人不能脱离社会,尤其不能不承认现实。社会就是那样浑糟糟,“不痛不痒、不黑不白、牢不可破之习”已经三四十年了,个人怎么能改变呢!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曾国藩心中的秤未尝不能称量是非,但这是非之见一出,就难免要评头品足,自然会招惹新的是非。所以,曾国藩的“治心经”里有“治口”的话,即是防止祸从口出。他对“立”与“达”的诠释颇得内方外圆的谋略之要领。立是站得住,即有自己的真本领,达是方法、手段,是过程,因此要圆通。
\r\r经过曾国藩的调整,他的处境就真的好转了。他自己也说:我往年为官,“与官场中落落不合,几至到处荆榛,此次改弦易辙,稍觉相安。”
\r\r但是,世故、圆通,不能走向机巧、圆滑,曾国藩认为人一旦如此,也就不能指望有什么作为了。他还举唐代的李林甫与明代的严嵩两人为例,说二人为臣,“侍君不以忠,但以巧”,虽然个人暂时有荣华富贵,但对国家贻误甚大。
\r\r不老于世故的人,办事就单纯,就清廉,人做的就纯正。胡林翼律己甚严,于宗族戚党不稍假借。在黄州时,族人某来谒,招待他吃喝数月。一日,辞赴前敌。胡问其故,答以营官某奉调,银钱所荐与偕行。胡勃然,面谕营官曰:“吾有族戚,力岂不能庇之。尔辈藉以结纳,风气一开,伊于胡底!姑记过一次以儆。”因自给族人归资,并通饬各台局营员:用人一事,胥秉至公,不得徇上司同僚情面,滥为汲引,若经访闻,立即参处。
\r\r本来下属讨好上司安置上司的家人戚友,是人情世故,但这妨碍公道。因此胡林翼严加训斥。但是,胡林翼荐贤却非常谆笃。左宗棠能够展露他的才华,是从进入湖南巡抚的幕府开始。湖南巡抚张亮基招纳左宗棠入幕,则是由胡林翼的多次大力举荐,称他“才华品格出类拔粹,忠正刚直,秉性诚实,忠肝义胆,和当时世俗风尚大不相同。胸中装有古今地理兵法,本朝典章,深有造诣,精通时事。”张亮基采纳了胡林翼的话,对左宗棠以礼相待,言听计从。不久,张任湖广总督,仍把左宗棠招入幕府。后来调到山东巡抚任上,左宗棠才辞别而去。又进入湖南巡抚骆秉章幕中,声望日高,连朝廷都很看重他。而骆秉章知道左宗棠,也是由于他辅佐张亮基的显著功效。在这以前胡林翼还曾经把左宗棠推荐给云贵总督林则徐,正赶上林则徐患病,没有来得及聘请他。后来林则徐路过湖南时,把左宗棠请到船上,谈论通宵,称赞左是不凡之才。胡林翼举荐贤才的真诚勤恳,在这里可以看得出来。假若没有胡林翼,左宗棠也可能以在山林中隐逸而终其生。不世故,并不意味着办事不讲一点策略,自私自利,不关心他人的冷暖。
\r\r曾国藩关心属下,有时也讲点儿小“策略”。他率淮军剿捻时,刘秉璋、鲍超(春霆)等均为部下勇将。一天,刘秉璋率军追剿捻军在湖北、河南交界地方,遇到了鲍春霆。当时,各军队在某驻地相会,作为主帅曾国藩本来是应该知道的。但曾国藩故意向刘秉璋问道:“见到鲍春霆了吗?”刘秉璋回答:“见到了。”曾国藩又问:“穿黄马褂了没有?”说:“没穿。”曾国藩吃惊的说:“为什么没穿呢?”答说:“客人先问主人,有没有黄马褂子,因为知道没有而改穿了别的服装,不用自己所有的而显示别人所无的,是宾客敬重主人的意思。”曾国藩说:“奖赏战功了吗?”刘答说:“主人景仰客人,有幸能够一见,互相谦让还来不及,哪里还有什么战功可叙。客人因为主人不谈战功,因而也不谈自己的战功,也是客人敬重主人的意思。”曾国藩大笑。就这一事情可以知道驾驭将帅的方法,虽说是一些细节。
\r\r曾国藩很有同情心,而且能够发展到仁爱的境界。他从四川办完考试之事后回到京城,就曾馈赠金钱给同族亲戚。统领军队之后,曾国藩的弟弟和其友人也曾说他“仁爱有余,威猛不足”,咸丰四年五月初一,曾国藩写信给他的弟弟们说:“沅弟说我‘仁爱有余,威猛不足。’澄弟在这时,也常常提到。最近友人关心我,也都有所谈论,只是我自己本性如此,怎么也威猛不起来。”
\r\r曾国藩在给李筱泉的回信中说:“学生法制严格,并非漫无条例,一直以屠伯为老师。要用精细微小的意志,施行威猛严厉的事情,希望对死的人,没有惭愧遗憾,对于活着的,做到警示作用,然后才能心安。”可以知道曾国藩并非冷酷无情的人。
\r\r因为曾国藩反对世故太深,因此一贯主张“拙诚”,不可以太精明处世,为此,他常常告诫他的好友。
\r\r曾国藩在给陈岱云的信中说:“外官的复杂情况,超过十倍的京官。大约是佩韦多休,佩弦多咎,阁下特别要注意。俗话说:‘看透水中的鱼是不吉祥的’,愿阁下像未雕琢的玉那样浑含不清,不要像水晶那样光明剔透,那么就可以保全自己而没有闪失。”
\r\r在给丁雨生的回信中也说过:“阁下志向宏大识见正确,不难赶上古人。但愿你在大家都醉了而你独醒的时候,仍然以‘浑’字表现出来;在效果迟迟体现不出来的时候,更要以‘耐’字要求自己。那么,人们都感到这样很好,而对于自己来说可以养德养身,两方面都有好处。”这里说的是从政者除了应当具有忍耐的态度以外,有时要有含浑的态度。
\r\r曾国藩在给地方官吴竹庄的回信中说:“阁下往年的短处在于尖语快论,机锋四出,这是最容易招致诽谤的了。现在你的地位声望一天比一天高,更须要尊重贤人容纳众人,取长舍短,在公开的场合表扬善行,而在私下里检讨自己的过失,这样就可以使人佩服你的英明,而感激你的宽厚。”
\r\r曾国藩认为,“凡是要办成一件大事,必然会有许多困难和波折。我们总要以诚心去办,虚心对待。心诚就会专心致志而信心足,千难万险也不改变我们的态度,终有顺理成章的那一天。谦虚谨慎的去做就不用客气,不夹杂私心杂念,最终可以使人们都谅解。”
\r\r在给陈舫仙的信中,曾国藩又说:“阁下的一封信而使两个人失去了官职,往后恐怕会被众人嫉忌,望您务必加倍小心,用勤、廉、谦三个字作为自己的信条。勤劳,自己也不要去说,廉洁自己也不要去表白,谦虚要表现出真诚朴实的气度,这样才不会犯人忌,也就是明哲保身的办法。”
\r\r成大事箴言:
\r\r兄自问近年得力惟一悔字诀。兄昔年自负本领甚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见得人家不是。自从丁已、戊午大悔大悟之后,乃知自己全无本领,凡事都见得人家有几分是处。故自戊午至今九载,与四十岁以前迥不相同,大约以能立能达为体,以不怨不尤为用。立者,发奋自强,站得住也;达者,办事圆融,行得通也。吾九年以来,痛戒无恒之弊,看书写字,从未间断,选将练兵,亦常留心。此皆自强能立工夫。奏疏公牍,再三斟酌,无一过当之语自夸之词:此皆圆融能达工夫。至于怨天本有所不敢,尤人则常不能免,亦皆随时强制而克去之。
\r\r——同治六年正月
\r\r\r【原文】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译文】
人的自然禀赋叫做“性”,顺着本性行事叫做“道”,按照“道”的原则修养叫做“教”。“道”是不可以片刻离开的,如果可以离开,那就不是“道”了。所以,品德高尚的人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也是谨慎的,在没有人听见的地方也是有所戒惧的。越是隐蔽的地方越是明显,越是细微的地方越是显著。所以,品德高尚的人在一人独处的时候也是谨慎的。 喜怒哀乐没有表现出来的时候,叫做“中”;表现出来以后符合节度,叫做“和”。“中”,是人人都有的本性;“和”,是大家遵循的原则,达到“中和”的境界,天地便各在其位了,万物便生长繁衍了。【原文】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译文】
仲尼说:“君子中庸,小人违背中庸。君子之所以中庸,是因为君子随时做到适中,无过无不及;小人之所以违背中庸,是因为小人肆无忌惮,专走极端。”【原文】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译文】
孔子说:“中庸大概是最高的德行了吧!大家缺乏它已经很久了!”【原文】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译文】
孔子说:“我知道了,中庸之道不能实行的原因;聪明的人自以为是,认识过了头;愚蠢的人智力不及,不能理解它。我知道了,中庸之道不能弘扬的原因;贤能的人做得太过分;不贤的人根本做不到。就像人们每天都要吃喝,但却很少有人能够真正品尝滋味。”【原文】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译文】
孔子说:“中庸的道理恐怕很难在世上实行啊!”【原文】
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译文】
孔子说:“舜可真是具有大智慧的人啊!他喜欢向人问问题,又善于分析别人浅近话语里的含义。隐藏人家的坏处,宣扬人家的好处。过与不及两端的意见他都掌握,采纳适中的用于老百姓。这就是舜之所以为舜的地方吧!”【原文】
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译文】
孔子说:“人人都说自己聪明,可是被驱赶到罗网陷阱中去却不知躲避。人人都说自己聪明,可是选择了中庸之道却连一个月时间也不能坚持。”【原文】
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译文】
孔子说:“颜回就是这样一个人,他选择了中庸之道,得到了它的好处,就牢牢地把它放在心上,再也不让它失去。”孔子说:“天下国家可以治理,官爵俸禄可以放弃,雪白的刀刃可以践踏而过,中庸却不容易做到。”【原文】
子路问强。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译文】
子路问什么是强。孔子说:“南方的强呢?北方的强呢?还是你认为的强呢?用宽容柔和的精神去教育人,人家对我蛮横无礼也不报复,这是南方的强,品德高尚的人具有这种强。用兵器甲盾当枕席,死而后已,这是北方的强,勇武好斗的人就具有这种强。所以,品德高尚的人和顺而不随波逐流,这才是真强啊!保持中立而不偏不倚,这才是真强啊!国家政治清平时不改变志向,这才是真强啊!国家政治黑暗时坚持操守,宁死不变,这才是真强啊!”【原文】
子曰:“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涂而废,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译文】
孔子说:“专找歪理,做些怪诞的事情来欺世盗名,后世也许会有人来记述他,为他立传,但我是绝不会这样做的。有些品德不错的人按照中庸之道去做,但是半途而废,不能坚持下去,而我是绝不会停止的。真正的君子遵循中庸之道,即使隐遁山林、一生默默无闻,不被人知道也不后悔,这只有圣人才能做得到。”【原文】
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译文】
君子的道广大而又精微。普通男女虽然愚昧,也可以知道君子的道,但它的最高深境界,即便是圣人也有弄不清楚的地方。普通男女虽然不贤明,也可以实行君子的道,但它的最高深境界,即便是圣人也有做不到的地方。天地如此之大,但人们仍有不满足的地方。所以,君子说到“大”,就大得连整个天下都装不下;君子说到“小”,就小得连一点儿也分不开。《诗经》说:“鸢鸟飞向天空,鱼儿跳跃深水。”这是说上下分明。君子的道,开始于普通男女,但它的最高深境界却昭著于整个天地。【原文】
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译文】
孔子说:“道离人不远的。如果有人实行道却故作高深,使道远离人们,那就不可以实行道了。”“《诗经》说:‘砍削斧柄,砍削斧柄,斧柄的式样就在眼前。’握着斧柄砍削木材制的斧柄,应该说不会有什么差异,但如果你斜眼一看,还是会发现差异很大。所以,君子总是根据不同人的情况采取不同的办法治理,只要他能改正错误实行道就行。”“一个人做到忠恕,离道也就不远了。什么叫忠恕呢?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也不要施加给别人。”“君子的道有四项,我孔丘连其中的一项也没有能够做到:作为一个儿子应该对父亲做到的,我没有能够做到;作为一个臣民应该对君王做到的,我没能做到;作为一个弟弟应该对哥哥做到的,我没能做到;作为一个朋友应该做到的,我没能做到。平常的德行努力实践,平常的言谈尽量谨慎。德行的实践有不足的地方,不敢不勉励自己努力;言谈却不敢放肆而无所顾忌。说话顾到能否做到,行为也要顾到所说的话,这样的君子怎么会不忠厚诚实呢?”【原文】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译文】
君子安于现在所处的地位去做应做的事,不生非分之想。处于富贵的地位,就做富贵人应做的事;处于贫贱的状况,就做贫应做的事;处于边远地区,就做在边远地区应做的事;处于患难之中,就做在患难之中应做的事。君子无论处于什么情况下都是安然自得的。处于上位,不欺侮在下位的人;处于下位,不攀援在上位的人。端正自己而不苛求别人,这样就不会有什么抱怨了。上不抱怨天,下不抱怨人。所以,君子安居现状来等待天命,小人却铤而走险妄图获得非分的东西。孔子说:“君子立身处世就像射箭一样,射不中,不怪靶子不正,只怪自己箭术不行。”【原文】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帑。”子曰:“父母其顺矣乎!”【译文】
君子实行中庸之道,就像走远路一样,必定要从近处开始;就像登高山一样,必定要从低处起步。《诗经》说:“妻子儿女感情和睦,就像弹琴鼓瑟一样。兄弟关系融洽,和顺又快乐。使你的家庭美满,妻儿幸福。”孔子赞叹说:“这样,父母也就称心如意了啊!”【原文】
子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夫!”【译文】
孔子说:“鬼神的德行可真是大得很啊!看它也看不见,听它也听不到,但它却体现在万物之中使人无法离开它。天下的人都斋戒净心,穿着庄重整齐的服装去祭祀它,无所不在啊!好像就在你的头上,又像在你左右。《诗经》说:‘神的降临,不可揣测,怎么能够怠慢不敬呢?’从隐微到显著,真实的东西就是这样不可掩盖!”【原文】
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诗》曰:‘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译文】
孔子说:“舜该是个最孝顺的人了吧?德行方面是圣人,地位上是尊贵的天子,财富上拥有整个天下,宗庙里祭祀他,子子孙孙都保持他的功业。所以,有大德的人必定得到他应得的地位,必定得到他应得的财富,必定得到他应得的名声,必定得到他应得的长寿。所以,上天生养万物,必定根据它们的资质而厚待它们。能成材的得到培育,不能成材的就遭到淘汰。《诗经》说:‘高尚优雅的君子,有光明美好的德行,让人民安居乐业,享受上天赐予的福禄。上天保佑他,任用他,给他以重大的使命。’所以,有大德的人必定会承受天命。”【原文】
子曰:“无忧者,其唯文王乎!以王季为父,以武王为子,父作之,子述之。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一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显名。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译文】
孔子说:古代帝王中无忧无虑的,大概只有周文王吧!因为他有贤明的王季做父亲,有英勇的武王做儿子,父亲王季为他开创了基业,儿子周武王继承了他的遗志,完成了他所没有完成的事业。武王继续着太王、王季、文王未完成的功业,灭掉了大殷,取得了天下。周武王这种以下伐上的正义行动,不仅没有使他自身失掉显赫天下的美名,反而被天下人尊为天子,掌握普天下的财富,世代在宗庙中享受祭祀,子孙永保祭祀不断。【原文】
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斯礼也,达乎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为大夫,子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为士,子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丧,达乎大夫;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译文】
周武王直到晚年才承受上天之命而为天子,因此他还有许多没来得及完成的事情。武王死后,周公辅助成王才成就了文王和武王的德业,追尊太王、王季为王,用天子的礼制来追祀祖先,并且把这种礼制一直实行到诸侯、大夫、士和老百姓中间。周公制定的礼节规定:如果父亲是大夫,儿子是士,父死就要按大夫的礼制安葬、按士的礼制祭祀;如果父亲是士,儿子是大夫,父死就要按士的礼制安葬,按大夫的礼制祭祀。守丧一周年,通行到大夫,守丧三整年,就只有天子才能使用。至于给父母守丧本身没有贵贱的区别,天子、庶人都是一样的。【原文】
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春秋修其祖庙,陈其宗器,设其裳衣,荐其时食。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贵贱也;序事,所以辨贤也;旅酬下为上,所以逮贱也;燕毛,所以序齿也。”“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译文】
孔子说:“周武王和周公真是最守孝道的人吧!所说的孝道,就是善于继承先人的遗志,善于继续先人未完成的功业。在春秋两季祭祀的时节,整修祖宗庙宇,陈列祭祀器具,摆设先王遗留下来的衣裳,进献祭祀应时的鲜美食品。布袋先生首藏按照宗庙祭祀的礼制,是要把父子、长幼、亲疏的次序排列出来;把官职爵位的次序排列出来,就能将贵贱分辨清楚;在众人劝酒时把执事职位的次序排列出来,就能将才能的高低分辨清楚,晚辈必须先向长辈举杯,这样祖先的恩惠就会延及到晚辈,宴饮时按年龄大小来决定宴席座次,这样就能使老小长幼秩序井然。”“站在合适的位置上,行先王传下的祭礼,演奏先王时代的音乐,尊敬先王所尊敬的,亲爱先王所亲爱的。侍奉死去的人就像侍奉活着的人一样;侍奉亡故的人就像侍奉活着的人一样,这才是孝的最高境界。制定了祀天祭地的礼节,是用来侍奉皇天后土的;制定了宗庙的礼节,是用来祭祀祖先的。明白了郊社的礼节,大祭小祭的意义,那么治理天下国家的道理,也就像看着自己手掌上的东西那样容易明白啊!”布袋先生首藏【原文】
哀公问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也。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译文】
鲁哀公询问政事。孔子说:“周文王、周武王的政事都记载在典籍上。他们在世,这些政事就实施;他们去世,这些政事也就废弛了。治理人的途径是勤于政事;治理荒地的途径是使树木迅速生长。说起来,贤人施政最容易取得成效,就象地上的芦苇快速滋长一样。要得到适用的人在于修养自己,修养自己在于遵循大道,遵循大道要从仁义做起。仁就是爱人,亲爱亲族是最大的仁。义就是事事做得适宜,尊重贤人是最大的义。至于说亲爱亲族要分亲疏,尊重贤人要有等级,这都是礼的要求。在下位的人,如果得不到在上位的人信任,就不可能治理好平民百姓。所以,君子不能不修养自己。要修养自己,不能不侍奉亲族;要侍奉亲族,不能不了解他人;要了解他人,不能不知道天理。”布袋先生首藏【原文】
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译文】
天下人共有的伦常关系有五项,用来处理这五项伦常关系的德行有三种。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间的交往,这五项是天下人共有的伦常关系;智、仁、勇,这三种是用来处理这五项伦常关系的德行。至于这三种德行的实施,就是一个“诚”字,这些道理,有的人生来就知道它们,有的人通过学习才知道它们,有的人要遇到困难后才知道它们,但只要他们最终都知道了,也就是一样的了。又比如说,有的人自觉自愿地去实行它们,有的人为了某种好处才去实行它们,有的人勉勉强强地去实行,但只要他们最终都实行起来了,也就是一样的了。孔子说:“喜欢学习就接近了智,努力实行就接近了仁,知道羞耻就接近了勇。知道这三点,就知道怎样修养自己,知道怎样修养自己,就知道怎样管理他人,知道怎样管理他人,就知道怎样治理天下和国家了。”【原文】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也,怀诸侯也。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日省月试,既禀称事,所以劝百工也;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远人也;继绝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译文】
治理天下和国家有九条原则。那就是:修养自身,尊崇贤人,亲爱亲族,敬重大臣,体恤群臣,爱民如子,招纳工匠,优待远客,安抚诸侯。修养自身就能确立正道;尊崇贤人就不会思想困惑;亲爱亲族就不会惹得叔伯兄弟怨恨;敬重大臣就不会遇事无措;体恤群臣,士人们就会竭力报效;爱民如子,老百姓就会忠心耿耿;招纳工匠,财物就会充足;优待远客,四方百姓就会归顺;安抚诸侯,天下的人都会敬畏了。像斋戒那样净心虔诚,穿着庄重整齐的服装,不符合礼仪的事坚决不做,这是为了修养自身;不听谄言,疏远女色,看轻财物而重视德行,这是为了尊崇贤人;提高亲族的地位,给他们以丰厚的俸禄,与他们爱憎相一致,这是为了亲爱亲族;所属众多而便于差使,这是为了敬重大臣;真心诚意地任用他们,并给他们以较多的俸禄,这是为了体恤群臣;使用民役不误农时,少收赋税,这是为了爱民如子;经常视察考核,按劳付酬,这是为了劝勉工匠;来时欢迎,去时欢送,嘉奖有才能的人,救济有困难的人,这是为了优待远客;延续绝后的家族,复兴灭亡的国家,治理祸乱,扶持危难,按时接受朝见,赠送丰厚,纳贡菲薄,这是为了安抚诸侯。总而言之,治理天下和国家有九条原则,但实行这些原则的道理都是一样的,关键在于一个“诚”字。【原文】
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译文】
任何事情,事先有准备就会成功,没有准备就会失败。说话先有准备,就不会语塞中断;做事先有准备,就不会受挫;行动先有准备,就不会后悔;道路预先选定,就不会陷入绝境。在下位的人,如果得不到在上位的人信任,就不可能治理好平民百姓。要得到在上位的人信任是有办法的,得不到朋友的信任就得不到在上位的人信任;要得到朋友的信任是有办法的,不孝顺父母就得不到朋友的信任;孝顺父母是有办法的:自己不真诚就不能孝顺父母;要使自己真诚是有办法的:不明白什么是善就不能够使自己真诚。【原文】
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译文】
真诚是上天的原则,追求真诚是做人的原则。天生真诚的人,不用勉强就能做到,不用思考就能拥有,自然而然地符合上天的原则,这样的人是圣人。努力做到真诚,就要选择美好的目标执著追求:广泛学习,详细询问,周密思考,明确辨别,切实实行。要么不学,学了没有学会绝不罢休;要么不问,问了没有懂得绝不罢休;要么不想,想了没有想通绝不罢休;要么不分辨,分辨了没有明确绝不罢休;要么不实行,实行了没有切实做到就绝不罢休。别人用一分努力就能做到的,我用一百分的努力去做;别人用十分的努力做到的,我用一千分的努力去做。如果真能够做到这样,虽然愚笨也一定可以聪明起来,虽然柔弱也一定可以刚强起来。【原文】
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译文】
由真诚而自然明白道理,这叫做天性;由明白道理后做到真诚,这叫做人为的教育。真诚也就会自然明白道理,明白道理后也就会做到真诚。【原文】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译文】
只有天下极端真诚的人能充分发挥他的天赋本性;能充分发挥他的本性,就能充分发挥众人的本性;能充分发挥众人的本性,就能充分发挥万物的本性;能充分发挥万物的本性,就可以赞助天地养育万物;能赞助天地养育万物,就可以与天地并列为三了。【原文】
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译文】
比圣人次一等的贤人从细微处入手推究道理,也能达到真诚的境界。做到了真诚就会表现出来,表现出来就会逐渐显著,显著了就会发扬光大,发扬光大就会感动他人,感动他人就会引起转变,引起转变就能化育万物。只有天下最真诚的人能化育万物。【原文】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译文】
真诚到极点,可以预知未来。国家将要兴旺,必然有吉祥的征兆;国家将要衰亡,必然有不祥的反常现象。或者呈现在占卜的蓍草龟甲上,或者表现在人的动作状态上。祸福将要来临时,是福可以预先知道,是祸也可以预先知道。所以极端真诚就像神灵一样微妙。【原文】
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译文】
真诚是自我的完善,道是自我的引导。真诚是事物的发端和归宿,没有真诚就没有了事物。因此君子以真诚为贵。不过,真诚并不是自我完善就够了,而是还要完善事物。自我完善是仁,完善事物是智。仁和智是出于本性的德行,是融合自身与外物的准则,所以任何时候施行都是适宜的。【原文】
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鲛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诗》云:“惟天之命,於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於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译文】
所以,极端真诚是永不停止的。永不停止就会保持长久,保持长久就会有效验,有效验就会悠远,悠远就会广博深厚,广博深厚就会高大光明。广博深厚才能承载万物;高大光明才能覆盖万物;悠远长久的作用是生成万物。广博深厚可以与地相比,高大光明可以与天相比,悠远长久则是永无止境。达到这样的境界,不自我显示也会自然彰明显著,不活动也会感人化物,无所作为也会自然有所成就。天地的法则,简直可以用一个“诚”字来囊括:诚本身专一不二,所以生育万物有难测之妙。大地的法则,就是广博、深厚、高大、光明、悠远、长久。今天我们所说的天,原本不过是由一点一点的光明聚积起来的,可等到它无边无际时,日月星辰都靠它维系,世界万物都靠它覆盖。今天我们所说的地,原本不过是由一撮土一撮土聚积起来的,可等到它广博深厚时,承载像华山那样的崇山峻岭也不觉得重,容纳那众多的江河湖海也不会泄漏,世间万物都由它承载了。今天我们所说的山,原本不过是由拳头大的石块聚积起来的,可等到它高大无比时,草木在上面生长,禽兽在上面居住,宝藏也是从里面开发出来。今天我们所说的水,原本不过是一勺一勺聚积起来的,可等到它浩瀚无涯时,蛟龙鱼鳖等都在里面生长,各种货物财富都在里面繁殖生长出来。《诗经》说,“天命多么深远啊,永远无穷无尽!”这大概就是说的天之所以为天的原因吧。“多么显赫光明啊,文王的品德纯正无二!”这大概就是说的文王之所以被称为“文”王的原因吧。纯正也是没有止息的。【原文】
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谓与!【译文】
伟大啊,圣人的道!浩瀚无边,生养万物,与天一样崇高;充足有余,礼仪三百条,威仪三千条。这些都有待圣人来实行。所以说,如果没有极高的德行,就不能成就极高的道。因此,君子尊崇道德修养而追求知识学问;达到广博境界而又钻研精微之处;极端高明而又奉行中庸之道;温习已有的知识从而获得新知识;朴实厚道,崇奉礼节。所以身居高位不骄傲,身居低位不会犯上作乱,国家政治清明时,他的言论足以振兴国家;国家政治黑暗时,他的沉默足以保全自己。《诗经》说:“既明智又通达事理,可以保全自身。”大概就是说的这个意思吧!【原文】
子曰:“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灾及其身者也。”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做礼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子曰:“吾说夏礼,杞不足征也。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译文】
孔子说:“愚昧却喜欢自以为是,卑贱却喜欢独断专行。生于现在的时代却一心想回复到古代去。这样做,灾祸一定会降临到自己的身上。”不是天子就不要议订礼仪,不要制订法度,不要考订文字规范。现在天下车子的轮距一致,文字的规范统一,伦理道德相同。虽有天子的地位,如果没有圣人的德行,是不敢制作礼乐制度的;虽然有圣人的德行,如果没有天子的地位,也是不敢制作礼乐制度的。孔子说:“我谈论夏朝的礼制,夏的后裔杞国以不足以验证它;我学习殷朝的礼制,殷的后裔宋国还残存着它;我学习周朝的礼制,现在还实行着它,所以我遵从周礼。”【原文】
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过矣乎!上焉者,虽善无征,无征不信,不信,民弗从;下焉者,虽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从。故君子之道,本诸身,征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诗》曰:“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庶几夙夜,以永终誉。”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誉于天下者也。【译文】
治理天下能够做好议订礼仪,制订法度,考订文字规范这三件重要的事,也就没有什么大的过失了吧!在上位的人,虽然行为很好,但如果没有验证的活,就不能使人信服,不能使人信服,老百姓就不会听从。在下位的人,虽然行为很好,但由于没有尊贵的地位,也不能使人信服,不能使人信服,老百姓就不会听从。所以君子治理天下应该以自身的德行为根本,并从老百姓那里得到验证。考查夏、商、周三代先王的做法而没有背谬,立于天地之间而没有悖乱,质询于鬼神而没有疑问,百世以后待到圣人出现也没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质询于鬼神而没有疑问,这是知道天理;百世以后待到圣人出现也没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这是知道人意。所以君子的举止能世世代代成为天下的先导,行为能世世代代成为天下的法度,语言能世世代代成为天下准则。在远处有威望,在近处也不使人厌恶。《诗经》说,“在那里没有人憎恶,在这里没有人厌烦,日日夜夜操劳啊,为了保持美好的名望。”君子没有不这样做而能够早早在天下获得名望的。【原文】
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译文】
孔子继承尧舜的传统,以文王、武王为典范,上遵循天时,下符合地理。就像天地那样没有什么不承载,没有什么不覆盖。又好像四季的交错运行,日月的交替光明。万物一起生长而互不妨害,道路同时并行而互不冲突。小的德行如河水一样川流不息,大的德行敦厚纯朴、化育万物。这就是天地的伟大之处啊!【原文】
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溥博渊泉,而时出之。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队,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译文】
只有天下崇高的圣人,才能做到聪明智慧,能够居上位而临下民;宽宏大量,温和柔顺,能够包容天下;奋发勇健,刚强坚毅,能够决断天下大事;威严庄重,忠诚正直,能够博得人们的尊敬;条理清晰,详辨明察,能够辨别是非邪正。崇高的圣人,美德广博而又深厚,并且时常会展现出来。德性广博如天,德性深厚如渊。美德表现在仪容上,百姓没有谁不敬佩,表现在言谈中,百姓没有谁不信服。表现在行动上,百姓没有谁不喜悦。这样,美好的名声广泛流传在中国,并且传播到边远的少数民族地区。凡是车船行驶的地方,人力通行的地方,苍天覆盖的地方,大地承载的地方,日月照耀的地方,霜露降落的地方;凡有血气的生物,没有不尊重和不亲近他们的,所以说圣人的美德能与天相匹配。只有天下地道的真诚,才能成为治理天下的崇高典范,才能树立天下的根本法则,掌握天地化育万物的深刻道理,这需要什么依靠呢!他的仁心那样诚挚,他的思虑像潭水那样幽深,他的美德像苍天那样广阔。如果不真是聪明智慧,通达天赋美德的人,还有谁能知道天下地地道道的真诚呢?布袋先生首藏【原文】
《诗》曰,“衣锦尚絅。”恶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诗》云:“潜虽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内省不疚,无恶于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见乎?《诗》云:“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故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诗》曰:“奏假无言,时靡有争。”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于铁钺。《诗》曰:“丕显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诗》云:“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子曰,“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诗》曰:“德燊如毛。”毛犹有伦,“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译文】
《诗经》说:“身穿锦绣衣服,外面罩件套衫。”这是为了避免锦衣花纹太显露,所以,君子的道深藏不露而日益彰明;个人的道显露无遗而日益消亡。君子的道,平淡而有意味,简略而有文采,温和而有条理,由近因知远事,由风知源,由微知显,这样,就可以进入道德的境界了。布袋先生首藏《诗经》说:“潜藏虽然很深,但也会很明显的。”所以君子自我反省没有愧疚,没有恶念存于心志之中。君子的德行之所以高于一般人,大概就是在这些不被人看见的地方吧?《诗经》说:“看你独自在室内的时候,是不是能无愧于神明。”所以,君子就是在没做什么事的时候也是恭敬的,就是在没有对人说什么的时候也是能表现出他的诚信。《诗经》说:“进奉诚心,感通神灵。肃穆无言,没有争执。”所以,君子不用赏赐,老百姓也会互相劝勉;不用发怒,老百姓也会很畏惧。布袋先生首藏《诗经》说:“弘扬那德行啊,诸侯们都来效法。”所以,君子笃实恭敬就能使天下太平。《诗经》说:“我怀有光明的品德,不用厉声厉色。”孔子说:“用厉声厉色去教育老百姓,是最拙劣的行为。”《诗经》说:“德行轻如毫毛。”轻如毫毛还是有物可比拟。“上天所承载的,既没有声音也没有气味”,这才是最高的境界啊!图文摘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