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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梗概:契约情人,分分合合,岁月蹉跎,乱红入梦,他因她而重生,亦为她而疯魔……)
【1】
灵活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点击。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掌心却有多年劳作留下的老茧,混淆着主人的年龄。
这是一双属于二十四岁年轻男人的手。
通话记录、社交游戏、搜索历史、网游网购,甚至于闹钟、记事本。
偌大的客厅里,徐羡穿睡衣坐在沙发上,不动声色地检视手中这部手机上今日所有的操作痕迹。
没有什么异常。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
浴室里水声骤停。
男人瞬间心跳加剧。
将手机轻轻扣在床头柜,身不由己向卫生间走去。
何丹朱裹着浴衣站在盥洗池前,拿毛巾擦齐肩短发,发梢上的水珠,坠入白色袍子的绒线里,点点滴滴,断断续续。
“丹朱……”
他高出她一个头,此刻环住她腰肢,下巴在她头顶上细细磨蹭。
H市零售业新贵,青春无敌的颜值身材,兼有这狼狗气息十足的男声加成,换了任何一个正常的女人,怕都难以把持,逃不出他手心。
他们已经在一起一年零三个月。
但是,真正与她亲密的次数,不到十回。
“别……”
果然丹朱异于常人。
“我没别的意思,抱抱你也不行?”
徐羡强压着火气,越发将她箍紧。
要不要这么卑微?
他现在身价千万,也可勉强算个小老板的。
何况他们之间还签有契约情人协议。
是他一直惯着她。
他从镜中看去,丹朱已经放下毛巾,腾出手来拿住他手腕,试图将他从她身后剥离。
到底是个女人,气力不济,哪怕大他五岁。
她挣了几下脱不开,也只好放弃。
“不要,我真的好累。”
躲闪的眼神,疲惫的语气,他分明听出了嫌弃。
徐羡端详着镜中的女人,她五官清秀,面若皎月,身材略显丰腴。
新烫了发,整个人透出一种妩媚而知性的气质,是那种说不上倾国倾城,看起来却很舒服的类型。
“和我在一起累?嗯?”
两秒钟,徐羡已经剥去熟鸡蛋外面那层壳,利落干脆。
丹朱看到镜中待宰的羔羊,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
“徐羡,你放过我吧。”
她并非矫情不肯,是近来总是很容易累,下午去医院看过母亲,回家后洗过澡就想休息。
但是徐羡并不理解。
“你忘了?我花了钱的。”
他握住她肩头,笑得残忍。
十二年了,只是生命中不能没有她而已。
……
【2】
丹朱是她上大学以后自己改的名字。
她原名听起来非常穿越。
90后起名,“花花草草”,“娟秀艳丽”那些朴素地形容女孩美好的字眼已不再流行。
小镇首富家骄傲的大小姐,成绩好,还会吹笛子,卧室在两层小楼最边上那间,阳台上常年摆放整齐一排月季,那些年,她名字叫“何月红”。
只有徐羡不羡慕何月红。
徐羡的绘画是母亲手把手教的。
画画令人安静。
他偶像是画出《千里江山图》的王希孟,内心藏有一个岁月静好,又色彩斑斓的世界。
他家就在她家隔壁,低矮几间平房,整洁干净。
小男孩从记事起,就开始一边涂抹水墨,一边听楼上那一声声优美的笛声。
面是没有见过几回。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那年他十二,何月红十七。
放学回家,母亲为救一个冲到马路上捡球的小学生,倒在一辆疾驰而来的汽车前,也永远带走了徐羡那个刚刚绘就出一点雏形的美丽世界。
那个被救的小学生,就是镇上何老板唯一的儿子,何月红的弟弟,何小勇。
也就是从那时起,何家人开始频繁出入徐家。
“阿羡,你可以把我当姐姐。”
何月红对跪在灵堂里哭得哀哀欲绝的小男孩说。
徐羡到现在还记得,她第一次抱住他时身上那种淡淡的香味。
后来他知道这个大姐姐用月季花瓣泡澡,也是一个和母亲一样爱干净,爱漂亮的女人。
……
在徐父为了赔偿金的事四处奔走时,何月红短暂地陪伴了小徐羡一段时间。
每个清晨,每天放学,每回周末。
她为小男孩做饭,打扫房间,与他一道做作业,在他把没有画完的林间小屋前添上一条小溪。
无数个没有母亲在身边的夜晚,他听着门外的笛声安然入睡。
后来他知道那是她最喜欢的曲子,叫《乱红》,不知从何时起,这曲调便随她的容颜一道进入他的梦境,扰乱他的心。
他们之间其实很少说话。
但少年重新拿起画笔,他画堕入凡尘的仙女,她头顶光环,脚踩祥云,姿态绝美而慈悲。
月红也诧异他的天分,调侃他或许是古代哪个天才画家转生。
只是觉察不到,那仙女的眉眼,如此熟悉。
这种美好的友谊,一直持续到她高三下学期。
月红常住学校备战高考,就此与徐羡断了联系。
他们有过非正式的约定。
“姐姐,你一定要回来看我,我会等你。”
“嗯,一定。”
……
【3】
此时徐父也拿到了大笔赔偿金,加之又有包括何家在内的各界捐助,徐家开了超市,也很快迎娶了新的女主人。
月红一度认为,小男孩徐羡的未来不会再有问题。
所以,有时明知是他打来的电话,她也故意不接。
或许人们的善良都有保质期。
等何月红拿着名校录取通知书回家时,听到父母说起徐羡遭到后妈虐待,隔三差五逃学,抽烟酗酒,与混混为伍的事迹,也只是附和几声叹息。
他在自己离开后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不再关心。
她甚至刻意少出门,唯恐碰到那个她曾经真心帮助过的弟弟,怕他突然来一句。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也不知她是什么心理。
好容易熬到开学,大学里广阔天地,有与她同龄的才子佳人,大家都有相似美满的境遇。
她念汉语言文学,嫌月红这个名字太土气,她改了个张爱玲小说女主的名字,叫丹朱。
课余和闺蜜闲聊,与男友探讨人生,有时拿徐家的事作引子,讲原生家庭的不幸,多少天才被埋没,她要当记者,作家,唤醒大家对边缘少年的爱心与同情。
于是大二就开始连载网络小说,去男频写都市题材,边缘少年奇遇翻身的梗,也能赚几两碎银。
没有一个人不说她人美心善,又才华横溢。
哪知天有不测风云这话,是针对所有人。
丹朱的爸爸是在她大学毕业那年出的事情。
突然查出恶性瘤,推测病因是多年应酬酗酒,晨昏颠倒无规律,总之发现的时候再也来不及。
何家主要做地产生意,外开有几家酒店小超市,自从交到丹朱弟弟何小勇手里,就开始走下坡路,前年小勇被合伙人骗走三千万,终于把何母结结实实气病。
丹朱相恋多年的男友看到她家这副光景,定好婚期也临阵脱逃,推说父母从中阻挠,讲不能娶外省媳。
丹朱和他从二十一谈到二十七,说分就分,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她懂人都是现实的,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就是有些不甘心。
世事无常,怎么就轮到她家这么倒霉?
从小到大,只有她居高临下向别人施舍同情。
现在又后悔,当初选错专业,如果读工商学经济,搞不好现在还能帮一把弟弟。
银行已经不肯贷款,姐弟俩准备卖掉两家效益不好的超市换周转资金。
带着律师去签合同的时候,才发现买主是熟人。
丹朱看到徐羡一身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就是那张帅出天际的脸,比他实际年龄要成熟些,眉梢眼角亦写满精明。
怎么会是他?
她心头咯噔一下,脸部抽动,像是躲债的偏遇见债主。
永远和他牵扯不清。
“我突然间改变主意,不想买了。”年轻商人目不转睛地瞪住丹朱,“当我傻,这两间超市,谁接盘谁亏。”
丹朱急了,也不管从前的是非纠葛,皱眉反问:“徐总,我们把合同都拟好了,人也来了,您这样是否不太讲诚信?”
她那天穿了雪白小西装,贴身黑色连衣短裙,比少女时,身材也好得太过分。
徐羡喉结迅速滚动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睑,审视她那双镶满水钻的白色尖头高跟鞋。
心头到底略过一阵钝痛。
抬头望她嗤笑:“所以,何小姐的意思是可以强买强卖咯?”
是谁先不遵守约定?
【4】
那天的买卖告吹。
何小勇很快打听来徐羡的光辉事迹,说他连初中刚毕业就出来混社会,十八岁子承父业,不择手段做大家业。
也是合该他徐家走运。
小镇拆迁并入主城区,他家还有几处祖屋,又得巨款赔偿,短时间内完成原始积累。
如今H市百货类零售货源,徐家实际控制三成,还有半数连锁商超,他们或多或少都有点股份。
“小勇,你到底想说什么?”
丹朱只觉徐羡就是她那几部都市小说里妥妥的幸运男主一枚。
何小勇上下打量他姐姐。
终于吞吞吐吐冒出一句:“姐,我记得他小时候很听你的话,不如你去……”
“什么?”
丹朱以为自己听错。
何小勇咬着唇,不敢看她:“其实你也不是黄花闺女了,我们家现在走背运,妈还躺在医院里,如果徐羡肯帮咱们……”
啪——
他话没说完,丹朱就一个巴掌扇了上去。
“你是不是早知道买主是徐羡?何小勇你脸皮有多厚,你忘记他妈妈就是被你间接害死的!”
话音未落,却接到医院熟人电话。
道有位徐先生自称是丹朱的表弟,出钱要把何母的病房换到VIP,后期一应费用他也愿意承担。
丹朱姐弟瞬间面面相觑。
何小勇率先反应过来,也不问过丹朱的意见,立即点头如捣蒜:“是,是,就按照他说的办,我这就赶过来。”
当晚丹朱就刻意打扮了一番,造访徐羡位于市中心的大平层。
房子在十七层,140平,只住一个男主人。
他神情淡淡的,开门让她进来。
丹朱留意到他穿着白衫黑裤,右手却拿一支笛子,上面垂着的白玉平安扣,分明熟悉得很。
和她当年在老家用过的那支笛子一模一样。
莫不就是那支?
她细思极恐,又暗道怎么可能?
坐到沙发上,还是忍不住望着对面的徐羡问:“徐总您也吹笛?”
她还记得他小时候是喜欢画画的。
徐羡忽然间笑了:“是,但吹得不好,这么说何小姐会?能否指点一二?”
自他们重逢以来,他都是假装从前不认识她。
但是,又跑去医院冒充她表弟?
丹朱惶恐点头,跟着他来到阳台上。
看到那里一排整齐的月季,开着红的粉的花,还有一架画板,画纸上一片空白,却一尘不染。
她心头一紧,勾起久远的回忆,一回头,盈盈目光正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
他的眼睛,依然亮若星辰。
“我小时候认识一位姐姐,”徐羡轻描淡写地解释,“我很喜欢看她站在阳台花丛中吹笛的模样。不过这位姐姐后来失踪了,我一直希望能再见到她。”
丹朱握住笛子战战兢兢:“她叫什么名字?”
徐羡不动声色地靠近她,暗暗呼吸那种久违的淡香:“何月红。何小姐你认识她吗?”
“不,不认识。”
丹朱给他吓得后退几步,慌忙拿起笛子,横到唇边。
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月季和画板都是没有声音的。
只不过作浅浅念想。
笛子一旦吹出乐曲,却能牵动万千柔肠。
丹朱至今没弄清那晚是怎么睡到一起去的。
没有太多的言语。
一切都是他在主导。
丹朱心里怀疑他是第一次,到底不敢说出口。
不料早上醒来,徐羡就递给她一纸协议。
他答应向何氏注资。
条件是要她做契约情人,做到二十九岁,之后各自嫁娶,互不相干。
原来他想买的并不是那几间破超市,而是丹朱这个人。
【5】
天终于亮了。
从洗手间到卧室。
一夜过去。
徐羡最后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后离去。
他其实很忙,没有一天不是早出晚归。
哪有那么多时间谈情说爱?
他们之间言语交流不多。
甚至这十余年的艰辛,苦痛,他也同她只字未提。
自从跟了徐羡,丹朱就辞去了报社的工作,除了去医院看护母亲,回家里的公司查看账目,多数时间都和金主在一起,做保洁,当煮饭婆,偶尔陪睡,网络小说也早就不写,因她发现现实比小说残酷得多。
她陪他夜里赶过几场酒局,看他小小年纪察言观色,左右逢源,抽烟喝酒,麻将牌九样样来,想到她父亲的前车之鉴,也有劝过他要爱惜身体,年轻时攒下的病痛,中年之后,会一齐发作出来。
多少人都在拿命换钱?不分打工人还是老板。
徐羡在这种时候就会冷笑。
“何小姐,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你算是我的什么人呢,是不是管太宽?”
丹朱也笑了。
算是他包养的情妇。
这一年是他在施舍自己。
没有他的帮助,何家如今已经债台高筑,走投无路。
他现在帮她,就像当初何月红施舍小徐羡,因果轮回,毫无区别。
丹朱又在床上赖了一阵。
她回想和徐羡在一起的全过程。
没有一个细节不荒诞无稽。
她怅然地笑了。
翻看手机上的日历,离二十九岁,还有十三天。
*
丹朱走到阳台上,照顾那一排开得正好的月季。
阳台上画纸依旧空着,主人技艺早已生疏,几个月也难得描上两笔。
她忽然间心血来潮,坐到了画板跟前。
身旁中式的水墨,西方的油彩,一应画笔颜料俱全。
不知道画什么。
等画出来才发现,画了一张徐羡的脸。
眼角没有细纹,面上没有沧桑,更加年轻的一张脸。
或许这才是真正无忧无虑的徐羡。
丹朱莫名地微笑。
拿起水壶浇水,不经意往楼下望去。
这一望,却再难移开视线。
那个人是徐羡吗?
靠在他那辆白色路虎车身上抬手仰望,那样小小的一个人。
丹朱突然想起了十二年前,少年跪在灵堂里无助的模样,恍若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忽然间有些酸涩。
徐羡是在看自己吗?
十七层,超过五十米的距离,当真能看见人吗?
她慌忙背过身去,怕被他发现,自己也在看他。
也不去想,怎么可能……
十分钟后,敲门声却响了。
【6】
丹朱以为肯定是徐羡转回来。
开门的时候嘴里说着:“什么东西忘带了吗?”
一抬头对上的,却是一张傲慢的中年美妇的脸。
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扑面而来,丹朱突然间想吐。
好容易忍住,招呼:“徐,徐太——”
她心头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转念却松了一口气。
或许她与徐羡分手的时间能够提前。
徐母一早悉知她的存在。
这样私下见面却还是头一回。
她单刀直入,亮出一张年轻女孩的照片。
解释说是H市地产大亨方家的千金,比徐羡小两岁,刚从美国留学回来。
“何小姐,我虽然不是徐羡的亲生母亲,但是我一直拿他当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的,讲真,你配不上我儿子,你们之间不会有好结果。”
丹朱笑而不语,仔细端详照片半天。
方小姐她曾经也为何小勇相看过,相貌一般不提,说是海归,英语都不会讲几句,就是家里有钱,只知道买买买。
后妈就是后妈,听说她自己生的亲儿子徐骁,现在在省大,正和市府某高官千金谈恋爱,那姑娘比这方小姐素质不知强多少。
但是她能够说什么?就像徐羡说的那样,她算是他什么人呢,管人家那么多。
“徐太,你放心,我懂,我知道该怎么做。”
丹朱很快表明立场,不会干涉徐羡的大好姻缘。
徐母倒有些意外,她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要好对付得多。
到底不放心,索性再与她挑明:“何小姐,这么跟你说。就算徐羡真的爱你,我听说他亲妈是为了救你弟弟出的事,他一看到你们这家人,肯定就会想起他妈,这个坎,他永远没法过。”
她顿了顿,观察着丹朱的表情,“还有一件事你并不知道,其实徐家并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实力雄厚,徐羡为了帮你们家还债,连他自己多年的积蓄都搭上了,你不晓得他现在跟他老子一天吵三回。他要是不肯娶方小姐,上哪儿再找那么多融资来填空?今后他的日子会很难过。”
丹朱听得怔住。
她讲的是真的么?
她连累他这样辛苦。
徐羡一个字也没有同她说过。
……
丹朱知道徐羡会查看监控。
一整天都在纠结,要不要主动告诉他,今天徐母过来的事。
从来没有真正评估过,他为了帮她,付出了多少代价。
她有太多的话想跟他说。
这天徐羡晚六点钟就回来了。
他一进门还在接电话。
丹朱正在厨房里切西红柿,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徐羡向她点点头,径直就去了阳台。
阳台画板上还有丹朱留下的素描人像。
徐羡原本同合作伙伴侃侃而谈,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那副画像上,略顿了顿,嘴角莫名地微微上扬,讲电话的声音也不知不觉提高了几个分贝。
丹朱把做好的汤面端上桌来,他的电话还没有打完。
“呵,看起来很好吃。”
他终于放下手机,心情大好。
丹朱坐在他对面,欲言又止。
还是抿嘴笑道:“多吃一点。”
她头上还系着蓝色头巾,素面朝天,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
徐羡突然间起身转到她身边,低下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真奇怪呢,他那样八面玲珑的一个人。
在她面前,却不善言辞。
想称赞她那张画像画的很棒,给了他很久没有过的惊喜。
想谢谢她为他做的爱心晚餐,说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模一样。
——末了全都用这个吻代替。
丹朱最想知道的,则是徐羡早上出门后,为什么会停在车前抬头张望,是不是关心她,想她。
到头来却变成这样煞风景的话——
“还有十来天,等我搬走以后,你会不会不习惯?”
方小姐会不会做西红柿蛋面?
她是在暗示契约即将到期?
徐羡秒懂,俊脸瞬间一变。
他已经回到座位,手中筷子停在半空,忽然间就没了胃口。
半晌才漠然回应:“怎么会?从前也是我一个人。”
空气陡然凝滞。
丹朱无言以对。
她曾经任性地闯入他的世界,又硬生生不辞而别。
他或许早就习惯了一个人。
不过用这一纸契约,换她最后两年青春作陪。
只为重温那种有人关心的感觉。
十年,他面对后母的刁钻,父亲的无视,生存的艰难,也只是一个人熬过来。
【7】
丹朱一直等徐羡主动问起徐母来访的事,等到睡觉才知道,或许他今天忙的没时间看监控。
半夜,丹朱被雷电惊醒,本能地摸索身边,徐羡却不见踪影。
她以为他去了卫生间。
然而走去那里发现没有亮灯。
丹朱整个人都不好了,莫名地胸闷气短,他去哪儿了呢?
轰隆——
她突然觉得小腹那里也是一紧。
接着,又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刺痛。
她没有开灯,闪电从落地窗外折射进来,忽闪忽闪。
丹朱痛得蹲下身来,无助地叫喊。
“阿羡,阿羡——”
她和徐羡在一起后,大部分时间叫他“徐总”,不能忘了他是付给她报酬的老板;少数时候发小姐脾气,也叫他“徐羡”。
徐羡乍然听到小时候的称呼,猛地从阳台的躺椅上弹起来。
他刚刚做了一个梦。
十来岁光景,后妈不许他吃饭,大冷天弟弟穿羽绒他穿薄棉,少年住在自家超市里,颤抖着双手,一边抽烟一边拿座机拨打那个永远也打不通的电话。
电话是月红姐姐当年给他的。
他知道她高考结束后回过家,却并没有来看他。
等她上了大学,假期回来,她明明看到他也假装看不见,但是他还是固执地认为,电话总有打通的一天。
很多话见面了反而不好讲,隔着时空才能吐露心事,他认定月红姐姐是他唯一的朋友,是母亲走后唯一真正关心过他的人。
起初签那份包养协议,确实是为了羞辱她,后来……
“姐姐——”徐羡打开了灯,几步冲过去扶住丹朱,“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丹朱捂着肚子,攥紧他的手,抬头对上他濡湿的双目:“阿羡,我肚子痛。”
徐羡难掩焦急,手足无措:“怎么会突然肚子痛?是来例假了么?”
丹朱给他这一提醒,忽然心中一动。
是啊,好像有两个月没来例假了。
难道……
联想最近的嗜睡乏力,越发觉得坏了事。
可他们同房次数不多,她每次都提醒他做了措施。
徐羡将她抱回房间。
他倒了热水给她喝,丹朱此时疼痛已经有了缓解,心中忐忑着另一件事。
喝过水,不忘掩饰:“谢谢你,徐总,可能下雨受了点凉。”
又叫回了“徐总”。
徐羡眼底略过一丝落寞,依然盯住她目光灼灼。
“确定不用去医院么?你有两个月都没来例假,如果——”
丹朱苦笑:“没有如果,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说着凝望他的脸庞。
从未这样好好将他端详过。
他长相更像他生母多一些,眉目如画,五官如刻,是即使混迹在茫茫人海之中,也能一眼将他看到那一种。
他穿着丝绸睡衣,与她身上一样的粉色。
可能刚才太着急,忙碌间开了最上面两颗透明扣子,一对锁骨半露,好看的脖颈里,喉核正不安分地滚动。
天哪,这是真的吗?
这样好的男人,她曾经拥有过。
“徐羡,我爱你。”
丹朱主动攀住了他的双肩。
含着泪,双唇贴上他的唇,细细碾磨。
徐羡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瞳,旋即伸出双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她不是个好姐姐,对他好过,也对他坏过。
无论如何,怎么舍得和她分手?
爱是什么?
盼千年封印开启,万古谜题堪破。
【8】
十年来,徐羡从未像这个夜晚一般睡得安稳、满足。
醒来后,发现今天出门要穿的衣裤已经挂在床头的衣架上。
起床去洗漱,牙刷上的牙膏已挤好。
餐桌上摆着吐司,煎蛋与豆浆。
丹朱穿着睡衣,从阳台上取了他昨晚盖的毛毯进来,看到他,那声“早”刚到嘴边。
男人走过来将她紧紧抱住。
徐羡什么也没说。
其实,这些事,自从她搬进这个房子里,每天都在做。
她一向是个合格的契约情人。
但是,从昨晚开始,他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准备在她二十九岁生日那天晚上,当着她家人的面向她求婚,他想把她的名字和他的名字放到一个户口本上。
她是他早就认定的妻子。
母亲的死是个意外,他早就不怨恨何家的人了。
后妈过来的事情,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连她添油加醋跟丹朱乱说了些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永远见不得他好。
昨天那女人前脚一出门,徐羡后脚就安排手下人给她寄去了一沓照片,主题是徐太和一个男模约会的内容,那男的怕和她亲生儿子年纪差不多。
“徐羡,阿姨为你好,你竟然反咬一口,你简直是条喂不熟的狗!”
“多谢关心,你下次再骚扰丹朱,这些照片我直接放我爸办公桌。”
……
“我,我都喘不过气来。”
丹朱终于忍不住开口。
徐羡这才将她松开。
“我今天不上班,咱们一起去医院。”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说。
丹朱脸色微变,很快镇定下来,与他两相对视:“不用去医院,我早上刚用试纸测过,没有怀孕。”
徐羡眼底略过一丝失望。
立即又展颜微笑:“你忘了?伯母今天出院。”
丹朱恍然大悟。
真是,这记性。
*
他们在一起过了一段非常幸福的日子。
尽管不过是两周的时间。
虽然一切和刚开始同居的时候看起来并没有两样。
女主内,男主外。
事实上,两个人看对方的眼睛里都有了光,不再是那种疑猜,躲闪,取而代之的,是依恋,是爱。
没有一个人向对方说那三个字。
亲密体现在一粥一饭,一丝一缕,一言一行,动静之前。
徐羡不再查看丹朱手机,监控也看得少了。
连床上的被子也减少了一面。
大被同眠,两相遣绻。
*
那晚丹朱二十九岁生日。
她提议在何家酒楼一家人一起过。
徐羡中途有事出去打了个电话,在大堂和一个手捧鲜花的年轻男人不小心撞到,两两说声抱歉,徐羡不经意间对上这人与不逊于自己的俊颜,不免多看两眼。
然而回去包间,便看到那个男人手捧鲜花,单膝跪在了丹朱面前。
“丹朱,今天伯母,小弟都在。我想请他们见证这个神圣的时刻,你,愿意嫁给我吗?”
徐羡愣在门前,以为自己走错包间。
这个男人从哪里冒出来?
他还做了自己今晚正准备做的事。
何母与何小勇惊慌失措地看向他。
丹朱却似乎没有留意到徐羡进来。
嘴里笃定地吐出三个字:“我愿意。”
她是魔鬼吗?
“呵呵。”
徐羡惨然一笑。
丹朱与地上的男人一齐看过去。
“表弟,你回来啦!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学同学边诚,也是,你……准姐夫。”
她镇定自若地招呼徐羡说。
【9】
何丹朱与新婚丈夫是两个月后离开的H市。
这两个月里,需要处理的事务很多,是以连办场盛大婚礼的时间也无。
最重要的一件事,丹朱做主卖掉了何家两处房产和一块地,用于清理公司债务,并力主徐氏注资的三千万退出。
徐羡那边一应撤资事宜,全程由律师和下属代为处置,他并未出现。
边诚对丹朱这个表弟的事过问不多,对周遭传闻此人其实是丹朱情人的事,更是充耳不闻。
毕竟他对丹朱有个大学前男友的事更清楚。
*
徐羡在那段日子里,多数时间躲在他与丹朱曾经的爱巢里闭门不出。
丹朱几乎是净身出户,只带走了他送她的那支笛子。
何小勇曾经去看过徐羡一次。
虽然早有预料,看到那种情景也感到毛骨悚然。
他敲了半天门,没人开。
他试着用丹朱给的钥匙,门开了。
客厅里丢满了用过的外卖餐盒,乱七八糟的卫生纸,衣物,来个人都插不进脚。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怪味。
何小勇拿手掌扇风,本能地走到阳台上去开窗。
才发现男主人蹲在画板前画画。
确切地说,何小勇看到了一个野人。
白衫黑裤上面溅满颜料,他顶一头乱发,胡子拉茬,脸不知多少天没洗过。
周遭一地纸团,角落里是打砸得稀烂的月季盆栽,败叶残花,一片狼藉。
“羡哥——”
何小勇蹲下身来,战战兢兢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画什么呢,一团团凌乱的线条,他早已丧失了所有作画的天赋。
“羡哥,我是小勇,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羡哥,是我们对不起你。但是我姐说,她跟你真的不合适,希望你能找到更好的女孩。”
直到何小勇离开,徐羡全程继续鬼画符的动作。
何小勇走到楼下。
发现丹朱正靠着车身,将手挡住额头,向着楼上张望。
“姐,你看什么呢?”
丹朱没有回答他。
她不能告诉小勇,其实徐羡每一天出门后,都会在这里短暂停留。
他站在这里仰望十七层,因为心里有她,所以不管距离多远,他能够看见她。
就像现在,她也可以看见他。
“对不起,阿羡。”
丹朱无声地落泪。
她又一次抛下了他。
还是以这样残忍的方式。
不过是希望他能够真正面对现实。
迎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
获取实力雄厚的岳家支持。
望他今后的路,不要再走得那么辛苦。
我所爱的人,一定要健康、快乐、美满、富足。
【10】
六年后,A市。
天气晴好,恰逢一家大型连锁商超正举办开业庆典。
只见大楼被恭贺的条幅铺满,宾主站立整齐一排剪彩,随着礼炮声响,无数气球腾空飞起,五岁小女孩思思拉着母亲的手,指着五颜六色的气球高兴地喊。
“妈妈,你看,好漂亮!”
何丹朱的视线,却牢牢固定在台上的C位,那里站着的大人物,正是这家连锁商超的幕后老板,H市徐氏掌门人徐羡。
六年不见,这个人除了更加消瘦,其余没怎么变。
小勇说自她走后,徐羡一直单身,徐家的生意倒是越做越大,不然分店也不会开到A市来。
“思思,我们回家去吧,外婆会担心的。”
远远见他一面就好。
丹朱想要带思思快点离开。
“妈妈,你不是说要带我买好多好吃的吗?不要啦,我还要买水彩笔,我还要画画呢。”
思思嘟起小嘴,表示不干。
“思思乖啦,零食和水彩笔,到哪里都能买。”
“不,妈妈讨厌,现在就要买,你看,那里还有小丑呢。”
人群向超市涌入。
一个扮小丑的吸引孩子们拉着家长簇拥进去。
丹朱只能带着思思往里面走。
超市里的人越来越多。
丹朱刚带思思拿了点零食,便被化妆品导购团团围住,才听了几句,一转身,就不见了思思。
她脑子一懵,转了好几圈找不到人,只好求助超市工作人员一起帮助寻找。
与此同时,在超市的另一边,徐羡正同A市领导介绍公司业务。
他们正走到文具区。
突然发现有个小女孩抱着零食站在那里哭。
徐羡本能地走过去。
蹲下身来,对上小女孩那张脸的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个穿着粉色小裙子,扎两根羊角辫的小姑娘,竟然长得和徐羡一个模子刻出来。
“小朋友,告诉叔叔,你怎么了?”
徐羡心中也略过一丝异样。
“我找不到妈妈了,妈妈说要给我买水彩笔的。”
奶声奶气的哭腔,令在场所有人动容。
“别急啊,叔叔会帮你找妈妈,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我的妈妈叫何丹朱。”
徐羡听罢就吩咐身边工作人员,“把这孩子带到吧台,广播叫她妈妈过来领走吧。”
“好的,徐总。”
工作人员牵走小女孩的瞬间,徐羡突然间叫道:“等一等。”
他恍若遭到雷击般定住!
几步上前,再次蹲在了小女孩面前。
他重新审视着这张酷似自己的脸。
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耳朵,不遗漏任何一处。
“宝贝,你再说一遍,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何丹朱。”
“何思余——”
正在这时,一道焦急的女声遥遥传来。
徐羡转过身循声望去,泪眼朦胧里,那个萦绕梦境千百回的熟悉身影,正喜极而泣的向这里快步走来。
他前世做了多少孽,遇到这个狠心的女人!
不是前一阵何小勇酒后失言,他还不知道,她瞒了自己这么多年。
拉个大学同学假结婚,跑到另一个城市生下他的孩子!
还连累他为了她,临时决定把分店开到A市来。
丹朱飞快地扑过来抱住了思思。
“谢谢。”
她匆匆瞥了徐羡一眼,便要带着孩子离开。
“何月红!”
不过走出两步,便听到男人在身后冷冷道:“你再带我女儿往前走一步试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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