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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抓,镋棍槊棒,拐子流星;带钩的,带尖的,带刃的,带刺的,带峨嵋针的,带锁链的,十八般兵刃我是样样……稀松。(相声《大保镖》)
但凡接触过古典小说的读者,都听过十八般兵器的说法,具体是哪十八种说法不一,《大保镖》的版本只是其中之一,另一个版本来自《水浒传》:
史进每日求王教头点拨十八般武艺,一一从头教起。哪十八般武艺?矛锤弓弩铳,鞭锏剑链挝,斧钺并戈戟,牌棒与枪杈。
综合各版内容来看,这是个异常丰富的武器体系。可以按攻击距离分成短柄、长柄、投掷、远射等多种,也可以按伤害方式分成砍杀类、穿刺类、打击类等,实在当得起琳琅满目这四个字。
在史料典籍中,十八般兵器的概念应该是明代提出的,除了《水浒传》,明朝博物学家谢肇淛的《五杂俎》出现了“十八般武艺”,抗倭名将唐顺之也在《武编》中提到“武艺一十有八”。不过历史上,这些兵器是陆续出现的,而且并不全用实战。总体来说,外形越是朴实无华的,实用性越强,出现得也越早;越是繁复华丽的,实用性越差,出现得越晚。
最早出现的兵器很可能是弓箭。《元和姓纂》《通志·氏族略》等典籍都称,黄帝的后代“挥”从天上的星辰中得到启发,发明了弓矢,被任命为“弓正”的官职,又称“弓长”,这就是中国第一大姓“张”的由来。“夷”这个字也是由“大”“弓”组成,看起来像一个人背着一张弓,《说文解字》称它“从大,从弓。东方之人也。”先秦典籍用这个字称呼那些活跃于东南地区的部落,很可能是他们的弓箭让中原王朝的军队吃了不少苦头。
后羿射日的传说很能说明问题
考古发现也验证了这点。1963年,考古人员在山西朔县的峙峪遗址发现了一批石镞(箭头),来自距今28900多年的旧石器时代。出土年代最早的弓则来自8000年前,出土于浙江跨湖桥遗址,弓残长121厘米,弓身采用桑木边材制作,表面还涂有生漆。
弓箭之所以能最早出现,估计是源于它的高性价比。它先用于狩猎,远射的能力保证了使用者的人身安全,不至于被凶猛的猎物伤到。而且在还没有金属的上古时代,人们只要用木材就可以制成弓身箭杆,再加上兽筋绳索制成的弓弦、骨或石制成的箭镞、羽毛制成的尾羽,一副弓箭就新鲜出炉了,即便是发展到先秦时期,也不过是把骨石箭镞换成铜铁的,变化基本不大。
先秦时期,随着青铜冶炼技术的出现,一大批我们熟悉的兵器随之诞生,也出现了十八般兵器的浓缩版——“五兵”,同样有好几种说法。颜师古认为是矛、戟、弓、剑、戈,范宁认为是矛、戟、钺、盾、弓矢,郑玄最麻烦,他把“五兵”分为战车用和步卒用两套,“车之五兵”是戈、殳、戟、酋矛、夷矛,步卒的“五兵”是弓矢取代夷矛。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戈。单看与它相关的成语就知道了,金戈铁马,大动干戈,枕戈待旦,同室操戈,反戈一击……能直接成为军事、战争的代称,没有第二种兵器享受这样的待遇。它的外形和结构见下图:
从图中可以看出,戈的主要用法是啄,术语是“舂”。《鲁周公世家》记载,鲁国和狄国打仗,俘获长狄乔如,一个叫“富父终甥”的大臣“舂其喉以戈,杀之”。而且戈的头部三面开刃,正反都可以啄砍,往回拉可以勾住对手,甚至直推都能伤人。
商周时期,这种兵器得以大行其道。主流观点认为,它的盛行与车战的方式相关。战车上负责搏杀的是“车左”,他不仅可以居高临下,挥戈屠戮对方的步卒,还可以在“车错毂”的间隙与敌方车左交手,挥动戈勾住敌人,再努力将其拉下战车。
不过也有观点认为,戈与车战的关系并没有那样紧密,考古发现的戈柄普遍不超过1.6米,对比后面要提到的矛,很难想象这样的长度能在车战中够到对方。再说戈早在殷商时期就出现,那时步卒仍是绝对主力,最常见的形象也是左手持盾(又名干)、右手执戈,“干戈”由此而来。
尽管戈有着极高的知名度,但各版本的十八般兵器里都没有戈,它从秦汉时期开始没落,到明代早沦为非主流了。戈的没落有多种原因,但有一点不容忽视:它看起来攻击手段多样,可每种的杀伤力都不够,论刺不如矛,论啄不如戟,论砍不如斧,士兵的拼杀动作又是越简单越好:一来降低训练成本,二来听命令不容易出错,三来紧密的作战队形根本不容许随便乱动,否则很可能误伤战友。种种因素之下,戈的外形不断简化,先是去掉一边的锋刃变成戟,后来横出来的那一道也不要了,直接变成矛。
矛的外形和用法众所周知,历经千年都没有大改变,只有长度随时代变化。它在先秦分为酋矛、夷矛两种,郑玄解释称,“酋”通“遒”,后者有迫近的意思,指短矛,“夷”则有长的意思。汉魏时期马战取代车战,又出现了矟,“矛长丈八曰矟,马上所持。”有人考证约合4.15米,由于矟与蛇读音相近,还被讹为“丈八蛇矛”。再往后的唐代,矛的长度又开始缩短,材质也由铜变为铁,既节省金属也更实用,枪由此出现了。
另一种主力兵器——刀,早在商代就已出现,但都是短刀,推测为刑具和礼器,周代更多是作为工具,比如书刀(刀笔吏)、厨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西汉时期才步入一线兵器的阵容,只是外表并不是人们熟悉的那种“大砍刀”造型,反而更像剑:长度达一米左右,一边开刃,另一边有厚脊,尖端形成钝角,末端是一个铁环,乍看上去就像一把长长的钥匙,这种刀被称为环首刀。当时骑兵取代车兵,铁兵器取代铜兵器,韧度大大提升,骑兵终于可以在冲锋时痛快地当头劈下,杀敌效率提高了许多。
到了唐代,长柄的陌刀也开始出现,重达五十斤,身强力壮的步兵挥舞起来甚至能砍得人马俱碎,显然这才是青龙偃月刀的前身。宋代工匠们又给直挺的刀身加上了弧度,称为“手刀”,“大刀片”总算出现了。
打击类兵器的历史也很悠久,鞭锏的前世就可以上溯到先秦时期的“殳”,它类似棍或杖,青铜殳首有棱无刃,可以套在竹木柄上。由于宋代士兵铠甲都有逐渐厚重的趋势,枪矛刀剑越发难以造成伤害,鞭锏这两样兵器相继加入十八般兵器的阵营。
日本插画师正子公也绘制的病尉迟孙立,《水浒传》有多人用鞭作为兵器,也符合宋代的现状。
锤也早以“椎”的形式出现,只是在先秦时代,除了窃符救赵、博浪飞椎等行刺的场合,并未成为军队广泛配备的制式兵器。直到南北朝,游牧民族南下才促使锤得以普及,契丹、女真等异族最喜欢这种兵器,称其为骨朵。它一来势大力沉,二来不需要多高的锻冶技术,要是工艺稍微讲究点,能给骨朵加上刺,杀伤力又可以上一档次,这就是“蒺藜骨朵”即狼牙棒,足以让本就处于下风的宋军更无还手之力,只能发出“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之类浸透血泪的自嘲。
不过,当时的锤远没有京剧连环画中那么大,锤头只有一点,仿佛权杖一般。这种兵器的重心太靠前,抡出去就很难收回来,所以人们在保证杀伤力的前提下,会最大限度减少其重量和长度。
除了以上这些大规模配备于军队中的兵器,十八般兵器中的其他成员在战场上运用都不普遍,基本可以分三类:
第一类是生活中的工具演变而来,比如斧(伐木)、叉(渔猎)、耙(农耕)、棍棒(用途太广了),其实前面提到的弓箭、刀也是这样,不过人家最后凭实用性成功蜕变,只留下这些不好使的兄弟继续混迹于民间。其中《水浒传》中的棍棒最有代表性,宋代推行禁武政策,禁止民间私藏各种兵器,棍棒就成了那些不安分的“社会人”的最爱。这种兵器如果练好,打起架来完全可以造成骨折、内脏损伤等严重后果,木材又得来全不费工夫,官府根本禁不住,只能干瞪眼。于是《水浒传》就有了史进月下舞棒、林冲棒打洪教头、武松带哨棒上景阳冈等好戏。
第二类是仪仗兵器。这其中首推钺,它和斧很像,只是钺身更宽阔、外形更华丽,先秦时期用于斩首等刑罚,也因此象征着君王的威仪,武王伐纣就是左持黄钺、右秉白旄(白色牦牛尾,其实是当时的旗帜),发表主题为“各部族精诚协作,推翻帝辛腐朽统治”的重要讲话——《牧誓》。
还有的兵器是之前用于实战,退役后成为仪仗兵器。戈的近亲——戟就是这样,它在先秦和汉代都有大规模使用,外形只是一个简单的“卜”形,汉代逐渐成为骑兵的武器,也改为铁制,横出来的“援”变为向上翘。后来它也因用法复杂被淘汰,逐渐演变成《三国演义》里那种花里胡哨的样子,主要是用作仪仗了。情况类似的还有锤,它到了仪仗里成了“金瓜”。
第三类就是真正的冷门兵器。比如钩,典籍中常见的“吴钩”其实是一种弯身的剑,这里不多讨论,评书里钩的前身,可能是汉代一种很流行的奇门兵器“钩镶”,一般配合刀剑使用,既能像盾牌一样格挡对手兵器,也可以用弯钩把对方兵器牵引开,还可以用尖刺进攻。同样过于复杂的用法,导致它只能昙花一现。它后来又在武侠小说中借尸还魂,演变为《书剑恩仇录》中陈家洛的独门兵器“剑盾珠索”中的前者。
尽管所谓的十八般兵器一大半都是华而不实,却并不妨碍吃瓜群众们津津乐道于凤翅镏金镋、金钉枣阳槊、八棱紫金降魔杵等光听名字就很拉风的奇门兵器,小说家们更是发挥想象力,将外表各异的兵器与不同形象性格的角色绑定:长刀抡起来大开大阖、刚猛绝伦,最适合那种“大战三百合”的壮烈场面,这就非常配关羽那种钢铁直男。如果是马超、花荣、罗成这样的英俊小生,就要白马银枪才秀气雅致,还总得万军丛中突然杀出,一枪刺死敌将。以开山斧的傻大黑粗,肯定是李逵、程咬金、胡大海这样的猛人才能使,招式也都是简单粗暴,半点美感全无。只要出现使双锤的对手,坏了,绝对是武功绝顶又怪力无穷的狠角色。而一旦有角色提着狼牙棒、九齿钉耙上场……不用说了,此山是你开,此树是你栽,山贼兄,把银两和经验值贡献出来吧。
“要你命3000”,威力最强的“十八般兵器”
把这种“兵器=形象”定律推到极致的,无疑就是人气最高的兵器——剑了。
从实战性讲,剑的威力其实相当有限。先秦的剑主要是青铜铸成,质地很脆容易折断,所以只能直刺不能劈砍,否则剑身容易碎裂。同样是由于这种特性,剑身往往很短,几乎只是加长版匕首,比如著名的越王勾践剑,全长55.6厘米,基本只能用于防身。即便后来的铁剑,也好不到哪去,别说其他长兵器,哪怕是和自己的表亲——刀对砍,先折的也肯定是它。只要战场上还有其他趁手兵器,士兵们恐怕都不会选择用它。
湖北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越王勾践剑”
反过来,正由于剑的短小精悍,最适合随身携带,尤其是外形美观,所以无论先秦贵族、汉代游侠、唐代诗人还是金庸梁羽生笔下的大侠们,都乐于佩上一把装点门面,剑也因此备受上中层社会推崇。看看关于剑的诗句,“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的华丽,“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的飒爽,“一剑霜寒十四州”“倚天万里须长剑”“男儿何不带吴钩”的豪迈。可以说,剑的文化属性远高于它的军事属性。
不过火器出现后,再厉害的冷兵器也只能甘拜下风。晚清时期,一位来自没落地主阶级的文人俞万春,怀着对农民起义的深深恶意,给七十回本《水浒传》创作了一部续作《荡寇志》,无论人物情节还是文笔都只能算三流。不过官军剿灭梁山时,倒是有这样耐人寻味的一幕:
张清几乎跌倒,勒马逃转。陶震霆急挂双锤,取出洋枪,扳开火机,砰然一响,正中张清后颈,翻身落马。
这部书完成于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列强的坚船利炮,此时早已轰开了中国的大门。热兵器即将取代冷兵器,成为新的主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