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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西南人常说“汤鬻了”、“鬻锅了”的鬻字,很是古老。鬻字中的“鬲”是煮饭的炊具,两个"弓"字代表热气腾腾,“米”在鬲里热气腾腾,所以"鬻"是个会意字 。它的本义是粥 ,"粥"是"鬻"的异体字,后两字从形、义分化,鬻的本义消失,由"粥"代替本义。而"鬻"则假借为"卖"了。
2021年2月18日作者拍摄于新泰市清音公园
明朝刘基、刘伯温写的《卖柑者言》文中的“杭有卖果者,善藏柑,涉寒暑不溃。出之烨然,玉质而金色。置于市,贾十倍,人争鬻之。”一句,这里的鬻就是卖的意思。还有大家知晓的“卖儿卖女”词语,实际应为“卖儿鬻女”,我们一般人接触到鬻字的,是“卖官鬻爵”成语了,其他由鬻组成的成语有“鬻矛誉楯”、“鬻鸡为凤”等。
有人说鲁西南人方言土,其实不然,通过此字,可知它的方言其实就是“中原官话”。
2021年2月18日作者拍摄于新泰市清音公园
作者:刘明(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副研究馆员、中国社科院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
重农桑务耕织是中华民族的历史传统,铸就了灿烂辉煌的农耕文明,成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中华文明的一种精神标识。《吕氏春秋·上农》引后稷之语称“所以务耕织者,以为本教也”,耕织为本的思想渗入到先民的精神深处,崇武尚法的秦在彰显其功德的《琅琊台刻石》里写道“上农除末,黔首是富”。汉初的文景之治吸取秦亡历史经验的同时,更注重从现实层面通过重农手段彰显黄老无为而治的理念,践行农本乃治国理政根基的取向,呈现出鲜明的农本思想底色。重农的政治主张也带动出一批农事题材创作的优秀作家,不仅将笔墨触角伸向更多面向的现实政治,一定程度上丰富古代农耕文明的内涵,也赋予作品以现实关怀的文学功能,为观察汉初的文学创作提供了新的视角。
文景之治的重农手段,主要体现在劝农诏的颁布。诏辞本身是一种现实关联性很强的应用文,刘勰《文心雕龙》专设《诏策》篇讨论它的文学价值,反映了中国文学的固有传统和话语体系,应该纳入中国文学史的关注视野。《诏策》云:“皇帝御宇,其言也神。渊嘿黼扆,而响盈四表,唯诏策乎!”意思是说诏书一类的文辞,虽然创作者的范围具有特定的局限性,但却具有深广的影响力。故历代帝王相当注重诏书创作,一流的文人作家也会参与其中,此即《诏策》所称的,“两汉诏诰,职在尚书。王言之大,动入史策,其出如绋,不反若汗。是以淮南有英才,武帝使相如视草;陇右多文士,光武加意于书辞”。诏书创作既反映出统治者的精神意志,从文辞本身而言也是统治者与诏书拟写者之间的一种互动。以文人作家的参与拟写为例,或奉帝命旨意直接进行诏书文辞的创作,或以文学创作的形式呼应诏书文辞,都可视为这种互动性的具体表现。文景之治时期颁布的劝农诏,即呈现出以劝农重本为核心的最高统治意志,与以贾谊、晁错为代表的农事题材创作之间的相互对话图景,挖掘并阐释其蕴含的价值意义与人文思想,不仅丰富了以土地伦理和粮食道德为主要内容的古代农耕文明内涵,也是拓展古代作家作品研究乃至“更新”文学史书写的可行路径。
文帝在位二十三年,相继颁布了五次劝农诏;景帝在位十六年,颁布过一次劝农诏,合计近四十年的文景之治共颁布六次与农事相关的诏书,这还不包括含有振贷、减免田租等具体措施方面的诏书。《汉书·食货志》记载:“汉兴,接秦之弊,诸侯并起,民失作业,而大饥馑……文帝即位,躬修俭节,思安百姓。时民近战国,皆背本趋末。”文帝时期存在的不重视农业生产的重末轻本现象,文景之治期间的全国人口已经基本恢复到战国时期的水平(参见陈业新《儒家生态意识与中国古代环境保护研究》,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以及为了抵御匈奴而采取的边境屯军措施,都需要大量的粮食,凸显出粮食安全的重要性。这意味着粮食供应链的稳定,直接关系着国家的长治久安,于是采取劝课农桑、重本抑末及与民生息的政治举措,也促成了文景之治局面的出现,构筑出古代农耕文明与治国理政相互统摄兼容的治理体系。
《文心雕龙·诏策》云:“观文、景以前,诏体浮杂”,指高祖、惠帝的诏书文辞缺乏典雅。至武帝时期的诏书文辞,“选言弘奥”,“文同训典,劝诫渊雅,垂范后代”,给予了很高的评价,《文选》亦收录武帝诏书两篇。文景之治时期的诏书创作是承上启下的一环,就颁布的劝农诏而言,具有以下三个方面的特点:第一,诏书文辞纲举目张,表现在此六道诏书多以农为天下之本的措辞开篇,接着列明具体举措。例如文帝二年(前178年)正月颁布的《开籍田诏》(题名依据严可均校辑《全汉文》,下同),以“夫农,天下之本也”开篇,举措是“民谪作县官及贷种食未入、入未备者,皆赦之”,意即受到处罚者,及所借贷种子、粮食未交纳或交纳不足者均一律赦免,目的是为农业生产提供充足的劳动力和生产力。同年九月颁布的第二道劝农诏,也以“农,天下之本也,民所恃以生也。而民或不务本而事末,故生不遂”开篇,举措是“今兹亲率群臣,农以劝之,其赐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通过减免田租鼓励百姓更多地从事农业生产,重本抑末。第二,文辞存在质朴与修饰并重的现象,如景帝后元三年(前141年)劝农诏,云:“农,天下之本也。黄金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以为币用,不识其终始。”以“黄金珠玉”作譬喻,表达农本的不可替代性。此种表达方式影响到了之后的诏书创作,如武帝元封五年(前106年)《求贤诏》云:“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以“奔踶之马”譬喻不拘一格求贤才。第三,诏书文辞呈现模式化创作的特点,如“农……本”的开篇表达方式为后世劝农诏创作提供了可遵循的“模板”(model)。例如,武帝《减内史稻田租挈诏》以“农,天下之本也”开篇,昭帝《减口赋钱诏》是“天下以农桑为本”,宣帝《振贷贫民诏》和成帝《劝农诏》则稍变其辞,分别是“盖闻农者,兴德之本也”,“夫洪范八政,以食为首,斯诚家给刑错之本也”。文辞已开典雅谨饬、讲究譬喻说理之风,文景之治时期的劝农诏是观察汉代诏书创作嬗变的重要文本素材。
重农措施推动了文景之治盛世局面的出现,特别是文帝的重农颇得史家的赞誉,如《汉书·文帝纪赞》云:“孝文皇帝即位二十三年……专务以德化民,是以海内殷富,兴于礼义。”值得注意的是,史家多拈出“玄默”之词赞颂文帝的劝农重本之举,如《汉书·叙传》云:“太宗穆穆,允恭玄默,化民以躬,帅下以德。农不供贡,罪不收孥……我德如风,民应如草,国富刑清,登我汉道。”《刑法志》云:“及孝文即位,躬修玄默,劝趣农桑,减省租赋。”《西域传》云:“遭值文、景玄默,养民五世,天下殷富,财力有余。”又《贾谊传赞》云:“追观孝文玄默躬行以移风俗,谊之所陈略施行矣。”玄默指称的是一种沉静无为的状态。文帝的“玄默”表现在采取一系列重农措施,以农本为先,给百姓以休养生息的政治保障,促进和保持了国家稳定,也创造了实现文景之治的社会条件。它的历史启示在于,一方面植根具体的社会政治经济背景,治国理念呼应无为而治的黄老思想,强调不妄为;另一方面则是在现实政治层面通过重农措施缓和阶级矛盾,无为而治又不是不作为,而是顺应民心,以民本筑牢国本。因此,古代的“玄默”思想是有中国特色的治国理念,体现着中华人文精神和政治文明的价值内核与深厚底蕴,其话语内涵值得进一步的挖掘、阐释和弘扬。
汉初劝农诏的颁布和重农思想,与贾谊和晁错的农事题材创作具有一定的互动性。如贾谊创作的《说积贮》,直接促成了文帝《开籍田诏》的颁布,这是文景之治时期的第一道劝农诏书。贾谊开宗明义地指出:“古之治天下,至纤至细也,故其蓄积足恃。今背本而趋末,食者甚众,是天下之大残也”“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今驱民而归之农,皆著于本”。贾谊以“积贮”之词概括农业生产和粮食储备的重要性,是描述粮食安全的有中国风格的话语。此外还指出了农业与其他各产业的本末关系,强调以农为本,“以末予民,民大贫;以本予民,民大富”(《新书·瑰玮》),并曾指斥“农事弃捐”“采铜日繁”所导致的“奸钱日多,五谷不为多”的现象(《谏除盗铸钱令使民放铸》)。应该说这些都与文帝所颁劝农诏的旨意是相一致的,显然受到了贾谊重农主张的影响。《汉书·食货志》明确记载说文帝“感谊言”,开始籍田和躬耕以劝百姓。
贾谊同时结合汉初的实际情况进一步论述农本的重要性,写道:“汉之为汉,几四十年矣。公私之积,犹可哀痛,失时不雨,民且狼顾,岁恶不入,请卖爵子。既闻耳矣,安有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惊者?”这是针对粮食安全与社会矛盾之间的关系而立论。贾谊在《陈政事疏》里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称:“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国已屈矣。”《说积贮》还写道:“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国胡以相恤?卒然边境有急,数千百万之众,国何以馈之?”这是针对守边军士需用粮食而论。贾谊考虑问题很全面,政治、经济和军事等重要方面都有所体认,最后总结粮食的重要性,称:“苟粟多而财有余,何为而不成?以攻则取,以守则固,以战则胜,怀敌附远,何招而不至?”这都看出贾谊的农事题材创作有着强烈的经世致用的色彩,他不想做躲在书斋里的刀笔吏,而是努力把自己的学问和学识倾泻在汉代的土地和人民上。
晁错是另一位影响文帝重农思想的文人,与贾谊比起来,他的重农主张或措施更具体实用,诚如鲁迅《汉文学史纲要》所评价的那样,“谊尤有文采,而沉实则稍逊”。如《言守边备塞务农力本当世急务二事》提出守边士卒屯垦和徙民守边屯垦的主张,既可以防备匈奴的侵扰,更重要的是解决边境戍卒的粮食需求问题,他写道:“今远方之卒守塞,一岁而更,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选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备之……以陛下之时,徙民实边,使远方无屯戍之事。塞下之民,父子相保,亡系虏之患,利施后世,名称圣明,其与秦之行怨民,相去远矣。”晁错还提出贵粟的主张,称:“欲民务农,在于贵粟,贵粟之道,在于使民以粟为赏罚”(《论贵粟疏》),具体实施起来就是农民可凭缴纳粮食的等差而给予相应的爵位,或者免除罪罚,目的是劝农种粮。晁错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解决边境军事粮食需求,看来这是汉初的棘手问题,称:“使天下入粟于边,以授爵免罪,不过三岁,塞下之粟必多矣。”文帝采纳了晁错的谏言,令民入粟于边,爵位以多少级数为标准。晁错还撰有《复奏勿收农民租》,进一步阐述贵粟授爵的主张,同时也强调适当免除租赋以缓解农民负担,写道:“陛下幸使天下入粟塞下以拜爵,甚大惠也……足支一岁以上,可时赦勿收农民租。如此,德泽加于万民,民俞劝农。时有军役,若遭水旱,民不困乏,天下安宁,岁熟且美,大富乐矣。”文帝所下的减免租赋的劝农诏,与晁错的主张是相承的。当然晁错贵粟主张也有一定的历史局限性,那就是未触及封建土地所有制的问题,但仍然闪烁着可贵的农本思想,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晁错的《论贵粟疏》除是考量汉初农本思想的重要文献外,还是一篇感情真挚、质朴简练的散文名作。如所写的这样一段话:
“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百石。春耕夏耘,秋获冬臧,伐薪樵,治官府,给繇役;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亡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来,吊死问疾,养孤长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急政暴虐赋,赋敛不时,朝令而暮改。当具有者半贾而卖,亡者取倍称之息,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责者矣。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亡农夫之苦,有仟伯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千里游敖,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缟。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
此文读来不免令人感慨流涕,屈原《离骚》说“长叹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晁错可以说是继屈原之后再次书写出哀民多艰的心声。鲁迅说贾谊较晁错更有文采,实际晁错所写该篇疏作亦颇具文采,不让于谊作。首先句式多变,给人一种节奏跳跃感,涤除了公文那种沉闷板滞的文风。如“春耕夏耘,秋获冬臧,伐薪樵,治官府,给繇役;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亡日休息”,三字、四字和六字句叠复使用,用词亦简洁明快。其次用词形象生动,表现为形容词而名词化的特征。如“千里游敖,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缟”里的“乘坚策肥”四字,写出了不务农耕之人的奢靡,是对不平等的一种无声的控诉。最后是使用对比句式,营造出爱憎分明的情感表达。如“当具有者半贾而卖,亡者取倍称之息,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责者矣。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晁错和贾谊都胸怀国家和人民,自觉践行“士以弘道”的传统儒家精神,他们的农事题材创作不但应该进入文学史的书写,也是提炼和萃取古代农本思想的一手文献,更是构建古代农耕文明史学术体系、彰显中华农耕文明精神标识的基本内容。
以文学史的书写为例,文、景二帝的劝农诏以及贾谊、晁错二人的农事题材创作,确实也影响到了汉代的文学表达。约而言之,盖有三端,一是辞赋创作里劝谏畋猎的书写,明显是农本思想在辞赋文学里的呈现,如孔臧的《谏格虎赋》写道:“今君荒于游猎,莫恤国政,驱民入山林,格虎于其廷,妨害农业,残夭民命,国政其必乱”。二是汉代的赋学批评观也隐然与农本思想相关联,重农强调的是农与其它各业的本末关系。辞赋创作要求“曲终而奏雅”,就是一种本末关系。另外扬雄的“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法言·吾子》),区别赋作高低优劣本质上也是本末关系的反映。三是汉代文章质实风格的形成,汉初贾谊和晁错的农事题材创作起到了一定的影响作用,鲁迅就评价二人的政论文创作,“皆为西汉鸿文,沾溉后人,其泽甚远”(《汉文学史纲要》)。研究汉代的文学,还是应该多对政论性的散文给予关注,它们未必能够给予文辞层面的藻丽华腴的美感,但却如同黄钟大吕般起到振聋发聩的效果,展现出了文学的另一种风景。
中华农耕文明传统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不仅呼应着亘古绵远的“民以食为天”的永恒主题,农耕文明传统下的农事文辞及相关创作,也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根与脉的体现,值得认真细读和研究。
《光明日报》( 2022年11月21日13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