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钟声鸣响之际,欢腾会响彻神州城乡。除夕、大年初一、元宵节等一系列节庆组成农历新年整个节日。我国地域辽阔,各地各具特色的过年风俗,无不传达着同样的幸福主题,寄托着同样的希冀愿景。我这里想讲讲胶东半岛一带的过年风俗。
祈愿饺子
大年三十,一夜连双岁,爆竹点燃喜庆,把祝福写满新年。年夜饭是重头戏。
小时候,过年盼的是能穿上崭新的衣裳,吃上大鱼大肉。尤其是年夜饭,是在没有外来客人的情况下,自家“招待”自己的最美一餐。无论各家条件如何,这顿年夜饭可是大人孩子都翘首期待的,万万忽视不得。“忙碌一年了,谁家过年不吃顿饺子”,人们挂在嘴边的这句口头禅,说得再实在不过了。
胶东吃饺子。年三十晚上的饺子,一般当天下午就要开始忙活。有肉有菜,包饺子就现成了。
面和好,馅调好,这时候母亲会悄悄地从炕席下面摸出几个平时准备好的新硬币来,放到瓷碗里,倒上一些度数高的白酒消消毒,再找出几个红枣、花生、栗子用热水泡着,还得准备一点红糖,一并放在面板上。包一会儿带馅饺子,母亲就会从碗里捞出一枚硬币包进去,或是拿起个枣子、栗子,或是挖一点红糖,分别包到里面。
快到晚上十二点,忙年的气氛顿时浓起来,每家每户都要开始煮水饺。这时候,当地讲究烧火不能用短草,必须用那些从山上割来的长草,预示着新一年红火日子长长的。饺子煮好后,要先盛出几碗来,分别敬天地和祖宗。到十二点整,农家院里院外纷纷燃放起鞭炮,噼里啪啦的轰鸣声此起彼伏,山里山外一片沸腾。放完鞭炮才能开饭,这也是一顿全家人一年中最为珍贵的团圆饭。包进饺子里的“惊喜”就是祈愿:吃到红枣,“意味”着新一年起早干活,能勤劳致富;吃到栗子,“意味”着新一年能出大力、流大汗、有收获;吃到花生米的,“预示”长寿;吃到红糖的,“预示”生活甜蜜;吃到硬币的,就“预示”着新一年生意红火。
花饽饽
很多地方的传统民俗里,大馒头是年货里的必备品。馒头在胶东称饽饽,过年蒸饽饽,有“蒸蒸日上”的寓意。
记得小时候过年时,家家都要把这种大饽饽做成各种各样造型,配上五颜六色,活灵活现,格外增添喜气。
老家蒸花馍的习俗,据说已有上百年历史。春节时寓意“连年有余”的“莲花”馍和“鱼形”馍,是必不可少的喜庆食品。大花馍的捏制,也是女红比巧的一种方式。过去,一般都是用白面做好后,再在上面加各种颜色。如今,巧妇们都会用时令蔬菜汁拌成七彩面团,比如绿色的是菠菜汁,红色的是红苋菜汁,黄色的是胡萝卜汁,紫色的是紫薯汁,橙色的是南瓜汁,在普通的剪刀、菜刀、小叉子等小工具辅助下,做成象征多福多寿的“枣山”,寓意团圆的“花好月圆”,具有时令特色的“螃蟹形”馍……
蒸馍时,对火候有要求。火太急花馍表面会裂口,影响整体形象。必须用小火慢蒸半小时,容易散落的部件还要用牙签一一固定,保证蒸的过程中不会散落。蒸好的大花馍一一摆在客厅长方桌上,有的花鸟状的还要用枝条挂起来,生动好看。
正月里,大姑娘、小媳妇们会结伴走街串巷,伴着笑声一家一家地看花馍。谁家花馍俏,谁家花馍样式多,不用说,这家巧妇就会成为当地的“名人”。
豆面油灯
胶东一带,正月十五元宵节要做豆面油灯,民间称“灯花”。在做好的豆面油灯里内,插一缠绕棉絮的小木棒,倒入豆油,当天晚上放在各处点亮,或拿着在家里四处照照,以祈求新一年人畜兴旺、五谷丰登。
做豆面灯,大都是用当年收获的黄豆磨成面,加水调和后揉成硬硬的面团,根据各种动物的不同形状,切成大小不一的块状。巧者在手掌里擦点食用油,拇指和食指三转二揉,就能做成不同形状的豆面灯。讲究的,灯得按月捏十二盏,寓意新一年日日新、月月顺。做好后的豆面灯须蒸熟,而且要在掀开锅盖后会特别注意,认为哪个月的豆面灯里蓄水多,就预示着哪个月会雨水多。这些“讲究”如今年轻人都不信了,但会根据家庭成员生肖塑成各种动物形状,蒸熟后放到合适位置上。如小狗灯要放到庭院大门后,寓意看好家护好院,小鸡灯要放到鸡舍旁,寓意鸡鸭满圈,小龙灯要放在水缸边,寓意细水长流,等等。
元宵节晚上,大人们会将豆油灯插上一根根筷子,嘱咐孩子拿着,去把家里每个房间、院里每个角落都照一遍,寓意一年里亮亮堂堂,处处光明,干净利落。过了元宵节,这些豆面油灯就可切成片,配着蔬菜一起炖炒,成为一种可口菜肴。
出门儿
烟台和青岛一带,人们把正月里走亲戚称作“出门儿”。
那时候家里连个自行车也没有,无论距离远近一律步行前往。出门儿带的礼品也都是过年时吃的饽饽、饺子以及水果一类,挎上一个小篮子,用布包袱一盖就出发。
孩子们都愿意出门儿。到亲戚家,向长辈们磕一个头,拜一拜,说上几句过年的祝福话儿,就会喝到一杯糖水,这叫远道而来甜一甜。然后,就一心等着拿压岁钱了。过去家家都不富裕的岁月,也没什么余钱,大多都是从炕席底下摸出几个平时积攒的二分五分硬币,最多也不过是一角二角的纸币,塞到手里就会喜得孩子们满面满足。
一户亲戚一户亲戚地走,早上赶过去,吃完午饭就回家。爬山过河,一路歌声,正月里出门儿的时光,在孩子们心里总是亮亮堂堂的。
还有一种出门儿特别有意思。就是正月初二女婿去岳父岳母家,也是媳妇“回娘家”的日子,在乡下称为“迎婿日”。即使出嫁多年的女儿也会跟着女婿带着孩子回家,提着大包小包礼物向父母拜年。如果是新婚那年回门,还需备上大鞭炮,进门时候就点响,把团圆喜悦传递到村里村外。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乡村,没有多少娱乐节目,可正月初二这一天,老家一直流行着“站街看客”的习俗。人们会早早起床,三三两两站在自家门前,不是为迎客,而是专门对他家出门儿前来做客的人评头论足,往往将一些刚上门的女婿看得面红耳赤。
年俗里是年味。无论是包饺子、做年糕、放鞭炮,还是耍龙灯、荡秋千、掷荷包,以至于这些年的“看春晚、抢红包、集五福”,年俗年味中的新变化,真实记录着时代变迁。而那些古俗,刻印着我们一路走来的风景。那是我们与故乡与亲人共享的温馨记忆,是无法忘怀的乡愁,甜甜的乡愁。
浓浓的年俗,古老的年俗,无论走多远,记忆中总忘不了那甜甜的味道!
1975年冬季的一天清晨,四川沱江葫芦坝地区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许茂老汉早起跨出房门,见四女儿秀云在小屋前垒起个小灶,便厉声问:“干啥子?”秀云忧郁地说:“爹,我想了好几天,实在是不走的好。
老汉怒吼道:“胡说,哪有这样撇脱。”原来四姑娘和丈夫郑百如离婚后,便住到娘家。前不久,老汉的三女婿罗祖华给她在耳鼓山找了个对象,准备在老汉65岁生日那天把亲事定下来。秀云分明是不愿意,怎使老汉不生气。
四姑娘凄然地说:“爹,看在我死了的娘份上,拨给我这间堆柴草的破屋吧。我一辈子住在这儿,再苦再累也不怕。”说着,流下泪来。九姑娘许琴出来招呼他俩吃早饭,见四姐在低声抽泣,不觉愣了一阵。
许琴是大队团支部书记,吃过早饭,便去公社开会。她来到小桥头,遇见郑百如。这个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兼会计,也是开会去的。他关切地问:“九妹,你四姐怎么又不改嫁啦?”许琴恼怒地说声:“我不晓得。”便径直走过桥去。
快到公社门口的时候,一个乡邮电员递给许琴一个包裹,包裹是在东北军事学院学习的八姐寄来的。原来八姐用节省下来的津贴,给爹买了件羊皮统子,请四姐给爹镶件厚实的皮袄,作为送给爹的生日礼物。
走进公社会议室,许琴见台上多了几个陌生干部。一个胖姑娘向她介绍:那位四十开外的女同志叫颜少春,是县委工作组长,原是县委宣传部长;那高个子青年叫齐明江,组员,从学校毕业不久的高中生,县委宣传部干事。
会上颜少春以亲切的语调,介绍外地农业先进单位的增产经验、社员的富裕生活。她又谈到连云公社社员分配口粮不到三百六,工分值只有三毛钱,提出要搞一番整顿,努力把生产搞上去。她的话赢得了人们的掌声和欢笑声。
散会后,许琴跨出公社大门,见七姐许贞站在街中央和散会出来的郑百如谈话。七姐今年24岁,在供销社当营业员,每月领了工资,全花在个人吃喝穿戴上,惹得许茂老汉一肚子的气。
许贞见许琴走近,一把拉住她,悄声说:“看样子,郑百如回心转意了。他刚才对我说,四姐从前对他如何如何好,要是能重新好起来······”许琴对郑百如从来就没有好感,不屑地耸耸肩。
许贞转过身,又笑盈盈地对郑百如说:“四哥,九妹都二十啦。什么时候能“出得来'呀?”郑百如正欲发话,许琴厌恶地挣脱许贞的手,说声:“我有事。”就快步逃开了。
许琴回家,见四姐正用自己的旧红绸衣为大姐夫金东水的女儿长秀改制小棉袄。金东水原是大队党支书,1972年被扣以“反大寨”罪名,受到停职处分。接着火灾毁了他的家,大姐气死了,留下两个可怜的孩子。
许琴坐了一会,走了。外号“三辣子”的三姐许秋云从门外闯进小茅屋,大声责问秀云: “你这是打的啥主意,硬是要安营扎寨了么?”秀云凄然说: “三姐,我对不起你。我实实在在不愿离开这葫芦坝…………”
秋云说闹了一阵,正无计可施时,罗祖华突然赶来,悄声对她说:“刚才郑百如到我们家,说过去的事全是他的错,如今后悔了。离开时还抹了眼泪。”秋云击掌道:“对了,四妹子不愿上耳鼓山,说不定······破镜重圆了。”
秀云听着三姐夫妇俩的谈话,气得脸色煞白。一霎时,八年间,郑百如给她的生活投下的条条阴影,对葫芦坝乡亲们犯下的种种罪恶,像疾风般扫过她的眼前。
10年前,这个只读了半年高中就被学校开除的郑百如,成了葫芦坝上每个诚实姑娘厌恶的人物。一个夏日的黄昏,秀云在河边洗衣服,禽兽般的郑百如,突然抓住她,拖进芦蒿丛中。
软弱的秀云没敢向家里透露半点声息,违心地和郑百如结了婚。婚后,她生了个孩子,建立美满家庭的渴望,又重新鼓起了她对生活的勇气。
时隔不久,孩子夭折,秀云的想望成了泡影。中郑百如红起来,经常招罗一群坏家伙,咒骂,诬陷当时担任大队党支书的金东水,又带了烂污女人回家睡觉,暗地偷盗队里的粮食······
郑百如干下这一切罪行之后,又恐吓秀云不许讲出去。他掌了葫芦坝的大权,决心换个老婆,便和秀云离了婚。
离婚,对秀云来说,是一次解放,她对未来依然充满希望。但怎么也没料到,现在郑百如又来这一着!她听了三姐夫妇俩的谈话,咬咬嘴唇说:“三姐,那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秋云不了解秀云心灵上的创伤,安慰说:“既是他自己求上门来,给他个约法三章!”秀云坚决地摇摇头。秋云见一时定不下来,便说:“好吧,天垮下来,有我给你做主!”说完拉着丈夫回家去了。
农村的夜,静得出奇。葫芦坝大队代理党支书龙庆,坐在破靠椅里沉思:金东水受处分后,派在葫芦颈抽水站当抽水员,公社让他这个大队长兼任金东水的职务。当时他百般不接受,后经金东水劝说,才答应下来。
从这以后,工分一年一评,生产停留在低水平。一到冬春,社员全靠国家“救济”过日子。如今又有工作组进村,他考虑向工作组作介绍后,自己便“靠边站”,一切听从工作组去安排。
有人轻轻地敲门。龙庆开门一看,见是共青团员、四队会计吴昌全。吴昌全是个科研迷,高中毕业后,爱上了农业科学。自从第一年他用“九二O”激素喷射棉花,创造高产后,他那块科研组的试验田,已成了坝上的明珠。
吴昌全说,刚才郑百如通知他明天到大队集中清理粮食账目,要将分给社员的水谷子从七成提高到九成,非要算出葫芦坝粮食“跨纲要”。他问龙庆上边是不是有这精神?龙庆摇头说:“没有。”
吴昌全火了,愤愤地说:“这太不像话了,难道粮食产量不是从地里长出来,是靠算盘上“算”出来的么!这是在搞欺骗。反正我们四队不得干!”说完,他就起身告辞走了。
龙庆送走了吴昌全,心里倒抽了一口冷气:郑百如搞这“跨纲要”的花样,虚虚假假,将来要是群众反对,上级检查,他郑百如一口赖掉,祸事不都在自己身上了······他不禁暗暗叫苦。
吴昌全回到家,见母亲正和许琴在谈话。许琴见了他,便说,团委布置几项工作:扫盲,宣传,科研,卫生等。县委工作组颜组长对科研组很支持,要求各队都成立科研组。团支部决定明天开会,请昌全作指导。
吴昌全母亲金顺玉,是个土改时入党的老党员,热心正直,在坝上享有威望。金顺玉大娘向许琴问起秀云的事,要她转告秀云一定要拿定主意,这辈子她再也经不起那种周折了。
两人聊了一阵子,金顺玉大娘见许琴样样说得在理,不觉想起了儿子的婚事:我家昌全要是能娶上许家这九姑娘,那就好了。她怕当面说穿会使许琴脸红,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肚里。
天黑了,金顺玉大娘叫昌全送许琴回家。两人跨出屋门,月儿已搁上西山了。
夜深人静,荒凉的葫芦颈抽水站小草棚里,金东水在认真阅读一本《农村水力发电机》的书,规划葫芦坝的未来,身旁偎依着女儿长秀和儿子长生。
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长生警惕地问:“哪一个?”回答的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是我。还没睡么,长生?”
长生喊了一声:“四姨娘来了!”正准备跳过去开门,金东水一把抓住他。事情来得太出人意外,金东水眉毛拧成两个疙瘩,两颊通红。
一会儿,门外的脚步声离开了。长生挣脱爹的手,跳到门边一下把门打开,但见门槛底下放着个包袱。小路上传来秀云的声音:“长生,你来一下。”长生急忙奔了过去。
金东水焦躁地在屋里踱步,他想起了往事:自从妻子病逝后,长秀由秀云接去抚养。不久,从郑百如的姐姐郑百香处传出谣言,说是“下台干部”金东水同他四姨子“不清白”。为此,郑百如借故与秀云离了婚。
这时,长生奔回来,喜悦地告诉他:“四姨娘说,县委工作组就要到葫芦坝来了。过些天,外公做生日,你一定要去,办礼品的事,她给我们准备,过几天送来。”
金东水听了,愣了一下,随即训斥儿子道:“莫多嘴,不去!”长生莫名其妙地望着爹,动手打开四姨娘放在门槛底下那个包袱,只见里边现出一件红花坊绸面子的小棉袄。
长生欢喜地奔到床前,摇醒长秀,把那件厚实、柔和的小棉袄试穿在她身上。老金望着那件做工精巧的小棉袄,两眼模糊起来:为了给外甥女缝下这件小棉袄,不知秀云熬了多少个深夜啊。
秀云离开抽水站往回走时,止不住哭起来。她原想告诉金东水,郑百如是条毒蛇。她还想用自己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去影响金东水,要他振作精神,重建新生活。然而她竟遭到如此冷淡的对待,不禁感到万分的悲痛。
秀云一步一滑地往回走,好不容易走到家门前,但见黑暗的门楼下站着一男一女。一个是许琴的声音:“我送你回去吧,我们再一起走一会······”另一个男声回答:“不啦,送来送去,不送到天亮么?”说完转身走了。
秀云走向许琴问:“那青年是谁?”许琴先是一惊,继而一把揽住四姐说:“昌全哥!”秀云放心了,吴昌全是葫芦坝上少有的好青年。
秀云和许琴走进院门分手了。秀云掀开小草屋的破门,跨进屋里,伸手向窗台上摸火柴,突然一条黑影从床上跳起来,扑到她面前,“咚”的一声跪了下去!
秀云惊叫一声,仰身倒在门槛上昏过去。那黑影却还在向她哀求:“秀云,我等了你好一阵······你,你原谅我吧。
许琴刚走上阶沿石,听见四姐一声尖叫,急忙返身奔过来,只见从小屋里“嗖”的跳出一条黑影,飞也似的向大门外逃去。她连忙大声叫唤:“有贼,抓贼啊!
许茂老汉被喊声惊醒,向许琴问清了事情经过,坐在阶沿石上细细思索:这个逃走的贼娃子既不偷粮食,又没偷鸡鸭,那么又是为着什么来呢?他不敢往下想,恨透了这个犟性的秀云。
许茂老汉不让这件事传出去。第二天一早,他对两个女儿说,昨晚你们不是眼花么?我这院墙鬼都飞不进来。许琴也想支吾了事,说昨晚似乎有个影子窜了一下,说不定是条狗吧。秀云脸色苍白,什么话也不说。
在许茂心目中,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天中午,龙庆和许琴陪同一个挎包的中年妇女来到他家,说是县委工作组组长颜少春,借住在他们家里。组员齐明江,已经安排在金顺玉大娘家,和吴昌全住一起。
颜少春含笑着叫他许大爷。许茂老汉却应付着,一百个不乐意。这几年,葫芦坝来过不少工作组,不是铲了他自留地里的莲花秧,便是毒死了他养的一群鸭。他还想找话阻拦,许琴已将颜少春领进她自己的卧室。
第二天,颜少春扛着锄头跟许琴下地劳动。地里不少妇女在挖桑树桩。颜少春诧异地问许琴:“挖桑树桩子干什么?”许琴愤愤地说:“上边不让养蚕,说是资本主义,所以连根子都得挖掉。”
一会儿,郑百如和齐明江来了。郑百如指点着对颜少春说:“这片老桑园加上一丘冬田,我们计划搞个小平原,足足有二十亩!全大队规划要造这样的大平原八个。把葫芦坝变成个平展的地方。
颜少春惊讶地问:“这些规划支委会研究过么?”郑百如搪塞说:“支部这就开会,等你批准后立即向群众宣布。”颜少春断然回答:“这个我们决定不了。”郑百如忙说:“那么今晚就开支委会,请你们作指示·····.”
金顺玉大娘接到郑百如今晚到许家大院开支委会的通知,心情非常激动。近年来,党的生活很不正常,长期不开党的会议,少数人说了算,好像谁的权力大,谁就是党的化身。
五个支委中,金顺玉大娘头一个到达许家大院。许琴热情地作了介绍,颜少春拉住大娘的手说:“事先不知道会议在这儿开,要不何必让大娘摸那么远的夜路。”颜少春的一席话,使金顺玉十分感动。
过了一阵,郑百如来了,坐下问:“咋了,老陈还没来呀?”话音刚落,五十开外,一脸疲劳的老陈来了。这位支委兼五队队长,无声地往靠墙板壁坐下,做好打瞌睡的准备。
会议开始,郑百如请颜少春、齐明江讲话,两人都说不打算讲什么。他便掏出笔记本,从的意义,谈到葫芦坝的未来,一连讲了两个钟头,还没个完。
颜少春建议他讲简单些,让大家议论一下。龙庆碰一下已进入梦乡的老陈。老陈从梦中醒来,闹不清人家讲什么,接口说:“大家都说过了吧,我也有几句······”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
老陈反映说:“不晓得咋个搞起的,这两天队上闹起了粮食折成。我们队去年遭水灾,分的全是泥水谷,当时硬折六成半分给社员,现在又要推翻重来,算八成半。请你们解释一下。”
郑百如解释道:“这是外地请来核实产量的一个先进经验,杜绝瞒产私分的一个重要措施。”老陈不服气说:“我们没搞瞒产啊!”金顺玉也说:“我们四队没有瞒产私分,这次也不搞重新折成。”
郑百如没好气地回答:“希望你们坚持党的原则。”金顺玉站起来说:“你这是什么党的原则!实事求是才是党的原则!”郑百如盛气凌人地说:“支部决定!”金顺玉毫不相让,说:“几时决定的啊,我怎么不知道?”
龙庆出来打圆场说:“这事以后可以扯清楚的。今晚时候不早,还是先研究规划问题。”郑百如往下讲规划时,老陈怎么也抵挡不住瞌睡的困扰,又昏昏然睡着了。
月儿当顶才散会。颜少春留金顺玉住下,两人谈起葫芦坝的事。颜少春问了金东水的下台、粮食折成、远景规划和当前生产等问题。金顺玉尽自己所知道的,如实地一一回答。
最后,颜少春提到金顺玉大娘的儿子吴昌全。她明天要到四队科研组看看,农业要搞现代化,就得走科学种田的道路。金顺玉大娘皱起眉头说:“昌全这娃儿,脾气不好,除了科研,啥都不想过问。
她转脸问许琴:“你说是不是?”许琴红着脸回答:“嗯,他那脾气嘛,也不是不好······”说着,害羞地扎进大娘的怀里。颜少春望着老少两人,似乎也看出一点其中的奥妙。
这天晚上,秀云坐在小屋里,细心注视着支委会的动静。整个会议全是郑百如滔滔不绝的讲话。散会后,颜组长又亲自送郑百如出大门,并客气地招呼“慢慢走”。她心头痛苦极了,断定他们都是一伙子。
散会出来,郑百如坚持要送齐明江回四队住处,并编造一些群众盼望工作组进村的喜悦心情,想从小齐口里摸工作组的底。小齐却懂得在下级面前维护自己的尊严,只是偶尔“唔唔”几声,却不表态。
一会,齐明江问他:“你家里人都好吧?”郑百如说:“我家里就一个父亲,身体不大好。自己结过婚,但又离了。”“是女人不好么?”“是我不好。年轻气盛,拌了嘴,一气之下就离开了,现在十分后悔呢!
郑百如装出怪可怜的神情说:“父亲有病,我忙工作顾不了家庭,有时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嚼根生红苕…………”小齐显得很同情,问道:“那咋个办?有合适的对象么?”
郑百如说:“也不愿找对象了,我想跟她复婚。”小齐表示赞同,问道:“复婚也可以嘛!那女人是谁?不在葫芦坝了吧?”
郑百如连忙说:“她就是许茂老汉家的四姑娘,叫许秀云。”小齐这才恍然大悟,满有把握地说:“不成问题,颜组长就住许茂家,我去做做工作,你放心好了。”郑百如说了许多感激的话,就分手了。
齐明江回到住处,吴昌全问道:“我妈还在后头么?”小齐大模大样地坐下说:“大娘不回来了,颜组长留她在许家住一夜呢。
吴昌全闩上门,依然坐到方桌前看书,小齐不客气地问:“有洗脚水么?”吴昌全头也不抬地回答:“在茶壶里。”
小齐亮起电筒,从房间一直寻到灶间,都没有找到“茶壶”的家什,生气地骂了声:“什么态度?”便回卧室,准备睡觉。这间卧室本是吴昌全住的,现在腾给小齐住,吴昌全自己睡在堂屋里。
小齐一屁股坐到写字台前,见抽屉里塞满稿件和笔记本,他抓起一个本本翻翻,上面全是吴昌全记的农业谚语,什么“云跑西,雨稀稀;云跑南,雨绵绵;伏天干不干,先看六月二十三······
齐明江丢下小本本,又掏出个大本子,见上面写着这样一段话:我不反对你出去工作,但不赞成你要求离开农村的动机。如果所有农民都躲开烈日寒风,过舒适生活,那么谁来生产粮食?.·····
他往后翻,另页写着:“队上大多数社员到区上去领救济粮,生产粮食的庄稼人要国家拿粮食养活,令人痛苦和遗憾!但是,对我精神上的打击还不止这点,回来的路上,我碰见她和一个油腔滑调的男子亲昵地走在一起,笑着······”
“哼,爱情至上,小资产阶级情调!”小齐不屑地摇摇头,正欲合上本子,忽从里边滑下一张姑娘的照片来,拿起一看,似曾相识,但一时又记不起来。
他把照片和笔记本放回原处,摸出自己的工作笔记本,把今晚发现的问题记下来。他觉得这样的问题,如不向颜组长汇报,那是太不忠于职守了。颜组长过去是宣传部长,说不定将来还是宣传部长呢!
一连几天,金东水总爱站在抽水站门口,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期待着发生一件事。然而葫芦坝还是那样静悄悄,鸡不叫,狗不咬,只有风吹树叶发出的响声。
这抽水站是在金东水当支书那阵,他领着社员在制高点石岭坝修的,把柳溪河水抽上来,然后通过渠道流向全大队,但是由于水管小,动力仅靠一台小柴油机,所以水的问题依然难以解决。
金东水曾有过大胆的设想,挖开葫芦颈,利用柳溪河水位落差,修建个小型水电站。不仅水的问题彻底解决,还增加200亩土地,点上电灯。正当他把计划提出来时,史无前例的运动开始了。他倒了台,计划也搁浅了。
然而,他一颗改变葫芦坝面貌的心还活着。他困守在荒凉的小草棚里,读了不少有关农田基建、水电建设、良种培育的书籍。他相信,总有一天,他的计划会在葫芦坝实施!
突然,坝上传来狗吠声,“是谁来了?不会是她吧?”金东水想到那天夜里,秀云悄悄送来小棉袄时,自己连面都不敢见一下,太辜负人了。怕什么呢,身正不怕鞋歪嘛!
来人是龙庆。近两年来,郑百如排斥金东水参加一切党的活动,而龙庆却经常冒着非组织活动的危险,前来和他讨论葫芦坝上的重大事情,叫金东水给他拿主意。今晚他在许家院子里开完支委会,便径直找金东水来了。
龙庆钻进草棚屋,心事重重地对金东水说:“要搞远景规划了。会上,全是郑百如一人说,搞什么泥土搬家,“人造平原”。原来的水路被打乱,一场大雨就会淹坏整片庄稼!
龙庆接着又说起郑百如搞的那个粮食折成,一下子比实际产量涨上去四万多斤。这一下,上边又要表扬葫芦坝,又要编些好听话去哄别人。现在趁工作组在场,他想辞职不干了。
金东水着急地劝道:“老龙啊!还是打起精神来干吧。眼前葫芦坝群众缺吃少穿,难道你忍心看着不管?从前在部队上听首长讲革命回忆,过去战争年代,人们对未来从未丧失信心!”说得龙庆竟哭起来。
金东水又说:“这事不能怪你。这两年我弄了个近期生产计划和长期远景规划,交给你看看。如果有点价值,就让群众讨论补充,然后由支部作出决定。作为党员的一点心意。”说时他的眼睛也湿润了。
龙庆被金东水的精神鼓舞起来,感动地收了这一份规划草稿。接着,金东水粗略地介绍起这个规划内容来,不知不觉从犁树坪方向传来几声鸡啼。
清早,秀云提水桶上井台打水,正遇上迎面走来的小齐。小齐是来向颜少春汇报工作的。他注意地看了这个清瘦俊俏的女人一眼,问:“你就是许秀云吧!
秀云诧异地低下头。小齐嬉笑着说:“郑百如向我反映了你的情况,其实过去的事算了吧。他表示要求复婚,我看也可以嘛。他工作很积极,你应该支持他。这叫顾全大局····
秀云没听完他的话,转身就走。几天来,她对工作组怀抱的希望彻底破灭了。她气愤地断定工作组跟郑百如一鼻孔出气:看来,不能靠别人,只能靠自己了。
一经作出决定,秀云便开始行动起来。今天是赶场的日子,她向队里支了二十块钱,决定上街为长生办一份礼品,争取大姐夫能在老汉生日那天,体面地过来走动。
赶场路上,秀云经过罗祖华家门口,但见罗祖华哭丧着脸,蹲在院坝上,秋云正在一旁拔鸡毛。一问,原来他家三只生蛋鸡瘟了。
秋云拉住秀云,亲热地请她赶场转来开个荤,把爹和许琴都请来。秀云没说什么,转身要走,秋云悄声问:“耳鼓山那个事,你决定了没有啊?”秀云斩钉截铁地回答:“整死都不去!
秋云说:“那也行,我就叫祖华托人带口信把这事给退了。”秀云感激地点点头,抱起一个名叫小猪的外甥,往他手心里塞一张五元票子,说:“拿去,叫你爹上街买个下蛋的鸡回来。”
10点左右,“赶场”进入高潮,小小的街筒里挤满了熙来攘往的人群。许茂老汉一背篼叶子烟卖光了,需要办的粉条、扁笋、黄豆等做生日用的货物也都买齐了,但他还没有回转的打算。
他把自己的背篼寄放在七姑娘许贞那个店堂里。许贞娇羞地伏在父亲耳边说:“爹,小朱今天从城里回来了,一会儿你转来吃午饭吧。要是你没意见,人家才好考虑正式关系嘛。”
老汉听不懂她的意思,在他的印象里,没有一个什么“小朱”,于是瞪着眼吼道:“啥子小猪小狗的?我不管。”厌烦地推开许贞,喷着响鼻,跨出店堂。
许茂老汉像鹰似的眼睛,注视着市场动向。不一会,他的目光停留在公社卫生院门口的一个中年妇女身上。这妇女衣着不整,怀里抱着一个小孩,脚边放着一个菜油罐子。
老汉故作没事似的上前问:“哎呀,这孩子病了么?”妇女哭丧着脸说:“是呀,老大爷,你看孩子烧成这样,我得先卖掉这几斤油,才有药钱。”老汉叮嘱道:“你别叫市管会的人看见,看见了要没收的。”
妇人求救地说:“老大爷,你做做好事,把这几斤油买去吧,等于救人一命啊!”许茂问:“多少钱一斤?”妇人说:“随你给几个吧,我不晓得行市。”老汉把心一硬,说:“整数,一块钱一斤,大行大市的。”
妇女叹了口气,但还是同意了,说:“好吧,净重四斤半。”许茂掂了掂油罐,够这个数,便说:“不用秤了,我相信你。”他付了油钱,提起油罐就走。
20分钟后,老汉已站在食品站门外一个不显眼的地方,脚边放着油罐。两个职工家属蹲在油罐旁问:“多少钱一斤?”许茂爱理不理地回答:“一块八,少一分钱不卖。
一会儿,许茂老汉打发了三起买主。这时,走来个留长发、蓄小胡子的青年,指着油罐说:“你没看见布告,食油不准上市!”老汉认出此人不是市管会的,鄙夷地回答:“啥子布告啊,我认不得字。”
青年一把揪住老汉的袖子,亮出藏在上衣口袋里的红臂章,恶狠狠地说:“你看我是干什么的?”说罢,提起油罐,要拉老汉去上“学习班”。
老汉脚杆一软,跌坐在阶沿石上。看热闹的人纷纷向他劝说:“这是城里联防指挥部的,你碰上活该蚀财。”“老大爷,算了吧,权当是害了一场病,吃了两副药。”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小胡子将一瓦罐油提走了。
许茂老汉站起来,恍恍惚惚地往街里走,心中万分懊悔:“偷鸡不着蚀把米。”他在连云场上吃这样的亏,还是第一次,准备取回背篼就回家。
正走着,突然从公社卫生院里冲出一男一女,男的一把抓住许茂老汉骂道:“吔!你好狠心呀,我邻居李二嫂幺娃害病,提了四斤半清油来卖,你竟趁火打劫,出一块钱一斤买下,还说是大行大市呢!”
赶场的人们一听,纷纷围着老汉质问:“油呢?退出来!”“转手买卖,多少钱一斤?揪起来,押到公社去。”许茂从未遇过这样的阵势,顿时吓得脸色灰白。
突然,郑百如从人圈外挤进来,含着笑向人们示意说:“同志们,自由市场上本来就没有明码实价,都是双方协商议定。这位老大爷买价是低了点,我建议一斤添二角,把这事平了。”
人们听他说得在理,也不再吼了。郑百如忙掏出一元钱塞在李二嫂手上,赔礼说:“乡亲们,这位老人家,是我的老辈子,少赶场摸不清行市,望大家多原谅。现在,赶场的快去赶场,访友的快去访友。
人们被他满口江湖话逗乐了,各自散去。郑百如扶着老汉挤出人群,老汉心里感激郑百如,要不是他,今天可真够受了呢!
许贞见她爹没等到吃午饭就转来了,心里好不高兴,忙拉着老汉上楼休息,还撒娇说:“小朱在楼上,你去看看嘛。”老汉身不由己地由她扶着膀子登上楼梯。
宿舍门打开,老汉抬眼一看,惊得目瞪口呆,房中站着的,正是那个蓄着小胡子、留长发的青年,脚边排放着七八个瓶罐,老汉的那个瓦罐排在最后的位置上。老汉愤怒异常,提起油罐,喊道:“这是我的油!”
老汉“咚咚”走下楼去。许贞见此情景,忙问:“爹,这是咋回事哟?”许茂老汉向店堂里的营业员扼要地揭露了那个小胡子的行为。
大家一听,一个个惊得张口结舌。其中有个中年人,坦直地告诉许贞:“那个小朱哪是什么‘工人’,是个不务正业的阿飞。我城里有个亲戚就住在他家隔壁。”
许贞气得六神无主,“哇”的一声恸哭起来。供销社的干部、营业员纷纷出来劝解。有的主张把犯送公社治安员那儿去。有的主张干脆弄出去游街示众。
正在众说不一的时候,许贞冲上楼去,把那个神气十足的小朱赶下楼来,将那些油瓶、油罐,稀里哗啦地全摔在他的背上。
秀云来到连云场上,先在百货店里扯了一丈二尺青哔叽,二尺白底细红花布,四尺草绿色卡其,又到食品站买了一封杂糖、四把挂面,最后转到肉架子旁边。
这里排着长长的队伍。轮到秀云时,她对卖肉的说:“师傅,请你割一块“膀'。”卖肉师傅一刀,给她割了块圆形肘子肉,一称,三斤半。
秀云掏钱数了数,凑不齐,忙打招呼说:“师傅,请你放在那儿,我就去借钱来取。”卖肉师傅正忙不迭,生硬地回答:“不行,没钱让开。”秀云只得怏怏地离开食品站。
突然,背后有个沙哑的声音喊:“秀云······”秀云回头一看,是郑百如。他手中提着一块猪肉正从食品站内走出来,温和地问:“你赶场么,割肉?”许秀云撇过脸去,不理睬他。
旁边一个老头对郑百如解释:“这女同志割了一块三斤半肉,钱不够了。”郑百如连忙摸出一把票子,递到秀云面前说:“这有啥关系,拿去。
秀云看都不愿看他一眼,板着脸说:“让开,我还有事哩!”郑百如把票子揣回口袋,急说:“那你等着,我给你取来就是。”说罢大步朝肉架子奔去。
许秀云趁这空儿,向人群拥挤的热闹处走去。郑百如提着三斤半肘子肉跑出来时,已不见秀云的影子,他失望地叹了口气。
时间已近中午,许秀云急急去找许贞借钱割肉,她把这看成是争取美好前程的一项重要的行动。她正走着,耳边传来一个亲切的声音:“四姨娘······四姨娘!”她略一站停,手已被一个半大的孩子抓住。
眼前站着长生。秀云喜出望外,连眼睛都湿润了,弯下腰问:“你怎么也上街来了呀?”长生回答说:“学校放假了。今天一早跟爹、长秀来赶场。他们正在那边市场上。
长生拉着四姨娘诉说着。他们一家三口一早就来了。他爹挑来一百多斤柴,卖了六元钱,给妹妹理了发,原来准备买点盐巴、猪肉,经过旧货市场,爹在书摊上买了几本破旧的《土壤学》《水利工程学》,把钱用光了。
爹买了书,妹妹哭着硬要爹割肉。爹看她哭得伤心,脱下身上一件旧毛衣,摆在背篼上卖,说:“好,一定割两斤回去吃。”秀云听到这儿,一阵心酸,泪水禁不住一串串地往下流。
走近旧货市场,秀云望见金东水站在阶沿上,小长秀依偎在他的脚边,面前背篼上放着一件半旧的毛线衣。她走过去勇敢地喊了声:“大姐夫!”小长秀从惊愕中醒来,一头扑进秀云的怀抱。
金东水显得有些不自然,心中埋怨长生,不该把秀云引到这儿来。秀云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和气魄,毫无顾忌地把毛线衣拿起,放进背篼里,下命令似的说:“卖它干啥子嘛,留着穿吧。”
然后她一手挎竹篮,一手牵着长秀,催促金东水:“走啊,回家去吧!”金东水推托说:“你先走着吧,我还有点事没办完。”他不便说出没钱买猪肉那类叫人难堪的话来。
秀云正进退两难时,郑百如却来到她面前。郑百如看到秀云跟金东水的亲热劲,顿时脸色铁青,眼里闪烁着鬼火似的蓝光。
金东水感到不好意思,问郑百如:“你找我有事么?”郑百如傲慢地摇摇头,一声冷笑。秀云却勇敢地跨到金东水身边,推了一把,喊:“走呀,老站着干什么?先去割两斤肉给孩子们吃!
金东水扛起背篼,跟随秀云向食品站走去。郑百如望着他俩远去的背影,两眼眯成一条缝,心中狠毒地说:哼!金东水!你想从这个婆娘身上打开我的缺口么?没那么容易!
秀云领着长秀、长生,后边跟着金东水,来到食品站门前,只见肉铺前空荡荡的已没了人影,感到大失所望。她回过头,内疚地对长生说:“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收摊子啦!
金东水按住不安的心情,拉长秀回家去。长秀躲开他,紧紧抱住四姨娘的腿,侧过小脸说:“不跟你回去,我跟四姨娘去买肉吃。
金东水为难了,哄着孩子:“秀,跟我回去,我到河里摸条大鲢鱼,好吃得很哩!”小长秀不听他的,把脑袋钻到四姨娘挎着的篮子下面去。
许秀云乞求地望着金东水说:“娃娃们都饿了,那边有饭馆,我们······”她才说到“我们”两字,脸“刷”的红到了耳根。
金东水烦躁地站起来,伸手抓住长秀的小胳膊,狠命一提,抱起就走。长生迟疑一下,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秀云······
长秀先是被吓一跳,继而惊魂未定,便在她爹的手臂里号啕大哭,拼命叫唤:“四姨娘,四姨娘······我要四姨娘!”秀云怔怔地站在那里,脸色惨白,眼泪像清泉般从眼眶里渗出来。
不知捱过了多久,赶场的庄稼人渐渐走散,秀云才打起精神,迈开快步朝葫芦坝走去。此刻,她心里沉甸甸的像是丢失了一件重要的东西,无法找回。
晚年周劭。
1986年,我进上海古籍出版社工作。在工余休息的时候,经常见到一个身材健朗、衣着整洁、看上去颇有气度的老人在编辑室门外走道里叼着雪茄与年轻人聊天。我好奇地问同事:“这是谁呀?”他们告诉我,他叫周劭,是我社的特约编辑,在以编辑出版文学典籍整理著作为主的第一编辑室工作,当时年已七旬。同事又做神秘状地告诉我,他曾用名周黎庵,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滩上的著名编辑、作家,他的太太穆丽娟是戴望舒的前妻。这果然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当时在以编辑出版文学研究著作为主的第二编辑室工作。此后,我有空也去听他聊天,也读到了他的一些著作,渐渐地对他的生平事迹有了一些了解。
执业律师在叙述晚年周劭的生活状态前,有必要简述周劭的生平经历和早年事迹。周劭,1916年6月生,浙江镇海人。他的父系家世,周劭成年后几乎没有提及,只言及祖父是乡间绅士,先他出世而亡,他在外婆家长大。外婆家是书香门第,给了他很好的读书环境。周劭十一岁到上海清心中学附小读书,寄居在其舅张鲁庵家,直到1935年6月中学毕业。张鲁庵是参行老板,又是著名篆刻家,与陈巨来为同门。
1935年秋,周劭考入设在上海的东吴大学法学院。东吴大学是美国教监理会于1900年创办的,设有文、理、法三个学院,文、理学院设在苏州,原校址现为苏州大学;法学院设在上海虹口昆山路。法学院当时开设预科课程,规定须在苏州东吴大学本部念一年或两年预科方可到上海念完四年或三年的五年制法律系课程教育。周劭自言:“我于一九三五年考入东吴大学读法学院的预科,考卷交的是‘白卷’,希望不被录取而可偿东渡扶桑念文科的夙愿,但法学院院长吴经熊是我的表伯又是我的忘年交,还想做我的老师,便运用职权,破格录取我这个曵白学生,从此开始两学期的负笈吴门生涯,实际上前后不到八个月。”(《吴门笈影》,《葑溪寻梦》,古吴轩出版社,1999年)
周劭在苏州东吴大学本部读法学院预科,因此与苏州结缘。他早年出版的《葑门集》(上海葑溪书屋,1940年;辽宁教育出版社1996年以《清明集》为题,与《清明集》合刊),晚年出版的随笔集《葑溪寻梦》,俱以苏州地名命名。在东吴大学,他加入了宁波同乡会,并与担任会长的同年同乡同级同舍的经济系同学蒋纬国交往密切。蒋纬国当时住在距今苏州大学不远的南园,今南园宾馆尚存蒋纬国故居。1940年夏,周劭以法学学士毕业。同年冬,他经过设在重庆的司法部律师甄别委员会甄别,取得律师资格和证书,即入上海外滩附近圆明园路上的秉公律师事务所执行律师业务。1941年12月7日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该事务所解散。
崭露头角在这之前的1937年11月12日,日军占领上海华界和苏州河以北的半个上海公共租界。上海法租界和苏州河以南的半个上海公共租界四面都是日军侵占的沦陷区,仅租界内是日军势力未到而为英法等国控制的地方,就像大海当中的孤岛,故称“孤岛”。“孤岛”存在时间就从这天至1941年12月8日日军侵入上海租界为止。周劭从小就喜欢写作,11岁时就给当地报纸投稿并发表文章,读大学时涉足文坛并开始其编辑生涯,“孤岛”时期崭露头角。
1936年秋,他来上海读大学,与宇宙风社编辑陶亢德(1908—1983)等人合办《谈风》半月刊,自任主编。次年抗战爆发,该刊出版不满一年便停刊。陶亢德拉他入宇宙风社担任编辑,因业务结识了老舍、郁达夫、周作人、丰子恺、俞平伯、刘大杰、赵景深、施蛰存等一批著名文人学者。他又署名“吉力”,向创刊于1938年的《文汇报》副刊《世纪风》投稿并由此认识其编者唐弢(1913—1992),遂与唐弢等《鲁迅风》作者合撰杂文集《边鼓集》(上海文汇有限公司,1939)、《横眉集》(上海世界书局,1939),成为一时闻名的“鲁迅风”杂文作家。
《鲁迅风》周刊是王任叔、孔另境、金性尧等人于1939年1月创办的以继承鲁迅杂文风格为宗旨的杂志。《边鼓集》收文载道(金性尧)、周木斋、周黎庵、屈轶、柯灵、风子(唐弢)6人杂文18篇,按人分卷,共6卷。《横眉集》所收作者除《边鼓集》6人外,加入孔另境。《边鼓集》意谓为抗日救亡而打的阵阵激烈的边鼓,从“沉重的心中发出来低微而急迫的声音”。《横眉集》书名“横眉”,取自鲁迅“横眉冷对千夫指”之句。孔另境在《横眉集》序中代表作者揭出写作的主旨:“不但要暴露和袭击国内各阶层的恶劣倾向”,“而且还得负着剥露和击刺国外侵略者的丑态和毒计的责任”。
主编《宇宙风》周劭当时勤于写作,除了合集外,其个人著作结集的有《清明集》(上海宇宙风社,1938)、《吴钩集》(上海宇宙风社,1938)、《华发集》(上海庸林书屋,1941)等。其《清明集》收六篇文章,叙明清史事,以史为鉴,借古讽今,充满现实意义。如《清初贰臣的生涯》直斥:“屈节事仇的人物,我们称他们为‘汉奸’或‘傀儡’,自有史以来,中华民族遭异族蹂躏时,总有这些无耻丑类的出现,真是‘自古已然,于今为烈’的。”他的这些文章均先刊于《宇宙风》杂志。《宇宙风》1935年秋创刊,至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终刊,是当时有影响的刊物,销量曾达45000份,仅次于《生活》和《东方杂志》。由林语堂、陶亢德和周劭编辑。后来林语堂赴美国,陶亢德去香港,就由周劭独编。
1936年至1941年,周劭在上海还先后担任《谈风》半月刊主编、《宇宙风乙刊》编辑、《天下事》半月刊主编;1939年又任上海循环报社副刊《海风》主编;1940年又任西洋文学月刊社《西洋文学》编辑;1940年至1941年,又任上海鲁迅风社《鲁迅风》周刊编辑。从这些履历,可以看到周劭当年在文坛的活跃度。陈青生说:“周黎庵和文载道在孤岛时期是名噪一时的《鲁迅风》杂文作家,积极宣传抗战爱国,严厉谴责汉奸行径,公认为‘抗战派’作家。”(《抗战时期的上海文学》,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他不仅在当时与金性尧同声相应,而且在后来对金性尧产生了几乎影响其下半辈子命运的作用(参见下文)。
帮闲文人“孤岛”沦陷后,日寇严酷镇压一切抗日活动,生活在沦陷区的国人命运发生了急剧变化,文人也产生了分化。留在上海的文人,或如许广平、柯灵等坚贞不屈,不与日伪合作;或者闭门写作,有的还可依赖教书为生,如钱锺书完成《谈艺录》和《围城》两部名著,有的只能过着贫寒的生活,如谭正璧等(这可能是多数);或如袁殊、关露等潜入日伪内部,不惜牺牲名节从事神圣的事业;还有如胡兰成、柳雨生等觍颜事敌,主动成为文化汉奸。周劭和文载道等则明知为汪伪做事有辱名节,但还是做了帮闲文人。1942年至1944年,周劭任上海古今出版社《古今》编辑、主编。《古今》是曾任汪伪中央组织部副部长和交通部政务次长朱朴(1902—1970)于1942年3月创办的,先是月刊,到第九期改为半月刊。朱朴与周佛海关系密切,自称“周先生是我最好的朋友”(《朴园短简——致文若第一信》,《朴园日记》,海豚出版社,2012)。他在《〈古今〉两年》一文中说:“就中帮助最多而最力者要推周佛海先生,两年以来,他不仅不断地为《古今》撰文,使得《古今》能够获得读者更热烈的欢迎,而且每逢《古今》遇到困难的时候,他总不吝赐以精神及物质的帮助。”
《古今》以发表文史掌故、散文小品文章为主,但作者中不少是汪伪汉奸。《古今》先后发表汪精卫《故人故事》、周佛海《广州之行》《扶桑籍影溯当年》《盛衰阅尽话沧桑》《苦学记》、陈公博《上海的市长》等文章。周黎庵作为主编,在《古今》周年纪念特大号的《编辑后记》中说:“尤其难能可贵者,乃国府主席汪先生,于宵旰忧勤,日理万机之余,亦抽暇为纪念号撰文,此不独本刊独特之光荣,亦中国文坛有史以来之盛事”,“本期又一特殊之贡献,乃周佛海先生之《扶桑籍影溯当年》,本刊之得有今日地位,周先生文字号召之力为多,此文与《故人故事》并刊,足称双绝,为本刊生色不少。”在《〈古今〉两年》一文中,周黎庵写道:“《古今》二年来的成功,可以说是作者之成功,造成《古今》地位的文章,第一位作者,不用说,是周佛海先生了,凡是有他文字的一期,我们总特地多印一些,但还是一销而空。”这些话与朱朴之语如出一辙。因此,人们自然就把《古今》看成了周佛海的刊物也即汉奸刊物。
周劭是《古今》的骨干。朱朴《〈古今〉两年》云:“当《古今》最初创刊的时候,……事实上的编辑者和撰稿者只有三个人,一是不佞本人,其余两位即陶亢德、周黎庵两君而已。”周劭从《古今》第三期起出任《古今》主编。朱朴说:“我与黎庵没有一天不到社中工作,不论风雨寒暑,从未间断。”可以说周劭对《古今》出力最多。为了办好《古今》,他还拉来金性尧帮忙。金性尧成了《古今》的不署名编辑,每天去半天。金性尧生前发表的最后一篇文章是写于2003年的《悼黎庵》,写到他与周劭因为《世纪风》写杂文而相识。后来,朱朴和周劭合办《古今》,“朱朴是没有金钱和权势的,但因投靠了周佛海,经济上也有了保证,成为周门一个高级清客”。金性尧检讨自己:“我也是相差无几,后来是自甘附逆。作为《世纪风》的作者原是很清白的,作了《古今》的不署名编辑,政治上便有泾渭之分。抗战胜利后被人诟骂,也是咎由自取。每个人的行动都应由自己负责,我是自己撞上去的。因为这时候我正在吸,需要钱用。这真是百悔莫赎的恶果,我一生的许多错误,皆由此而来。”
除了约稿编稿,周劭在《古今》也发表有《记章太炎及其轶事》《忆郁达夫》《清乾隆帝的出生》等文史文章。因为周劭办《古今》的影响,1942年4月,周佛海等认为周劭“前在沪主持刊物颇著文名,现已参加和运工作甚力”而“派以简任待遇专员名义,不支俸以励贤能”,任命他为汪伪中央政治委员会秘书厅简任专员;1944年又任命他为汪伪“中央储备银行调查处专员”,但周劭均未到职。
1944年10月《古今》在出版第五十七期后停刊。终刊时,朱朴“邀周黎庵、文载道便餐,一以《古今》小休,尚有琐屑余事待商;一以二年来甘苦相共,不能不聊表寸衷也”(《朴园日记——重阳雨丝风片录》,《朴园日记》,海豚出版社,2012)。由此可见周劭与朱朴关系之密切。朱朴后来赴香港定居,从事书画鉴藏。《文汇报》记者陆灏,有一天问周劭为什么会参加《古今》的编辑,周劭回答:“说到底,就是四个字:贪生怕死。”
在办刊物的同时,1940年至1944年,周劭还在上海兼营律师业务,他的主要生活来源还是依靠律师业务的收入。
抗战胜利后,清算汉奸。与周劭一起担任《古今》编辑并主持古今出版社、开办具有日资背景的太平书局的陶亢德与周作人、龙榆生等被定为“文化汉奸”锒铛入狱,太平书局被定为敌产。虽然在1945年11月上海曙光出版社出版的署名司马文侦的《文化汉奸》一书中,周黎庵与陶亢德、胡兰成、柳雨生等一起被列为“文化汉奸”,但周劭由于脱身早,又没担任过汪伪实职,所以未遭清算。1945年至1949年,周劭在上海加入天衡法律事务所,地址在四川中路,专营律师业务,经办民事、刑事诉讼。他为茅盾先生代理过房屋纠纷官司,并写入了其晚年所著《黄昏小品》。这一时期,他离开文坛,停止写作,也不再参加文艺界活动。
在时代的大风潮里周劭在上海解放前的事迹,多见于他自己写的回忆性文章和相关记载,蔡登山等人所撰文章也有述及。他此后的事迹蔡登山等人所撰文章所述不详,兹根据相关记载梳理如下。
上海解放后不久,律师制度取消,周劭遂在虹口中学教了一学期的历史课后辞职。1950年7月,他进入私营正广和汽水公司任法律顾问,草拟公司章程等,不久任副经理。因对业务不熟悉,学非所用,周劭萌生退意。1956年12月,他参加上海市人才招聘会,被调配到上海文化出版社任编辑。其老友孔另境时任上海文化出版社编辑部副主任。金性尧则在此前由上海文化出版社调到1956年11月新成立的古典文学出版社(上海古籍出版社的前身)任编辑。1957年6月,周劭由宓逸群、金性尧介绍,加入中国促进会。同年,周劭在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了他根据关汉卿原著《望江亭》改编的配图的通俗读物。这年5月,朱朴作为著名书画鉴藏家来上海活动一周,到的当日晚上即与周劭见面,“相见兴奋,一时几乎话都说不出来”。接下来周劭有四天陪他活动,有一日“下午黎庵同性尧来访,性尧较十年前得意多了”(《上海一周》,《朴园日记》,同上)。相比金性尧,周劭舒适的日子很短暂。1958年9月,上海文化出版社鉴于周劭汪伪时期的历史问题,经报上海市有关部门批准,“以汉奸论处,行政开除,送去劳动教养”,被遣送安徽劳动教养。1965年1月,经安徽省公安厅局批准,周劭“解除,留队就业”。1975年12月,周劭经安徽省有关部门核准“予以转业,并享有公民权”。1976年3月,周劭被分配在上海市鞋帽公司所属成都皮革五金合作商店工作。
1977年11月,上海市委决定恢复上海市出版局和各出版社的建制。1978年1月1日,上海文艺出版社恢复原名,因上海文化出版社早已并入上海文艺出版社,故周劭也“归队”进了上海文艺出版社的编制,直到1985年5月退休。周劭向组织提出了关于自己政治历史问题的复查要求。1980年11月,上海文艺出版社复查后认为对周劭汪伪时期的历史问题“可不以汉奸对待,应予纠正”。为此,建议上级有关部门撤销当年对周劭开除公职和送的决定。
进入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1月1日,上海古籍出版社在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等的基础上成立,老社长李俊民积极招纳老编辑。金性尧时在上海古籍出版社任编辑。可能是他的推荐,恢复编辑身份的周劭没有回上海文艺出版社工作,而是从1979年起被上海古籍出版社聘为编辑。周劭到古籍出版社,从事他喜爱的古典文学著作的编辑;同时,古籍出版社和谐的人际关系和专注学术的氛围,使他有如鱼得水的感受,得以尽展其才学。李俊民是一位忠厚长者,敢于起用有才学之人。当时与周劭年辈相近的编辑还有不少。他认识了刚恢复编辑身份回到古籍出版社工作的王勉(鲲西)。他俩与金性尧同年,生肖都属龙,都对明清史事和文学素有研究。周劭所在的第一编辑室主任李学颖,对编辑工作极其认真负责,也对明清史事和文学有浓厚兴趣,周劭担任责任编辑的许多图书就是由她复审把关的。
继任的编辑室主任赵昌平,是施蛰存先生的首届研究生,他尊称周劭为“师叔”。周劭对家人有点严厉,与年轻编辑交往时则以平辈视之,年轻编辑或尊称他为“周公”或开玩笑地叫他“周老头”。编辑丁如明记得,周劭退休后,有一次由他公子扶着来社里,坐在楼下厅里,要丁如明下去谈谈。他们正谈话间,忽然他公子插了句话,他勃然大怒,斥责道:“我们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没规矩!”其实他公子与丁如明年龄差不多,相差至多也就三四岁。弄得丁如明倒有点尴尬,很过意不去。周劭在古籍出版社工作的十年间,主要从事古籍整理稿件的审读,他担任责任编辑的图书有四十多种,其中有列入《中国古典文学丛书》的《樊南文集》《雁门集》《揭傒斯全集》《高青丘集》《陈子龙诗集》《牧斋初学集》《牧斋有学集》《牧斋杂著》《吴梅村全集》《顾亭林诗集汇注》《安雅堂全集》《方苞集》《樊榭山房集》《刘大櫆集》《惜抱轩诗文集》《两当轩集》《人境庐诗草笺注》《岭云海日楼诗钞》等,以及《瀛奎律髓汇评》《宋词纪事》《明诗纪事》《词苑丛谈》《洪宪纪事诗三种》《清诗别裁集》等。由于饱读诗书,腹笥深厚,他审稿面很宽,速度也快。1988年12月,由上海古籍出版社推荐报送,经上海市出版专业高级职务评审委员会讨论表决通过其编审任职资格。
重作冯妇周劭在做编辑的同时,自己也参与一些古籍整理,在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就有他标点的查慎行著《敬业堂诗集》(全三册,1986)、姚燮著《复庄诗问》(全二册,1988)和《史记菁华录》(与王兴康合作,署名周旻佳,1988)等。晚年他又重作冯妇,写了不少漫谈文史掌故和回忆往事的随笔,结集的有《黄昏小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葑溪寻梦》(古吴轩出版社,1999)、《向晚随笔》(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等,内容主要是谈明清史中的人物和轶事、近现代名人趣闻、上海和苏州地区的地方掌故等,往往是谈今说古,中西兼容,娓娓道来,意趣盎然。他专题的著作有《清诗的春夏》和《中国明清的官》等。周劭喜欢清诗,尤其推重清代诗人吴伟业和黄仲则,取斋名为“揖吴拜黄斋”。他曾告诉丁如明,他去时居然还带了两人的集子,两人的诗陪伴他熬过了漫长的岁月。
《清诗的春夏》署名周黎庵。他把清诗分为四季,以随笔的写法叙述清代前中期诗人的故事。这是中华书局(香港)有限公司“诗词坊”中的一种,1990年4月香港版,1991年由江苏古籍出版社出版内地版,这套书是金性尧主编的。这套书中还有金性尧著的《闲坐说诗经》等。《中国明清的官》是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出版的《茗边老话》丛书中的一种,收入丛书的还有金性尧的《六宫幽灵》、鲲西的《深宫里的温莎娘们》。周劭下笔极快,掌故信手拈来,他的这些文章大都是工间操休息时间写就的。
1987年12月,上海书店出版社聘请周劭和上海古籍出版社杨友仁、上海辞书出版社王知伊三位退休老编审为《中国近代文学大系》特约编辑。《中国近代文学大系》由周劭的老友范泉负责编辑,范泉是一位富有经验的老出版家,为丛书搭建了一个包括施蛰存等各领域专家的阵容强大的编委会。编辑室还有龚建星、郑晓方两位青年编辑。龚建星后调《新民晚报》任副刊《夜光杯》编辑,以笔名西坡名世。郑晓方为早期人郑超麟(1901—1998)之堂孙女,为照顾郑超麟起居从福建老家调沪,后调中国福利会出版社为编审。当时,在福州路上海书店楼上食堂划出一块地方,放上写字桌和书橱,他们就在那里做编辑。经过这些老少编辑几年的艰苦努力,1991年12集30卷2000万字的《中国近代文学大系》出版。1997年,该书获第三届国家图书奖荣誉奖。
为了开拓选题,周劭向赵昌平建议将《宇宙风·自传之一章》《人间世·名人志》专栏合集为《未能忘却的忆念》一书,由上海古籍出版社于1999年出版。该书裒集了蔡元培、周作人、老舍、郁达夫、徐志摩等文化人的生活片断,不仅有史料价值,而且可读性强。受这本书的影响,我策划了《名刊精选》丛书十册,选了《语丝》《新月》《太白》《宇宙风》《论语》《人间世》《现代》《万象》等名刊名篇,其中选了戴望舒的文章,周劭还特地陪着戴望舒的女儿戴咏素来我社领取样书和稿费。
周劭晚年来往的朋友除了同事外,老辈的有施蛰存等,小友有陆灏、龚建星等。周劭年轻时就喜欢打牌,晚年也喜雀战。华东师范大学陈子善教授回忆道,其父陈新民“与周黎庵交往较为密切,因他们一度在上海正广和汽水厂共过事。记忆中1970年代末至1980年代末,周黎庵常来寒舍与家父喝酒聊天,后来家父家母也常去周府与周黎庵、穆丽娟夫妇玩方城之嬉”(陈子善《不日记二集》,山东画报出版社,2015)。
周劭晚年经常去走访施蛰存先生。陈巨来身后的著作《安持人物琐忆》,是他生前将此稿托付给施蛰存,施蛰存交周劭谋求出版。陆灏等为辽宁教育出版社编《万象》杂志,周劭遂交《万象》连载,后单行出版,名躁一时。周劭还为《万象》撰写了《陈巨来与浙派篆刻家》《烟草琐话》《三十年代有过一个“杂志年”》等文。他与施先生有抽雪茄的共同爱好。施先生送了几枝哈瓦那雪茄给周劭,周劭舍不得吸,一直藏着。后期他吸雪茄,大多由丁如明替他到徐家汇一家烟店一箱一箱地买。他要桐乡雪茄烟厂生产的,贵一点的菊花牌三角六分一包十支装的他还舍不得买,买二角七分一包价低的。后来桐乡烟厂关门了,他叹息不止。当然这是上世纪80年代初的价格了。
周劭退休后,为图清静,向上海文艺出版社借了一间屋独居。房子在嘉善路,我去过,记得是楼中间的亭子间,一厅一卧室。他在斗室中挂了一匾“揖吴拜黄斋”,还在板壁上挂他和太太穆丽娟年轻时的合影照片。他身体不错,冬天坚持洗冷水浴。他喜欢喝酒,晚年患有痛风,穆丽娟不许他喝酒,他还不听,还请年轻编辑一起喝酒。因痛风走路不便,他出门拄着拐杖,牙又掉了几个,有年轻同事与他开玩笑,说他:“无齿(耻)之徒,不良于行”,他不以为忤,闻之大笑。小青年越挤兑他,他越高兴。周劭晚上喜欢看电视剧。有一阵“清宫戏”流行,他看完了就写一篇杂感,寄给《新民晚报》的《夜光杯》发表。鲲西《怀周劭》一文记:“周君尝自云但有一瓶酒一枝笔,文可顷刻而成。虽然这样,不查文献行文难免有误,所以闻亦有人质疑,周君并不以为意,只是愤愤然就此封笔了。”但周劭去世后不久,《夜光杯》还发表有他的存稿。
晚年穆丽娟。
周劭与穆丽娟写周劭,穆丽娟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关于穆丽娟与戴望舒的故事,坊间已有多种图书文章述及,穆丽娟本人也曾以戴望舒前妻、周劭夫人的身份接受过访谈,2011年6月15日《新民周刊》就有《穆时英之妹穆丽娟:与戴望舒离婚,和周黎庵相伴》一文,叙述得比较详细,本文就不再赘述,只叙述穆丽娟与周劭相关的事迹。
穆丽娟,浙江慈溪人,1917年出生于一个实业家家庭。1935年毕业于上海南洋女中。穆丽娟的大哥是穆时英(1912—1940)。穆时英与刘呐鸥、施蛰存同为上世纪三十年代著名的新感觉派小说作家。1935年4月,戴望舒(1905—1950)从法国返回上海,与刘呐鸥、穆时英两家同住在一所公寓里。此时,戴望舒相恋八年的未婚妻施绛年(施蛰存之妹)已经另有所爱,大家都很同情他。于是,穆时英把自己的妹妹穆丽娟介绍给戴望舒。
两人于1936年6月在上海新亚饭店举行了婚礼。19岁的穆丽娟嫁给了比自己大12岁的戴望舒,婚后育有一女戴咏素,小名朵朵。1939年,戴望舒带着妻女来到香港。由于年龄阅历差距和性格差异,两人的感情出现危机。1940年6月,时任汪伪《国民新闻》社社长的穆时英在上海被特工人员,戴望舒不许穆丽娟回沪奔丧。同年冬,穆丽娟之母在上海病逝。穆丽娟不顾戴望舒的阻拦回沪奔丧。1943年1月,两人离婚。
穆丽娟回到上海后,早已相识的周黎庵作为穆时英的朋友经常来看她,陪她聊天。周黎庵比穆丽娟大一岁,尚是单身,在当时的上海春风得意。他爱上了穆丽娟。1943年3月15日,两人在上海金门饭店举行婚礼。在婚礼中充当司仪的柳雨生在同年四月号的《杂志》上写有《文化人结婚记》记录两人婚礼的情景,蔡登山文章中已有节引,兹不赘述。有年青同事开玩笑地指责周劭不该夺人所爱,他笑着说:“这是珠还合浦。我与穆丽娟在乡下住处原只隔一条河,是前后村。”他的老家镇海与慈溪紧邻,可以算是同乡。上世纪九十年代,已定居澳大利亚成为著名学者的柳存仁(柳雨生)每次来沪时总要告知我们,有机会时就让我们安排他与周劭见面叙谈。
穆丽娟与周劭婚后育有三女一子。1949年后,穆丽娟走出家门参加工作,在古典文学出版社做校对。周劭到上海古籍出版社工作后,穆丽娟也不时来社,有时与周劭一起参加中国促进会上海古籍出版社支部的旅游考察活动,金性尧曾担任过支部主任委员。
周劭最后的日子是在老屋度过的。他与穆丽娟的老屋在上海江阴路一个老式的石库门里弄房子,我去过,记得是二楼,窗对着南京西路。周劭去世后,我和同事代表上海古籍出版社去吊唁,穆丽娟告诉我们,周劭得病后,不愿住医院,就躺在家里,让穆丽娟陪着到最后。
2020年8月,穆丽娟去世,享年103岁。
高克勤
江南有《茉莉花》,花开千朵,芬芳婉转;西南有刘三姐,歌声动听,宛如春水;昆曲、京剧、越剧……或如大家闺秀,高端典雅,或如小家碧玉,楚楚动人。可是一说到东北的二人转,虽然在2006 年被国务院收录在“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却总是一股大碴子味儿。为啥就那么土呢?穿红披绿的男男女女是不是有点太接地气儿?
二人转的起源二人转源于东北,这话没毛病。二人转是民间戏曲的一种,起源说法不一。二人转,可能来源于萨满跳神。二人转的动作可以追溯到红山文化时期的祭祀,那古代祭祀总有对圣婚的模拟,模拟,自然这二人转就有点荤。至于内蒙古岩画的“二神转”,是远古萨满巫术宗教表现的创世神话意象;萨满的“野人舞”造型转换到东北民族民间舞蹈,又转换到东北大秧歌,形成东北大秧歌上、下装“一副架”;“一副架”从大秧歌劈出来单独演出,就形成了二人转。
但是,也有人不同意了。比如,田子馥认为二人转的起源有三:一是“乞讨艺术”,即叫花子讨饭时哼唱的曲子,多为“莲花落”或“凤阳歌”;二是“群乐艺术”,大多来自辽南的“东北大秧歌”;三是“搞笑艺术”,农闲时候人们说的瞎话、扯的俏皮、讲的荤故事。
二人转还有很多搞笑的名字,比如 “蹦蹦” “双玩意” “小秧歌” “对口”。关于“蹦蹦”的记录早在清朝同治二年(即 1863 年)刊行的《陪都纪略》中已有所提及。 首次以“二人转”这个名字见诸报端是在 1934 年,当时在大连出版的《泰东日报》记载道:(阿城)三道街某茶馆,迩来未识由某乡邀来演二人转者,一起数人,即乡间蹦蹦,美其名曰‘莲花落’,每日装扮各种角色,表演唱曲……
表演二人转,不一定要两个人,可以一个人自high,这叫单出头,即一个人的演出,一般多是以个人讲故事的形式出现。 两个人的叫双玩艺,就是继承最初的二人转形式,丑旦二角,说、唱、舞、演。 三个人以上叫拉场戏:也叫“蹦蹦戏” “秧歌舞”,一般是三人以上的表演。一般是在二人转的故事背景下插入另一个人物,等这个人物退场后还是原来的二人转。
二人转的表演内容可以用五个字概括:唱、扮、舞、说、绝。
“唱”,讲究韵味,有名曰“九腔十八调,七十二嗨嗨”,唱腔多变,讲究“字、句、板、调、劲”。
“扮”,也有说法为“相”,即扮演、表演,通过化妆、道具把角色刻画的入木三分。
“舞”,主要指“三场舞”,其风格可概括为“稳、浪、俏、哏”。
“说”指说口,又分为套子口、平口、专口、零口、俏口等等。主要内容就是插科打诨,一般都通俗趣味,不乏男欢女爱。
“绝”即绝活,借助手绢、扇子、板子等道具完成特技动作,如抛手绢、耍扇子。当中也不缺少如“走矮子”等肢体特技。
小曲小帽二人转植根于民间文化,表演台词具有浓厚的乡村特色,有三大特点俗、色、酸。酸就是宋小宝那句名言:“瞅你那损色。”二人转开场之前,演员总要遛遛嗓子,这遛嗓子,唱的就是一段小调,叫作“小曲小帽”,俗话说“小曲小帽,成堆成套。”
小曲小帽的类型较多,有反映爱情生活的,看看东北媳妇这个能干,贪黑起早就干活,比如《绣锅台》唱的是:一更里媳妇抹好锅台,二更里媳妇淘米做饭,三更里媳妇用笊篱将饭捞出,四更里媳妇开始熬菜,五更里她呼唤郎君起床吃饭好去干活。
也有唱做生活悲惨的,起头两段唱她见花木凋零、冷风透骨,触景伤情,三至五段唱自己对爹娘、鸨儿、嫖客的怨恨,之后的四段则是哀叹自己“遭罪的日子还在后头,有心从良又交不透……一醉解千愁”。比如《悲秋》的唱词:
晧月当空明如白昼,有自叹又在青楼,斜倚栏杆紧皱眉头,嗯唉唉嗨哟,一阵一阵好悲秋,伤心不把旁人埋怨,埋怨声二爹娘做事理不周,将把女儿火坑投,嗯唉唉嗨哟,亲生的骨肉火坑投,小奴今年今年一十九,再过两年二十出了头,皮肉老了何人收留,嗯唉唉嗨哟,不住自个好忧愁,挣来呀银钱,鸨儿心里乐,挣不来银钱,皮鞭沾水抽,抽的为奴我鲜血流,嗯唉唉嗨哟,跪在地下苦苦哀求,接来好客呀小奴家心欢喜,接不来好客,急的像把揪,侍候不好把桌子周,嗯唉唉嗨哟,鸡蛋里边竟挑骨头,我有心从良跟着年青哥们走,现在的年轻人有点摸不透,自个都发愁,嗯唉唉嗨哟,有的还梳造反头,收起银壶斟上青面酒,喝上个一醉解千愁,一醉解千愁,……
当然,不只是儿女情长,也有唱那些流传在民间的历史故事和历史人物,也有的唱传说、神话,如三国、水浒、隋唐、西厢、西游记、杨家将等故事中的情节、人物,孟姜女哭长城、梁山伯与祝英台、谭香哭瓜等传说,《绣八仙》《小放牛》《合钵》《湘子出家》、牛郎织女、刘金进瓜等神话。
二人转中的悍妇人都说东北女人彪悍,在二人转里也很彪悍,二人转中的女性形象往往缺少中国传统女性的贤淑、温顺与节制。当然,这未必是彪悍,只是男女平等,追求自由。比如在《穆桂英》中,穆桂英为自己招亲,本来叱咤风云的高君保和杨宗保在她面前也变得相形见绌。
穆桂英逼迫杨宗保答应与自己成亲。在杨宗保的父亲杨六郎因为儿子私自阵前收妻,违犯军纪,要将其推出午门、开刀问斩之时,她还亲率穆柯寨三千人马布阵保护杨宗保,而后直接闯入白虎厅,劝说杨六郎放过杨宗保。劝说无效,穆桂英宝剑出鞘,直逼公公杨六郎,又踢翻龙虎案,将令旗令箭扔在地上,杨六郎无奈,说了句“老杨家咋招来这么个活祖宗”便要溜走。
可穆桂英真是彪悍火爆,不依不挠,她揪住公公的衣领将他拉回来,并训斥他:
“……难道你杀了宗保就能破天门阵?难道你杀了宗保就能退敌兵?难道你杀了宗保就算保大宋?难道你杀了宗保江山就太平?你这样凿死铆没有灵活性,只想杀儿不杀敌怎能领好兵?想要走元帅大印给留下,你净身出户离开白虎厅!”
东娘一向放荡不羁自由,因而有 “姑娘丢了没人找”的俗语,是说到了待嫁的年龄,姑娘会自己寻找心上人而父母不予干涉。裸的表白,自古以来,在东北,都是无所谓的。就像韦庄笔下的唐朝女子,“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相中谁就找谁,以身相许,被甩了也别后悔。
在民歌、民谣中,东北女性对爱情的表白大胆而露骨。比如,有一首东北民歌——《大姑娘美》:“大姑娘美来大姑娘浪,大姑娘躲进了青纱帐……我东瞅瞅西望望,就是不见我的那个郎。郎呀郎,你在哪疙瘩藏,等得我是好心慌。”青纱帐是男女幽会的秘密场所,如此堂而皇之地传唱,可见东北女性在两性情感上的开放。
山高皇帝远,中原文化难以走进天寒地冻的东北, “马上民族”的满族,原来见面是要行抱见礼(抱抱、贴脸,类似于西方人的礼节)的。女性不是被保护和顺从男性的弱者,而是从事和男性相同的劳动,甚至和男性一样独立、强悍、勇武。作为流民的一员,女性在饱受流离之苦的同时也收藏起中原文化的温文尔雅和繁文缛节,反而在艰难的生存环境中锻炼了强健的筋骨和意志,在林海雪原中驰骋纵横。
传统二人转《蓝桥》中蓝瑞莲为了与恋人私奔,大雨夜里跳过高墙;《锯大缸》中寡妇王二娘为了找个与心上人说话的机会,将一口好缸砸坏;《张四姐临凡》中张四姐为了能与穷书生崔文瑞相守,盗走了天宫所有的宝贝;《洪月娥做梦》中家境优裕又南征北战的女英雄洪月娥直接道出自己不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且急于嫁给小罗章的心情;《摔镜架》中王二姐思夫心切,以至于“镜子摔得八下搁,摔了镜子摔镜架,上炕拉倒大被格”,又拿起红菱被和鸳鸯枕撕扯。……凡此种种,足够俗浪彪悍, “手拉手牙床上,颠鸾倒凤配鸳鸯。”
二人转中的丑角美令人沉醉,丑令人振奋。二人转中,女性强了,男性就弱了。还有很多男性是丑角。 “无丑艺不全,有丑转的欢,喜兴加俏皮,全仗此一观。”“三分包头的,七分唱丑的。”“旦是一条线,丑角一大片。” “旦是一棵菜,全仗唱丑的卖。”
“你是什么妃?”又黑又瘦的宋小宝说了:“咖啡。”出洋相,搞笑呀。二人转的丑角从不以寻常男子的容貌俊俏、身材魁梧、伟岸为艺术美。二人转的丑角总要以各种方式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外貌丑、衣着丑、扮相丑、体态丑、表演丑的绝对丑角形象。这样的丑角有时还带着刻意模仿出来的肢体上的残疾或智力上的缺陷,使得人物形象更是丑上加丑。
丑角因为各种丑而游离在各种权威之外。在丑角视角下,通过丑化的人物形象来对抗压迫,挣脱规范,褒贬是非、品评时弊、抨击假恶。二人转中的丑角正是在“丑”的掩护中,才冲破重重阻碍与束缚,恣肆的批判和讽刺。
都说岛国的动作片受欢迎,是因为男主比较猥琐。男生看了比较自信,欧美的就不行,男主身材好,又多肌肉又性感,这东方男人看了真是太自卑了。还是丑点好,只有看见二人转里更丑的人搞笑,才能卸掉生命的重负、生活的重压,消解现实的矛盾、冲突,沉浸在欢声笑语之中。
“宁舍一顿饭,不舍二人转。”今天吃了吗?看二人转了吗?东北人不都是活雷锋,也不是特产的黑社会。东北人也是人,希望大家消除对东北的刻板印象。大金链子小金表,一天三顿小烧烤。翠花,上酸菜!
参考文献:
孔祥羽:《民间诙谐文化视域下的二人转怪诞特征》
孟佳林:《二人转传播的问题及对策研究》
卢晓侠:《二人转中悍妇形象及其地域文化传承》
王东雨:《谈二人转小帽小曲的题材及表现手法》
杨朴:《这“西厢”不是那“西厢”:论二人转以“二”为定位的结构主义方法》
杨朴,杨旸:《二人转与萨满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