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长安城。
大街上,一个人骑着驴子,却不看路,嘴里念念有词,手上还不时的做着“推”或“敲”的动作,一旁的人都非常讶异。
恰好,骑驴者冲撞了一个车队,这是代理京城的地方长官韩愈的车队。
左右侍从将这个骑驴的人带到韩愈面前。
骑驴者说:我正在斟酌诗句,“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是用“推”好,还是用“敲”好?
韩愈也是爱诗之人,思考了一会之后,说道:用“敲”好。
因为“推敲”,韩愈和骑驴者结为好友。
这个骑驴者就是唐代诗人贾岛。
贾岛因思考“推”“敲”冲撞了韩愈,而王安石同样因为一首诗中的一个字而绞尽脑汁,修改数十次,写就千古名作。
这就是传世的《泊船瓜洲》。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泊船瓜洲》是王安石途经瓜洲时所作,入选小学课本,孩童皆会背诵。
“春风又绿江南岸”中的“绿”字最为后世称道。
在此处,“绿”是一个动词,春风将江南两岸吹绿了,一幅动态画仿佛出现在了读者面前,生动形象,诗人的喜悦也尽可体会到。
后世人不断感慨,这个“绿”字怎么想来?
南宋学者洪迈在《容斋续笔》中记载了王安石写作的过程。
王荆公绝句云:“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吴中士人家藏其草,初云“又到江南岸”。圈去“到”字,注曰“不好”,改为“过”,复圈去而改为“入”,旋改为“满”,凡如是十许字,始定为“绿”。
洪迈说,吴中人士得到了王安石写作此诗的手稿,一开始时,王安石写作“又到江南岸”,又觉得“到”不好,改成“过”,“过”又不满意,改成“入”,“入”又不满意,又改成“满”,一连改了十几个字,最后定为“绿”。
可以想见,多年前的那一个夜晚,瓜洲渡头的船上,明月高悬,王安石就着昏暗的灯光,一遍遍地修改着刚写下的诗句:用哪一个字好呢?
“到”、“过”、“入”、“满”……
郑重地写下新的字,又郑重地否定,十几个字后,改成“绿”字,王安石终于露出了笑容。
“春风又绿江南岸”成为千古绝句。
无数人盛赞王安石的“绿”字,后世传唱着这一首杰作,赞美之辞不绝于耳,王安石可能听不到。
那一个夜晚,陪伴王安石的,是高空中的明月,和桌边的灯光。
写诗,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今,我们读着唐诗宋词中的佳作,感受古人的情感,伤怀古人的际遇,感慨古人的才华,却没有看到诗人写作佳作的辛苦。
有一句情话叫“爱你就像爱生命”。
对于诗人来说,“爱诗就像爱生命”。
贾岛有一首小诗:
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
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
三年才琢磨出两句,吟出来的时候,眼流热泪。
这是贾岛的真实体验。
贾岛作诗锤字炼句精益求精,布局谋篇也煞费苦心,他写诗,全身心投入,追求完美,视写诗为生命。
杜甫也是如此。
在《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诗中,杜甫写道: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
对于写诗,杜甫毫不掩饰自己古怪的,甚至可以称作是“怪僻”的态度:达不到惊人的地步,是决不罢休的。
杜甫讲求炼字炼句,风格“沉郁顿挫”,后来,杜甫的诗作成为后世诗人师法的对象。
宋代诗人黄庭坚、陈师道等,专门探究杜诗奇峭的一面,形成了“江西诗派”,之后的王安石、陆游、文天祥也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杜甫的影响,文天祥在狱中作了200首集杜甫五言诗,自序里说:“凡吾意所欲言者,子美先为代言之。”
有一首歌曾唱道: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我们所读到的杰出的诗作,多是诗人苦思冥想、千锤百炼后的作品。
惟有认真,才能进步。
惟有锤炼,才能出众。
来源:唐诗宋词元曲
编辑:杭以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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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到北宋,名耀史册的三苏父子、“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范仲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欧阳修......各式各样的人物逐一浮现在记忆中。
但大多都是仕途失意之人,即使官拜太师的苏辙,除了文学以外,也少有建树。
纵观北宋百余年,在文学和仕途上都算大有作为的,就得说一说王安石了。
开启了苏轼贬谪之路的王安石,不论从文学还是历史角度,都是不可忽视的一个人。
当然,王安石最值得谈起的,不是文学作品,而是他掀起的变法,以及自他而起,持续到北宋末年的,元丰元祐党人之争。
王安石,算是那个时代少有的,看到了宋朝繁华之下,积贫积弱的一面的人。甚至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时代,喊出了“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
赵匡胤“一条杆棒等身齐,打四百座军州都姓赵”,结束了唐末以来的乱世。
而赵光义高粱河之败,让北宋彻底失去了夺回燕云十六州的机会,辽国的存在,如鲠在喉。
百年下来,除了一直和西夏征战的西军,再难找出有战斗力的精兵。
但北宋却处于“举世黄粱梦正酣”的情况,少有意识到现状的人。
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中的汴梁城,“斑白之老,不识兵戈”,上到王侯将相,下到贩夫走卒,都察觉不到危机的到来。
谁能料到,就在王安石离世之后,不过数十年,金人的铁蹄就纷至沓来,造成了靖康之耻,带着宋徽宗、宋钦宗及皇室大臣们“北狩”,唯有康王赵构,逃脱之后,建立了南宋。
靖康之耻的影响一直持续了数十年。
依托于残山剩水之间的南宋,方庭硕出使金国,描述了他见到的北宋历代皇帝的陵寝的情况。
“永昌陵以下皆惊犯,泰陵至暴露,庭硕解衣覆之。”
简单来说,就是除了宋太祖赵匡胤的陵墓外,都被劫掠,宋哲宗的尸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王安石曾为了阻止这一切,主持变法,试图将驶向深渊的北宋王朝拉回来,青苗法、保甲法、市易法、募役法、方田均税法、将兵法......可他的理想和抱负,终归如梦一般,消散。
回顾历史,王安石毫无疑问算是悲情的角色,他试图力挽狂澜,却最终失败,仅以身免。
一如他的诗句:“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两年前,余秋雨把自己开设的文化硕士课程,放到网上播出。后来,又出版成书,名为《中国文化课》。
《中国文化课》中,开列了唐诗宋词必背目录。宋诗、宋文加起来,一共入选13篇,其中一篇,就是王安石的《泊船瓜洲》。
有人看了就想问:这难道不是小学课文里的内容吗?为何学到硕士级别,还成了“必背”篇目呢?
很显然,余秋雨真心认为它写得好。所有有志于学文的同学们,都有必要重新阅读领悟,切莫去听钱锺书、臧克家二人的“谬论”。
前者嘲笑王安石“春风又绿江南岸”炼字十几次,还得了一个平庸,而后者强行要把人家“炼”好的“绿”字,退回“到”、“过”之类,早就被作者抛弃的版本。
经学者吴小如考证:王安石一个“绿”字引发的争议,事实上还涉及传抄中的讹误。
不过,从诗歌的审美接受角度来说,“绿”字的最终定型,是千年来各路诗评家、诗选家共同认可的结果。读不出它的好,只能是钱锺书、臧克家二人的问题。
一、重读《泊船瓜洲》《泊船瓜洲》——北宋·王安石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白话翻译:
我乘船从京口来到了瓜洲,两地之间,只不过是一水之隔。回望来时路,寓居的钟山,隐藏在数重山峦的后面。如今,春风又吹绿了江南的堤岸,不知道明月几时能送我回到家乡?
王安石的这首诗写于北宋熙宁八年(公元1075年)的二月,王安石第二次拜相。于是他很高兴地乘船,从“京口”,也就是如今江苏的镇江一带出发,赶往当时北宋的都城开封。
船行到瓜州的这个地方,王安石半带着愉悦,半带着矛盾写下了这一首诗。
这一首诗第一句说“京口瓜洲一水间”,意思就是在表达他当时的心情非常愉快,所以船也开得很。顷刻之间,就到达了。
第二句的“钟山只隔数重山”是说他乘坐的船,夜晚停靠在瓜洲渡口。站在船上回望钟山,但是这个时候,钟山被几座山峦挡住了。
看不到自己的家,肯定是有一点小小的遗憾。不过,王安石用了“只隔”二字,表明他此时的心情,还是愉快的成分更多。
因为宋神宗皇帝又重新起用他,那么他变法改革的理想,又有机会实现了。这样的喜悦,是大过一切的。
第三句就是争议的句子,“春风又绿江南岸”。当中的“绿”字是王安石修改十几次以后,得到的最终版本。
“又绿”,说明它以前也“绿”过一次,就是王安石第一次为相的时候,当时的宋神宗支持他进行变法。这是第二次起用他为相,所以就叫“又绿”。
为什么他要用这个“绿”字呢?是因为春风本来是透明无形的,看不见摸不着,现在用了一个绿字,就让春风化无形为有形。有了画面感,更能让读者体会到当时他对春风的感觉。
另外,这里的“春风”是一语双关,它既指现实中的春风,又指皇恩。但无论“春风”是实指,还是代指“皇恩”,这个用法都不算特别。
用“绿”字来写春风,在唐宋诗词中,同样是“泛滥成灾”的。李白、温庭筠等人,都用“绿”字写过春风。因此这个“绿”字用得好不好,才会在后来引发很大的争议。
王安石写诗,“炼”字是出了名的,这个事还被宋人收进《童蒙诗训》。书中教后学者向王安石看齐,“文字频改,功夫自出”。
身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王安石,虽然政治第一、文学第二,但是按理来说,他不可能在写诗上是一个“笨蛋”。为什么他“炼”字十几遍,仍然选择了老掉牙的“绿”呢?
除了我们前面提到的,可以增加“春风”的实体画面感之外,这个“绿”字其实是贯穿全诗的“诗眼”,它和第二句、第四句要表达的真实内涵,都有联系。
要知道王安石诗中“绿”字的潜在内涵,我们就得先弄懂“草绿”,在古诗中还代表了什么。
唐代大诗人王维有一首著名的《送别》,他在诗中说:“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这里的草绿,含有“归隐”的意思。
传说淮南王刘安去世以后,他手下的人作了《楚辞·招隐士》,呼唤他的魂魄自山中归来。后来“王孙”和“春草”,渐渐和“归隐”的意象就联系起来了。
因此,王安石在这里用“绿”字,就是暗指自己有“功成身退”的愿望。诗中最后一句“明月何时照我还”,就是对“绿”字最好的补充说明。
所以,这个“绿”串起了第二句中的“钟山”,带出了最后一句“明月何时照我还”。这都是在说明,当时王安石心中的喜悦与矛盾的情感是同时存在的。
一方面,王安石为自己能够重新当上宰相,感到高兴;另一方面,他已经热爱上了隐士的生活。他想尽快实现自己的抱负,再学习前贤古人,退隐山林。
诗中没有提到“春草”,写下“绿”字,就等于写了“春草”;写了“春草”,就写出“归隐”的台词。因此,这才是王安石用这个“绿”字要表达真正的含义。
所以这首诗,表达的是一位古代贤人功成身退的政治理想,立意是很高的,它体现出了一个理想文人为人处世的高尚节操。
但是,如今的因为不通古代典故,不解王安石的用心,只是孤立地看待这个“绿”字,又没有联系前后文,于是就会错了意。
特别是这样的批评,出自钱锺书、臧克家这类大学者之口,争议当然就来了。
二、吴小如不想钱锺书挨骂吴小如也是研究诗词的大家,因为钱锺书对“绿”字的批评、认为用“绿”写春风太老套,遭到了很多人反对,吴小如又专门去研究了王安石这首诗的传播过程。
最后吴小如发现,这首诗在早期的版本里面,写的不是“又绿江南岸”,而是“自绿江南岸”。只是到了《容斋随笔》以后的版本里面,才被改成了“又绿江南岸”。
吴小如的意思是:钱锺书认为这个“绿”字用得比较陈旧,那么把它前面的“又”改成“自”,会不会就是比较新颖的呢?
然后,吴小如用非常翔实的论述,证明了王安石《泊船瓜洲》的原版,里面就是“春风自绿江南岸”。但是,很多人对此仍然不同意。
这样的行为,显然和金庸替倪匡强辩“南极本来有北极熊,但是被卫斯理打死了”差不多。
其实,名人也是人,偶尔出错,也是不可避免的。另外,我们对于前人所作的诗词,实在没有必要去“挖出”最初的版本。
包括李白的《将进酒》、《静夜思》,还有之前我们曾经提到过王之涣的名篇《凉州词》在内的,绝大部分的唐诗、宋词,元曲,在流传的过程中,都有字词改动的现象。
那些最后能够流传千年的版本,都是得到了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学者,公认的“最优”选本。
当然,王安石这首《泊船瓜洲》在流传过程中,也起了一些变化。不过他这个“绿”字,始终都没有被人改动过。
这就足以说明:古人在对这首诗的解说过程中,对这个“绿”字的用法,是持肯定态度的。所以并不是最原始的版本,就一定是大多数人能接受的版本。
中国文学史上,一直有一个“集体创作”的习惯。从前我们老说,中国古代的小说是“集体创作”的结晶。
现在看起来,我们古代流传下来的诗词,同样有这种倾向。所以一味追求“原始版本”,实在没有必要。
王安石这一首诗在古代,看起来争议是不大的。主要的争议,还是集中在现代。大概是因为钱锺书做《宋诗选》的时候,工作量有点大,来不及仔细看。
而王安石这首诗,表面上写得很浅,但是事实上,“绿”字又用得颇为曲折。所以,钱锺书一时之间没有领悟。
臧克家显然错得更离谱,居然想把“绿”字,退回到王安石抛弃的旧版本上去。对此,只能说臧克家是现代诗人,对于古诗词,还是缺乏思考。
偏偏钱锺书和臧克家这两个人在现代的影响力比较大,所以关于“春风又绿江南岸”中“绿”字的争议,就这么被带出来了。如果是两个不太出名的人这么说,大家顶多就一笑置之了。
结语“春风又绿江南岸”,在古代其实是没有什么争议的。主要的争议还是在近代,因为钱锺书和臧克家等学者,未能吃透王安石诗中的真意,产生了误解。
他们对于这个“绿”字,有不同的想法。普通人一早就接受了这个“绿”字,又反过来觉得他们的想法颇为“诡异”,于是就争议不休了。
王安石这个“绿”字,用得非常讲究。除了将“春风”进行了形象化,它还包含了更深刻的“归隐”意象。
王安石写“春风又绿”,没有带一个“草”字,但是春风的“绿”,自然是要通过吹绿岸边的树和草才能实现。
“绿”字可以做多重解读,从实指的是“春风”,到虚指的是“隐士精神”,承上启下地串起了第二句和第四句。既说明了作者为何要回望钟山,又解释了他为什么盼着“明月照我还”。
如果把它按照臧克家的说法,改成“春风又过江南岸”或者“春风又到江南岸”的话,那么诗意就大打折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