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骚扰”电话,你一般多长时间后挂掉?
非著名电话销售博主“奔跑吧蜗牛”说:基本都是秒挂、未接通,平均一通不超过10秒。有时,开场白还没讲完就挂了。为了给自己面子,他会对着“嘟嘟嘟”把开场白讲完。
我在小红书上刷到 “奔跑吧蜗牛”,他仿佛一个段子富矿。他调侃电销培训:经理说同行太卷,电话都打一个多小时,我们这里只需要打90分钟;他形容工作时必须戴上的耳麦像紧箍咒:戴上它,我就不是凡人,是烦人,烦别人。
乐观表象的背后,是生活的重锤。2010年大学毕业后,他回到湖北黄石老家,做过汽车销售,开过酒吧又倒闭,不得不去深圳做电商,2017年他回老家照顾患癌症的父母,顺便跟着父亲做生意,最后生意落败,父母双双离世,他还负债了。老家的房子也买在了高点,房价现在还在跌。
2022年,他人到中年,来到广州,做电话销售。过去这一年,他换了4份工作,都是电话销售,兜售业务包括落户、律师服务和企业贷款。落户机构和律所在抖音等平台上引流,有客户主动咨询,工作人员整理出名单后,他们开始挨个打电话。他喜欢销售律师服务,因为“只要我问客户一句:你有什么冤屈?他们就能跟我聊到下班”。
但只有贷款销售能创造财富神话,因为贷款面对的是企业老板。电话名单是他从企业信息查询软件上自己整理出来的。他见过月入20多万的同事,但这种成功他无法复制。他能做的,就是硬着头皮做下去,并且希望女儿日后不必重复自己的辛苦。
以下是他的口述:
#1 喜欢被淹没在声音里
父母去世后,我找不到留在湖北的理由了。没什么合适的工作机会,我也不想让孩子在那里读书。我姐姐在广州,我就来广州了。
为了让孩子上公立学校,我花了半年时间考证、落户。那时我听说直播很赚钱,就想试试做直播。我去了一家吉他厂直播带货。当时,那家工厂已经不做吉他了,他们找了代工,厂里还剩五六个人,负责维修、打包和销售。
我在工厂旁边租了个很破的房子,每天直播,弹唱、卖货。直播间一般只有10来个人,他们会在弹幕里发玫瑰花,发“小伙子很精神”“这帅小伙”,竖大拇指——一看就是老年人。两个月过去,我只卖出去一把吉他,800块钱,抽成8%。老板熬不下去了,我自己也觉得尴尬,就离开了。
我把妻子和孩子从老家接到广州,在广佛交界处租了个房子,三室一厅,月租3200。在BOSS直聘上,我刷到一家公司在招销售,年龄限制是35岁,我还在这个范围内,就过去了。
经过4天培训,10个新学员中,包括我在内的4个留了下来。我们每天早上都要开早会,喊口号,我不记得具体内容是什么了,我经常只张嘴没出声。早会上,老员工的情绪都很高涨,我也合群地挤出笑脸,做一个鼓掌工具人。
早会结束,办公室马上响起打电话的声音。所有人都在打电话,我喜欢这样。这样,我的声音就可以淹没在里面,哪怕结巴,都没有人发现。
(电销格子间)
电话基本都是秒挂、未接通,平均一通不超过10秒。有时,开场白还没讲完,客户就给我挂了。为了给自己一点面子,我会对着“嘟嘟嘟”把开场白讲完。
经理会不停地到处巡视,只要没有在讲电话,就可能被认定成偷懒、摸鱼或者不敢打电话。和我一起入职的同事,播音主持专业的帅小伙儿,声音温柔又磁性,来打电销算是降维打击。同事当中有很多00后,基本都是大学生,可能现在工作不好找,他们也想锻炼一下自己。
大家常说电销是“骚扰”电话,确实挺骚扰的。被骂是常有的事。之前我有同事被客户骂到崩溃,就开外放,咆哮地说:“我开外放了,你骂啊,你继续骂!”于是,整个办公室的人都被骂一遍。
我以前被骂,没反应过来,心里挺不舒服的,就像你吵架的时候没发挥好,憋一肚子气。现在我基本都能很快地反应过来,迅速挂掉电话。还有些时候,我会把电话号码给我同事,“骗”他说:这个客户很好说话,你帮我跟一下。
我们会有通话时长的要求。为了凑时长,我经常放慢语速,增加口头禅。比如,“是这个样子的,你那边的话,我这边的话,有这样一个事情”。还有一次,我碰到一位好大哥,电话打过去,他还没睡醒。我说,那不打扰你休息了,抱歉!我没挂,他也没挂。我听他打鼾,听了40分钟,直到他突然“嗯?”一声,挂掉了。
经理给新人开会,会在会上放我们的录音来分析问题。我的电话录音真的很拉垮,最大的问题是不太自信。但我的改变已经挺大的了,从每一通电话都要酝酿很久,到1秒衔接下一通电话,这就是我的突破。
#2 “抗压能力不行”
2022年9月初,我辞掉第一份电销工作,离职表上的离职原因就写了6个字“抗压能力不行”。经理挽留了我,让我坚持。我表示坚持不坚持。
我默默下回了招聘APP,即便已经30多岁了,我还是想找一份我喜欢的工作。喜欢的工作会让我进入心流状态,发挥我的全部实力。
那段时间,我面试了3家公司。
第一家,某婚恋平台销售。到了现场要先填表格,一起填表的有3位男士。那两位皮肤黝黑、指甲修长,看上去,他们自己也很缺对象。
等待时,我了解到,他们一个32岁,之前是在街上让人下载软件的,一个是贷款公司打电销的。我们三个一起面试,按顺序做自我介绍,我最后一个。我心想,我好歹以前做过销售总监,这经历应该可以脱颖而出。结果,这两个家伙都说自己是总监裸辞。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包厢,藏了3个总监。到我的时候,我都感觉我在抄袭他们。
离开时,我们三个人建了个群,叮嘱有好出路在群里交流。当晚,他俩一拍即合,打算去地铁口卖早餐。
我面试的第二份工作是汽车销售。我以前在老家做过汽车销售。当天一样是三位候选人。面试官叫coco,听到她的英文名,我开始走神回忆上次喝coco奶茶是什么时候。那两个候选人都是留学海归,其中一个还是硕士,他们都有英文名。跟他们一比,我感觉我是来应聘保安的。我很顺利地被淘汰了。
第三份工作是殡葬行业。HR的头像是一个拿着八卦的白胡子大师。他第一句话问我:“怕吗?”我说:我不怕!他加了我的微信,几天后让我过去聊聊。
公司是浓厚的古风装修。推门进去,我一眼就看到大师了,白色吊灯反射在他谢顶的头上,像一道光。大师衣着古朴,和古风的装修融为一体。
我说:“您好,我是来面试的。”大师说了一句“好”。大师问:“为什么想到做这个啊?”我肯定不会说是因为走投无路了。我说,因为我很喜欢传统文化,我觉得丧葬文化值得传承下去。
大师又瞥了一眼我的简历,应该是看出了我的走投无路:“底薪3k,提成另算,经常出去跑,能吃苦吗?”“可以。”我看出了他的怀疑,他也让我回家等电话通知。
#3 走过人生的“隧道”期
不久之后,我又去了另一家做落户的公司做电销。入职培训两天,第一天上班,我走到公司楼下想买一杯瑞幸咖啡,看了一下,要20块钱,我就告诉自己,喝水更健康。再换工作我就是狗!
后来我把那篇喝不起瑞幸的小红书发给我姐,她送了我一张500元的瑞幸卡。不过我还是换工作了——这是后话。
(日常便当)
对我来说,电销的耳麦就像孙悟空的紧箍咒一样,摘都摘不下来。戴上它,我就不再是凡人,而是烦别人。
我身边的同事也是新来的。他很瘦,戴了两天鸭舌帽,一副说唱歌手打扮,我以为他嘴皮子很利索,直到他电话考核测试时,我以为地震了。他全身像触电般颤抖,手上的戒指不停地撞击桌面,发出很有节奏的噪音。我从没见过对电销如此恐惧之人,电销二字,他“销”没做到位,“电”倒是很到位。经理怕他应激,让他停下来。之后,他约我出去抽烟,很要强地跟我说:“主要是昨天晚上没休息好!”本来我心情很沉重,被他这么一搞,我没皮没脸地笑了起来。
重返电销的第3天,一上午,我累计帮助20多名客户成功起床吃早餐,客户们也向我表达了诚挚的问候。
那天中午,姑姑给我打电话了。父母去世后,她特别关心我,经常打电话鼓励我。只不过,去年姑姑还说:“加油,我看好你的!”今年换方式了:“穷就穷吧,开心点!”舅舅有时也给我打电话,他很强势,他有扎实的推销技巧。他不光会劝酒,还会劝烟、劝饭。只要你筷子停下来,他就来一句:“怎么?嫌你舅妈做得不好吃?”他有句口头禅,“说句不好听的话”,还有一句“我丑话说在前面”,然后你就发现,后面的话,也不漂亮。
所以每次经过他们一番开导,我就更想不开了。我很感谢他们的关爱,但是我的人生开局太烂了,我想擦掉所有痕迹,开始第二个我。我人生的这一段,叫“隧道”:没有信号,没有方向,没有光明。
第11天,经历1000通“骚扰”电话后,我终于用行动证明了自己。一位我跟了5天的客户,在我第三次发去收款码后下单了。这是一场精彩的心理博弈,我迫不及待地把客户的付款截图发到公司群里,大家纷纷用大指拇刷屏,我大量分泌多巴胺。
那天晚上,我带老婆去吃韩国烤肉,不顾阻拦地点了一份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雪花牛肉。好吃!入口即化,这不就是成功的味道吗?那一餐,我们吃了足足180元。吃完,我们骑摩托车回家,她问我:“你这单提成多少啊?”“140!”
(开单后吃雪花牛肉庆祝)
第12天,开单之后,我整个人的气场都不一样了,我敢起来走动了。100平米的办公室,有许多我从未去过的角落。没开单时,我去饮水机接水都有点理亏。那天,我自然地走到窗边,伸了伸懒腰,俯瞰广州美景。
#4 “为什么我不能飞得高一点呢?”
2022年10月份,我又辞职了。
我想过要不要做代驾,当时,我在网上被一篇帖子种草了,标题是《我做滴滴代驾第一个月赚了5万》,我兴奋地点进去一看,他第一个月被醉汉打了两次,赔了他5万。
一天,我看着我的炸开的牙刷,它变成了中分造型,牙膏都挂不住。旁边挂着我的毛巾,像一张腐竹。我的内裤越洗越大,挂在阳台,像挂着一张印度飞饼。这就是我的生活品质。
不久之后,我又找到一份电销的工作,在一家律所。律所的工作人员年龄都偏大,都穿着商务风的西服,一眼望去,都像老板。你很容易在这群人中发现我——和他们相比,我像是来送桶装水的。
律所也有通话时长的要求,每天120分钟。完成起来非常简单。只要我问客户一句:你有什么冤屈?他们就能跟我聊到下班。
转眼到了2023年,元宵节的晚上,我们小区楼下有打铁花表演,我带着孩子下楼看。当时,广场上的人群已经围了3层,没有任何机会挤进前排。我把孩子抱起来,让她看看这个世界的美好。
第二天我在想,人就像打铁花,一边燃烧自己,一边奔向高空,直到熄灭。既然都会成为散落一地的渣,为什么我不能飞得高一点呢?
过完年没多久,因为业绩不理想,没能通过考核,我被淘汰了。这本来是件难以启齿的事,但是我觉醒了,我被人生中多如牛毛的失败教育好了。过去,我总是习惯过度反思,面对失败,总觉得自己不够努力、聪明,这种习惯一度让我非常懦弱、不自信。后来我觉得,人生艰难,就这么没皮没脸地活着吧。当然,这不代表摆烂,我想好了下一个工作,同样也是电话销售,原因很简单,其他公司不要我。
我去了现在这家贷款公司,主要面对企业,提供贷款服务。
这家公司每天早上都要开早会,玩“你画我猜”之类的游戏,输了就要跳钢管舞。但其实也没人会跳钢管舞,无非就是对着大家扭屁股。还有一种“抓钱舞”,两只手上下左右抓钱。
大部门开完小组开,我们每天早会能开一小时。开会就是给你打鸡血,通报一下昨天又有谁开了大单,赚了多少钱了,让我们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要我们努力,“再不努力的话,你怎么混得下去?想想你的父母,想想你的孩子”。
每天中午,公司都会放一些励志歌曲,《倔强》《最初的梦想》《淋雨一直走》……我们现在可不就是淋雨,淋的是暴风雨。“是一颗宝石就该闪烁,人都应该有梦。有梦就别怕痛,淋雨一直走”,太成功学了,我不喜欢。
我之前一直在小红书上写我要“月入过万”,现在暂时实现了。我说是“暂时”,是因为这个收入不稳定。我来这家公司4个月了,公司不叫你员工,说你是它的“合作伙伴”。第一个月,我收入100,第二个月,还是100,第三个月,我终于开单了,月入5万,到现在,第四个月,又是100。
企业贷款的金额比较大,一开单就会有很多业绩,没开单就一点钱都没有。
#5 月入28万的神话
我推崇的电话销售是那种没有销售味道的销售。没有广告措辞、不官方、很自然、不落入俗套。这个工作,早就有AI在干了,但是AI太贵了,我们比AI便宜,而且AI打电话,听上去不太真诚,人来打这个电话,就比较真实。
AI会说:“你好,我这边是办理什么什么业务的,你需要什么什么吗?”这种属于没水平的。你可以像朋友一样,一开始让对方不知道你要干什么,比如你可以这样说:“某总,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聊一聊,你方不方便?”
对方就会问你是谁。你就可以接着说,我姓某某某,事情是这样的……你得有理有据一点,不能一开始就目的明显。这种销售电话,老板们接得非常多了,如果你说同样的话,人一听就知道你要干嘛,就挂了。你要给他被骚扰的新鲜感。
有时我会去找一些政策,然后跟他说,你看,广东现在在助力企业高质量发展上有一些对咱们企业的帮扶政策——用这种听上去新鲜的信息打动对方。
事实上,企业基本都需要贷款。区别在于,人家是跟你贷还是跟别人贷,或者已经贷过了,或者生意不好,贷款也没用了。
我之前遇到过一对夫妻,他们挺着急的,他们有一笔贷款,那天就到期了,没法贷到新的款,还不上旧的就等于逾期。我帮他们弄了一天,他们满怀希望,说等这笔钱办下来,要请我去玩。结果他们的资质有问题,贷款没办下来。那位妻子当场哭了,丈夫问:“还有没有办法?”
贷款的电销是最难打的。落户或律师,这都是刚需。虽然贷款也是刚需,但企业就这么几家,做生意的就这么些人。我们公司的电销工作人员年龄都很大,平均30岁左右,很多之前是创业的,公司倒闭了,负债了,就来我们公司上班了。
在这行干得好的话,翻身很快。但这件事甚至不符合二八法则,可能是一九法则,甚至不到一九。每个月,我们团队都会冒出一两个工资在10万以上的人。多数时候,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那些自己当过老板的人身上,他们手头有很多资源,跟性格也有关。
上上个月,我旁边的同事月入28万。就是这样的事例,吸引了无数想翻身的人投身其中。但它的难度可想而知,很多人最后灰头土脸地离开了,不光没赚到钱,还可能欠了钱。
我们每个人每天打100多通电话,最后真正能来现场约谈的客户,一个月也就8到10个。我开第一单前,已经打过2000多个电话,有20多组客户过来谈过了,迟迟未能开单,我当时都崩溃了,怀疑人生,差点没坚持住。
第3个月,我开了3单,在公司业绩排名第7,我觉得我的人生马上就要起飞了。但那个月过后,我又开不了单了。有时我相信自己会再次起飞,有时不信。但我只能硬着头皮干。
我之前在小红书上认识另一位电销博主。我们约出来见了几面,我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像他写的那样负债百万。现在,他成了我的同事,不过,他来三个月了,还没开单。他35岁了,创业失败,征信也黑掉了,他没什么选择。我俩约法三章,谁也不许低着头打骚扰电话,我们要扬起脑袋大声打,和生活这场战斗,低头躲不掉子弹的。
(和电销博主相约喝酒)
#6 横着飘来飘去
我不喜欢做销售,但也暂时不考虑送外卖、跑滴滴。可是好一点的岗位也不会要我,我年纪太大了,又没有相关工作经验。
我找个工作,顶破天一个月一万多,固定工资救不了我。我必须要激进一些。家里的房租加上水电物业管理费,每个月4000,老家的房子每个月要还3700贷款,这就快8000了。孩子上幼儿园每个月2000多,这就1万出头了。我们夫妻俩的日常开销加起来接近5000,其他家庭开销也要四五千。
我还有30万负债。2017年,我结婚时回了老家,买了房、车,装修房子,开销比较大,然后又遇上父母生病,两个人都需要化疗、放疗、住院、吃靶向药和免疫治疗药。那时候一瓶药2万多,他们两个人都在吃,每个月要2瓶。母亲病得早一些,有三四年时间都是父亲在照顾她。后来我父亲也病了,我就回去了。
2017年是那些年房价的最高点。我买完以后,房价就开始降。我感觉我什么都赶上了,买了个跌价的房子。我一边还贷,它一边跌,卖了又太亏。不过也好,我想我的人生也没有太多下降空间了。
我很羡慕那些朝气蓬勃的人,他们就像崭新的气球,直线飘向高空。但大部分人,内心好像都有洞,像打不满气的气球,横着飘来飘去。那天,我在路上看到一条迷路的鱼,它一直努力张大嘴巴,想要翻身,这不就像现在的我吗?英雄惜英雄,我把它捧起来,放回了珠江,结果发现它是旁边钓鱼大爷的。
(路上偶遇的“咸鱼”)
我现在很少更新小红书了,它要变现太难了,而且我太忙了,也没什么心情,我的工作很枯燥,又非常内耗。电话被接通时,你要想着如何让对方不要挂电话,因为找客户很不容易,你可能哪句话没说好,或者某个字没说对,对方就给你挂了。
我不知道我会继续在这里做多久,也不知道以后能去哪里。我希望女儿将来能成为一个不用太卷就能过上相对幸福的生活的人,不要像我一样,一刻都不能停歇,没有心思和心力去发现生活的美好,永远在为了混口饭吃、有个地方住奔波,担心自己稍微松懈,就连饭都吃不上。我希望她可以有更多选择权。
来源:北京青年报
代驾小哥月入两万 最远开到哈尔滨
坦言代驾是真正体现多劳多得的工作
灵活就业是近期人们热议的话题之一。根据国家统计局最新发布的数据,截至2021年年底,中国灵活就业人员已达2亿人。在信息技术的催动下,产生了大量新灵活用工需求和机会。有别于传统的雇佣关系等特点,所有属于灵活雇佣关系的劳动者都被归类为灵活就业者。除了传统的灵活就业形式外,伴随着新业态的发展,他们中还包括大量的外卖骑手、网约车司机、电商主播、网课老师等群体。由于时间、空间、薪酬的灵活性,这些职业也越来越受到年轻人的青睐,不少大学生选择毕业就进入灵活用工平台。针对这一群体,国家层面及各省纷纷出台相应支持、鼓励、保障措施。本报《青春派·职场》将聚焦这一就业群体,推出系列报道,讲述他们的真实职场故事。
刘鹏飞干代驾已经快7年。他每天19点多上线,凌晨4点多下线,最长上线14个小时,辛苦点一个月能赚两万多元。今年过年期间,每天收入在一千多元,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
刘鹏飞之前有一份在医院的工作,谈及选择代驾以及为什么能坚持这么久,他表示就喜欢这行宽松自由、能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能开各种各样的车,“也遇见过给我开3万月薪让我做专职司机的客人,但我拒绝了,我喜欢自由和新鲜感。”
入行经历
从医院辞职做代驾
入职第一步先路考
刘鹏飞出生在军人家庭,受到父亲影响毕业后选择去当兵。部队转业后,他被安置在北京的一家医院做内勤,负责安保方面的工作,收入不错。这份在外人看来稳定、单位不错的工作,在刘鹏飞看来“太安逸”了,他觉得日复一日且没有上升通道的工作会让自己“待傻”,20多岁的他开始在下班后做些副业。
选择干代驾,一方面是因为可以多赚些钱,另一方面是出于爱好。“男孩都喜欢车,能开各种各样的车,体验不同的驾驶感,对我来说很有意思。”
刘鹏飞介绍,他刚开始做代驾时,代驾是各大线下公司,需要打电话提前很久联系,师傅比较少,费用很高,一天接不了几单,对于客人来说一单很贵。2015年,滴滴开启代驾业务,被漫天的广告吸引,8月,刘鹏飞注册滴滴代驾,他是平台第二批代驾师傅。
想当代驾,门槛还是比较高的。据刘鹏飞介绍,现在入职流程是个人注册后,平台先进行政审,确认没有犯罪记录,没有酒驾超速等危险驾驶记录,再进行面试,如果有大面积的纹身,是无法通过面试的。面试合格后,还要参加统一的驾校路考,类似于“科目二”考试,考司机驾驶手动挡汽车的熟练程度;通过考试后去培训服务流程,“我们从接单说的第一句话,到客人见面到上车服务、开始行程,一直到结束订单,每个环节都有规定的。”所有的培训下来,大概要一周左右,才能正式开始接单。
刘鹏飞发现,随着人们法治意识的深化,叫代驾的人越来越多了,自己的收入也大幅提高。而且,通过互联网接单,不愁没订单,也因为自己良好的表现和服务,能接到更多优质的订单。2017年,他辞去医院事业编工作,全身心做代驾。
收入水平
正常一月一万多
最远开到哈尔滨
家里一直不知道刘鹏飞辞职的事儿,直到两年后,父亲有一次没打招呼直接去医院找他,同事才说漏嘴。刘鹏飞说,直到现在家人只知道他是“跑滴滴”,没讲过自己是代驾,因为老人不会理解,总觉得是夜里出来,会接触到一些醉酒的人,所以不想让他们担心。
“我也没想到我会做这么久,但到现在,我还是很愿意继续做下去的。”刘鹏飞说,这份工作时间自由,自己“想出来就出来,想休息就休息一天,不用打卡上班”,而且多劳多得,收入也不错。
刘鹏飞家住北京通州区,每天晚上7点左右,他会在通州的月亮河、1988小镇等订单集中的地方上线,“因为这些地方好饭馆多,商务宴请都在这边,这也是我们主要的客户群体,因为如果是家庭聚餐的话,很多是媳妇开回去”。然后随着系统的指派,他会去到通州、北京城区,甚至其他京郊的各个地方。
“干了这么多年,我没有因为个人原因取消过订单,比如太远什么的,哪里我都会去,房山、平谷之类的,在我眼里没什么太远的地方。”凌晨4点左右,随着订单的减少,刘鹏飞就下线了,他骑着自己的电动车回通州的家。
有一次,一位客人下到哈尔滨的代驾订单,这是他接到过的最远的订单,1200多公里。这位客人需要开两辆车回哈尔滨当婚车,但只有一个人会开车,第二天一大早7点,刘鹏飞开车出发,晚上10点开到目的地,全程13个小时。客人坚持要为他买第二天一大早的飞机票送他回北京,这单刘鹏飞赚了2900元。
对于代驾来说,一年的订单有明显的季节性,冬天订单更多些。全年最忙是腊月和正月,“从腊月二十三开始,每天的收入在1000元以上;今年正月初四到初六,我跑三天就赚了3500元。”刘鹏飞说,干代驾这行,收入相对来说还不错,正常一个月赚一万多元没问题,稍微辛苦点,能拿到两万多。“网上传三万多的可能高了点。”刘鹏飞笑称。
工作故事
被邀请月薪3万做专职
曾见义勇为帮抓偷车贼
做代驾多年,刘鹏飞不仅见过形形的人、开过各种各样的车,也遇见过各种各样的事,遇过贵人,也遇过疯子。
2019年的一个晚上,刘鹏飞接到一个酒后代驾订单,需要从通州到天通苑,他在五环路内侧车道上按照最高限速100公里每小时正常驾驶。路上后排两名乘客发生争执,其中一人在醉酒状态下,突然拉开车门,当时旁边有两辆大货车并行,中间车道的大货车为避让他们的车辆,差点与外侧车道的大货车发生碰撞。刘鹏飞连忙紧急停靠。“谁知下车后,这位开门的男客人直接给(打)了我两下,他还说,‘让你停车你怎么不停车。’其实,他根本没有说过让我停车。”刘鹏飞说,另一位客人连忙向他道歉,说朋友喝多了才做出这样粗鲁的行为。身高一米八几、当过兵的刘鹏飞没有还手,只是按照流程报备平台、报警,把委屈咽到肚子里。第二天接受派出所调解,拒绝对方的赔偿补偿,“他态度很好,跟前一晚就是两个人,我知道他是因为喝多了,就算了。”
还有一次,刘鹏飞凌晨1点接单去天津,到天津发现那边下特别大的雨,停好车后,客人给了他一把伞,问他怎么回去。他说打算坐早上5点的第一趟高铁回去。过了一会儿,这位客人又回来说:“我回去看了一下,我媳妇不在家,你来我家凑合一夜吧。”最终这位客人把刘鹏飞拽回家,还煮了两包方便面,这个雨夜让他难忘。
还有好几次,因为刘鹏飞技术好、服务好、有眼力见儿,客人问起他的背景,当得知他当过兵,在医院做过安保工作,直接提出“来我的公司上班,做我的专职司机”,最高的直接开出3万的月薪。但刘鹏飞拒绝了,“的确更稳定、高薪,但我知道我工作的目的是什么。我还是喜欢这种自由感,能接触不同的人,也方便照顾家人孩子,所以我都拒绝了。”
有一次,刘鹏飞陪一名同车队队员去交通队处理违章,凭借多年的职业敏感度,他看到路边两名鬼鬼祟祟的人围着一辆摩托车转悠,“我说这俩肯定是小偷,于是把车停在他们前面,看到他们转了一圈又转回来了,就基本确定。我直接拨打110,对方问我具置、有几名小偷,就在我打电话的过程中,他们得手了,其中一个人回去骑他们自己的车,另一个人准备上车走,这边我直接跟110接线员说,我帮你抓了吧!110提醒我要量力而行,不行就等咱们的民警到。我怕他们万一跑了呢,就跟另外一个师傅上去把小偷按那儿了,我们还检查他的口袋确认没有尖锐的刀之类的就控制住等警察。他的同伙之后来会合看到后想跑,我上去直接把他拽下来,他当时可能吓傻了。”后来,他们把人交给赶来的警察,还配合派出所做口供,派出所表示向朝阳区民政局申请了见义勇为先进个人,虽然最终没有当选,但刘鹏飞觉得特自豪。
行业转变
代驾出现新趋势
代客去4s店保养
如今,刘鹏飞成为代驾车队队长,他管理着六七十个师傅,最多的时候车队有200人。新加入的司机,有什么不懂不会的都会问他,他会在高峰时期提醒大家上线多赚钱。他还在抖音开号,发一些工作生活中遇到的趣事。
当代驾7年,刘鹏飞发现自己的工作有了一些变化,比如干代驾的人越来越多,接单的范围从以前的3公里缩短到现在的1公里左右,不过客户也多了很多。叫代驾的人不仅是因为酒后,还有类似“跑腿”的服务,比如没时间开去4s店保养,就叫代驾帮忙。他们还跟奥迪、路虎、奔驰、丰田店有合作,4s店会出钱帮客户叫代驾保养。一些二手车商收车,也会用代驾,不耽误其他行程。
谈及工作感言,刘鹏飞表示,代驾是实实在在可以做到多劳多得的工作,只要付出就会得到不错的回报。当然单纯的体力付出不能完全把代驾工作做好,还要有好的服务意识及经验的积累。当然,工作中有不容易的地方,要耐得住等待、接受恶劣天气和形形的客人,这个时候要控制自己的情绪,站在客人角度尽量多去理解他们,会为自己积累老客户,最终还是自己受益。
对话专家
代驾在中短期内是稳定的就业选择
卓贤(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发展战略和区域经济部副部长、研究员)
我国自2011年开始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修正案(八)》,将醉酒驾车行为纳入危险驾驶罪。
2021年,e代驾大数据中心发布《醉驾入刑十年代驾行业数据报告》。数据显示:2011年12月1日至2021年4月20日期间,全国代驾需求累计突破16亿人次,代驾使用人数突破1.5亿。
其中,北上深广等超一线城市是使用代驾次数最多的城市,以重庆、郑州、成都、西安为首的新一线城市代驾订单提升迅猛。
北青报:前不久,国家统计局相关负责人表示,截至2021年底,中国灵活就业人员已经达到2亿人。您认为代驾小哥这种工作是否属于灵活就业的一种?
卓贤:代驾属于灵活就业,属于自雇型的就业形式,比如今天想干就干或者今天可以不干。我对灵活用工的看法,先从定义来看,灵活就业是和非灵活就业相对的,灵活就业是工业革命后出现的一个情况,因为工业革命是集中生产标准化的产品、流水线地生产,它需要就业者在固定的时间和空间,为了同一个目的去做标准化的事。那么现在,各国包括我们国家发展到了后工业时代,服务业比重提升,生活业的就业岗位提升,导致灵活就业的出现。
这个灵活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时间的灵活性、空间的灵活性,还有薪酬的灵活性。比如代驾小哥,就是利用单位时间计价的一种方式。
北青报:代驾这种灵活就业的形态,和其他灵活就业,比如外卖小哥、网约车司机等相比,有何不同?
卓贤:相比外卖小哥,代驾的技术门槛更高。它不仅要会开车,对司机的驾龄、驾驶技术、违法记录都是有要求的。所以代驾中,全职的、长期的比较多,能成为一种相对稳定的职业。而且有代驾师傅一个月能赚到两万元,这在灵活就业中算高薪,正是因为门槛更高。
相比网约车司机,代驾是一种“轻资产”就业。因为网约车司机得有车,不管买一辆还是租一辆,都得有相应符合门槛的资产。网约车司机还得付油钱、充电费、停车费等,那么代驾师傅只需要一个折叠自行车,就可以做生产工具。
北青报:为什么通州代驾师傅刘鹏飞感觉做这行的师傅越来越多了呢?和灵活就业的趋势有关吗?
卓贤:首先现在的代驾成为一种平台型经济。六七年前的代驾只能做兼职,因为赚不到全职那么多钱。平台经济之后,减少了信息不对称性,你的单子是比较连续的,收入足以覆盖做全职。还有很多因素会影响代驾的发展,比如法治意识的提高,比如对酒类的消费偏好。
还有从具体的地点来看,通州的经济发展和北京的发展政策有关,包括商业的转移。之前的商业可能更多分布于主城区,现在整个北京市的空间在拓展,产业向外围扩展,大家的消费、娱乐、餐饮,可选择的地方很多,因为很多人下班后就在附近消费,那么相应的夜经济范围在扩展。
北青报:您怎么看代驾或者灵活就业未来的一个趋势?
卓贤:从代驾的需求来看,中短期内,会是一个相对稳定的就业选择。从需求的角度来看,第一个是中国家庭汽车的拥有量还是在提升的,目前每千人拥有的汽车量,这个指标相对于发达国家还是偏少一些。第二个,人们夜间社交娱乐的需求,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城市商业的这种发展,这个需求是往上走的。这两个因素叠加在一块,实际上代驾的需求是在增长的。
从劳动力供给的角度来看,第一,因为它有门槛,所以说它的劳动力供给不会像是其他的灵活就业那样,有比较好的收入就一下涌入进来;第二,无人驾驶技术在进步,要综合考虑技术替代性等因素的影响,但这个因素的影响不会那么快就到来,但可能是一个更中长期的因素。
北青报:为什么现在一些代驾的服务不再单纯是酒后代驾,还增加一些比如帮着去4s店保养、年检的服务?未来这种服务占比会提高吗?
卓贤:这实际上是一种购买时间的服务。和我们的送餐小哥跑腿类似,让消费者节省时间去做其他事情。未来的占比不好说,但总量应该还是会增加的。
本版文/本报记者 温婧
供图/受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