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孩非常拽,掰个手腕就知道她究竟有多帅,一拳就能轻松击穿沙袋,爬绳上树,如同一碟小菜,土豪的豪车被他原地踹,拳打流氓,打的人家满身挂彩。
然而这还不算完,她仅用一只手就将爷爷的拖拉机高高举起,弄得农活没法干。这个神奇的女孩就是小顺,她的怪力来自于家族遗传,而且传女不传男。
小时候小顺和弟弟被人贩子绑架,姐弟俩在车里嚎啕大哭,弟弟撒个尿人贩子都不让,更可恶的是还对着姐弟俩一顿恐吓,姐姐小顺一怒之下一脚踹开后车门,并拉着弟弟赶紧逃跑。
不料人贩子紧追不舍,姐姐小顺随即与人贩子展开拉扯,并随手就将人贩子推倒在地。人贩子恼羞成怒,驾驶着汽车朝着姐弟俩撞去,小顺眼见不妙,马上将弟弟推开,自己引用单手就挡住了汽车,姐弟俩最终成功逃脱。
高中时期,小顺的力气越来越大,永远屹立不倒的岩石都被他一推掉下悬崖,大大咧咧的性情足以称霸。这一天夜晚,恰巧看见一群校园的混混们正在欺负同学,他就带着闺蜜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问问他们的头是谁。
不料一个愣头青马上走上前,一边谩骂小顺是个疯女人,还一边踹了丰顺一脚,并嘲讽他们赶紧滚得远远的。闺蜜见状赶紧温馨提醒他们给姐姐道个歉,各回各家。然而混混们不以为继,而且变本加厉,对着他们又是一番嘲讽。
令人意外的是,小顺不仅不生气,还非常贴心的蹲下身子给干坏事的愣头青系鞋带。然而下一秒,只见愣头青趴在地上疼的嗷嗷叫,紧接着小顺毫不客气,一把拽掉对方的鞋盖,其他混混们顿时被吓得大声尖叫,小顺顺势警告他们,以后再敢欺负女同学,打断他们的狗腿。
小顺眼见混混们被吓得直打哆嗦,相当满意,带着被欺负的同学扬长而去。然而愣头青岂会善罢甘休,提着一只破鞋向校霸吐露苦水。校霸随即安排愣头青引出小顺,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
这天刚刚放学回家,却被一群校霸拦住了去路,校霸们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女生,一个个嘻嘻哈哈,校霸老大更是有恃无恐的走上前质问小顺是不是他将自己的小弟打趴,小顺轻声的回复道,“好像是吧。”校霸老大马上撂出狠话,要求小顺跪地求饶,否则将她撕成碎片。
小顺很是不屑,大步走向校霸,见识过小顺厉害的混混们很是后怕,纷纷后退躲闪。只见校霸老大初生牛犊不怕虎,不仅咄咄逼人,而且继续对着小顺谩骂,还一把将小顺的包包夺下,随手扔给部下,要求部下翻找小顺的包包赔钱了事。
结果老大一顿翻找,结果发现钱包里却只有3000块。老大顿时火冒三丈,一边对着小顺一顿数落,一边还用钱包砸小顺的头,小顺被彻底激怒了,警告校霸们马上滚回家,否则让他们尝尝自己的千金锤,不料校霸老大依然不知好歹,更加变本加厉,冷嘲热讽的话语充斥着所有人的耳边,随即便朝着女孩的脸部动起手来。
小顺一把掰弯校霸老大的手,校霸老大疼痛难耐,只能沿着力道弯腰跪地。小顺随即仅用一只手就将校霸老大高高举起,其他校霸们一个个被吓破了胆,双腿直发软。小顺马上反问校霸老大是不是想到空中呼吸新鲜空气?
校霸老大只好乖乖服软,求饶声顿时充斥着所有人的耳边,小顺嘲讽他刚开始的豪横劲跑哪了?并不断教训对方,你们难道在学校净干坏事,不好好学习吗?被他捏在手心的校霸老大只有苦苦哀求饶命的份儿,大气都不敢乱喘一个,小顺这才将他抛下。
刚刚教训完老大,小顺马上吩咐其他校霸坐上原转盘,还非常贴心的送他们到美国转一转。几圈转下来,校霸们头晕目眩,口水直流,紧接着,小顺脚一蹬,原转盘立马停转,校霸们直接被甩落一地。然而这不算完,小顺惩罚他们到附近捡垃圾,每个人必须捡够一公斤才能放他们回家,否则送他们去纽约玩玩。校霸们被打得心服口服。
纷纷跪在地上欢快的答应要去捡垃圾,为人民服务。肖邦老大更是用崇拜的眼神目送女神小顺离开。然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医院内黑帮老大看到自己的手下们被一个女孩打的相当狼狈不堪,精心策划一番,准备找到小顺报仇雪耻并挽回颜面。
这天小顺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电话里告知他,妈妈被他们绑架,电话那头还传来了妈妈的求救信号,小顺顿时吓坏了,男人威胁小顺立刻赶到手机上发给他的地址,并威胁她不许报警,否则直接撕票。
女孩挂断电话,赶紧吩咐闺蜜再给妈妈打电话,随即跑向与绑匪约定的仓库。不料小刚刚乘车到达仓库门口,闺蜜这时终于拨通了小顺妈妈的电话,这才得知,妈妈根本没被人绑架,而是在国外旅游,闺蜜一脸蒙圈,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第一反应肯定是电信,就在她给小顺拨打电话时,恰巧女孩小顺正在接听公司代表帅帅的电话,小顺一边接着电话,一边焦急的走进仓库。然而小顺刚刚走进仓库,就被黑老大带着一群壮汉团团包围,女孩毫不畏惧的走向他们,马上询问大叔自己的妈妈在哪儿?
黑老大一脸坏笑,闭而不答。这时小顺手机响起,这才从闺蜜那里得知她的妈妈并未被绑架,自己好像被电信了。女孩小顺瞬间会意,吩咐闺蜜不用担心,随后挂断电话,凶狠的看向黑老大等人。黑老大当场数落小顺,因为他导致自己组织的名誉掉进屎坑里去了,所以这是一场正式的宣战。
不过开打前先拍一个小顺跪地求饶的视频,不料小顺满口答应,并表示自己最喜欢拍视频,不过跪地求饶的恐怕是大叔自己。
说完便向他们招手,双方随即动起手来,小顺一拳击飞一个,双手又撂倒两个,并气势汹汹的走向黑老大。黑老大见状眉头紧锁,身边的助手马上命令部队朝着小出击。
小顺回忆起帅帅传授他的格斗经验,先是一般躲闪,接着就是一顿反击,眨眼的功夫就撂倒了五六个小弟,紧接着又有两个队的小弟们冲了过来,小顺立马迎战,拳打脚踢,小弟们被打的四脚朝天。最后一个优美的转身回旋梯彻底解决掉两个队的小弟们。
黑老大见状马上急眼了,命令所有的小弟们对着小顺展开围攻。小顺经过一番苦战,尽管累得气喘吁吁,但始终压制住了黑社会的攻击,撂倒了一大片。这时,赶到的小帅和男同学见到此情此景,顿时惊呆了,四名光头走到小顺跟前假意投诚,不料却握住了小顺的臂膀,小顺随即将他们高高举起并扔在墙边。
然后小顺径直的走向黑老大,没几下就将挡路的男住手打得服服帖帖。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小弟持刀从背后偷袭女孩,危急时刻,帅帅挺身而出,替他挡住了刀片。小顺终于找到了愿意为他流血的真爱,当场痛哭流涕,马上抱起帅帅送往医院急救。
而黑老大看着躺满地上的小弟们一片哀嚎,一脸无奈,只好放弃报仇念头。而小顺与受伤的帅帅在医院朝朝暮暮暗生情愫,感情也到了步入婚姻殿堂的美好时光,两人最后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小故事出自影视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射雕中的比武招亲一直都是精彩的一段内容,也是众多复杂故事交叉的一个开端,剧中人物多数是在比武招亲时候遇上的,那个时候杨康还是金国的小王爷,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是很幸福的一个官二代,看到比武招亲擂台上的姑娘有几份姿色,再加上他本身习武,对武功也有些痴迷,所以上台来打擂,并且还出奇不意的脱掉了姑娘的鞋子,这个举动在古代可是对未婚姑娘极大的一个侮辱,这一脱也就敲定了终身。
在电视剧各个版本的射雕中,杨康脱鞋的动作大不相同。下面我们就来一起看下,哪一个最帅?
苗侨伟版杨康在比武台上那段打戏很是精彩,并且因为杨盼盼穆念慈还有真功夫在身,所以比武招亲这一桥段,真的没有哪一部可以超越83版,并且在最后的一招脱鞋动作中,苗侨伟又帅气又敏捷,拿到鞋子后还一脸胜利的自信表情。
袁弘版本的打戏就有许多夸张部分,并且打戏中还有不少慢动作,缺少看点,没什么特别。
最新版陈星旭的,看见这幅图我想说,这鞋子脱的不那么容易吧,这鞋子的样子这么像靴子,并且这版的杨康脱下鞋子后还一手搂着穆念慈的腰,把鞋子还呈在两个人面前放这么高,这是想让穆念慈自己闻一下自己鞋子的味道吗?
罗嘉良版的杨康形象太老了,真心不喜欢看这一版本,并且穆念慈的长相也不滋润眼睛,这鞋子倒是挺花的。并且这一段打戏,罗嘉良的动作也有些猥琐,声音也是那么的粗笨,一点不像个十八岁的少年郎,更像是个精明的商人 。
最后说说周杰这一版本的,两个人在台上不知道是比武还是在比舞?一个人脱掉了另一个人的鞋子,一个人拽走了另一个人的玉佩。可恶兼恶心的是,周杰版杨康在脱下穆念慈的鞋子后竟然凑在鼻子边闻了一闻,虽然说原著中有这样写,但是这么猥琐的动作也太毁杨康这一形象了吧,毕竟各大电视剧版本都在洗白杨康的形象,那为什么还来这出闻鞋子的动作呢?像苗侨伟那样只脱掉鞋子就一脸胜利的表情不是很好吗?真不明白这部剧怎么编的!
本文非原创,转载自网络,侵权请联系删除,谢谢~~
图源网络,侵删
“啊!”
“使劲!再使劲!快出来了!”
陆棋归双手紧攥床鸾帐,产婆碎叨叨的叫嚣在耳边聒噪了一天一夜。
这是腊月里的第一场雪,红了靖北王府的簇簇寒梅,也红了一铺的白练。
“王爷!不行的,孩子的腿先出来的!怕是要——”
产房外,锦衣银裘的男子傲立梅雪之中。产婆跌跌撞撞出来禀报,说自己接生数十余载,这样的状况只怕凶多吉少。
“剖开,把孩子取出来。”唇缝里挤出的几个字,伴着呵气成霜,决绝入耳。
“啊?!那陆姑娘——”
“管她死活!”
此时的陆棋归早已筋疲力竭,身上的每一块骨骼都挣痛到极点,却恨自己偏偏为何还要有着如此敏锐的听觉?
楚南逸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陆棋归重重吸了一口气,看了眼床边的剪刀。她拼尽全身力气撑起半身,单手扶住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
她自学医多年,当知如何分寸。可此番下手的心境却是十足了凄然。
原来在那个男人心中,自己的性命当真已经轻贱到了如此地步......
“哇啊!哇啊!”
听得产房婴啼,产婆急急反身。
“呀!王爷!陆姑娘她自己......自己就......哎呀!快叫郎中过来缝针!”
“恭喜王爷了,是个漂亮的小世子!”
陆棋归双眼微阖,汗水满颊满脸。瘦削的臂弯里,孩子血淋淋的身子包在被里蜷缩着。小嘴巴嘟在她的胸前,找奶的天性使然。
嗅到那男人身上固有的南翔香气,陆棋归吃力地把眼睛睁得再大一些,似乎想要等来楚南逸脸上最深藏的一丝温情。
然而等来的,终是男人决绝的大手一挥——
“把孩子带走!从今天起,世子就是王妃的儿子!”
“不!”
眼看着孩子被嬷嬷夺出怀抱,陆棋归疯了一样扑起身,完全不顾自己刚刚剖腹的刀口血涌泛滥!
“不要!王爷!求求你,不要带走我的孩子!”
淋漓的血污抓在楚南逸的前襟之上,逼出男人厌烦的一记推搡。
“够了!陆棋归,事到如今你还没认清这个孩子的命运么?跟着你这样恶毒的母亲,他将来还能有什么样的出息!”
“王爷......我没有......我真的不是故意害王妃的。我求求你相信我,不要带走我的孩子......我会好好养大他,会让他文韬武略,尽忠报国,求你还给我......”
看到陆棋归此时狼狈不堪的卑微相,楚南逸心里恍惚才有那么一丝积怨后的畅快。
他只知道,如果不是因为陆棋归那一针刺穴所致。自己跟楼心月的孩子,已经该学会走路了。
“陆棋归,你别再狡辩了。当初你自告奋勇地给月儿看病,一针下去她便流了孩子,从此落得浑身顽疾。你说你不是故意的?那么刚才给自己开刀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不是故意地一命呜呼!”
陆棋归无力回答。她太了解楚南逸了,他若愿意相信她,早在一年多前便已经相信了。
她只知道她学医是为了不想再看到心爱的男人每每从战场上遍体鳞伤地下来。她只知道她爱他,爱到怎么忍心去伤害他心爱的女人?
伏在冰冷的泥地上,陆棋归依凭着热血的温度去回忆......回忆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整整三天的高烧过后,陆棋归幻听了无数次婴儿的啼哭。
肚子上的刀口还算凑合着长出了些些新肉,但虚弱的身体已经支撑不起她再多的伤感和泪流。
看着周围略有陌生的环境,她轻轻咳嗽了两声,唤来了年迈的李嬷嬷。
“陆姑娘,你......你可醒了?”
“嬷嬷,我们这是在哪?”除了眼前这个照顾了自己好久的老嬷嬷外,陆棋归再也看不到熟悉的一丝一毫。
“这是在......京郊城外。姑娘,要喝点水吧?”
陆棋归蓦然摇头,她早该知道,楚南逸这是下令叫人把她丢出了王府。随便安排了一处简陋的院子给她住,便已是仁至义尽了。
又非王妃又非妾,就连大字不识的李嬷嬷都知道,只能称呼她一句‘陆姑娘’才算得规矩。陆棋归还能以什么身份留在尊贵的靖北王府呢?
虽然,她从八岁那年跟着父亲来到那里之后,就始终将其视为自己的家了......
“嬷嬷,我有些疼。”陆棋归试着起了起身,皱眉道。
“可是伤口痛?我帮姑娘拿些麻沸丸过来!”
“不用了,是这里。”陆棋归赧然低头,指了指自己的双胸。
“呀,那是怕要涨乳了。”
分娩过后,再虚弱的身子皆难免会出母乳。陆棋归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床铺,心上针扎般地痛。
孩子出生三天了,自己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楚相貌。
也不知道,他这会儿饿不饿,哭不哭,将来......还是不是记得自己这个娘亲?
李嬷嬷瞧着陆棋归的模样,也是心疼。这会儿她拿了帕子,一边给她擦脸擦手,一边遗憾地絮叨了几句:“这奶水啊,头七日的最是好。要是能给小世子吃上,那是强身健体不得毛病哩。”
“嬷嬷,”听得这话,陆棋归眼睛突然亮了。她忍着伤痛,一下子翻起身来,“你快点帮我找几个干净的瓷瓶罐来,我之前捣药,专门烧了几个新的。用沸水烫了,我把奶水挤出来盛进去!”
李嬷嬷吓了脸色大变:“陆姑娘,你可莫要再多事端了。我只是......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陆棋归连连摇头:“我想给孩子送进去。哪怕王爷......他不让我看,我也只是想送进去。”
若是孩子能吃上自己的一口奶,一口就好。
陆棋归抱着暖炉,温着瓶罐,一路从郊外赶到皇城下的靖北王府,已经是天黑时分了。
这一年的雪特别多,一步一个脚印冻出天寒,也不知道王爷的内伤还会不会发作。
陆棋归看着手里的包囊,偷偷把一小瓶膏药一并塞了进去。
有时候她真的想不明白。十年相处以心相待,他连自己的性命都敢交于她手,却唯独在楼心月这件事上,任她呕心沥血地解释,也不得信任与理解。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吧。没有被触到鳞的龙,就不会发可怖的威。而楼心月,就是他的鳞......
“陆棋归,你还真是条赶不走的狗!又要耍什么花招?”
再次被带到楚南逸的面前,陆棋归怯怯下跪。之前一路酝酿着的千言万语,此刻却不哑然不知从何而说。
只把怀里暖着的几瓶奶水呈上前去,求楚南逸收下喂给孩子,只盼不枉母子连心一场。
“陆棋归,你还能再无耻一些么!”一掌挥开陆棋归羸弱的身躯,楚南逸怒而起身,“这种时候还来惺惺作态,岂不是对月儿的侮辱!你是想告诉她,她这个继母再好,也比不上你这二两三钱的奶水来得亲?”
陆棋归如是虚弱的身子哪里还能扛得住楚南逸的大力推搡,她拼力护住怀里的瓶罐,任由尚未痊愈地伤口渗出狼狈的猩红色。
“王爷!棋归不敢,棋归只是希望孩子能吃上奶水......求王爷看在母性天伦的份上,收下好不好?”
“你跟我谈母性天伦?你害死月儿的孩子那时,可想过她的母性?”楚南逸立身而起,踱步到陆棋归面前,眈眈睥睨,“告诉你陆棋归,要不是看在你父亲给我做了几年老师的份上,我早就把你碎尸万段了!你立刻给我滚,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本王面前!”
陆棋归咬咬牙,叩头三响。却把那三罐乳汁仍旧留在地上。青瓷的底儿,红盖的绸,像寒风中阵阵摇曳了希望的烛光似的。
“王爷......棋归能......再问您最后一句话么?”站起身,陆棋归凝眸迎上楚南逸的目光。
“有话快说。”
“那天......在产房外,王爷的话可是当真?”
陆棋归咬着红唇,几欲成滴血红梅。
“王爷可是真的希望,棋归去死么?”
楚南逸怔了一下,旋即剑眉封锁:“说这些废话有何用?我便是希望你一死,换我月儿健体康魄,又能如何!滚出去!”
陆棋归的脸色褪了红,浸了白。最后点点头,转身而去。
看着陆棋归的身影终于消失在王府大门口,楚南逸觉得心里恍然烦乱了几许。
自三年前他将在战场上救他性命的楼心月带回来,娶其做了王妃之后。他便发觉那个从小跟他一块长大的棋归丫头越发变得奇怪了。起先只觉得疏离了些许,未曾在意。但谁曾料到,最后她竟然出落成这样一颗恶毒的祸心。
楚南逸恨之任之,却苦害了无辜的月儿。
他曾立誓,既然这一条命是月儿救的,此生便不相负。月儿流产后再难生育,他便要陆棋归赔上这一个孩子出来,也算是冤头债主。
此时三瓶乳汁茕茕立在堂下,楚南逸心生厌恶,意欲抬脚踹翻。目光一凛,竟瞥到藏在其后的一罐小小药膏。那是陆棋归亲手调配的良方,多年来南征北战。楚南逸隔着瓶塞便能熟悉气息,久久挥之不去。
过往种种如蚁啮心头,楚南逸摆摆手,叫下人端去后厢房。
“奶水且给世子喂下。将我令贴下去,以后,任何人不得再许陆棋归接近王府!她若硬闯,乱棍打出去!”
***
当晚乘着大雪回到郊外,陆棋归再起高烧。
李嬷嬷一盆一盆地换水,却不见丝毫退意。
“姑娘,你可还撑得住?”
“我不要紧的,嬷嬷,有粥饵罢?这会儿有点饿。”陆棋归虽然身背伤痛,但只要想到孩子这会儿可得母亲清甜的乳汁,便觉精神好了十二分。
“有,有,锅里热着呢。我去盛来给你。”
“对了!还有那干净的瓷瓶罐没有?我这双胸涨的紧,等下吃好了再——”
“姑娘,”李嬷嬷端着粥送来,神色一沉道,“你可不要再这样了,激怒了王爷可如何是好?”
“不,”陆棋归闭了闭眼,神情里多是些虔诚的光亮,“他......会理解的。就算他再恨我,再误会我,总有一天他会想明白的。棋归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只愿孩子能吃到我的奶水,安宁长大。王爷他,他......他不会那么残忍的......”
“姑娘你又何苦这样?”李嬷嬷哀叹一声,“王爷已经叫人贴了告令,再不准许你靠近靖北王府,否则就要乱棍打死的!嬷嬷在府上这么多年,算是看着你长大了。你对王爷的那份心思啊......唉,你可知道,当年王爷在北方平乱,重伤落崖全靠王妃相救。王爷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既然承诺不相负,你便绝了这份心吧。”
“你说什么?”陆棋归瞪起双眼,含在口中的清粥竟不知觉忘了下咽。
“你说,救了王爷的人,是楼......心月?”
“对啊。这件事全京城都知道,要不是王妃以自身血换出王爷所中的蛊毒,她也不会这么体虚多病。”
陆棋归怔了怔,突然一阵激咳。不仅将刚刚进食的粥呕出来,更连带着呕出些暗色的血。
“姑娘!”李嬷嬷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将她扶起顺气,“你怎么样了?要不要我去叫郎中过来!”
“不必了,我没事......”陆棋归把水来漱了口,浑浑噩噩地躺倒下去。
——他说,自己在战场上中了敌方的蛊毒。这条命,全靠楼心月所救。
陆棋归的泪水渐渐渗透枕褥,无尽委屈成伤成行。
她想,也许楚南逸永远不会知道。他每次出征,自己都会买通他的亲卫兵,悄悄混在队伍里跟随远行。当初在悬崖下找到他,并以身换蛊,救他性命的人,分明是自己!
那蛊毒性霸凌,每每换季时分,啮骨钻心般得痛她都忍了。可是近年来,偏偏搅得肺腑不得安生,心血不得归窍。
尤其是入冬来,咳嗽带血已是常态。
陆棋归并不知道此蛊可有解?亦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不过今天从楚南逸口中得到的答案已叫她安了几分心意,他不在乎她的生死,更不会多留半分想念。
既已认定了那个女人是他今生伉俪,便值弥足珍贵。她若见他安好,此生又有什么可求?
“嬷嬷,”陆棋归轻轻唤了一声,“早先存的那些奶水,你且帮我倒掉吧。嬷嬷说的没错,莫要再去惹王爷心生厌恶了......”
言罢,陆棋归合上双眼。
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到八岁那年,她跟着父亲来到靖北王府。
彼时,十二岁的少年已经出落得强壮翩翩。他在院子里舞剑的时候,刺落一树的海棠飘香。
那是陆棋归第一次见到楚南逸。她就知道,这个男人将会是她此生唯一的神祇。
***
“还是不肯吃奶么?都已经几天了!”楚南逸下朝回来,屋里的仆从嬷嬷们跪了一地。
“回禀王爷,已经换了好几个乳娘了,小世子就是不肯吃。府上郎中也来看过,都是......束手无策。”
“再换!”楚南逸冷面厉声道,“小世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统统跟着陪葬!”
“这......这......王爷饶命啊!”
“南逸,你别责怪他们了。”楼心月从卧榻上撑起身子来,单手拢开帐子。腊月天一过,她的身子似好了些。只
是人瞧着依然有点苍白。
“都是我不好,怪我贤德不够,没能做好一个母亲。要是我们的孩子还活着......我一定......一定不叫他受这样的苦。”
楼心月清咳几声,整个人贴在楚南逸的怀里泪水涔涔。
“月儿,别说这样的话了。我请了宫里的太医,片刻便会上门。我们的孩子一定会没事的。”
扶着楼心月娇软的腰肢,楚南逸轻轻吻过她的额头。然而就在这时候,下属来报。说季太医已经来府上了。
“快请!”
季太医胡子一把,德高望重。世间疑难杂症自是见过不少。
这会儿看了看楼心月怀里的婴孩,一番望闻问切后,不免大惊失色——
一见太医面有异样,楚南逸心中猛沉。
“季太医,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王爷可还记得,小世子在拒奶之前可有些别的异样?”
楚南逸往楼心月和奴仆们身上扫了一眼,毕竟孩子大多时间都是跟她们在一起的。
“并无什么异样啊。”楼心月看了楚南逸一眼,“那天我记得,就是棋归妹来送了几罐乳汁。哎?小世子好像就是吃完了她的奶以后,便不肯再吃了。太医,这都三天了,孩子饿的连哭声也没,我们实在是——”
说着,楼心月伸手拂去脸上涔涔泪水,叹息连连。
“月儿,你先别急,听太医的意思。”
“王爷,”季太医跪地回禀,“小世子并非身患疾病。而是血里带了特殊的蛊!这蛊性不强,并不至于危害身子。但却有特殊的瘾性,若是从娘胎里带的,只怕还是要其亲生母亲喂养,方才得当。”
“你说什么?蛊?”楚南逸剑眉一挑,“你说她母亲给他下了蛊?”
“王爷恕罪,臣并不能确定蛊的来源。只是猜测会是这样一种原因,王爷不妨试一试。当务之急,是要小世子吃上奶。”
“南逸,”楼心月扯住楚南逸的衣袖,柔声道,“你先别动气,兴许棋归妹妹也是有苦衷的。毕竟,这么小的孩子就叫她们母子分离,实在是太残忍了。她医术高明,下手应当有分寸。毕竟虎毒不食子,太医说的对,当务之急还是要让孩子吃上奶。我们——”
楚南逸抽了抽面腮上的神经,想起那日从陆棋归怀里抢孩子的时候,婴孩分明缩在她身上吃奶吃的起劲。
难道,真的是这个原因?
该死的陆棋归,连这样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简直丧心病狂!
***
“王爷!王爷您这是——”
“给我滚开!”一掌推开拦在院外的李嬷嬷,楚南逸二话不说冲进去。
陆棋归已经发烧几天了,那日风雪里吹得紧,再加上伤口有点反复。她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不知昼夜地过了好久。
岂料今天刚刚好转了几分精神,就被楚南逸一把抓了头发,硬生生拽贯下地!
“你这个!竟然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你是不是以为,这样做,我就会把孩子还给你!”
一头磕在床角,陆棋归只觉得天旋地转,更别提意识有多混沌了!
“王爷您在说什么,我不......不明白......”
“你不明白?你在孩子身上下了什么蛊!他现在除了你的乳汁,便什么都不肯吃是不是?陆棋归,你真是好手段啊!”
“蛊?!”
陆棋归的心猛然揪紧了一下——
难道是那个?
当初她用自己的血换了楚南逸身上的毒蛊。每每季节更替,毒发疼痛无以伦比。
如果说,这蛊的毒性随着母体生产而过渡了一部分到孩子身上。引起他只钟爱母亲一人乳汁的状况,倒也不是说不通——
可是,若事实如此。她要怎么才能跟楚南逸解释呢?
“王爷......我没有下蛊。孩子是我的骨肉,我怎么可能对他做这种事!我......”
陆棋归咬住唇,轻轻叹了一口气,“想来......是我自己身上不小心......求您把孩子抱过来好么,让我看看他,让我喂喂他!”
“你中了蛊?”楚南逸俯下身,单手拧起陆棋归的下颌,“事到如今你还在跟我耍花样?你从小长在我王府,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身上有任何异常?何况,你区区一个下等侍女,谁要处心积虑害你?难道你是想冤枉月儿么!”
“王爷,我没有......”陆棋归已经不知该如何解释了,咬紧牙关,她撑起身子攥着楚南逸的手,“就算你不相信我也没关系,孩子现在只能吃我的奶。求你让我见见他吧!”
“你真是痴心妄想!”楚南逸一脚踏上去,狠狠踩住陆棋归的胸口,“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把蛊毒解了!否则,我便是饿死他,也好过让他拥有你这样狠毒的母亲!”
“王爷,我真的......”陆棋归只觉得眼前一阵阵泛黑,喉咙里的呼吸越来越紧,“我没有,我......”
咔嚓一声,肋骨断裂的脆响从陆棋归的胸腔深处炸开,一口鲜血直接喷溅在楚南逸的朝靴上。
“南逸!”楼心月在仆从的搀扶下,急急忙忙扑上前来,“你这是干什么啊?孩子还要吃奶,你怎么可以对棋归妹妹下这么重的手!”
“你怎么跑过来了?”楚南逸收回力度,赶紧扶住楼心月,“外面这么冷,快点回府躺着!”
陆棋归躺倒在地,渐渐模糊重影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楚南逸那久违的温柔......
曾几何时,她也曾窃据过这样的温柔?楚南逸每每带回的那些奇闻异事,自己傻傻地听到入迷。他偶尔会摸摸她的头,笑她少见多怪得让人心疼。
只不过,如今这些温柔,他只会留给楼心月而已。
“陆棋归你给我听清楚了,别以为用这样的手段,我就会让你见孩子。李嬷嬷,从今天开始,你负责把她的奶水收集起来,我会派人一日三次过来取!另外给我看住她,任何人不能靠近,更不许她寻死觅活!”
丢下这一句命令,楚南逸揽着楼心月便拂袖而去。
***
楚南逸回府时,日头刚刚上竿。楼心月哄着怀里的男婴,等下顿餐食大概还要一个时辰。
“王爷,今日下朝的早些了?”
“是。”楚南逸的脸色并不好看,“一帮空谈误国的老顽固,跟他们没什么好说。不如早点回来!”
楚南逸的心情差到极点,只因今日朝堂之上得了消息——边境北戎老王驾崩,新王继位。来书天靖国,愿双方重修旧好,止戈止战。互通婚嫁,开放商埠口。
“谁人不知道那新王荆髅年轻气盛,野心颇大?这个时候来书修好,明显的缓兵之计。待他国内稳定兵强马壮,一举南下进犯不过是迟早的事。现在北上出伐最是大好时机,一举收复淮北冰河以上的大片疆土更是指日可待。可任凭我说干口舌,那帮偏安一隅的朝臣们各个主和反战。战时流的又非他等的血,怕起兵戈倒是软如熊蛋!”
楚南逸并非生性好战,只是格局如此,政见如此罢了。
“王爷息怒,看把咱们的小世子都吓到了。”楼心月抱着孩子坐到楚南逸身边,轻轻侧头,温柔劝道,“月儿不懂朝廷政事,但说句不着听的话,知道王爷不用去打仗,月儿心里真的很欢喜。”
“你也不赞成我?”楚南逸无奈叹了口气。
“谁家女子愿意看着心爱的丈夫蹬疆场,带吴钩?月儿初见王爷的时候,便是一身血污奄奄气息。月儿只有这一命相换,若王爷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孤儿寡母的——”
说着,楼心月红了眼圈。楚南逸心生怜惜,一把将她揽住。
“月儿不要难过,我不去便是了。但愿这一生不起战事,好好陪着你们母子。”
话虽如此,楚南逸心中憋愤却是不减。他自十四岁首出征,十年来,靖北将军的名号只叫北戎上下闻风丧胆。现如今,北戎新王只用美女十名,良驹百匹。便叫将军下马,烽烟熄。岂不痛惜?
最可恶的是,北戎王下月来京朝拜。圣上为表诚心主和,竟然将他靖北王任命为司宴,亲自作陪,安排招待!简直是卸了千里马拉磨盘!
这些话,楚南逸却只能憋在心里。楼心月身体不好,何况她本就出生在南北边界,自是无法理解自己的政见心怀。
这要是放到以前,他会把这些事说与谁听呢?楚南逸的眼前渐渐模糊成影,那影子翩翩聚散,幻化出一方熟悉的脸......
这时候,怀中婴孩啼哭一声,想来是饿了。
楼心月赶紧轻拍安抚,一边叫人去把乳汁拿过来。
“回王妃,之前取的就剩下那两罐了。我看奶水稀薄,里面还掺着血,怕小世子不够吃。于是前些夜里,便做主叫赵乳母喂了些自个儿的奶。小世子倒不像之前那么抗拒了,虽然不如他母亲的乳汁吃了香甜,倒也可饱腹安睡。听季太医说,想来是孩子月龄大了,那蛊瘾便随着吃喝拉撒排了些些。或者,也就是单纯恋母恋奶罢了。”
“真的?”楼心月脸上笑容一绽,“那真是太好了,南逸,以后便不用再麻烦棋归妹妹了。”
楚南逸没说什么,只往青瓷罐里忘了一眼。稀薄的乳汁上,淡淡漂了一层血丝,触目惊心的。
前几日便听人来报,说陆棋归一病数月,这奶水挤得如是辛苦。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了。
当天傍晚,楚南逸独自一人来到京城郊外的小别院里。
看那残破院墙在风中退了一层一层的灰白色,倒有一簇腊梅开得红艳红艳。
“王爷!您......”
李嬷嬷正在院子里打水,一见楚南逸,不由惊得险些丢掉手中活计。
“嘘!”楚南逸摆摆手,并不让她声张。
临窗而立,楚南逸只看到陆棋归侧坐的身影映于破旧的墙壁。
她瘦了好多,干净的旧衣压在羸弱的身架上,一点都不合体。
烛火微微之下,她偶尔蹙一下眉,针线在指尖飞舞成一只漂亮的小虎头鞋。
那一刻,楚南逸突然重叠了记忆——
早年每每出征前,她都是这样坐在厢房外,为自己一针一线地缝战袍!
“咳咳。”
楚南逸清咳几声,陆棋归寻声抬头,却没有像以前一样慌张地扎了手。她只是淡然地把针线收起来,然后提着裙摆下地。
“棋归给王爷请安。”
楚南逸听她的声音哑哑的,下跪的动作也十分别扭。
想来那日是被自己无情踩断了肋骨所致,加上天寒地冻,恢复不起。
“起来吧。”
楚南逸别开眼睛,他发现陆棋归身上的衣服比自己想得竟然还要单薄。风一吹,整个人像旌旗一样晃荡着。
还有床铺上寥寥可怜的被褥,地上缺了一个角的火盆。
“本王最后问你一次,到底有没有给世子下蛊?”
陆棋归倒吸一口冷气,旋即紧张上前:“没有,王爷,棋归没有!可是小世子又有什么病症了?”
她的眼睛一下就红了,这些日子她无时无刻不再想念孩子。虽然看不到摸不到,但每日有侍卫按时过来取母乳,她便知道,孩子吃得下,便是好的。
但今天楚南逸突然亲自上门,开口便还是那句话,不由得叫她心惊胆战。
“世子没什么不好,最近也可吃得下乳娘的奶或一些汤水。瞧着也是体健脸圆,并无异常。都说母乳乃精血所成,我看你这幅身子,以后也就算了吧。”
听说孩子并无异常,陆棋归总算心石沉底。她不敢再多要求,只点了点头,然后退居一旁。
“你,不请本王坐一下?”
“啊,”陆棋归赶紧起身,把椅子上的针线衣物收到一旁,“王爷恕罪,屋子太小,您......”
一张卧榻,一只八仙桌和两把椅子,是这个屋子里的全部家具了。饶是如此,这里依然拥挤得转不开身。
接下来又是一段沉默,直到一声咕噜噜的鸣叫响起。陆棋归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您,不会还没吃晚饭吧?”
楚南逸确实没吃饭,这些天因为北戎王要进京的事,让他烦闷的毫无胃口。但也不知是为何,这番进了院子,饥肠倒有些辘辘。
“有酒么?”楚南逸问。
“酒?”陆棋归点点头,“有是有,但只有最廉价的白老窖。那是......”
那根本不是用来喝的,而是自己连日发高烧,李嬷嬷打了半斤回来给她擦身退热的。
“李嬷嬷!”陆棋归开门喊着,“你去集市上,打些上好的酒来,再斩一只白鸡,二斤生切牛肉。这个......”
她摸了摸身上的囊袋,家用便只剩下半钱小银角子了。合计着这几个月先将就过,等开春了身体好些去外面给人家看诊,才能赚些钱来过活。
这会儿,她咬咬牙,摘掉了手腕上唯一的首饰,一枚玉镯。
“你把这个拿去当了罢。”
楚南逸的大手凭空落下,按住陆棋归的胳膊。
“这是你娘亲留你的。这么当了,本王如何向陆老师交代?”
“王爷......”
“李嬷嬷,你去王府库房请一百两银子罢。酒菜随意买些,再填几床被褥新袄回来。”
李嬷嬷领命而去,陆棋归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道谢。
“谢就不必。安宁大了,权当为他积些德。”
说话间,楚南逸只觉得肠胃又咕噜了一下,不免尴尬。
“喂,莫要等李嬷嬷了。你这有些什么吃食,还不快端些上来?”
“回王爷,只有红薯了。”陆棋归道。
红薯便红薯罢。楚南逸多年行军餐风露宿,对吃食环境从不矫情。
可是——
“红薯不是那样烧的!”
看到陆棋归笨手笨脚得把两只红薯放在大锅里干煮,楚南逸简直哭笑不得。
陆棋归是不会煮饭的。她从小跟父亲入王府,跟在楚南逸身边伴读研墨。后来父亲因病过世,她便成了他贴身的侍女。沏茶整备倒是内行,但餐饮都是有专门的厨子提供,她很少下伙房。
“对不起,我......”
“让开!”楚南逸把陆棋归赶到一边去,然后挽起袖子捞出那两只红薯。然后用随身的匕首在院子里刨了个土坑,埋进去。再在上面加了柴堆,点火。
“等一炷香便是了。以前出征,遇到恶劣鏖战,都是这样果腹。”
“那,王爷可还怀念当初那些纵马疆场的岁月?”陆棋归蹲在楚南逸身边,层层火苗将她苍白的脸色镀上一层柔和。
楚南逸愣了一下,眉头旋即紧皱:“这不是怀念与否的事,只盼有生之年......算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王爷不怕马革裹尸,只怕圣心难测。对么?北戎王下月进京,其心犹如司马昭。可是朝臣享安,不思疆土。王爷十年固北基业,怕就此毁于安乐。可是心中烦恼罢。”
“你也知道这事?”楚南逸看了陆棋归一眼,不过想想也是,这消息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世人庸俗,都乐得开怀。以为从此可以安居乐业,天下无战事。
却只有她陆棋归一个人,真正明白自己担忧的是什么.....
“棋归。”
“是。”
“熟了。”
“哦!”陆棋归下意识地想要去把火堆拨开,却被楚南逸一掌推开,“你是有多愚蠢,滚烫的泥地,是用手来拨的么?找个木枝过来——”
香甜的气息遍布小院,掰开红薯,热腾腾的金黄色仿佛要把整个冬天的积雪都融化了。
楚南逸叫陆棋归把那点白老窖端来,随意饮了些便觉有些醉了。他酒量很好,从不轻易酩酊。但也不知今日为何,就觉得那酒过喉穿肠,甚是醇美。烦恼少了,心也安定。
最后,他在陆棋归的榻上小憩了几个时辰。再睁眼时,下弦月都挂出来了。
而陆棋归大概是因为被他占了床,只能坐在椅子上继续赶针线活。屋里仅有的一个火盆被她推到楚南逸的脚下,这会儿再见她,两只手都冻得像萝卜。
“我......睡到现在?”楚南逸揉了下额头,觉得口干。
“嗯。”陆棋归赶紧给他送上茶水,“已经过子时了。”
“该回去了。”楚南逸站起身,整了整衣襟。
“李嬷嬷回来了,买了好些酒菜。”陆棋归问楚南逸,若是还有些饥饿,要不要吃点再走。
“不必了,菜你们自行吃食。酒给我留着,下回——”
楚南逸顿了一下,没有说完后面的话。
已经过了午夜,他不知不觉地留宿在陆棋归这儿,心里总是有些......
“今天的事,不许跟任何人说。”回过头,他盯了陆棋归一眼。
“棋归知道。”
望着楚南逸一去不留半点回头的身影,陆棋归垂眸叹了口气。她告诉自己,不要再妄想,不要再执念。
即使楚南逸醉倒在她的床上,梦境里相依的名字也绝对不会是她......
***
“王爷!您可回来了!”楚南逸一进府,就被楼心月身边的侍女拦住了!
“出什么事了?”但见侍女匆忙之中两眼含泪,楚南逸心下一惊。
“是王妃,她突然病重了。”
“月儿?”楚南逸急急过去厢房,只见郎中正隔着帐子为楼心月诊脉。神情凝重,摇头连连。
“怎么回事?王妃她怎么了!”
“回王爷,王妃这病起的急,怕是一时心血塞窍,快点把这几贴药给她服了吧!但愿能排出毒素,泄下心火。”
郎中如是说。
“还不快去煎药?”楚南逸对身旁侍女吼道。
“不必。”楼心月虚弱得咬出两个字,把脸转向内侧,一直不肯直视楚南逸。
“月儿,你怎么了?不吃药身子怎么会好?”楚南逸觉得事有不对,他挥挥手叫其他人下去,就只留楼心月的贴身侍女在侧。
“我便不要好了才是,王爷请将小世子带回棋归妹妹身边吧。”
“月儿你在说什么!”楚南逸抱起楼心月,但见她脸色苍白得让人心疼不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会儿站在一旁的侍女忍不住啜泣了起来,楚南逸转脸盯住她:“纸鸢,你说!”
“不许说!”楼心月大叫一声,旋即呛得咳嗽连连。
“王爷!”纸鸢扑通一声跪倒,“王妃娘娘不让奴婢说,可是奴婢就算是冒着掉脑袋,也不得不说!王爷您怎么能这样子对娘娘?娘娘这幅身子,每日还要操劳养育小世子,可是您却跑到陆棋归那里过夜!那李嬷嬷过来账房零钱,专门把事儿到处讲。王妃娘娘本不相信您会这样的,岂料她亲自过去别院一看,您偏就跟那陆棋归......在......在一张床上!娘娘回来就吐血了!”
“你说什么!”
楚南逸只觉得心像被挖去了一块,冷汗瞬间洇透脊背。
“纸鸢!”楼心月抓起手边的枕头丢过去,“你给我掌嘴!谁让你胡说八道的!”
“月儿,”楚南逸抱住楼心月,心疼地拂去她脸上的泪水,“对不起,你听我解释,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陆棋归根本就——”
“王爷你不要在意,”楼心月微微闭上双眼,“王爷是千金之躯,志在四海。对棋归妹妹......亦是有情有义,我根本就没有......没有在意的.....咳咳咳!”
一阵激咳,几点猩红溅在楚南逸的面颊上,像烙铁一样灼痛他的心。
“给我把陆棋归抓起来,押到天牢!这个一天不除,早晚要害死我的月儿!”
***
陆棋归已经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少次,一盆凉水兜头浇过去,再次把她拉回浑身撕裂般痛楚的现实。
左右看看自己血肉模糊的双手,夹棍已经被勒到最大的限度。
她只想祈求上苍,能否留住她的手。她的手可以妙手回春,可以悬壶济世,还可以完成那件......尚未给儿子做好的小鞋子。
眯起眼睛,楚南逸的身影已经那么高高在上。他正襟危坐,目光炯炯阴鹫。
陆棋归真的想不明白,他可以相信楼心月千百次,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自己一次呢?
“王爷,棋归......何罪?”
“接着打!打到她招供为止!”
一看到那女人闪着无辜的虚伪双眸,楚南逸就恨不能亲手剜去她的双眼!他不明白自己是有多愚蠢,才会对她动了恻隐之心。
偏偏她不思一点过错,还要再来兴风作浪。
狱卒得令,拇指粗的皮鞭一道一道刮在陆棋归的身上。那些青红淤紫的伤口凝了破,破了凝,反反复复竟好似已经流不出血了。
一口气打断了三根皮鞭,再一桶冷水淋过去。陆棋归睁眼,依旧是同一句话——
“王爷,棋归何罪?”
“你今天是不是死守了不见棺材不落泪?”楚南逸上前一步拧住陆棋归的下颌,将她的血污狠狠擦拭到早已污秽不堪的墙壁上,“我行军的时候,若是抓到像你这么硬骨头的探子,一般还要敬他三分呢!”
“王爷......棋归何罪?”
“还嘴硬是吧?陆棋归你是不是以为,看在你父亲的情分上,我不敢杀你?”
陆羽书是楚南逸最敬重的老师,一生博学多才却淡泊名利。楚南逸真的想不通,像那样风骨清奇的老先生,怎么会生出这样恶毒心机的女儿!
“我就是不该对你有半刻的心软,让你有了可乘之机去伤害月儿!那天晚上,你到底对我下了什么药?说!”
“棋归没有。”陆棋归摇头,强忍着咽下喉头泛滥的腥咸,“王爷若有证据,才能叫人心服口服。您这般偏爱偏心自己的王妃,难道就不怕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么!”
“证据?”楚南逸拽住陆棋归的头发,按压着她的头颅将她逼迫到最大限度,“陆棋归你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我给你机会让你自己认罪,兴许还能赏赐你一个全尸!来人!把证人带上来!”
然后就听咣当一声,牢房大门一开,李嬷嬷被两个侍卫押着,直接跪倒在楚南逸的脚下。
“李嬷嬷!”陆棋归瞪大不可思议的眼睛。
“李嬷嬷,你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一说。”楚南逸落座回桌前,端着茶盏轻轻吹了一下。
“回王爷。”李嬷嬷跪的拘谨,全程都没有抬头看过陆棋归一眼,“那天晚上的确是陆姑娘吩咐我的,让我到王府后,跟别人说王爷今晚会留宿她那里的。还说最好让王妃知道,亲自过来看看。之前我给她准备的那坛白老窖本是用来降温擦身的,但是那天我看到她抱进来的时候,往里面下了什么白色的粉末。
还有当初,王妃流产的事。她进针之后,把那些针全部都扔到火盆里烧毁了。我不知道有没有蹊跷,但是我看到什么就如实都说了——”
不可能!
陆棋归想不明白!李嬷嬷在王府十几年了,对自己就像对女儿一样!
“不是这样的!李嬷嬷你为什么要胡说八道!为什么要陷害我!”
双手被牢牢禁锢在刑架上,陆棋归不顾一切地挣扎,任由皮肉开绽流血。
“够了!”楚南逸一拍桌案,“陆棋归,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什么?给我滚到死牢里洗干净脖子等着!秋后一并问斩!”
“王妃娘娘,好消息啊!那个陆棋归已经被王爷压入死牢了,就等着秋后问斩了呢!”
纸鸢匆匆回来,先是警惕地把门窗都关上,然后再也忍不住内心里的喜悦。
但楼心月脸上的表情依旧忧心忡忡——
“呵,他若是真的对陆棋归绝心绝意,又怎么会等到秋后再问斩?”
“可是——”纸鸢想了想,“北戎王前天已经进京,这几日王爷都要忙着招待安排,可能实在是分不出心思来处理她吧?娘娘你是不是多虑了?”
“你不了解王爷,”楼心月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莫可名状的寒意,“就像他自己,呵呵,都不了解他自己一样。”
“娘娘您的意思奴婢懂了!王爷三天后不是要安排北戎王去围猎么?我看倒不如——”
楼心月怀抱的小世子突然哭了起来,她冷冷瞥下一眼,纤长的指甲狠狠往孩子脸蛋上划了一下。
“孩子!我的孩——”
陆棋归从噩梦中惊醒,手边依然是潮湿的稻草,冰冷的铁镣。
听到外面哗啦哗啦的声响,她撑起身子爬过去。看到三个人立在自己门前。
一女两男。
两个男的应该是侍卫。一个女的她倒是认识,正是楼心月身边的侍女纸鸢。
“是你?是......王爷叫你来的?”陆棋归略有警惕。
“把这个给她灌进去!”
纸鸢也不答话,径自掏出一个瓷瓶。左右两个侍卫上前,一个按住陆棋归的肩膀,另一个扳开她的嘴。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我要见王爷!”
那瓶不知什么的药水被狠狠灌进去,陆棋归只觉得从口腔到食管,像火一样灼烧起来!
她滚到在地,吐出几口血沫,想挣扎想叫骂,却再也喊不出一个字!
这是哑药!
纸鸢得意地看着她,再挥挥手,一件宽大又诡异的毛皮装从天而降。将瘦小的陆棋归整个包裹于内!
“好了,带走!”
***
旌旗飘飘,马正萧萧。
“哈!早就听说靖北王武艺高强,骑射超群,今日是有心谦让小王?”
北戎王荆髅挥挥手,身后的侍卫又抬上来一头野猪。一箭从左眼穿过右眼,成了他今天的第十二件战利品。
再反观楚南逸这里,弓未开,箭未出。半晌过去了,依然两手空空。
“非也,在下不愿开弓,只因这猎场之上皆是我天靖国的无辜生灵。北戎王玩得尽兴就好,在下不忍涂炭。”
楚南逸淡淡道。
“哈哈哈,原来如此。世人都说靖北王堪比前朝‘人屠’白起,没想到还会有这般宅心?”
说话间,楼心月带着侍女过来,接下了楚南逸的弓箭。
“北戎王您此言差矣。我家王爷啊,对大奸大恶的罪人可是从不手软的。”
“哦?”荆髅哈哈大笑,“如此这般,倒是有趣了!在我们北戎,贵族围猎一向花样。但有作奸犯科的死囚,便叫他们披上兽皮,于场中奔逃。王爷您不忍残害无辜生灵,那便射杀几个死囚,权当为民除害了可好?”
“呵,我国刑典严谨,不容私刑,便是作奸犯科的人也不是那任人宰割的玩物。”
“王爷——”
楼心月轻轻拽了下楚南逸的衣角:“您这番是奉旨陪同北戎王的,一箭不发已经很驳人家的颜面了。依我看,不如就按北戎王所说,找几个死囚出来,披上兽皮做猎物。让他尽了兴,也免得圣上怪罪啊。”
楚南逸想了想,最终点点头:“吩咐吏部赵大人,选三五个作奸犯科的死囚。要那种身背人命的大恶之人,带到围猎场来。”
陆棋归一路迷迷糊糊,晃晃颠颠。她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
耳边声音越来越嘈杂,一股腐臭的动物尸体味钻进鼻孔。让她几番差点作呕。
她只记得,那天纸鸢过来喂了她一通哑药,然后将一副很重的兽皮套在她身上。如今喉咙火烧火燎,张口就只能发出可怕的啊啊声。
她好渴,好想喝水。
眼前只有很窄的两个空洞供她看到外面的世界。渐渐的,一片碧绿,一边蓝天,映入眼帘。
她到底在哪?!
就在这时,行官一声令下:“王爷有令!等下你们只管往前逃!逃得掉一炷香的,家人可得赏金十两。逃得掉三炷香的,家人可得赏金百两!”
这是,猎场?
陆棋归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难道这一切......都是楚南逸的意思么?
就算死,他也不肯给自己一个体面的尊严是不是?
他就这么恨她,这么厌恶她么!
远处马蹄声阵阵,兵士摇旗呐喊。身边其他的死囚已经作鸟兽散,只有陆棋归一个人,怔怔了好半天才迈开沉重的双腿。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往哪去,但她知道,身后那白马黑甲的人,一定就是她魂牵梦萦的楚南逸。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愿意以这幅小丑般的模样死在他面前。
所以她只能逃。
陆棋归觉得好渴,所以她本能地往有水声的地方逃。只是她并不知道,那不是一条河流,而是悬崖边的瀑布。
“靖北王,你看前面那头‘鹿’,刑受得重了吧?哈哈哈,怎么跑的像瘟疫了似的,扭扭捏捏的。”
楚南逸全无兴致,只是硬着头皮作陪罢了。这样血腥的围猎,又残忍又绝望。比之尸骨成堆的战场有过之无不及,着实让他更难下手。
后来,荆髅引了一声口哨,分走大批跟随往那边更有刺激的‘猎物’而去。
楚南逸独自一人勒马持缰久久,再回首,那‘梅花鹿’一瘸一拐,逃得偏偏越来越慢。
搭弓引箭,他犹豫了一下,又放下。只催着马小跑几步,一路跟着来到悬崖边。
“你是赵李氏吧!”
听得身后男人问话,陆棋归凛然一惊!
这,分明就是楚南逸的声音!
围猎前,楚南逸看过死囚的名单。他记得里面唯一的女囚,叫赵李氏。因为不堪丈夫毒打虐待,用一锅砒霜把一家老小都毒死了。年前入狱,秋后判决千刀万剐。
看这‘梅花鹿’身材矮小,行动不便,想必就是那个女人了。
“国法无情,饶有苦衷,杀人须得偿命。即便你不被围猎射杀,抓回去亦是难逃一剐。此刑颇苦,如入地狱。我不动手,你可从此崖自行跳下。若有幸生还,望你后半生洗心革面,莫要再作恶。”
陆棋归缓缓转过身。她就知道,楚南逸从来没有变过。即便十年戎马,染血无数。他还是那个内心柔软,真善而重情义的楚南逸。他并不知道是自己,他一定不忍心这么对她的是不是?
那一刻,她好想大声喊出来。可是毒哑的喉咙里发不出一个字。
楚南逸听不懂。只凝视着面前那双清澈的眼睛,更读不出那里面到底是陌生还是熟悉,是绝望还是感激。
可就在这时候,那‘梅花鹿’突然像疯了一样,抱起地上的一大块石头冲着自己扔过来!
“冥顽不灵!”
楚南逸习武多年,身体自然会有本能的抗御反应。他犀利闪身而过,同时配剑出鞘,深深刺进那‘梅花鹿’的心口!
“我指你明路,你却要加害于我!”
他狠狠咬了下牙,抽出剑身。目光一及地上砸偏的巨石,偏偏看到下面竟然压着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
那蛇距离自己不过须臾,吐信和毒牙彰显着进攻的意图。
楚南逸心惊不已——
难道,这个女人是为了救他?
抬手一剑挑掉了对方头上的兽皮套罩,他只看到眼前那女孩惨白的唇上沁着血丝,眼里的泪化成春水一般的温柔。
“陆......棋归!”
那一刻,楚南逸只觉得心跳呼吸都要停止了。
“你——”
按着胸口汩汩血流的剑伤,陆棋归慢慢上扬嘴角,向后仰倒。
“陆棋归!”
咣当一声,楚南逸掌中长剑脱手。他奋力扑身上前,却只来得及拽下她的一小片衣角!
高山瀑布,云间飞鸟。
陆棋归眼前出现的一幕幕,是多少次徘徊于心的渴望。渴望牵着那个男人的手,从此万水千山,一一看尽。
南逸,若有来世,你许我这般叫你可好?
***
“王爷息怒,下官......下官真的不知道陆姑娘为什么会混在那批犯人里,这......”
吏部赵大人噤若寒蝉,微微颤颤。
“谁要听你说这些!我是问你为什么陆棋归会在死囚牢!”
“这......是王爷您亲自下的令啊。您说要将她押入死牢,秋后处斩的。”
楚南逸凛然一震。
他无可否认,因为他的确说过的。
他说过恨不得陆棋归立刻就去死,说过永远不会原谅她做过的事,说过今生今世永不相见。说过......
“究竟是谁!是谁把陆棋归送到猎场,今日不坦白出来,他日调查清明——”
楚南逸抽剑出鞘,振臂一斩。桌案顿时断成两截!
“有如此案!”
“王爷明察!只要......只要再给下官几天时间,一一排查近日到过天牢的人,相信很快就有眉目了!”
***
“王爷,棋归妹妹有消息了么?”
靖北王府内,楼心月一见楚南逸回来,急急忙忙迎上去。
派出去搜寻已经有三天了,侍从们无所收获。最后只在湍急的河流岸边,发现了一块小小的玉石碎片。
楚南逸认得出,那是陆棋归的碧玉镯子。她早已过世的娘亲留给她的,自小便没有离过身。第一次看她摘下来,是那一回在别院——
她要拿去给自己换酒的。
“尚无。”楚南逸压着唇齿吐出两个字,别开脸去。
“王爷,”楼心月轻轻低吟一声:“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罢。棋归妹妹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
“月儿。”楚南逸抬眼看了看她,“你告诉我,那天你叫纸鸢到天牢干什么去了?”
“我?”楼心月咬着唇连连摇头,“王爷,臣妾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啊?”
楚南逸扬起脸,目光如刀如炬。
“月儿,告诉我一句实话。陆棋归的事,跟你到底有没有关!”
“王爷您怎么能这样想呢!难道怀疑是臣妾——”
“我最后一次问你,到底是不是你派纸鸢到天牢的?”
扑通一声,楼心月双膝跪倒:“王爷便是再问上一万遍,臣妾也是一样的回答!王爷可是觉得冤死了棋归妹妹,那么今天还要一并冤死臣妾么!臣妾承蒙王爷厚爱,嫁入这靖北王府,生死都是王爷的人。可是安宁才那么大一点,您忍心让他一连失去两个娘亲么!”
此时,幼小的世子早已被乳母接在怀里。尚未知晓人事的他就好像预感到了丧母之悲哀,大啼不止。
“你只要告诉本王,你让纸鸢去天牢里做了什么。”
“我......我只是让她替我去看看棋归妹妹而已。棋归妹妹从小跟王爷一块长大,无论她怎样对待臣妾,总是王爷身边最亲近的人。王爷若是信不过臣妾,便拿了臣妾的命去偿了吧!”
“来人!把纸鸢给我带上来!”
楚南逸大手一挥,两个侍卫得令而去。半晌回禀,说有人看到纸鸢连夜离开了王府,目前下落不明。
楚南逸倒吸一口冷气。他生于王侯之家,后宫争斗里的血雨腥风早就司空见惯了。
他以为,此生已有楼心月,且只有楼心月。这些事,便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是事到如今,追究也好,重责也罢。谁也改变不了陆棋归已死的事实。
究其本源,真正害死陆棋归的人,分明就是他自己而已。
楼心月说不是她,他便信了。那陆棋归说过无数次的不是她,他为何从不相信呢?
这一年的冬天真是太漫长了,三月的雪竟飞得比腊月还要夸张。
楚南逸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突然走到城郊的那座别院。窗旁的梅花已经开敗了,简陋的屋室蒙着噩梦一样的清冷。
床铺早就被过路的乞丐搬空,角落里的一只虎头鞋该是陆棋归还没来得及做好,更没来得及送给儿子的礼物。
楚南逸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她娇俏身影,泣泣血泪;耳畔回荡声声俱是她冤魂控诉,棋归何罪?
楚南逸想,不知道那两坛好酒,被陆棋归给他留到哪里去了。
推开柴房大门,一具不知道挂了多久的尸体吹荡在楚南逸的眼前。
是李嬷嬷。
外面天寒地冻,她青着脸色悬于房梁,身体早已僵硬。
楚南逸想,如果李嬷嬷都会因为说了几句假话而怀愧自尽。那么自己之于陆棋归,还有什么颜面活下去呢?
攥紧拳身,楚南逸只觉得掌心里传来一股灼心感,是握到发暖的玉碎。
锋利的边刃刺破皮肉,淋漓出热血。滴在院子里的雪白上,像她的笑靥般娇羞妩媚。
棋归......
原来失去她,竟然会是那么的难受。楚南逸想。
***
陆棋归醒来的时候,不知身在何处。
有窗,有墙,也有光。
白衣胜雪的男子立于床头。陆棋归看得清他的脸,却不记得自己认识他。
“你是?”浑身疼痛到麻木的她下意识张口,发现自己竟然能开口说话了!
但是声音很陌生,全然不是她当初的嗓音。
“你的喉咙被药哑,我已经给你服了解药。但是嗓音已经变了,不复从前。”
男人说话温温软软,却别有一种风华与气度。
陆棋归扶着胸口坚持撑起身来,冲那人微微点头道。
“是你救了我?”
她想起那天在猎场,自己被楚南逸一剑刺中胸口坠落悬崖。本以为命绝于斯,不料竟会为人所救?
“公子,大恩不言谢。棋归......无以为报......”
“呵呵,既知大恩,便未曾想过要陆姑娘相报。你伤得不轻,先行躺下。我们容后再说。”
“你,认识我?”陆棋归惊讶。
“神医墨斐的关门弟子陆棋归,一手金针刺穴诀名扬天下。”白衣男子轻笑一声,
“知道你的名字,也并不奇怪吧。”
陆棋归摇摇头:“公子过奖了,棋归不如师父绝学十分之一。”
言罢,陆棋归只觉得脸颊甚痒。下意识伸手一抓,竟发现自己脸上裹了一层厚重的绷带!
“这......”
“哦,忘了告诉陆姑娘。坠崖之后,你毁伤了容颜,权宜之计,在下只能给姑娘用了一支‘花容月貌露’——”
花容月貌露?陆棋归行医多年,又怎会不知晓这般灵药。传言去腐生肌,改容换面,连至亲至爱都无法相认。再加上自己之前被毒哑的声音——
那这世上,还有陆棋归存在么?
睁大惊恐的双眼,陆棋归凝视着白衣男子眸子里的身影。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事到如今,陆棋归不会看不明白,对方另有企图的救人动机。
“呵呵,在下只是想与姑娘做一笔交易而已。”
“交易?”陆棋归微微诧异,“与我?”
她孑然一身,向死而生。除了楚南逸,世上并无任何牵挂。
她不明白,自己还有什么筹码值得眼前这个男人去交易。
说着,白衣男子侧身过来,将自己的左手腕递给陆棋归。
这是让她......切脉?
陆棋归试探着伸出两只手指,搭上去——
“这是!”
瞪大不可思议的双眼,陆棋归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白衣男子温润含笑,点点头道:“七穴被封,六脉不通,武功尽失已经有些许年了。唯有神医墨斐——”
“家师已经过世多年了。”陆棋归咬了咬唇。
“所以,除了你这个亲传弟子之外,我找不到别人来治这个伤。”
“公子多虑了,”陆棋归摇头道,“你救我一命,我自当竭力。但棋归医术有限,何况要疏经络,归脉熄。光有金针刺穴的手法且不够,还需要佐以珍稀灵药。”
“南疆木莲心。”白衣男子不知从何处摇出一把纸扇,轻轻摇了几番,笑道,“世间唯有一颗,藏于靖北王府的密库之中。闲常人等,又怎么会求得药缘?”
陆棋归咬了咬唇,垂下头。
如果可以,她此生此世唯独不想再踏进的地方,便是靖北王府了。
爱他,她已经倾尽了自己全部的生命力。这一生,留在他眼里心里最无悔无怨的一瞥已经足够。
从此以后,陆棋归只愿自己的生命中再无楚南逸三个字便好。
“抱歉公子,棋归实在难以胜任。”
“难道,姑娘再不想看看自己的亲骨肉了?”白衣男子攻心为上,陆棋归的心顿时便如被针狠狠刺了一下!
“他......是靖北王的亲骨肉,王爷自是不会亏待于他。”陆棋归咬了下嘴唇,一股腥咸气息挑动她不安分的思念。
安宁,她连抱都不曾来得及抱过的孩子......
“你可知道,诬陷你的李嬷嬷已经自缢身亡,残害你的婢女纸鸢下落不明。可靖北王妃依然是小世子的母亲,朝朝暮暮与孩子在一起。陆姑娘,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孩子的安危么?”
白衣男子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叫陆棋归整个人冷汗浸润。
她曾以为,楼心月自持楚南逸的宠爱,对自己视作眼中钉也是人之常情。但现在,无论是李嬷嬷还是纸鸢,貌似都成了她不择手段的替罪羊。那么可想而知,她如何会善待自己的儿子呢?
“陆姑娘,你助我疗伤治病,我助你沉冤昭雪,夺回自己的亲骨肉。这个交易,不吃亏吧?”
“你......真的会帮我?”陆棋归咬了咬唇,略有犹豫,“那你该不会......要对靖北王不利吧?”
“呵呵呵,姑娘多虑了。靖北王乃是国之栋梁,边关烽烟十六城池的排兵布防皆在他一人手中,对他不利岂不等同于通敌叛国?”
言罢,白衣男子起身。
“陆姑娘,你可以一边养伤一边考虑。这花容月貌露需要一年的时间养气生血,在下告辞。”
“等一下!”陆棋归攥着被角大叫一声,“公子还未告知棋归,真姓大名!”
“夜龙。”
明明白衣胜雪,却偏叫这样一股昏幽而神秘的名字。陆棋归不愿多做纠结,想来真名人家未必说,假名也不想再多听一个。
一年草长莺飞过,一年红叶吹雪落。
陆棋归再回京城时,已是来年腊月。贪路错过了驿站,便趁天黑前停在了京城郊外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回这里。
向死而生,心怀念念,物是人非的景致让她近乎止水的心里再起涟漪。
本就是一处荒废的院子,想来已经被些流浪人居占了。
否则,又怎么还会有光火呢?
陆棋归推开院子,撇了一眼墙角数枝红梅。
她不记得自己在这里流过多少血,如今愈合了伤却终是愈不了心。
“过路旅人,求主人家留宿半晚,可行方便?”
轻轻叩门三声,陆棋归扬声恳问。天下岂有这般道理?回自己的家还要跟人家求宿,呵,救自己爱人的命,还要被他一剑穿心。异曲同工而已。
门开了,面前男子银衣素带,黑发如漆如墨。
未佩簪,未束冠,这样子的楚南逸——
陆棋归已经多年未见了。
“姑娘,别院只有在下一人独居,恐有不便。”
他说话的声音有点沙哑,少了些许轻狂和戾气,多了几分岁月的柔和。
陆棋归觉得,他确是瘦削了好多。以前的他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位孔武有力的将军,马戈天下,江山驰骋。
如今,便是说他是个月下诗怀的病苦书生,怕也有人信。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何况我行医多年,避讳甚少。还请公子容我一隅,烤些炭火,抗避风雪。”
“姑娘若不在意,就请自便。在下今夜为故人守灵祭奠,不打扰你便好。”
楚南逸淡淡说完,侧身让了下门。陆棋归道谢进门,目光所及的牌位,炭盆,冥纸翩翩。
今夜,原是自己‘死去’一周年的日子啊。
看这屋里的陈设,一如自己离开之前那般老旧。但灰尘不染,整洁素雅,想来有人长居于此。
难道楚南逸他这一年来都——
微微垂下眼睫,陆棋归把行囊放在角落的一处软塌上。楚南逸径自披衣坐在案前,提笔抄写着什么东西。
至始至终当这个屋子里不曾存在于她这个人一样。
陆棋归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专注的楚南逸。
想当年他好武厌文,少年顽劣,不晓得气走了多少位先生。老王爷头痛得紧,这才在他十二岁那年请来了自己的父亲陆羽书。
在陆棋归的印象中,每次父亲罚他抄书的时候,他都会厚颜无耻地把一堆笔墨留给自己,然后跳窗逃走跟那一纵王公贵族出去游乐骑射。后来有一次,父亲被激怒了。于是将自己捉过来,以包庇之责狠揍了三十戒尺。
只那一次,楚南逸毅然站出来把自己挡在身后。从此乖乖学识,收敛许多。
想着想着,陆棋归的思绪被一阵激烈的咳嗽打断。
楚南逸撂下笔墨,掩着口咳嗽几声。点点猩红落在纸上,堪比窗角红梅之艳。
他挺了挺身,将抄好的纸页丢入炭火盆中。
陆棋归侧目看过去,知是通篇的大悲咒。
世间传,若为逝者烧去九十九篇大悲咒,轮回之中则不被厉鬼扰,不受阿鼻苦。
陆棋归看了一眼自己的牌位。没有称号,没有立牌人,就只是孤零零的一个名字,一如她孤零零了这些年守在他身边的伶仃。
“公子,你不要紧吧?”
“无妨,早年伤患,病了。”
陆棋归留给他的伤药早已用尽,冬天苦寒,难以消受。楚南逸却不以为意。他总觉得,一颗心若是为她疼到了死,也许便再也不会疼了。
“我这里有些,公子可拿去用了。”陆棋归翻开行囊,将一小个精致的瓷瓶递与。
“多谢。”楚南逸把在手中,一股清苦气息熟悉入心。
他微微一挑眉头:“这药!”
“怎的?”
“姑娘这药何处得来?”
“随意调配的。”陆棋归淡淡回答,“外敷内服,调经络散淤血。公子可是见过?”
“不曾......只是气息熟悉。”楚南逸黯然垂下眼睫,只将药瓶紧攥在手,攥到通体发热。
“那是甘草的气味,寻常伤药都有这个气息。”陆棋归道。
“多谢姑娘。”
盆里的火焰渐渐熄了,窗外的雪也终于停了。
楚南逸在牌位前续了香,点点火光,袅袅缭绕。
“公子,牌上之人是你的什么人?”
陆棋归把双手藏在衣襟之下,忍不住相问出口。
这么久以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期待能有一天从楚南逸口中听到——
她之于他,究竟算是什么?
“故人。”
只有两个字,从淡泊染血的唇角轻轻吐出。他没说爱,也没说不爱。
陆棋归的心微有几分涟漪,呵呵一声轻笑道:“好一个故人。可是无将故人酒,不及石尤风的那个故人?”
“不,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故人’。”
“是么?”陆棋归微启唇道,“我还以为,至少也是‘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里的故人。都说东坡一首江城子,倒尽亡妻思念纷纷,事实上,他不及半载便纳了新妾......”
“姑娘讽刺的是。”楚南逸苦笑一声,“世间多是女子痴情意,男子负心凉。一坯黄土,三寸蒌蒿,纵有千金陪葬也换不来斯人一笑。逝者若有心,必不原谅。活着的人,不过是借着凭吊来让自己安慰一些。”
“那么,公子可曾觉得有些安慰了?”
“并未。”
楼心月救他一命,他以婚姻为聘。
陆棋归救他一命,他以一剑穿心。
侮辱伤害酷刑折磨,哪一笔能是用一缕香柱一篇佛经能安慰得了的?
楚南逸一直以为,余生如此,思念如此。为何上天便要叫这样一个女子与他邂逅?
不似陆棋归的容貌,不似陆棋归的声音。却有着同样的医术,同样的眼睛。
一声微弱的饥肠咕噜响从女孩单薄的衣襟下传出来。陆棋归红着脸,轻轻伸手抚压了一下。
赶路太急,且以为临近了京城便没有准备过多的干粮。
陆棋归倍感尴尬。
“你,有吃的么?”抬起眼睛,陆棋归轻轻地说。
“抱歉,只有些红薯。”
世事无常,命途轮转。
无论是陆棋归还是楚南逸,只怕都不可能会预料得到。时隔一整年,同样的场景同样发生。
然而这一回,倒是陆棋归如此泰坦淡定地将那几枚红薯用雪水洗刷干净。
寥寥篝火,淡淡香甜。给这本该凉心凉意的夜,平添了几许温馨。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要好好活下去。”
而吃东西,就意味着活下去。
陆棋归突然觉得这样真是好。她再也不用在楚南逸面前扮演唯唯诺诺的模样,不用小心翼翼地说话,不用把眼睛里的爱意藏得又深沉又卑微。
她可以大口咬着红薯,可以用双手捣弄着火烫的温度,可以吃完抹抹嘴,笑得毫无压力。
楚南逸只坐在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良久,开口道:“你笑起来的样子,跟她很像。只是我从来没见过她像你这般,笑得如此开怀。”
“她......不爱笑?”
“不,是我没有给她带去任何开怀的理由。”
篝火噼噼啪啪,剩下的红薯已经快要烧糊了。楚南逸挑选了一个很大的,双手掰开来,金黄软糯的气息醉人心脾。他起身,拖着一路的咳嗽走进内室,将红薯供在牌位前。
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陆棋归跟随他的整十年里,从来无所求,无所欲。一枚小小的红薯就能满足。
这样的女孩,怎么可能故意去加害楼心月,她空白而无辜的动机里,为何从不被他深刻地揣摩与谅解过呢?
如今,棋归不归,归尘也好归土也罢。他夜夜思念却从不见她入梦,他日日歉疚却无法摆脱心魔。
他甚至开始恐惧,恐惧有天面对死亡且从容,奈何桥上却面对不了她。
然后就在这时候,院外马车辘辘,似有人声——“王爷!”
原是府中仆从。
“王爷您快回府吧!小世子的病又发作了!”
楚南逸急立起身,却并没有表现得太慌张。
“传太医了么?”
“传了。”
“那便是了,自有命数,由他去吧。”说完,他蹲回身,继续在炭火前加了些些冥纸。
一旁的陆棋归听在耳里,如何还能坐得住?
听那来人的意思,小世子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怕是什么疑难怪症,反复发作!
一时间,她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喂!你怎么当父亲的!没听到孩子病了么!”陆棋归扑上前,抬脚就踹翻了地上的冥盆。
“你——”楚南逸不顾火烫灼烧,上手将冥盆攥住,冷冷一挑眉头,“这与姑娘何干?”
“何干?医者父母心,我听不得也见不得。你要是有心弥补,就好好抚养她留下的孩子,抱着个死人牌子在这里期期艾艾的像什么男人!”
打量着眼前这个柳眉倒竖的小姑娘,楚南逸不由得疑惑起来:“你,知道——”
“那人叫你王爷,整个京城的国姓王爷除了靖北王楚南逸还有谁?坊间流传靖北王妃难有子嗣,王爷寻一贴身侍女怀下世子,后侍女获罪而死。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既然做了,就认了,对与错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过一过路有缘人,看着不爽的便多说两句而已。还请王爷恕罪!”
“嘴上说着恕罪,眼里心里倒是顶不服气的。”楚南逸站起身,慢慢走向陆棋归。
眼神炯炯,如临心神。陆棋归略有心悸,急忙转开眸子。
“你,叫什么名字?”
“无姓,师父赐名不归。”
“不归......”楚南逸闭了闭眼,挥挥手,“跟我回府,若能治好世子的病,恩赏随意。”
***
入京之前,夜龙曾答应过陆棋归,不出半个月便会安排她进入靖北王府。如今却还不足半日,陆棋归就达成了计划的第一步。
回想一年前,失去这个男孩的时候他还只有襁褓中那一点点大。
再见安宁,已经是蹒跚学路的时候了。
楚南逸并非不疼儿子,只是这些些日子,孩童一天变化一个样子。这番越来越像陆棋归的五官,让他每每不敢细端量。
“世子自六月起病,常常四肢抽搐惊厥,餐食抗拒。”
看着榻上紧闭双目的男孩,陆棋归几乎控制不了自己双眼泛红的情绪。
“太医看过多次,只说孩子这是胎里带的湿毒引起癫疯病。随着年岁增长,可能会渐渐好些。但这段日子下来,反而更加发作的频繁了。”
陆棋归不作答,只在孩子肉呼呼的小手上轻轻搭脉。
闻下来,倒不像是什么湿毒之症。心脉肺窍铿锵有力,孩子的体魄非弱,那么缘何会有这般诡异的病症呢?
“王爷,小世子的脉象并无异常,所以......草民暂无头绪。”
“是么,”楚南逸轻轻敛去容颜上的失落,“罢了。若他命定如此,看他造化了。”
“如果王爷信得过草民,请许我再试一试。世子脉象平稳,所以病症想必是卡于经络之中。草民希望假以时日,能试出缘由。否则长此以往,怕是耽误了世子的康平成长,岂不太可惜了?”
楚南逸想了想,同意了。他吩咐下人把陆棋归带到客房去,只在乳母隔壁,方便随时观察看诊。
“王爷!您怎么能放心叫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给安宁看病呢!”
几天后,楼心月终于按耐不住,专门赶到书房与楚南逸当面质问。
楚南逸正在案前执笔,见她进来,只略略挑了一下眼睛。
“已经换了无数郎中,皆无计可施。权且试试。”
“可是——”
“本王知道你爱子心切,但这样做也是为他好。姑且忍忍。这段日子,就不要再去看安宁了。”
楚南逸的话让楼心月心寒半寸。
事实是,自从陆棋归死后,楚南逸整个人就都变了。虽然表面上他不曾追究过自己,纸鸢的事也不了了之。但他长期住在郊外别院那个破旧的房子里,很少回府,即便回来也只是一头扎进书房处理些公务。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存。
楼心月心里愤懑怨恨,越是得不到他的关心,越是难以保持之前的温婉淡然。
“王爷,臣妾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当年王爷把臣妾从北方故土带回京城,臣妾眼里心里就只有王爷一人。如果王爷对臣妾越发失去了新鲜感,大可以一纸休书成全了我!”
就在这时,门咣当一声被人推开。
陆棋归大概是太焦心了,竟然连门都没敲。
“王爷!王......王妃娘娘。”
来府中数日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楼心月。
“放肆!你当靖北王府是什么地方,是随意可以乱闯的么!”楼心月本就恼火非常,这会儿见了陆棋归,自是一通邪火无处发泄,“来人,给我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这靖北王府,什么时候轮到内室当家了?”楚南逸瞪了她一眼,“下去!”
陆棋归怔怔地站在门口,进退皆不是。
“不归姑娘,你找我何事?”
“我......”陆棋归咬咬牙,正色道,“回王爷,草民大概知道世子的病症所在了!”
“什么?快说!”
“草民用金针一一刺穴,发现世子后颈部的焦枢,平阳两处穴位有塞卡之症,只是尚且不明是什么原因。所以草民只能猜测,世子之前是否受过碰撞伤?看症状,像是被什么异物卡在脉络之中,导致他经不通,穴不畅,积郁已久产生了癫疯之症。”
“世子六月起病,尚且不能行走。怎会有异物卡进脉络之中?”楚南逸摇摇头。
“若是这样......”陆棋归由衷升腾起一丝不详的预感。虽然她没有把话说得明确,但楚南逸大抵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有人故意而为?”
陆棋归低下头,默不作声。
“你且大胆讲出,本王恕你无罪。”
“王爷,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取出世子两穴之中的异物。再做其余定夺才是。”
“你可有好方法?”
“容我几天。”陆棋归点点头,准备转身告退。
“等下!”可就在她即将推门出去的一瞬间,楚南逸脱口将她叫住了。
慢慢欺身上前,男人的呼吸又暖又侵近。
“为什么你也会金针刺穴的方法?”
“呵。”陆棋归轻笑摇头,“医术高低参差,但医法大同小异。无外乎内服外敷,点穴针灸。”
“不对吧?用这样细腻的金针探穴之法来探寻病灶,只有神医墨婓才可以做到。你是他什么人?”
“草民有缘与神医有过一面之缘,早年受他老人家点拨一二。仅此而已。怎么,王爷可是对草民的来历有所怀疑?”
陆棋归轻轻松开拳身,笑道:“草民手无缚鸡之力,身上器具皆为侍卫亲查。王爷不会是怀疑,我对您不利吧?”
“没有。只是觉得......”楚南逸轻吟一声,“你与故人有所相似。”
“呵,王爷只是太过于思念故人罢了。”
“或许。”
“你来了?看样子,已经很顺利地见到你的孩子了吧。”
今夜风起,夜龙的白衣依然胜雪凌寒。陆棋归按照约定,新月这天会在当年自己堕崖的地方与他会面。
“嗯。我儿被奸人所害,不知为何物伤了焦枢,平阳两穴。现在无法确诊,只能以金针刺穴之法助他缓解病症,却始终不是长久之计——”陆棋归脸上的愁云难以湮灭,每每想到孩子发病时的痛苦模样,心里便有十二分痛心。
“既然已经猜到是奸人所害了,你觉得,会是用何物呢?”
“这......”陆棋归咬住唇齿,静待后文。
“距离京城以东二十里处,有座无机山,山谷里有池名曰极寒池。池底部遍布一种墨黑磁石。你可听说过?”
听了夜龙的话,陆棋归连连点头:“我当然听过,以前还用过的。那种墨黑磁石专门用来治疗类似于飞针细镖之类的暗器伤。可以将入侵血脉中的异物吸出体内。我不是没想过,只是那磁石不是经常能寻得到,而且有上中下品之分,功效有强弱。”
“权且试试看吧。寒极潭乃是集日月精华的极寒之地,墨黑磁石相对极品温和。早日助你治好小世子的病,你也好早日与靖北王去讨要赏赐。对吧?”
陆棋归点点头:“夜龙公子的所求,棋归一日不敢忘。只是听说但凡名贵至宝都被锁在靖北王府军机暗室之内。里面机关重重,只有靖北王随身的密钥能够开启。想必那南疆木莲心也在其中。”
“那便有劳陆姑娘了。”
***
“你要去无机山?”
第二天一早,陆棋归来到书房找楚南逸,并说明来意。
“是,我需要找到寒极池中的墨黑磁石,试着吸出世子体内的异物。”
楚南逸沉吟了一会儿:“天机山峰高路险,你一个女子恐有不便。我陪你一道去。”
“不用劳烦王爷,草民可——”
“安宁是我儿子,劳烦二字怎讲。”
“草民失言。”
楚南逸叫人备了车,可陆棋归却坚持骑马。
她个子小小的,即便有上马石相助,样子还是十分笨拙。
楚南逸站在她身后看了好一会儿,眼里瞬间重叠了那女孩儿的身影——
那是自己第一次带她骑马,她也是这样,又笨拙又逞强地往上爬。爬得像个不服输的小猫咪。
“踩着。”楚南逸蹲下身,双掌向上叠在一起。
陆棋归惊恐几分,连连摆手倒退:“草民不敢。”
可是不知为什么,听在楚南逸耳里的,分明就是‘棋归不敢!’
二话不说,楚南逸下腰就将她整个打横抱起来。伟岸的身姿振臂一举,稳妥得将陆棋归按在马鞍上。然后径自落座与她身后。
“啊!您的马是另外一匹吧?”
“山间崎岖,你这般笨拙,只怕一个人要颠下来的。”
马闻声驰开,万物过隙。
陆棋归靠在楚南逸的胸膛里,亦真亦幻亦梦境。她只觉得一切都来的太讽刺了,当自己顶着一张连自己都记不住的脸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只会对一方无言的牌位诉尽相思。
活生生的那十年光景里,他为何从来不愿看她一眼?
为何从来不相信自己心里也有过那个卑微的她。
即便在为他怀上子嗣的那一晚,他都不愿承认自己借着醉酒要了她的时候——口口声声的名字,呢喃得像极了‘棋归’。
泪水朦胧,被风吹痛了脸颊。
陆棋归长长叹息了一声,一块帕子却从肩膀上被温柔地递了过来。
陆棋归小声道谢,轻声说了句风大眯眼睛。
楚南逸嗯了一声,没有戳穿怀中女人神秘的多愁善感。
陆棋归用一枚墨黑磁石,从小世子的脖颈两穴之处——吸出了十三根绣花针。
“王爷!求求您原谅臣妾吧!”楼心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臣妾知错了,真的知道错了。看在我们这些年夫妻的情面上,求你再给臣妾一次机会。”
此时的陆棋归抱着小世子躲在屏风后面。
泪水忍不住一层层打湿了孩子的脖颈,她恨自己当年的软弱和对爱的执着愚蠢,竟然让自己的亲生骨肉落在那个女人手里遭受这般非人的对待!
男孩转过小脸蛋,冲着陆棋归笑了笑。张开小嘴巴,咿咿呀呀地叫了一声‘娘’。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开口叫娘吧。这一瞬间,陆棋归只觉得死也无憾了。
屏风外的楚南逸一把抽开被楼心月紧攥的衣袖。他突然回忆起当年的一幕幕,自己是不是也如这般对待过陆棋归。
“楼心月,我是有多信任你,多宠爱你,你竟然会对安宁做出这样的事!天底下,怎么会有像你一样恶毒的女人!”
“王爷,臣妾也不想啊!可是每每看到那个孩子的脸,我就会想到被陆棋归害死的亲生骨肉。她死也无法平息我心中的恨意,我们本该有自己的孩子啊!”
“所以你就亲手,把那一根根的绣花针刺进孩子的身体?楼心月,我宁愿死在当初,也不愿为你这样残忍的女人所救!”
“王爷......臣妾自知死罪,可是......臣妾真的就只是......就只是在在他哭闹的时候扎过他一下下,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安宁的身上会有那么多针!求王爷相信臣妾。臣妾只是嫉妒陆棋归,臣妾是害怕有天会失去你的宠爱。毕竟......毕竟......”
“我曾说过,”楚南逸上前一步将楼心月拎起来,“我曾对天发誓,你救我一命,我终生不会负你。你为什么还要嫉妒棋归,为什么还要百般陷害她!”
“因为救王爷的人并不是臣妾!”楼心月哭得心碎力竭,“因为臣妾知道,王爷心里的人......也许从来就不是臣妾。当年在战场上,臣妾偶然救了王爷,看到您的伤口包扎殆尽,看到您身上的寒毒已除。看到您昏迷中把我错认为救命恩人......你知不知道,我只看了你一眼,就深深爱上了你。我怕以我卑微出身,配不起王爷的尊贵身份......我以为我可以为你生下子嗣,可是却.....却......”
无暇再听楼心月的陈情,楚南逸只把惊愕留在了她的第一句话上!
“你说不是你救得我?”
“臣妾不敢再欺瞒王爷。确实不是臣妾为王爷解的寒毒......”
“是谁!你看到那人是谁!”
“是一个士兵模样的人,可是身材矮小,像个乔装的女子......她大概是伤痛难撑,后来便跄踉着跑掉了。
我......我只是后来过去才看到您......”
士兵模样,乔装打扮?
楚南逸记得,每次自己出征,陆棋归都会借口跟师父云游行医。每一次都是......
紧紧闭上双眼,楚南逸松开紧攥的拳。
“月儿,你走吧。”
“什......么?”楼心月惊诧不已。
“本王给你一纸休书,你回北方老家吧。夫妻一场,饶你死罪。但此生经年,再无相见!”
“王爷......”楼心月泪水涟涟,三步后,再转身,“臣妾真的没有故意把那些绣花针扎进世子的身子,王爷......愿意相信臣妾么?”
“相信。”楚南逸平静地回答。
“您......真的......”楼心月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大概是从楚南逸眼眸中读到多于敷衍的信任时,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了。
“既没有证据,本王便宁愿相信。”楚南逸抬手,接住天空飘落的一片雪花,“如果早前能对棋归有这般的心意,也不至会酿成这样的悲剧。
所以月儿,我让你离开,并非因为恨你怨你。只因错爱一场,我对你已经再回不到当初了。望你......好自为之......”
“王爷,月儿得您宠爱一番,已经死而无憾了。”楼心月笑了笑,倒最后的万福。一点红莹踽踽独行,最终消失在王府外的一片冰天雪地里。
楚南逸临窗站立,只把天际地线之间的雪花抓了又灭。
身后轻轻脚步靠近,他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
“王爷,世子已经康复的差不多了,草民特来向王爷辞行。”
“你也......要走?”楚南逸转过身,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孩。
她衣着干整,神色平淡如初。这样坚定地站在自己面前,让所有挽留的话都显得没什么意义。
“草民本就是山野游医,到哪里都只为治病救人。所以走与留,随缘罢了。只求王爷兑现当初的承诺——”
陆棋归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要何赏赐?这王府之内,奇珍异宝,碑帖字画,只要你开口,本王绝不吝惜。”
“草民要王爷赐药,南疆木莲心。”
楚南逸神色微怔:“不归姑娘,该药溶水可成剧毒,你要它做甚?”
“是药三分毒,王爷不必担心草民的动机。只因一挚友,因奸人所害筋脉受损,武功皆废。唯有此药,能佐以恢复。还望王爷慷慨赐药。”
陆棋归平静回答。
“挚友......”楚南逸神色略有异样,“可是不归姑娘......重要的人?”
“他曾救我性命,王爷觉得可算重要?”
陆棋归稍稍停顿了几分。她与夜龙之间,别说了解,甚至连对方的来历姓名都不知道。但他先是救了自己性命,后又助她救孩子于危难。这份恩情,纵怀疑也要报答。
“明白了。”楚南逸点点头,“稍等。”
南疆木莲心,世上只此一颗。此时被包裹在巴掌大的烫金盒子里,郑重交到陆棋归手中。
“这药虽是疗伤圣药,但切记不可掉落湖泊山河之中。溶水无色无味,次日日头上三杆,毒气便会散发出来。方圆数十里,人畜皆害。因此,它还有个别名‘日当正,屠尽城’。”
陆棋归把药揣在怀里:“草民记下了。另外......”
“直说无妨。”
“王爷,草民斗胆请问,王妃娘娘可是习武之人?”
“并非。”楚南逸道,“她只是寻常人家女子,并无半点武功。”
“十三根绣花针,不偏不倚尽数刺在世子颈间两大要穴上。不会要他性命,却会毁了他的资质。出手如此精准,目的如此明确。您觉得,王妃娘娘有能力做到么?”
楚南逸微微攥了下拳:“所以不归姑娘的意思是——”
“王爷战无不胜,但身边的至亲至爱,却未必安全。”陆棋归道,“还请王爷日后对孩子多加关怀庇佑,让他如他姓名一般,安宁健康地长大......唯有如此......如此才可告慰您的......故人。草民,告辞了。”
陆棋归转身而去,踏上停雪的庭院。前途白茫茫一片,她把她此生所牵所念尽数留在身后——
小世子在奶娘的怀里咿咿呀呀,偶尔发出清晰的几声,娘!娘!
陆棋归告诉自己,不能流泪。曾经在这里被践踏殆尽的尊严已经破碎成风,今天她要从这里堂堂正正地走出去。
“棋归!”
身后男人纵声一呼,几乎要决堤了她所有的坚强。
相隔数丈,像他们当初轻易断开,如今却再也走不回去的距离。
陆棋归咬住唇,咬得连心疼痛,咬到血腥弥漫。
但她终是没有转身。
“王爷,您叫错人了。草民......叫不归......”
“你等一下!”
楚南逸几步上前,从奶娘手里一把接过孩子。
“你若要走,把......安宁带上吧。”
陆棋归倒吸一口冷气。
“王爷这是何意?”
“让这孩子拜你为师,跟你云游学医。为人父母,只愿孩子一生康平安宁,若能远离朝堂政事纷纷休,也是他的造化好了。”
“王爷......”
“走吧。”楚南逸背身过去,“走得越远越好。走到累了,记得再回来看看,不归......只是因为没有人在等你。
***
又一个草长莺飞的三月天,陆棋归在京城以南的临州城开了家小小的医馆,日子过得忙碌且平静。
安宁已经会说话了,整天像个闲不住的小混球,所到之处像被偷过一样。
有时候,陆棋归还是会想到楚南逸。
想他最后那一声‘棋归’,想他欲言又止的犹豫。
他一定认出了自己,可是认出......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爱已经耗尽了全部心力,不在一起才会是彼此最后的解脱。
一人一药箱,带着儿子江湖闯闯,这大概是生性不算安分的陆棋归最合适的生活了。
“不归姑娘,麻烦你去看看吧!李家小二子出事了,打渔的时候被网缠了手,怕是要残废哩!”
街坊大娘匆匆进来喊陆棋归。
“啊!我这就过去!”
陆棋归把安宁交给大娘帮忙照看一下,自己带上医药箱就往码头赶过去了。
老远就看到一群人围着,窃窃声声。
“李家这小二子也是不容易,去年才在张老板的鱼店当伙计,也算个不错的营生唉。这又出这种事!唉。”
“谁说不是呢,要么都说现世报么!听说他早年好赌,欠了人家好多钱,把这右手都给压在案板上了!他那可怜的老娘为了他,最后把自己都逼死了。这才知道改邪归正,正经生活。没想到,这右手还是保不住了。”
“唉,可怜了他家的小媳妇,肚子刚大起来。以后可怎么办呢?”
陆棋归蹲坐在李小二的身边,一边安抚他,一边竭力救治他的伤处。
那胳膊被绞在渔网中,皮肉泛滥血流不止。
李小二疼得满脸冷汗,不住得恳求陆棋归:“求求你,千万要保住我的手啊!我还有老婆孩子要养,千万不能废了啊!”
李小二眯了眯眼,摊开血淋淋的掌心,将一块银锁交给妻子。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她一辈子老老实实地做人,可我实在不争气,累她最后......小翠,我要是不行了,你把这个留给咱的娃......”
话音未落,陆棋归扳住李小二的肩胛和手肘,咔嚓一声!
男人大叫,两眼一翻就昏过去了!
“当家的!”他娘子哭天抢地,几乎要跟着晕厥。
陆棋归一把将她扶住,连连安抚。
“别担心,只是皮外伤,筋骨脱臼而已。我已经把伤口处理好了,记得按时换药,一个月内不要干重活就是了!”
说着,她低下头帮那个小娘子捡拾起地上的银锁——
这是!
如果陆棋归记得不错,这银锁十足了眼熟,分明就是自己以前那个老仆从李嬷嬷的东西!
“你,认识李陶氏秀梅?”
捏着这个小小的银锁,陆棋归问道。
李小二惊讶地看着陆棋归:“你知道我娘?”
陆棋归心下一惊,原来自己猜的没错。这个李小二正是李嬷嬷的独生子。她以前听老人家说过,自己早年丧夫,有个不成器的独生子,因为游手好闲一直说不上媳妇。
“我......我知道她以前在靖北王府做工,后来因为一些事......”
话音至此,李小二顿时满面流泪!
攥着银锁,他一边痛哭一边说:“是我对不起娘,她为了把我从债主手里救出来,不惜出卖了一直信任她的姑娘。后来因为良心过不去,就自缢死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娘亲。娘亲临走前跟我说,让我有生之年如果能找到那位名叫陆棋归的姑娘,让我替她道歉......不归大夫,你......你......”
陆棋归的眼睛红了,默默咬了下唇,点点头道:“小二哥,今天清明,你可告诉李嬷嬷,就说棋归从来没有怪过她,棋归......原谅她了。”
“让开!”前方马蹄疾驰,狂奔而来。
陆棋归吓了一跳,赶紧闪避到人群中。
听到四周人们议论纷纷,说这是驿站的八百里加急。一看这个架势,就知道边关有事。
“说不定啊,这太平没几年的好日子,又要到头了呢。”
“你还不知道啊?岂止是边关有事,事大了呢!”一位老者捋了捋胡子,“听说是北戎边界的十六城池边防布阵一夜之间被人攻破。四万守军莫名其妙中了剧毒,几乎失去全军的战斗力。”
“什么毒这么厉害?”
“不晓得。只知道是从布防要塞的水源进去了。有知情人说,是一种很不常见的毒药,溶于水后被日头一蒸,杀伤力极大。那四万守军啊,都是跟随靖北王连年征战的最精锐部队,也是可惜了。现在圣上大发雷霆,加派六万亲军入前线,一举夺下了靖北王的兵权。说是还要治他通敌叛国之罪。”
“这么严重!”
“是呀。听说靖北王妃是北方人,出事前偏偏巧合,被王爷一纸休书赶回老家。接着边关就出事了。都说王妃可能是敌国探子,而王爷现在又交不出人。况且传言说,那个什么毒药世间仅此一颗,是王爷早年平复南疆的时候,收征当地藩王纳贡而来。现在王爷也交不出。既交不出药,又交不出人,我看这回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还有还有,听说靖北王早在一个多月前就把府上家臣都遣散了呢。你说他这个样子,不是不打自招么?人家都说,他这是要往北叛逃,只是还没来得及走,就被圣上抓回了天牢。”
“唉,说句不怕掉脑袋的话。这事实黑白难辨,倒是这些年,靖北王手握兵权功高盖主......”
听着人群中闲言纷纷,陆棋归只觉得字字戳心。一把扯住就近的一个书生,她急问道:“你们说的,可是当今圣上的表弟楚南逸?”
“当然啊,这世上还有哪个靖北王嘛?”
陆棋归二话不说,一路奔回医馆。
“呀!不归姑娘,你这一去可大半晌呢。那李小二没——”
陆棋归根本连一句谢都没说,一把抱起孩子夺门就走!
“小二哥!”
进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把李小二和他那大着肚子的媳妇吓得不轻。
“棋归有事相求,万望二位答应!”
“棋归姑娘,你快起来说吧!我娘临终前有言,棋归姑娘将来若有求与我们,必然赴汤蹈火!”
“小二哥,棋归有要事在身,不得不做。唯一只牵挂安宁,求小二哥和小二嫂,你们能否帮我照看此犬子。棋归感激不尽。”
说着,陆棋归从身上拿出两锭银子,足有一百两。
“棋归会尽快赶回来,麻烦二位费心了。”
“娘!娘!”一岁多的孩子已经有很强的离别意识了,这会儿小手环住陆棋归的脖子,说什么都不肯放。
“安宁!安宁乖一点,娘亲很快就回来。带着你的爹爹一块回来......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开了。”
狠心将孩子安顿好,陆棋归来到驿站请了一匹好马。
她骑术依然荒唐,没有楚南逸的帮助,连爬上去都费尽。
可是事到如今,她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花光了身上仅剩的盘缠,她央求一个心软的老兵带她进了天牢。
陆棋归对这里本不陌生,那是自己以曾经的容颜最后一次面对楚南逸的地方。
监牢尽头处,悠扬的笛声传出违和的心境。
陆棋归心下微微一震,双拳重新攥紧。
“你,来了......”
男人衣着素白,背对牢门。月光从小小的天窗洒进来,落在他颀长俊美的身影上。这番折辱,亦损不得他半分风华。
陆棋归未开口,先哽咽。
停下手边的竹笛,楚南逸轻笑一声:“以前最讨厌些附庸风雅的艺学,叫陆老师颇为头疼。现在人闲下来了,却也觉得满开心魄的。棋归,我记得......你的笛子奏得最好。那日迎娶月儿入王府,你一个人在厢房吹了整夜......”
“王爷......”
“别叫我王爷,叫名字。我......蛮想听你这样叫我。”
陆棋归双手攥在铁栏杆上,用力压抑着胸腔里喷薄而出的钝痛感。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上了坏人的当......”
“不是你的错。”楚南逸轻吟出声,“是我。是我偏偏成了你生命中最坏的那个人,才让你从此失去了对别人的防备。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不!不可以这样!我要去面圣,我要去把这一切都说出来!我不管那个夜龙到底是谁,哪怕圣上就此认定我是奸细也好,我都必须把真相说出来!”
“棋归!”
就在陆棋归转身的一刹那,楚南逸一把拽住她的衣袖。
隔着监牢的铁栏杆,他将她紧紧拥入怀里!
“别去......再陪陪我吧。我想你想得好苦,今生还有再见时,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不满足!”陆棋归狠狠推开他,“凭什么呢?你对我做的那些事,那些伤害,一句再见时,就能够释怀,能够满足么!楚南逸,我要你活着,要你陪我,陪着安宁,亏欠我们的,余生还不清,来生来世都还不清!”
扬起自以为永远也不会在那个男人面前低下的头,陆棋归只在朦胧的泪眼里,看到男人同样朦胧的双眸。
伸手轻触,十指相握相扣。
“安宁,他好么......”
“他很好,他已经会说话了。他会叫娘亲,会叫父王。他一点都不笨,可聪明了......楚南逸,答应我,不要放弃。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一定会的......”
就像那些年,我用我弱不禁风的身子,一次次为你撑起危难。
就像那些年,我说不出口的爱,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守护......
***
当天夜里,陆棋归一个人爬上当初坠崖的地方。
之前她与夜龙约定过,如果有急事相见,可以烟花信号为传递。
夜龙。
楚夜阑之夜,真龙天子的龙。
陆棋归并不敢想,他真的会来见自己。
只不过,这一次并不是夜龙一个人。
而是两百御林军,浩浩荡荡,整装齐发。
“民女陆棋归,见过圣上。”
收了收目光,陆棋归淡然下跪施礼。她脸上平淡无奇的神情倒叫楚夜阑倍感惊讶。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果然心思聪颖,”
“谢陛下夸奖。棋归不敢当。”
“呵,猜到了也好。很多话便可以直说了。”楚夜阑挥挥手,身后走上一位飒爽英姿的女子,恭敬地冲陆棋归摆出一个上车的手势。
陆棋归认得出,那是纸鸢。
纸鸢是在景元十三年被楚南逸的管家带回府上的,只有十五岁,孤女。
原来早在七年前,楚夜阑就已经在布局了。
原来终于还是应了那句话,将士不怕马革裹尸,只怕圣心难测。
***
“棋归姑娘还是不动餐食,可是不合口味?”
入住皇宫已经三天了,陆棋归滴水未尽。只呆呆坐在窗前,不说一句话。
楚夜阑有心挫她傲气,故意吊她些时日,可再见她时,除了人消瘦些,神情却不见半分遭乱。
“王爷受冤,棋归无心飨食。”
“楚南逸对你如是折辱,你为何还是冥顽不灵?”楚夜阑微微皱眉,原地踱步两下,“难道偏叫你陪着他一块去断头台,你才觉得心里舒坦?”
“陛下错了,这与情爱无关。靖北王忠心为国,反遭猜忌。他日谁人还敢效力?棋归不过一介女流,也知道飞鸟尽,良弓才可藏的道理。如今北戎虎视眈眈,外患未平,祸起萧墙,陛下就不怕天下不稳,龙基动荡!”
“住口!”楚夜阑拂袖一挥,“什么天下不稳,龙基动荡!这天下到底是朕的天下,还是他楚南逸的天下!”
“棋归失言,陛下恕罪。”
“你有什么罪?呵,你心里,只把朕看做是天下最大的罪人哩!”楚夜阑眉头一皱,上手钳住陆棋归的下颌,“你以为这世上就只有楚南逸一个人会打仗么!如果不是他的父亲给朕下了毒,朕怎会落得现在这样一幅手不能提的光景!”
先王没有子嗣,只有两个亲兄弟。两个兄弟分别育有一子,楚南逸和楚夜阑都是先王的旁系子侄。
生于王侯之家,夺嫡之争在所难免。即便兄弟情深,奈何随波逐流,情势所迫。
楚南逸自十四岁开始便在边关建功立业,而楚夜阑却因为身体原因,虚弱多病。
世人都道,两位储君人选高低立判,几乎没有悬念。
但谁也没想到,楚南逸会主动放弃皇位,让给了自己的表哥。
“兄长运筹,弟守疆。如此江山可永固。”陆棋归抬起眼,一字一句地说,“这是王爷的原话,是他第一次从北方征战回来,带着一身伤病,在卧榻之前......对棋归所说。”
“朕不需要他相让,因为这些......朕本来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得来。不止江山......还有......”
楚夜阑的神情微微黯然了一下,放开了陆棋归。
“从今天起,你若一天不吃饭,朕便饿上楚南逸一天。你若十天不吃饭,我便将你二人尸身挫骨扬灰,一个埋天涯,一个撒海角。永世不得相见!”
“陛下!”陆棋归抢上前几步,跪地祈求,“陛下究竟要怎样才能放过楚南逸!只要棋归能做的到,万死不辞!”
“你说,你万死不辞是么?”俯身下去,楚夜阑轻轻伸手扶起陆棋归。
目光凝出一股莫可名状的情愫,他拂去陆棋归脸颊上的泪痕,整理她凌乱的鬓角发梢。
“你若肯嫁朕为后,朕便饶了楚南逸一命,如何?”
“这......”陆棋归咬住唇,“棋归无德无能,无贤无慧,一国之母的地位,只怕叫陛下错爱。”
“朕说你能为后,你就能为后。况且,留你在朕身边,楚南逸还敢乱来么?”
“好......棋归......答应。”
“圣上有旨!”
一纸诏书轻扯,宦官尖细着嗓音,响彻整个天牢间。
“原靖北亲王楚佩,祸心自滋,意图通敌,罪证确凿,本该立斩无赦。但朕念其手足之情。且自封爵以来,南征北战劳苦功高,特网开一面。削爵抄家,贬为庶民,永世不得入京!”
念完,宦官挥挥手,叫人打开了牢房锁链。
楚南逸半晌未动,直到宦官催促接旨,才跪下身。
圣上饶他不死?棋归又迟迟不归......
“王爷,前面出去就行了,多保重了。”
送他出牢的士兵指了指前方的光亮,然后退身回去。
“等一下!”楚南逸叫住他,“这几日,可还有位女子来过?”
士兵摇摇头:“不曾注意。近几日圣上册立皇后,举国欢庆,牢中若非大奸大恶之人都被赦免。常有亲眷接往,不知王爷说的是哪位女子。”
“圣上封后?”
皇兄后宫有妃,却迟迟未立皇后。楚南逸不由心惊一瞬:“皇后是哪家官宦的女子?”
“不太清楚,听宫里的人说......好像是个出身平民的女子。因为医术高明,治得了圣上多年旧病,于是——”
“得罪!”楚南逸二话不说,一掌将那士兵挥开,同时夺下他的佩剑,纵身而去!
棋归......
他太了解陆棋归了。
委身嫁给那个男人,她给他铺了明路,也会给自己断了绝路。
***
红鸾帐下,凤冠压身。陆棋归静静坐在归心宫里——那是楚夜阑赐她的行宫。
她还记得楚南逸迎娶楼心月的时候,是怎样一番令人欣羡的排场。
如今楚夜阑给了她四海俯仰的承诺,给了她万众瞩目的冠宠。
可是她的心,却像被封在了棺木之中,每一寸呼吸都像是从狭缝里挤出来的。
血红色的盖头被眼前的男人轻轻揭开,陆棋归僵硬地挑了下唇:“陛下。”
“你今天的胭脂浓了,不过无妨,婚典之上便是该这番浓重炽烈。”楚夜阑的手沿着陆棋归的脸颊轻轻摩挲,“明日洗了去,朕更喜欢你素颜清纯的模样。”
“是,陛下怎么吩咐,臣妾便怎么做就是。”陆棋归抬起眼睛,唇角留笑,“只盼陛下谨记当初约定,放靖北王一条生路。”
“交杯酒还没喝,你确定要在新婚当夜跟朕提别的男人?”楚夜阑眉峰一凛,“陆棋归你给朕听清楚了,从今天起,你的男人,只有朕!”
“陛下只是陛下,臣妾只会把陛下看做臣妾的天,臣妾的神祇。却不是臣妾的男人。”
“你——”楚夜阑扳住陆棋归的下颌,她眼角眉峰里毫无惧意的平静让他又恼火,又无奈,“朕许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许你冠宠六宫,随心所欲。朕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愚蠢的男人?”
“陛下万世明君,千古一帝。可惜偏偏不是楚南逸......”
重重一记耳光轮扇过去,陆棋归俯倒在床榻上。
“陆棋归你给朕听清楚,今日朕放了他,来日一样可以抓了他!”
“陛下还是太不了解王爷了。他若非心甘情愿束手,谁人能抓得了他?”陆棋归从床榻上撑起身来,含着唇角淡淡的血丝,笑容依旧。
楚夜阑重重吞咽一声,冷笑道:“所以,朕留你在朕的身边。”
他抱起陆棋归,像哄爱小动物一样,一点点捋顺她的碎发,并用手指慢慢擦去她唇边开裂的血迹。只是——
只是那血越擦越多,沿着她雪白的下颌,精致颀长的脖颈,锁骨。由滴滴汇成行,尽撒艳红的喜服!
“陛下......留不住臣妾的。”
“陆棋归!”楚夜阑双手扳住陆棋归摇摇欲坠的肩膀,大喝一声,“你吃了什么!”
“家师说,医者见惯生死,日后命途轮上自己,难免心生怯怯。不如留一招在手,免受病苦折辱......死得尊严一些......”
“陆棋归你疯了是不是!解药在哪,把解药拿出来!”
楚夜阑血红着双眼,一寸寸翻找撕扯着陆棋归的喜服。
“陛下别费力气了.....这毒药,是我亲手配制。无解......”
“陆棋归!朕求你不要这样!不要......你只道朕心狠手辣,为什么从没想过朕对你是一片真心!”
抱住陆棋归颤抖的身躯,楚夜阑手忙脚乱想要擦去她唇角汩汩不断的血流,最后却只染了满眼的猩红,绝望如殇。
“朕从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为什么,你心里只有楚南逸?只有那个从来不会好好珍惜你的混蛋!陆棋归,你看看朕!朕不许你死!”
“陛下......可是真心疼爱棋归?呵,陛下叫亲信潜入王府,害王妃流产嫁祸棋归,陛下胁迫李嬷嬷串供,促使王爷怀疑棋归,陛下......安宁身上的针刺,也是您下令为之的对吧......”
“朕知道错了!凤凰才有资格涅槃,向死而生!棋归......朕答应你,从此以后绝不会再让你受到一点伤害!朕可以立安宁为太子,只要你想要的,朕统统都能给你!”
“不......”陆棋归慢慢闭上眼睛,“陛下爱的,只是江山而已......”
就在这时,宫门口侍卫强闯而入:“陛下!靖北王......他......他杀进宫来了!”
“什么!”楚夜阑大惊,“多少人!”
楚南逸持兵多年,不知手中亲信几许。自己已经用计摧毁整四万精锐,没想到他竟然——
“不......就,就他一人。”
一人,便比千万人还可怕。
领军带战尚且步步余悸。若是只有他一人,便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战神一名,非空穴来风。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若不计生死,谁人可敌?
陆棋归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那样的落日了。
半边红透的天际,血一样晕染着云,一层层随风静谧。
归心宫外,嗜血修罗般的男人孑然傲立。长剑邀落日,衣袂舞腥风。
“把棋归,还给我。”
六个字铿锵落地,仿佛那些年她盼尽秋水终不得的一句承诺。
比那些爱与不爱的坚持,更贴近一生一世。
“楚南逸!朕饶你一命已经是顾足了旧情,来人,给朕——”
话音未落,左右两侧侍卫身首异处,血溅如霞。
“把棋归还给我!你要江山我奉你江山,只有棋归,还给我!”
“楚南逸,在心里,一直很看不起朕是不是?”楚夜阑抱住奄奄一息的陆棋归,突然仰天长笑,“朕告诉你,江山要,棋归朕也要。她已经服了毒药,便是今朝死了,也是葬在朕的皇后陵里!”
“我杀了你!”
楚南逸目眦尽裂,一剑如寒光跃现。
楚夜阑分为未动,只闭目迎上剑刃——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更没有人知道他在赌什么。
“不要!”
怀里的女人近乎拼尽最后一口力气,突然直立起身子扑上前去!
血肉模糊声真实贴耳,楚夜阑睁开双眼,剑尖距离自己胸膛只有半寸——透过,陆棋归的胸膛。
“棋归!”
一掌挥开楚夜阑,楚南逸抢过女孩浴血的身躯。
她双眼微合,似笑非笑。
“王爷,不能杀他。手足相残,有违人伦道义。视为不忠不孝......我爹在天有灵,要打你好多戒尺了......”
“棋归......”楚南逸紧紧抱着她。华服不是为他嫁,盛装不是为他化。她还要让他心碎到什么程度才够!
“陛下......”陆棋归慢慢抬起手,伸向楚夜阑,“棋归惭愧......承蒙陛下厚爱多年......今一命救驾,就算还了可好?求陛下......放棋归走吧......深宫大院,魂不宁息。陛下若是真的疼爱棋归......放我走吧......”
羽林军左右到位,刀剑林立相对。
“陛下恕罪,臣等救驾来迟,这就拿下乱臣贼子——”
“让他们走。”
“陛下!”
“朕说让他们走!”
“棋归,冷不冷......”
“不会。”
躺在心爱之人的胸怀里,再多的热血耗尽也只会让她觉得很踏实。
“棋归,痛不痛......”
“不痛......”
如此须臾温情,她整整期盼了十年。即便万蛊噬心又能如何。
“棋归......我们,没有家了。”
“没关系,你在哪,棋归的家就在哪......”
“好,你想去哪......我......”
“去无机山好不好......寒极池边的山谷里,很冷。六月也有雪,运气好的,还会碰上梅花......我想.....”
陆棋归很想告诉楚南逸,这一生她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寒极池边的那一晚上。
虽然她再也无法以熟悉的容颜熟悉的声音与心爱的男人相认。
“好,我带你去!”
“可是......”陆棋归摇摇头,攥着男人的衣襟紧了又紧,“我怕来不及......好远......”
“不会的,我很快。”
祭起绝顶轻功,楚南逸抱着陆棋归,一路向东飞奔而去。
两侧过景须臾,耳畔风声呼啸如澜。
“南逸......”轻轻呢喃出眼前人的名字,陆棋归摇摇头,“不要......不要这样,你会力竭受伤的,放我下来吧......”
“闭嘴!”
“不要去了......这里也可以,随便哪个河边......桃花梨花都可......我已经......我已经看不见了......”
女孩的手渐渐垂下,脸上的笑容凝结成永恒的表情。
鲜红色的喜服染成重红色。盛装粉黛,其实一点都不适合她......
“棋归......”楚南逸轻轻吹了吹她眉睫上的几瓣花粉,落下身,跪下地,“你先睡一会儿......醒了,我们就到家了。”
泪水落在她血污纵横的面腮上,像衔在嘴角的相思一枚。
“我还没有告诉过你.....,棋归。你听得到么,我爱你,我从很早很早的时候,连我自己尚且不知道的时候,就爱上了你。听得到么!你在我身后默默跟随的那些年,我感受得到。即便不是出于亏欠,我也想带你万水千山一一看尽。可是偏偏这一次,你要先走了......”
棋归,等我。
尾声:
山野人采药经过,见一半成新坟,女子盛装躺入。
男子徒手挖就,尚未来及定棺便力竭呕血而亡。
一夜风吹梨花落 ,二人花瓣满身埋葬。虫鸟不食髓,走兽不伤身。形形如栩,恍如沉睡。
山人不知缘由,只叹此情感天动地,双双合葬。
无碑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