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们把中国思想从一般思想的角度分为直观、理智以及两者的结合,但还必须考虑其不同的思想主流和方向对于思想的看法。我们将鉴于儒道佛三家的差异,而描述它们在知道亦即观照上的特性。观照不只一种,而有儒道佛三家。
儒家的观基本上是格物致知。格物主要是关联于外在事物的,而致知主要是关联于内在心灵的。它们是心灵观照的两种形态。前者是外观,后者是内观。在程朱理学和陆王心学那里,人们突显了格物与致知的差异。
但事实上,内观和外观不可分离,它们相互作用并互为补充。尽管儒家的学说对于观照有不同的解释方式,但他们都注重对于人类社会自身的观照,从个人到家庭、国家和天下。儒家的观照者是一个道德的人,而所观照者主要是一个道德的事物。
和儒家不同,道家的观照是以道观道。老庄反对以非道观道,否定各种非道的立场和视角去体道。以道观道首先要求人通过去蔽进入道中,然后道就会向人显示出来,最后,人也能以道观天下,观万事万物。对于老庄来说,道家的观照者是一个自然的人,也就是拥有其真实本性的人,而所观照者则是万事万物的自然,亦即本性。
与儒家和道家相比,佛教发展了更系统的观照理论。这在于,无论是小乘还是大乘佛教都将其焦点集中在人的心灵的觉悟上。它要求人有一个觉悟的眼,也就是佛眼,从而能以佛眼观天下。
佛教包括了戒定慧三学。它们三者有一种特别的关系,即所谓由戒生定,由定生慧。其中,定又叫禅定。小乘佛教已经运用了许多禅法,并详细地描述了四禅八定的各种具体的现象。但小乘佛教最重要的禅法有四念处或四念住。
在这种禅法中,人并不只是修习禅定,而且也用智慧观照四处,故它也称为四念处观。人们一般有四种错误的观点,亦即四种颠倒:常、乐、我、净。通过四念处观,人们就可以破除这四种颠倒。身念处是观身不净。受念处是观受是苦。心念处是观心无常。法念处是观法无我。破除四颠倒后,人们就不再有各种贪瞋痴,从而可以没有烦恼而达到解脱。
大乘佛教在继承小乘佛教的基础上,发展了许多禅法;如数息观、不净观、慈悲观、因缘观、界分别观和念佛观等。在大乘佛教的发展历史上,先后出现了空宗、有宗和密宗。虽然它们的禅法多种多样,但其禅观无非两种:其一是如实观照,其二是如意观照。
佛教的种种禅观都可划分为这两种形态及其混合样式。如实观照是按照事物自身的本性去观照。在这种观照中,事物是什么就是什么,且按照事物自身的本性显示出来。如意观照则不然,它是按照人的意念去构造事物的本性。在这种观照中,事物自身的存在按照意念的要求而显示自身。
当然,在佛教观照中,最根本的意念并非人的某种愿望,而是诸法实相。因此,如意观照就是人们根据诸法实相去改变人的虚妄的迷情。在这样的意义上,如意观照不过是如实观照的特殊形态,甚至是最高形态。但这也意味着,如实观照是佛教观照的唯一法门。
中国佛教历史上的天台宗和华严宗都有非常丰富的禅观理论。
天台宗发展了圆顿止观的修证方。止是排除杂念,无思无念,达到宁静的境界。观是以如此虚静的心去观照事物的本性。止观是佛教修行中最重要的两个法门,天台宗将止观加以发展,将它分为三止三观。
三止的第一止是体真止。心止于诸法空性真谛。第二是方便随缘止。心止于随缘俗谛。第三是息二边分别止。心止于不落真俗二谛的中道第一义谛。三观的第一观是二谛观,亦即由假入空观。人观诸法为因缘和合的假象而证入其空性,从而断除对于假有的执著。第二观是平等观,亦即从空入假观。人观诸法空性不是与假象有异的空性,而是与假象不二的空性,从而断除对于恶空的执著。第三是中道第一义观。心去除两边,而观中道。它既排除二谛观的空生死,也排除平等观的空涅磐,而达到诸法实相。
但天台宗认为,不同根性的修行者会有不同的止观。上中下者分别为渐次、不定和圆顿三种止观。圆顿止观是圆教的最高止观。何谓圆?圆为所观,即圆融三谛(空、假、中)的诸法实相,它是圆融无别的。何谓顿?顿为能观,是止观所显之相,它不历渐次,齐发三止三观。圆顿止观实际上是诸法实相自身呈现出来的止观。它止观不二,止是观之止,观是止之观。圆顿止观能瞬间达到一心三观,也就是直观诸法实相的亦空亦假亦中。
与天台宗不同,华严宗揭示了“华严法界观”。它是对应于法界境而设立的能观智,包括了真空观、理事无碍观和周遍含容观三种观法。第一观真空观是观色即空,亦即观事如理。但真空观只显真如之理,未显真如之用。故须进入到第二观。理事无碍观是观色空不二,亦即观理事互用。但这还要进入第三观,在观理事无碍之后再上升到观事事无碍。周遍含容观是观事事如如,亦即观事事交融。凭借华严法界观,人证入一真法界。
当然,只有禅宗才是真正中国化的佛教。它的禅观理论更加突显了心的作用。因此,禅宗的观照就是对于心的观照。它认为心就是佛,佛就是心。心外无佛,佛外无心。观心的根本是去妄存真,亦即去掉妄心,而显明真心。这通过无念、无住和无相等法门而实现。人一旦发现了真心,就可以观照万物的本性。于是,禅宗的禅观不仅观心,而且观物。禅观天下,就是洞察天下的真相。
关于心的理论,禅宗发展了三条路线。第一是心学方向,主张即心即佛,即佛即心。故直心而行,任性逍遥。第二是理学方向,主张心生诸法,万法唯心。故即事而真,随缘自在。第三般若方向,主张心性本空,无心可用。故本来无事,没有烦恼。
本文作者系武汉大学哲学教授,著有系列学术专著“国学五书”(《论国学》、《论老子》、《论孔子》、《论慧能》、《论儒道禅》,均由人民出版社出版与发行)。本文图片来源网络,标题为编者所加。
子谓子贱,“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
《吕氏春秋·论卷第二十一·察贤》记:“宓子贱治单父,弹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巫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居,以身亲之,而单父亦治。巫马期问其故于宓子。宓子曰:‘我之谓任人,子之谓任力。任力者故劳,任人者故逸。’宓子则君子矣,逸四肢,全耳目,平心气,而百官以治义矣,任其数而已矣。巫马期则不然,弊生事精,劳手足,烦教诏,虽治犹未至也。”
《说苑·政理》又记:“孔子谓宓子贱曰:‘子治单父而众说,语丘所以为之者。’曰:‘不齐父其父,子其子,恤诸孤而哀丧纪。’孔子曰:‘善小节也小民附矣,犹未足也。’曰:‘不齐也,所父事者三人,所兄事者五人,所友者十一人。’孔子曰:‘父事三人,可以教孝矣;兄事五人,可以教弟矣;友十一人,可以教学矣。中节也,中民附矣,犹未足也。’曰:‘此地民有贤于不齐者五人,不齐事之,皆教不齐所以治之术。’孔子曰:‘欲其大者,乃于此在矣。昔者尧、舜清微其身,以听观天下,务来贤人,夫举贤者,百福之宗也,而神明之主也。不齐之所治者小也,不齐所治者大,其与尧、舜继矣。’”
从《吕氏春秋》和《说苑》的记载看,解经者把君子附会为仁德或者品德是不对的,孔子在这里没有去讲仁和德的问题,而是讲何为君子。
“弹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这和《为政》篇中孔子所言“为政以德”的垂拱而治是一回事,与巫马期对比起来,子贱“任人”,充分授权,巫马期则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
《说苑》中,“父父子子”和“任人”在孔子看来都是“犹未足也”,说明在孔子眼中,为政这点事情,做得再好也不能被称为君子,因为它只是一面。而对于子贱请“五人教所以治之术”,孔子认为这才是君子的本意,故说“欲其大者,乃于此在矣”,甚至夸子贱到“与尧、舜继”的程度。
钱穆先生把这里解释为子贱好学,我认为偏差挺大。
孔子对子贱请“五人教所以治之术”的具体评价是“以听观天下,务来贤人”和“夫举贤者,百福之宗也,而神明之主也”,这并不是什么简单的好学,而是四个字——兼听则明。
这里说下为什么兼听则明。
前面讲过,义为利之和,这个话可以与兼听则明相互印证。听,听什么?是听道理吗?当然不是,“古者不言”,意思就是古人不讲那些大道理。那听什么?当然是听利,因为每个人表达的意见就是个人和其背后势力的利益。治国者,将每个重要利益团体的利益都明了于心,就能找到利之和,就是义。治国者,愿意去尊重每个重要利益团体的利益,而不是偏向于某一个或者某一些团体的利益,这就叫明。
因此,孔子在这里就个人修为表达了三层意思:
第一、君子兼听,明天下之利。君子不偏私,一是政治理念不偏私,二是为政实践中也不偏私,充分考虑到各种利益,寻找最大公约数,这是君子(甚至是圣人)所需要具备的能力。
第二、君子为政以德,而非为政以力。德就是在共同政治目标下充分授权,力就是事事亲为。这个其实和“君子不器”、下一段“赐为瑚琏”是紧密关联的。
第三、君子要有政治理念和目标。孔子夸赞子贱“与尧、舜继”就是在表明政治理念和政治目标,以仁治天下、以德治国。
“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这句话虽然字多,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用处,不必做过多解读。
【句读】
子贱,孔子弟子,姓宓,名不齐,子贱是他的字。受鲁君所托做单父邑,大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