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精通儒佛道三教的高士,可以说是凤毛麟角,古有姚广孝,刘伯温 ,王猛,耶律楚材,都是安国定邦的大材,足以青史留名,今天细数近现代学者高贤,屈指算来,能够精通儒佛道三教的人,也只有南怀瑾一人而已。
南怀瑾具体的成长经历,网上已经有很多作者叙述,笔者也就不一一赘述了。
这里只说三点:
第一点,南怀瑾天资极其聪慧, 这是肯定的,以他60年的讲学经历来看,南怀瑾恐怕是一个“悟道”的人,这是因为他对于三教九流,诸子百家,医学、卜算、天文、拳术、剑道、中外学者思想,甚至是古诗词都信手拈来,处处充满着智慧, 样样精通,这样人极不常见。
普通人一辈子潜心做一件事,恐怕都不能达到最顶级,但是南怀瑾却将古今中外的一切学识揉合到了一起,这绝非常人所能及。
第二点是南怀瑾火化之后, 居然有“舌舍利”留存于世。
笔者一直认为,一个人修行到了一定境界就会在肉身之中产生精微之物,这也是历史上高僧留下 舍利子的原因(当然这点,有待于商榷)。
现藏于成都文殊院藏经阁之中,每月第一个周日开放祭祀,如果有疑问的朋友,自可以上山一见真身,看看到底是真是假。
第三点,南怀瑾做出很多预言,当时来看,绝不可能,但是现在来看,很多都成为现实,或者是即将成为现实 。
其一:1974年,南怀瑾在给政界,商界人讲《历史的经验》时,曾经做过一个预言,中国从1987年(丁卯年)转运,有两百年大运。
有人问南怀瑾何出此言, 南怀瑾说 这是出于历史的经验,虽曰天命,也是人事的变化。
1985年苏联戈尔巴乔夫上任之后, 与中国关系正常化,1987年撤离了在中国边境的百万军队, 这也使中国直接和间接的上亿人不再备战,投入到现代化建设中来,极大的解放了人力,这就不是当年南怀瑾所说的人事的变化吗?
最近二十年,中国更是突飞猛进,距离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亦不远矣!
其二,1980年,南怀瑾应卡特政府的财长邀请参加宴会 ,在宴会上南怀瑾讲美国有二穷一富,也即是民众都是货款很穷,国家发行国债也很穷,只有资本家富有,这样的安逸但是扭曲的日 子之下,美国一定会衰弱,最后中国一定会取代美国。
要知道当时的中国,别说和美国差距巨大,就是面对日韩,在经济上也是处于劣势的,当时认为香港就是天堂一般的存在了,更遑论美国了,那时都以出国到美国为时尚 ,那个时代说中国会超过美国,那不谛于天方夜谭。
但是,南怀瑾很有信心,只是解释说,国与国最后较量,一定是文化的较量 。
美国只有两百年历史,其骨子还是英国那套海盗思维,也就是抢,也可以说是没文化,最后一定会失败。
其三:南怀瑾对于中国未来充满信心,30年前亦曾预言“将来要是不懂中国文化、不懂中文,就会吃不开。”
其四:南怀瑾对于未来的婚姻制度的预言,那就更惊人了。
未来不止中国,整个世界都没有婚姻制度了,将来都是拍拖一下就好了,没有家庭了。
南怀瑾几十年前就看到了这一点,但是没人信,但是现在再看,现在的现实 ,中国的年轻人多少不愿意结婚不愿意生孩子,也就是没有家庭制度了,生活也坏了。
这个预测真是太准了,被南怀瑾不幸言中了。
其实,南怀瑾早在二三十年前,就开始为这个做准备了,南怀瑾在中国首倡儿童读经,就是想要恢复传统文化,讲女性的教育,其实就是要来解决现在的这些问题,可以说 是未雨绸缪。
南怀瑾讲学六十年,比起佛陀还多了11年,最后几年里,他一直都很伤心,他知道弟子里没有一个可以继承自己的衣钵的,一个都没有,到后来,虽然他可以活得更久,但最后他还是不想驻世了。
南怀瑾在辞世前已经多次示寂,在太湖国际实验小学第一届毕业典礼上,南怀瑾对这批刚毕业的学生说:
“以后不能靠太老师了,要靠你们自己了。”
相信读到此处的朋友们,一定会感受到南怀瑾那时的悲痛和不舍。
这样的一个传奇人生,南师在逝世前却手书二字:
平凡。
南怀瑾一生讲学六十余年,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给青年学子上课,真可以称得上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生致力弘扬中国传统文化,并且主张东西精华文化融合,造福人类未来,著述达到55卷之多。
其中《论语别裁》《金刚经说什么》《如何修证佛法》《静Z修道和长生不老》等书,已经成为学习传统文化的入门经典,影响非常广泛,仅是复旦大学出版社就已出版达到了2000万册。
虽然 南怀瑾没有指定衣钵传人,但是这些读过他的著作的人,也在无形中继承了他的精神,这相当于为传统文化撒下了种子,但看将来苗生何处,花开哪时就是了,旦兮复兮,南师开拓的文化大道,必将更加广阔。
一个人能与善知识结缘,那是累世修行的善果,人寻书,书亦寻人,结缘南师的巨著,可以为一个家庭增加气运。
下面这套南怀瑾选集,收录了南怀瑾所有代表性著作,红色封装,实在是是收藏上品,尤其是适合送礼,高端大气上档次。新书上架,更加实惠。
当然,如果您没有太多的时间阅读,又对南怀瑾的智慧心向往之,不妨读一下南怀瑾的著作的精简版《南怀瑾谈中国智慧》一套三册,更可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北京晚报·五色土 | 作者 肖伊绯
2023年将迎来中国农历癸卯兔年。96年前的1927年,农历“丁卯年”也是一个“兔年”。在这一年的年初,辞旧迎新之际,的文人们都是如何度过的呢?
蔡元培:重申“有饭大家吃”
据著名教育家许德珩的忆述,胡适曾开玩笑地说过:“北大是由于三只兔子而成名的。”三只“兔子”,即指同属兔的蔡元培、陈独秀和胡适自己。
遥思“五四”运动之后,身处时代风潮中心的“三只兔子”重新开启了不同的人生轨迹。“老兔子”蔡元培愤而辞职,“中兔子”陈独秀转战上海,“小兔子”胡适则只谈学问,已然是各行其事,各奔前程。
八年之后,时至1927年,这个“丁卯年”的到来,三个“兔子”又各自迎来了自己的“本命年”。尤其是“老兔子”蔡元培,这一年,这位开风气之先,颇为社会各界推重的北大老校长,进入花甲之年,也得以从繁冗校务中抽身而出,投身到更广阔的公共事业中去。
1927年元旦,上海《日报》为庆祝新年,特意印行了一份“元旦增刊”。刊物头版头条,即是蔡元培所撰的颇有些“社论”性质的文章,题为《有饭大家吃,有工大家作》。
《日报》元旦增刊头版(局部),1927年1月1日。
原本,“有饭大家吃”这句话,是曾经的北洋政府总统黎元洪说的,本意是强调军阀与政客之间的合作。这里的“大家”,并不是举国民众,而只是既得利益者群体间的称谓。1927年正值国民革命军挥师“北伐”之际,蔡元培将这么一句“有饭大家吃”的俗语,在新形势下拈提了出来,并且重新定义与解说,特别指出这个“大家”,应包括全国的同胞,应指举国民众,而非单指军阀与政客群体。
“有饭大家吃”的前提,自然是“有工大家做”,意即大家有工作,当然就有饭吃。这个道理,十分简单,普通市民大众都能理解,也都认同。蔡元培之所以写了大段文字,来表述这个十分简单的道理,无非是想引申出这样一系列问题:
“至于一国之中,怎样能使各种工作,适应需要;不使一部分过剩而一部分不足?怎样使害人的工作一切消灭,而集中于有益的工作?每一个人怎样能使强制的工作与自由的工作,互相调剂?”
这一系列问题,看似有些宏观与抽象,实际上就是当时阶级压迫非常严重,社会分工显失公平,民生民权遭受践踏所带来的必然后果。可能也是考虑到普通读者不一定能搞得明白这些问题所反映的社会本质,蔡元培随之在文末直接予以解说:
“现在有一班军阀,率领了无耻的政客,投机的商人,驱遣那些无知识的流氓专作害人的工作,以求达到‘他人作工我吃饭’的主义,这就是不能不革命的缘故。”
蔡元培的观点很明确,就是要通过军事上的“北伐”,打倒割据祸国的军阀;要通过一系列“革命”,整治弄权误国的政客,以期实现举国民众都有饭吃,皆有工作的基本主张,进而再去实现从安居乐业走向国富民强的治国理想。当然,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即便要实现“有饭大家吃,有工大家作”的基本局面,后边也还有很长的一段历史路径要去摸索与奋斗。不可否认,蔡氏本人生前也并没有看到这一治国基本主张的实现,这不仅是其个人人生历程上的遗憾,也是其人所处时代与历史本身的局限。
“蔡孑民先生最近之摄影”,原载1926年《国闻杂志》,第三卷第六期。
胡适:漂洋过海的“本命年”
1927年,著名学者胡适也迎来了自己36岁的“本命年”,但这年的公历元旦与农历春节,胡适都是在海外度过的,真真是一个漂洋过海的“本命年”。
事实上,自1926年7月17日,因应邀出席英国庚款咨询委员会会议,胡适离开北京,赶赴伦敦,已开始了漫长的海外“跨年”之旅。期间又因李大钊的建议,绕道苏联,于7月末在莫斯科进行了为期三天的考察,8月4日抵伦敦。四个月之后,12月31日夜,胡适登轮赴美,此行乃是为完成其哥伦比亚大学哲学博士学位的最后手续。
胡适,1927年摄于美国纽约。
当时,关于胡适早年归国赴北大任教时未获博士学位的传闻,坊间流传已久,因这一传闻对胡适有所讥弹乃至发动抨击者,大有人在。因此,1927年胡适开年即开启的,跨洋万里而去的“学位之旅”,注定是一次终结坊间旧闻,同时也不乏海外新闻的意义非凡的旅程。
从1927年1月12日抵达纽约始,2月4日,胡适赴哥伦比亚大学作讲演,并正式取得博士学位。两个月之后,4月12日,胡适从西雅图登轮,启程归国。据不完全统计,胡适于1927年赴美所做讲演的次数,比之此前不久(1926年)在英国所做的十次讲演之数,不相上下,甚至可能还略多。简言之,胡适的1927年美国之旅,不能简单地理解为仅仅是一次“学位之旅”,而是逐渐衍变为了“讲学之旅”。多次的海外讲演,生动且充分地表露出了胡适这一时期的个人观念及思想动向,颇值得后世读者与研究者有所关注。
在这些海外讲演中,有一场以中文宣讲“中国的文艺复兴”必将到来的讲演,尤为引人注目。时为1927年4月3日,胡适在美国旧金山对众多华侨做了一场题为《新文化运动的过去及将来》的讲演。为之现场记录并整理刊发者为孟寿椿,早年就读于北大,也算是胡适的学生。
面对海外华侨群体, 胡适此次讲演开场即语:“侨胞诸君!我因不会说广东话,不能直接与诸君讲话,抱歉得很!”据此推想,现场或许还有兼通国语与粤语的“双语助理”,当场进行一些同步“翻译”工作。
此次讲演主题仍是“新文化”运动。胡适言简意赅地归结道,“新文化运动,也就是革命运动,可分做四步来说”;而这“四步”及其递进关系,可以简要地表示为:文学革命→思想革命→社会革命→政治革命。“革命”运动的发展,就可以分为这四个步骤来进行,也可将之视作四个阶段来实施;且这“四步”之间彼此联系,彼此递进。
这一论调承袭着胡适十年来的一贯立场与思路,并没有什么更标新立异的惊世骇俗之论,不过,接下来胡适话锋一转,将“俄国大革命”与“辛亥革命”相比较,乃至将这一比较结论递延至欧洲的“文艺复兴”,进而提出“我们要想改造中国,也需要一个‘中国的文艺复兴’”,这一令人耳目一新的主张,应当还是在场的美国华侨群体首次听闻。事实上,仅就目前已知的史料文献来考察,此次讲演也极可能是胡适个人首次以中文公开讲解“中国的文艺复兴”这一概念。
胡适早在1923年即撰成“The Chinese Renaissance”一文,这可以视作其个人正式提出“中国的文艺复兴”这一概念之始。时至1926年赴英国公干期间,胡适又于当年11月18日、12月2日,分别在爱尔兰都伯林大学与伦敦伯德福女子学院讲演时,再次提及“中国的文艺复兴”这一概念。同年12月,胡适所撰“The Renaissance of China”一文,即《中国的文艺复兴》一文的英文版,又发表在了《皇家国际学会杂志》之上,算是正式向西方学术界表达了个人的这一创想。
由此可见,“中国的文艺复兴”这一概念,起初主要是针对英美及西方读者提出来的,无论撰发文章还是公开讲演,胡适皆曾以英文为之。这一概念的提出,胡适个人的意向,应当是旨在向西方世界宣扬中国文化、文艺、文明的革命与复兴历程,为西方读者大致了解中国文化历史与正在进行的“新文化”运动,以及这一运动所预期的远景目标——“中国的文艺复兴”,构建一个东西方文化观念上可以互为参照、便于彼此理解交流的互动式概念。但胡适个人首次以中文公开讲解“中国的文艺复兴”这一概念,竟然不是面向中国国内听众与读者,而是面向美国华侨的。究其原因,这一方面固然可以归因于历史的机缘巧合,或者胡适个人的兴之所致;另一方面,亦可视作胡适对“中国的文艺复兴”这一概念愈加重视,有意要开始向国人讲解与宣传了。
《胡适之是小兔子》,原载上海《立报》,1949年3月19日。
谢侠逊 :“棋王”的新书预告
1927年元旦的上海,同样是面向都市大众读者的“主流媒体”之一《时事新报》的论调,就与《日报》上蔡元培等所热切呼吁的革命论调截然不同。这份报纸依旧用自己的方式营造着一年一度新年来临的特别氛围,仍旧保持着上海市民群体所喜好的那种既锐利又精明,同时捎带着诙谐雅谑,颇富生活情趣的一贯做派。
譬如,该报一直连载的“象局集锦”栏目,依然持续推出,真真又是另一番“有棋大家下”“好玩大家玩”的喜乐格调了。这个栏目,实际上就类似于如今还能在有些城镇的街头巷尾看到的那种“象棋残局”游戏;只不过,这是明明白白印在报纸上的棋局,由知名棋手拟局,还有棋界前辈讲解,都清清楚楚地印在固定版面上,专门教导读者绝妙高明的招数,去破解“残局”并最终取胜。在近百年前的中国都市里,在业余娱乐活动远远不及如今丰富的那个时代,这样的栏目应当受到了普通市民读者圈层的喜爱与追捧,否则也不会从上世纪20年代初开始,该报即一直操办这一栏目,即便到了新年元旦之际,也不断档。
“象局集锦”栏目及主持人谢侠逊公开信,原载《时事新报》,1927年1月1日。
不仅如此,这一栏目的著名主持人、当年有着“棋王”之誉的浙江平阳人谢侠逊,在当天的栏目版面里,还给诸位新老棋迷棋友带来了新年新动向。原来,该报一直开办的“象局集锦”栏目的所有内容,更兼谢氏为之倾心讲解的所有经验之谈,都已经汇辑成了一套《象棋谱大全(初集)》(共四卷),即将由中华书局出版发行了。为此,谢氏郑重向“海内外象棋诸同人”发出了一通公开信,通告了因中华书局“极力推销”,“添印甚多”,“势不得不展缓时日”,“改阴历二月内如期出书”的最新消息。也即是说,原先以定向“预约”方式预售的,原本仅限该报读者范围内部发售的一套“象局集锦”栏目内容汇总性质的丛书,因为实力雄厚的知名品牌出版社中华书局的积极参与和强力介入,使得该书印行数量与销售范围得以空前扩大,故而只能延期至新年阴历二月内才正式出版发行了。
谢侠逊《象棋谱大全(初集)》,中华书局1927年4月初版。
谢侠逊等原先预计在新年来临之际(或农历春节期间),即可为广大棋迷棋友呈献上一套《象棋谱大全(初集)》,权作一份特殊的新年“大礼包”,也算是新年期间的一个小乐子。如今因营销效果颇佳,读者需求踊跃,印量随之猛增,无法按预计时间正式出版。虽然是书要稍稍延后一两个月印出,可谢氏的公开信里对因加印而延期表示出了一份特别的乐观之意,信中这样说道:
“销数特别加多,则吾国研究有人,不致再落人后,且于万国国际上,亦足以吐气扬眉,一洗东亚病夫之恶名,务乞海内外诸同志曲体此意,奋力图之。”
显然,谢氏认定因销量增多而加印进而延期出版,虽然令一部分巴望着新年之际能拿到新书的预约订户不免有些扫兴,可长远来看,总体来看,确实是一件可以抱有乐观态度的大好事。此举能让更多的国人喜欢象棋,会下棋且能下好棋,将来还能在国际比赛上为国争光,当然是一件造福于民的大好事。为此,谢氏那兴冲冲、美滋滋的劲头儿,在公开信里是毫不掩饰、溢于言表的,相信广大棋迷受其感染,也能因之捎带着领受了一份别样的新年喜庆劲儿。
谢侠逊
鲁迅 “我坐在厦门的坟中间”
且说蔡元培为《日报》撰发了元旦专文之后不久,1927年1月7日,蔡氏即从上海乘船赴厦门考察,在新年之际,开启了到福建沿海一带的讲学访友之旅。
几乎与此同时,与蔡元培有着亦师亦友深厚交谊的鲁迅,先前因对不满,奔赴厦门大学任教不过三四个月,复又对校外流言蜚语与校内人事纷争深感厌恶,再度辞职,拟赴广州中山大学任教。也就是在蔡氏赴厦考察之际,去意已决的鲁迅,正在着手准备离开厦门,为自己的人生重新开辟一片崭新天地了。
1927年开年的这半个月时间里,鲁迅在离开厦门前又有着怎样的生活呢?
据《鲁迅日记》可知,除了相当频繁地与友人聚会,收寄友人信件之外,一切与平常生活无异,只不过聚会时多了些“饯别”的意味。其中,1月2日的日记里,明确提到“照相”,想来应当是与诸多前来话别的友人们的一次合影。当天,鲁迅还写信给许广平说:
“今天照了一个照相,是在草木丛中,坐在一个洋灰的坟的祭桌上。”
新年之际,竟然坐在一座坟头前的祭桌上照相,会不会犯了忌讳,更不合时宜?八天后,1月10日的日记里,鲁迅又提到当天上午“寄照象二张至京寓”,看来这张合影还曾寄至鲁迅在北京的寓所,足见其欣赏珍爱之意。
在鲁迅逝世约七个月之前,1936年3月21日,曾为厦门大学文学社团“泱泱文艺社”社员,当时已赴日本九州帝国大学留学深造的俞念远(又名俞荻),写了一篇《我所记得的鲁迅先生》,披露了这一事迹的大致情况。文中这样写道:
“我记得在我们泱泱文艺社几个年青的朋友,和林语堂先生欢送鲁迅先生赴广东中大,在南普陀摄影的时候;他自己独自在那些坟墓上拍过一个相片。他自己说:‘这张照片要寄上海去,赶印在那本《坟》上的;以表示那是要不得埋葬了的坟了!’”
这里提到的鲁迅作品集《坟》,是选取作者1907年至1925年的作品汇辑而成的。仅据笔者翻检查证,鲁迅生前印行的四个版本的《坟》里,都并没有看到书中附印有当年在厦门坟地里所拍摄的照片。
鲁迅《坟》,北新书局1933年4月第四版。
好在俞氏此文写成三个月之后,即1936年6月1日,由武汉《西北风》半月刊(第三期)发表时,由俞氏本人提供了一张当年的“合影”,也一并随文发表了出来。至此,关于鲁迅在1927年新年第二天,在厦门坟地里照相的事迹,方才图文并茂地呈现在了世人面前。
1927年1月2日,在厦门南普陀坟地间,鲁迅、林语堂与泱泱文艺社青年合影。
当年的摄影地点,确实位于一块高低错落、布满坟头的坡地之间;“泱泱文艺社几个年青的朋友”或席地而坐,或盘腿趺坐,或跷着二郎腿,或径直趴在草地上,神形情态皆轻松自若。那居于照片中央位置的,则是一袭长衫,随意坐于坟地间,右臂还盘搁在一块墓碑之上的鲁迅。其人正前方,则是一身西装革履,侧身斜倚于坟地间,身侧还搁着一支“文明棍”手杖,绅士派头十足的林语堂。照片上部中央空白处,写有“留别鲁迅先生撮影纪念,一九二七,一,于厦门南普陀”字样。
初次看到这张“合影”者,恐怕都不得不惊诧莫名一番。当年那些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中青年学者或作家,竟然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踞于无名坟地之间,仿佛将这本有着诸多民间忌讳的地界,径直做了新年文学沙龙的场地。
关于这张合影,俞氏在初次撰文忆述二十年后,复又重新修订旧稿,以《回忆鲁迅先生在厦门大学》为题,于1956年10月发表在了《文艺月报》,其中又有这样的记述:
“鲁迅先生看到那种坟墓感到很有兴趣,因为他在不久之前,编了一本杂文集,叫做《坟》,所以他要单独在坟边照个相。我们全体拍了照之后,我就扶着他,走到那高低不平的龙舌兰丛生的坟的祭桌上,他就在那儿照了一个相。他对我们说,这张照片将寄到上海,赶印到那本《坟》上去。因为《坟》里的文章,有几篇是用古文写的。这张照片就算表示那集子里几篇杂文,是被埋葬了的坟。”
至于说鲁迅曾拟将在坟地中的单人照,用作自选集《坟》的插图,但可能因故没有在是书初版时“赶印”出来;后来三次再版重印是书,也还是未见将这张照片附印,究系何种原因,至今还无从确考。
俞氏时隔二十年的这两次忆述,两次提到鲁迅的那张单人照,因为照片本身迟迟没有现身于世,也令后世读者亟欲一睹真容的兴致倍增。其实,若在1949年10月新中国刚刚建立之际,当年有机会去参观一下在北京图书馆举办的“鲁迅先生作品展览会”的读者,就会惊喜地发现这张照片,就曾现身于展览会上。如今,这张弥足珍贵的照片,已为北京鲁迅博物馆藏品。鲁迅当年将其赠与作家章廷谦(字矛尘),并题上了“我坐在厦门的坟中间”。
“我坐在厦门的坟中间”,鲁迅题赠章廷谦(矛尘)。
仅就笔者所见,鲁迅在厦门坟地间的单人照,除了如今珍藏于北京鲁迅博物馆中,鲁迅签赠章氏的这一张之外,应当还存在另一个“版本”。
据北京鲁迅博物馆编选,由人民美术出版社于1971年11月印制的《鲁迅》图片集中,就有一枚印有标示为“鲁迅1926年秋摄于厦门”的照片影印件,经与鲁迅签赠章氏的那张单人照的图像比对,应为同一地点同一时间拍摄,但无论是拍摄的取景角度,还是鲁迅本人的身姿,二者又都存在着较为明显的差异。或也正因如此,书籍编选者在标示拍摄时间上产生了误判。
无论如何,考索至此,鲁迅在1927年新年来临之际,却偏偏要在厦门坟地里照相的事迹之来龙去脉,终于全部浮出了历史长河的幽深水面。那个时代学者迎接新年度、开启新生活的方式,真真是思想上的特立独行,更兼言行上的标新立异,称得上是对旧时代去意已决,对新时代满怀期待,因之一切自发之创新,皆为彻彻底底的辞旧迎新。
南京晓庄学院历史教研室 徐笑运
丁卯年(1927)前清进士王照应清史馆总纂王树柟邀请,将所谈光绪帝、慈禧太后、隆裕太后轶事作成二十绝,冠名《方家园杂咏纪事》,是为抉发同光政事、宫廷秘辛的经典掌故。首纪:“甘棠余荫犹如爱,柳下遗邱尚禁樵。濮国大王天子父,南山莫保一树槁。”自注中称:内务府大臣、步军总兵英年精通风水,曾向慈禧提议将醇贤亲王园寝古白果树砍去,称其非帝陵不能当,白加王即皇,于宗社大不利,慈禧带人前去砍伐,光绪闻讯后出城往视,昔日遥遥即见绿盖如荫的白果树砍倒在地、群蛇盘伏,光绪顿足无语、绕墓三匝、拭泪而归。
《方家园杂咏纪事》
这段颇具戏剧性的传闻发生于光绪二十三年(1889)京城西郊妙高峰下被民间呼作“七王坟”的墓地上,故事中可见慈禧的狠辣、光绪的无奈、英年的献媚等形象,背后却折射出光绪朝统治集团内部的权力格局与帝后母子的微妙关系,而整个事件的隐形主角就是此时已经死去六年多的墓主——醇亲王奕譞。奕譞生于道光二十年、死于光绪十六年,享年五十一岁,他是道光帝第七子、咸丰帝七弟、同治帝七叔、光绪帝本生父、清王朝第十一位世袭罔替亲王、同光两朝帝后倚任的亲贵重臣,这样一个身份显赫、地位特殊的大人物,何以会在死后没几年突遭坟头白果树被伐的骇闻?而归政后的慈禧为何又不顾光绪的想法,坚决要动他本生父的风水宝地,以致老醇王长眠地下仍不得安宁?故事要从六年前醇王之死说起。
醇亲王奕譞朝服像
极尽哀荣的饰终典礼
光绪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丑初三刻(1891年1月1日凌晨约1:45)醇王薨逝于府,噩耗传出,寒冬下的紫禁城顿时陷入紧张与忙碌。而这样一个重量级人物之死并未引起常人想象中天崩地裂时论轰动的效果,除了李鸿章在写给儿子的家书中沉痛地悼念从此失去了位“决大计、定大疑”的有力领袖之外,其他见诸文字的评价并不多,因为此刻切切实实摆在君臣面前、亟待处理的难题是如何操办老醇王的身后事?即官方所谓的饰终典礼。
饰终典礼是由丧、葬、祭、祀诸礼组成,象征着逝者所能享受到的君恩哀荣。醇王的身后事之所以难办,主要是因为他与光绪帝之间的“子君父臣”关系不好处理,这种现象在清朝前所未有、无例可援。十六年前同治帝驾崩,醇王次子载湉被两宫皇太后以咸丰帝嗣子名义迎立为帝,四岁的光绪成为首位由旁支而居帝位的君主,三十五岁的醇王成为首位天子父,“子君父臣”特殊现象虽是清朝开国以来的首例,但在中国历史上并不罕见,且曾经发生过帝王推崇本生父母而致朝政剧烈动荡的著名故事,如宋英宗推崇本生父濮王而生“濮议事件”、明世宗诏议本生父兴献王而生“大礼仪事件”,昭昭前鉴到了晚清君臣这里尤其具有相当大的警示作用。因此,如何妥善地处理这位天子父的恤典,成为君臣上下共同面对的难题与挑战,这既要兼顾君臣关系与父子人情,又要防范推崇本生等隐患。
史料显示,醇王的饰终典礼完全由慈禧主持大端,此时已亲政一年有余的光绪居间作用十分有限,这是因为慈禧手握国事的最终裁决权,何况这又是足以动摇国本的敏感话题。光绪帝的老师翁同龢在日记里详细记录了醇王身后事处理的全过程,当醇王薨逝的消息传进内廷,勤政殿中召见大臣的光绪“噭然长号”,皇帝痛哭不能自抑,在场的翁同龢等人亦失声,君臣泪目相对中,光绪向庆郡王奕劻、孙家鼐等人询及典礼及服色变更问题,大臣们告知皇帝这两天的服色安排,并要求皇帝立即请示太后裁决。可见从一开始,大臣们就自觉地引导皇帝将醇王治丧大权归之慈禧,光绪帝的意见则被汇入到大臣们请示懿旨的奏摺中。
很快,军机处便奉慈禧之命连续发下两道上谕,第一道上谕包括表彰醇王生前功绩品行、宣示帝后亲临赐奠、派员办理丧事、钦命载沣承袭封号爵位等常规内容,第二道上谕着定醇王封号为“皇帝本生考”,指示恤典要恪遵祖训家法、兼顾父子君臣恩义、避免推崇本生三项原则,并宣布由御前、军机、帝师、礼部官员等十四人组成治丧委员会。祖训家法指的是乾隆帝生前御制《濮议辩》,是针对前史中的尊崇事件所作的批示,表示“生者为本生父、死者为本生考,立庙于其邸第,为不祧之庙,祀以天子之礼”,慈禧以此为据,指挥治丧。
事实上,若按照祖训家法来办,醇王早在生前就该封为“皇帝本生父”,何至死后才获封“皇帝本生考”?就在一年多前,吴大澂曾上密折请求慈禧尊封醇王为本生父,奏折中正是援引乾隆帝的《濮议辩》为有力说辞,结果遭到慈禧驳斥,显然在醇王活着的时候,慈禧不允许任何人提议尊崇情形,如今醇王已死,慈禧却主动为他颁发“本生考”封号,而这不过是做给活人、尤其是给皇帝看的虚名而已,而她对祖宗家法前后截然的态度,充分证明其威权的分量。老醇王所享“皇帝本生考”的封号根本无关政治意义上的推崇,纯粹只是出于太后恩赐的礼节性称号,特殊的封号也决定了丧、葬、祭、祀诸礼的不一般。
《清实录》中有关“皇帝本生考”尊封上谕的记载
封号既定,治丧委员会经过集议讨论很快就开列出丧礼重要条款十二项进呈慈览。十一月二十三日(1891年1月3日)军机处奉懿旨连发两道上谕,第一道上谕特加奕譞谥号曰“贤”,全称就是“皇帝本生考醇贤亲王”,第二道上谕则围绕治丧委员所奏进行逐项批示,整体而言,醇王的饰终礼按照“奏请——批示——执行”的程序开展,十分顺利。
手握裁决权的慈禧对治丧委员会开具的款项几乎全部照允,醇王恤典规格的不一般、所受待遇之优之厚,远超一般的亲藩诸王,可见一斑:一、皇帝亲行期服礼。光绪为本生考持服十二个月、缟素十一日,照亲王薨逝例,皇帝毋庸行期服礼,比如恭亲王奕訢死后,光绪帝就只素服十五日,而醇王却享受到了皇帝在国丧期间期服的待遇;二、辍朝时限久。普通亲王薨逝照例辍朝三日,醇王薨逝则被慈禧加到了十一日,对比后来的恭王薨逝慈禧加到五日,可见规格不一般;三、“贤”字谥号由慈禧特加,而非内阁拟定,《大清会典》中将“贤”字解释为“行义合道”,终清一代只有怡亲王允祥与醇亲王奕譞获此美谥;四、强化皇帝在赐奠、致祭、行礼、素服及祭文等礼节中的出镜率与参与度。
醇王丧礼几乎就是削减版的国丧规格,葬礼、祭礼依亲王例办,祀礼则照天子礼办。比较突出的几点是:一、祭文是由翰林院撰写、以皇帝名义昭告,碑文由皇帝亲制;二、准许在醇亲王府新赐邸第中建立醇贤亲王庙为“不祧之庙”,庙制根据亲王例适度拔高,现居邸第中建立醇贤亲王祠,家庙家祠以供岁享,对比恭亲王奕訢死后则是“配享太庙,予祠贤良祠”的待遇;三、在礼节、乐舞、祭器、祭品等配享物上,祀以天子礼;四、以后奏折避写王名“譞”字,遇醇亲王字样双抬书写;这个过程中,光绪还据懿旨加恩醇贤亲王嫡福晋、第五子、第六子及第七子,可以说,整个醇亲王府享受到了终清一代绝无仅有的殊赏。
老醇王死后一个月,他的金棺奉移至园寓,皇帝亲临王府主持奉移礼,并谒适园目送金棺奉移,这象征着饰终典礼走完了最主要的程序。值得一提的是,奉移醇王金棺的园寝坐落于京西妙高峰下退潜别墅旁,这是同治七年二十九岁的奕譞踏勘选中后买下的风水宝地,这年他曾向两宫皇太后奏借俸银五万两于此处兴修坟茔安葬自己早夭的儿女,退潜别墅建成后,醇王不时来此别业居住,为此他还编成了《退潜别墅存稿》,专门记述同治七年至光绪八年间他在退潜别墅中的生活及心境,更是不止一次地表达过对这块宝地的中意与满足。
光绪十三年四十八岁的醇亲王于妙高峰退潜别墅生活像
综上,在醇王的身后事问题上,慈禧采取“抓大放小”的处理方式。尽管光绪能够做主的事项极为有限,但是慈禧对于大臣们提议的由皇帝出面执行的礼节几乎全部照允,这个过程中,大臣们体察圣意,尽可能强化光绪在治丧过程中的存在感,慈禧也很体谅圣心,对光绪与本生父最后接触的礼法程序尽可能的满足。老醇王身后事办得风光圆满,从侧面也印证了此时的帝后母子关系尚协。
醇贤亲王园寝阳宅退潜别墅
孰料身后犹未宁?
醇王死时只有五十一岁,虽超过清代王公贵族的平均寿命,但对“气体素强”的他而言还是有点早逝的遗憾。史料显示,醇王病逝前三个月就已病重不能起,这个终生好习武艺,骑马、射箭、舞刀、弄枪无不在行,青壮年时常常出操南苑练兵、身体素来强健,先后还扛过疟疾、肝症等大病的他,终于没能熬过光绪十六年的寒冬撒手人寰,留给统治者的是“震悼实深”的悲痛,留给世人却是种种隐情的猜测。清廷上谕中解释,醇王去世前两年已感犯肝疾,经调治后就痊,光绪十六年夏因暑湿触发旧疾,最终死于病势已深、医药无效。
清末民初以来,不少笔记中将醇王的死因别有用心者地演绎成裹挟着阴谋论的宫闱疑案,矛头更是一致指向慈禧。其中,演绎色彩最重的当属胡思敬所记:“奕譞之死也,皆云遘恶疾。先是孝钦从勾栏中物色一娼妇入宫,旋以赐奕譞。秽而善淫,奕譞嬖之,遂得疾不起。”他称坊间传闻慈禧故意赐给奕譞一名娼妇淫而害之,这种说法最经不起推敲,清代最重家法祖制,统治者与亲贵之间大到议政、小到赏赐都有一套严格的制度与程序,高高在上的慈禧怎么可能用这种下流手段蓄意加害亲贵?更不可能随随便便找个赐入醇王府兴风作浪。倒是遗老身份的胡思敬不遗余力地诋毁慈禧、诽谤醇王的意图比较可疑。
《国闻备乘》,中华书局,2007年版
根据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开放的内务府、宗人府档案显示,慈禧曾先后赐给奕譞三名官女子,分别是在光绪五年十月、光绪十年二月、光绪十二年二月。第一位官女子颜札氏,内务府秀女出身,系正黄旗裕兴佐领下护军校来福之女,死于光绪七年十一月,醇王有诗纪哀:“流芳遗挂都无迹,丹棘青棠莫慰情。戚戚鸡窗悲繐帐,煌煌鸾语降瑶京。梵文妙谛千华藏,仙馔奇珍七宝羹。没收殊恩生拜赐,旁妻几见此哀荣。”颜札氏很受慈禧喜爱,赐入王府后曾两度入宫受召见,她死后被慈禧追封为侧福晋,丧礼办得十分体面,而醇王与她感情也很不错。第二位官女子出自慈禧所居长春宫,系正白旗拜唐阿德纯之女大妞,第三名官女子未见姓氏记载。但是管理皇家宗室事务的宗人府会定期与王府门上咨文往来,不断更新着宗室子女嫡庶、名字、封爵、生死时间、婚嫁、谥号、安葬等事的记录,这些亲贵王公的福晋、侧福晋、妾侍、官女子年岁姓名无不记载在案,断不可能出现身家不清的情况。
醇亲王奕譞的三位侧福晋合影:中坐者刘佳氏,载沣、载洵、载涛三子皆其所出,右坐者李佳氏,育有一女,左坐者身份暂未知。
而更多的说法则指向慈禧在醇王生病用药时的干预。如小横香室主人在《清朝野史大观》中称慈禧剥夺奕譞的延医权,求医用药皆出自宫廷;金梁在《清帝外纪·清后外传》中煞有介事称慈禧明知奕譞患内热却故意赐冰水而致命;而来自陈孚恩家族后人、袁世凯幕僚的陈灨一更是生动记载老醇王病死情形,称其病中慈禧日派御医轮流诊视,用药皆从内廷颁出,暗中杂少量毒物渐渐中毒,直隶总督李鸿章与醇王交好,遣名医入都会诊,醇王却不让来者诊脉,挥泪称自己的病只是寒热交替,喝药后挥汗如雨,以为将愈,太后施恩迭遣御医、药物来自宫中,甚至说出:“予以今上故,久任劳怨不辞,今病必不起,君归为我致言少荃,高情厚谊,没齿不忘也。”仿佛醇王为光绪而死,且不得不死。
尽管死因的传闻只是种种猜测,但死后坟头风水遭到破坏确有其事。本文开头所引的白果树事件是来自王照口述、王树柟笔录的版本,王照字小航,直隶顺天府人,光绪二十年(1894)进士,散馆后为礼部主事,让他声名鹊起的是在百日维新中应诏言事受阻、光绪帝罢免礼部六堂官事件,戊戌变法失败后逃亡日本,民初回国致力于近代拼音文字的推广。王树柟,字晋卿,河北新城人,光绪十二年(1886)进士,官至新疆布政使,辛亥革命后历任清史馆总纂、沈阳萃升书院主讲等职。二人修清史期间往来密切,曾合作过《德宗遗事》,一个是受过光绪帝恩遇的老,一个是对前清眷恋颇深的遗老,他们所述的白果树故事重在塑造光绪的可悲无奈与慈禧的专断压迫的对立形象。
与王照同榜进士出身的胡思敬早在宣统年间自著的《国闻备乘》中,对此事的记载不但错漏较多,而且添油加醋成分颇重:
兵部侍郎英年善堪舆术,一日扈驾游醇园,令相视园地吉凶,英年骇曰:“是气尚旺,再世为帝者,当仍在王家。”时光绪己亥九月,已立溥儁为皇子矣。孝钦曰:“天下已有所归,得毋言之妄乎?诚如卿说,当用何法破之?”英年顾视墓旁有老楸一株,夭矫盘拿且百年物,因指树奏曰;“伐此则气泄,是或可破也。”孝钦还宫,即遣使伐树。树坚如铁,斧锯交施,终日不能入寸,而血从树中迸出。次早趋视,断痕复合如故,监工者惧而请止。孝钦大怒,自谒园,督数十工人,尽一日之力仆之,中毙一巨蛇,小蛇蠕蠕盘伏无数,急聚薪焚之,臭达数里。
胡思敬煞有介事称此事发生于光绪二十五年(1899)九月,兵部侍郎英年观察醇贤亲王园寝有帝王之气而向慈禧进言,此时朝廷已立大阿哥,慈禧欲借厌胜之术破坏王坟风水,于是听从英年建议强行砍伐古白果树,以致异象频生。这个版本将醇贤亲王园寝帝王风水说与己亥建储联系绑定在一起,且不说溥儁被立为大阿哥时间错误(实为光绪二十五年十二月),其中细节更被注入不少文学想象成分。作为清末后起清流的胡思敬,他“创作”的这个版本不止放大慈禧与光绪的矛盾,而且也神话了宣统即位的合法性。
另外,早于王照前两年中进士的吴士鉴,入后以“钱塘九钟主人”笔名作《清宫词》,词中也有记:“寝园新㞟妙高峰,锯釜摧残马鬣封。银杏半枯松柏老,宵深风雨泣潜龙。”自注:“醇贤亲王园寝在妙高峰峰巅,巨树可数人合抱。某年,孝钦皇后命人断之,根深树大,有巨蛇盘互其下。”记载较简,但字里行间都能读出对老醇王身份地位的同情态度。而年间掌故大家徐一士也有记“光绪二十二年,孝钦后以不慊于德宗,并惑于风水之说,定议斫伐,德宗阻之不得,率人亲往伐却”,认为慈禧不满光绪且又迷信风水,而光绪反抗无果。
王照、胡思敬、吴士鉴、徐一士等人所记载的白果树事件,均为事发后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加工版本,距离事件本身最接近的记载还是出自光绪帝老师翁同龢。白果树事件发生于光绪二十三年三月,翁同龢在四月间的日记里平淡地写道醇贤亲王园寝古白果树原为金、元时旧物,上月刚被慈禧以“使明堂开展”的名义砍去,除此别无一语。明堂指的是醇亲王宝顶前地气聚合的地方,白果树既是大几百年前的古树,坟穴又是醇王生前亲勘亲定,醇王死了六年多,白果树挡住明堂又不是一天两天,而且慈禧带着光绪多次来到宝顶前祭奠,难道现在才发现风水不合?显然,砍树开堂只是一种迷信风水的说法,背后多少能折射出的帝后母子、子君父臣关系的微妙与紧张,但是身为亲历者的翁同龢并未将此视作恶性事件。
史家追溯史事,多以结局反推过程,似乎一切事皆有迹可循。近人言及慈禧与光绪母子失和的悲剧,戊戌无疑是标志性的节点,而白果树事件似乎是二人关系不和的端倪。其实,醇王死后,帝后的权力格局在他生前苦心画策的“皇太后有限度归政”的模式下维持如常,国务大体上按照寻常事皇帝决定、稍难事枢臣参酌、疑难事懿旨裁决方式来处理。醇王府内的诸世子皆年幼未从政,醇王府基本淡出政坛,坐享极尽优荣的岁月。光绪二十二年(1896)五月间醇贤亲王嫡福晋、慈禧胞妹叶赫那拉·婉贞薨逝,这位光绪帝本生母获封“皇帝本生妣”封号,被隆重地与醇贤亲王合葬于园寝,她的饰终典礼当然也是清朝亲王福晋丧仪中的异数。皇帝本生父母的先后离世,使得光绪与慈禧之间彻底失去了最有力的缓冲。
而以后的帝后母子关系走向清晰,恶化显见、昭然若揭。光绪二十四年(1898)光绪帝主持的百日维新以流产方式告终,慈禧发动戊戌,光绪称疾、慈禧训政,光绪被囚禁于瀛台,母子关系冷到冰点,次年(1899)慈禧公开册立端郡王载漪之子溥儁为大阿哥,以同治帝嗣子身份教养内廷,史称“己亥建储”,公然破坏秘密建储的家法、行废立之事。光绪二十六年(1900)慈禧利用载漪等大阿哥党人联拳抗洋,招致联军侵华,慈禧带着光绪上演仓皇辞庙的戏码,朝局遂一发不可问。及至条约签订、两宫回銮,清末新政中帝后关系据说有所缓和,但光绪最终还是遗憾地于光绪三十四年十月瀛台涵元殿驾崩,二十个小时后他的养母、大清国圣母皇太后慈禧离世,这对帝后母子至死都没能摆脱权力纷争与情感纠葛。
及至光绪、慈禧身死,围绕光绪朝母子君臣的秘辛故事俨然成为清末民初遗老遗少最喜乐道的内容,同一故事往往被演绎成诸多版本,故事中的主人公更是被标签化、脸谱化甚至妖魔化。正如柯文《历史三调》中呈现义和团历史在事件、经历与神话三个层面中的不同解说,事件代表的是对过去的一种特殊解读,神话则是“以过去为载体而对现在进行的一种特殊解读”,按照这种思路,翁同龢记载白果树事件是亲历者的历史,并未植入帝后关系恶化的猜疑,而十几年后作为老的王照、徐一士,作为后清流的吴士鉴、胡思敬,他们出于为清朝灭亡找罪人的用意,将亡国的责任程度不同地推向慈禧等人,这就出现了白果树事件成为慈禧打击光绪的恶性事件、醇王死因出自慈禧加害等种种版本。
清末民初,反满、反清思潮涌动,同情光绪、贬低慈禧的舆论甚嚣一时。其实,有关醇王的死因在史料中有明确记载,光绪十三年入夏后奕譞生了场大病,十月间王府频频传出病重消息,皇帝非常牵挂惦念,但只能从亲近的翁师傅和军机大臣们口中侧面打听,慈禧带着光绪多次临邸视疾,自以为病将不起的醇王亲手将上年巡阅北洋海军时慈禧特赐的护身金如意交给光绪,并嘱咐他“勿忘海军”,后又通过翁师傅传话给皇帝“请勿惦记,好读书”,可见就是到了病重的时候,光绪与醇王之间至死依然恪守君臣礼制,慈禧没理由再对醇王、光绪有何不放心,经过这场大病,醇王身体一直不太好,直到三年后病逝。
除了官方记载中,醇王常年患有肝疾外,他的死因与他晚年长期背负巨大的心理负担与高强度的繁难政务也有很大关系。且不说甲申易枢后醇王接替其兄挑担主政、直至去世,六年多无一日不在忧思惊惧中,光绪朝十六年里,哪一天又是轻松的呢?任何起于青蘋之末的风吹草动都能触动他敏感的神经,他的抱负与能力、理想与事功皆不相侔,种种不平衡的积累、种种不得已的苦衷,成为摧毁他身体健康看不见的真正杀手,醇王悲情的结局或许早在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1875年1月12日)那晚他的嫡子载湉成为嗣皇帝就注定了。
责任编辑:黄晓峰
校对:丁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