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牛

1985年，我读初三，学校来了20多名中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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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题：难忘实习老师

作者：邸兆武

1985年，我正在村校上初三。村校是带帽初中，老师大多是民办的，公派的寥寥无几。那时中考升学，农村最吃香的是中师中专，但二者不能兼报。到了毕业季，报中师还是中专，我犹豫不决，心中无数。

五月份，学校来了二十名实习老师。在全校师生大会上，李俭林校长兴高采烈地介绍，这是榆中师范派出的人数最多、规模最大的一个实习小组，学校给每个班都配备了实习老师，实习组长是胡成义老师。

年轻的新老师来代课，见惯了老面孔的乡里娃无不欢欣喜悦。

毕业班的生活是紧张、单调的，不留意间，一周多时间又过了。同学们发现，小学和初一、初二教室门口，经常有戴眼镜、梳披肩发的女教师和穿西服、留时髦长发的男老师进进出出。校园里，不时飘过“竹子开花啰喂，躺在妈妈的怀里数星星，星星啊星星多美丽，明天的早餐在哪里。呀请你相信，我们没有忘记你。高高的月儿天上挂，明天的早餐在我心底......”这样优美动听的歌声。接着，《外婆的澎湖湾》《妈妈的吻》《乡间的小路》《踏浪》等流行歌曲唱响校园，同学们们朝气蓬勃，意气风发，学校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不是说每个班都有实习老师吗？我们初三级咋按部就班、不声不响，不见一个新鲜面孔？看其他年级每天寓教于乐，花样繁多，即将毕业的我们不免羡慕加嫉妒，一些爱热闹的女生忍不住底下嘀嘀咕咕。教务主任黄守霖老师得知后，给同学们做工作：“你们是毕业班，要赶课、要复习，初三的课必须把关老师代，可不敢搞实验！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说毕，看学生们一脸失望、低靡的样子，黄主任又忍不住安慰：“不过，争取抽几节空堂，安排实习老师给大家上。”哇塞，那再好不过了，同学们皆大欢喜，充满期待。

这一天，很快就来了。

一天，踏着音乐课铃声进教室的，是一位戴副眼镜，个头瘦小，文质彬彬的实习老师。教室里，分外安静，大家屏神静气，以热切的目光欢迎他。新老师自我介绍，他姓名胡成义，大家可叫他胡老师，这节音乐课由他替李校长上。哇，实习组长给我们上课了！大家无不欢欣。

他把卷着的一张大白纸伸展，踮起脚，将白纸的卷轴挂到黑板上沿。纸上，是毛笔誊写的流行歌曲《青海青》词曲。

胡老师先朗读了一遍歌词，于是，黄河、雪山、美丽的草原、成群的骏马、遍山的牛羊、摇着牧鞭的牧人形象在大家眼前一一浮现。接着，他介绍了歌曲的作者、声调、节拍，强调了歌唱的节奏和感情。

“同学们，我先给大家示范唱一遍，好不好？”黑板前，胡老师面带幽默，征询我们的意见。

“好！”同学们异口同声。以前，我们从没听过老师独唱。

青海青黄河黄，

更有那滔滔的金沙江。

雪浩浩山苍苍，

祁连山下好牧场。

这里有成群的骏马，

千万匹牛和羊。

马儿肥牛儿壮，

羊儿的毛好似雪花亮。

......

讲台上的胡老师，随着歌声节拍将手从胸前徐徐扬起、缓缓回收，又戛然而停的优雅动作，加上不高的个头，镶边的眼镜，书生的气质，活脱脱一个现实版的张明敏。他的歌声，有恬静，高亢，有柔美，豪迈，充满了一种生命与灵气，宛如天籁之音，使我们获得了美好的体验与享受，给终日枯燥的学习生活带来了轻松与欢愉。音乐，竟如此令人陶醉。

“好——”同学们由衷地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语文课仍是马老师上，作文却由一位实习老师代阅。这是今年上交的最后一篇作文，我的题目是《母亲的眼睛》。作文本下发后，我惊奇地发现，标题两侧，用红笔各写一句话“可以投稿”、“请大胆试一下”。字体隽秀脱俗。

——啊？老师竟如此器重这篇作文！

段落里，老师在精彩的语句下画上连连续续的红圈，并有“插叙得好”这样的旁批。结尾一段话下面，画的却不是红圈，而是红线，旁注“不妥切”三颗字。红线上，作文的最后一句话是“妈妈，你看吧，我们长大了，我们富裕了，美好的生活还在后头，您的晚年会过得更加幸福。”

文末，老师的总评分两段，第一段写的是：“这是一篇较好的文学作品，好在：记叙和抒情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抒真诚之情，叙实在之事。文情并茂，实难得的。”第二段是：“建议：能否将‘我在说......更加幸福’这些意味让母亲的眼睛看出来？结尾太明确，历来文贵有耐味，而味道是包含在含蓄之中。”

这是我首次懂得“文贵有耐味，而味道是包含在含蓄之中”这种写法。

老师担心我没明白评语的深意，翻一页，换用蓝笔写道：“试下文说明，请您批评地体味：

我们放学回家，总看见妈妈倚在门框上边，大老远地望着我们，只担心我们出了事。当春天风和日丽的天气中，孵出一窝毛绒绒的鸡娃，她总是细细地端详，辨认哪一只是公鸡，哪一只是母鸡。有时她躬着身子干得时间久了，便直起腰来，擦去汗水，长时间地向远处眺望：天上有白云，地里有麦苗，山上有果树。

我经常想问：妈妈，你望着什么？”

好啊，修改得简直太美妙了！他为我描绘了一幅我想写，却不知如何写的温馨画面，特别是最后的一个“望”字，把母亲对儿女的深情厚望，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追求，都凝结在了这一颗字里。同时，实习老师的热情表扬与期望，使我深受鼓舞，信心倍增。

以后，经我打听，这位素昧平生、幕后隐身的老师叫金玉成，再以后，按他建议修改的这篇作文，投稿后果真刊登在了《兰州晚报》副刊的学生作文栏里。

金老师一直没进过我们班教室，我不知他是众多实习老师当中的哪一位。闲暇时，我只能在心里把他想象：仪态谦谦、温文尔雅、细致热忱、慷慨大度……

从那时起，考进师范学校，做一名像他一样的语文老师的念头在我心底潜滋暗长。

星期五的周会课，黄主任引来的老师叫韦青祥。韦老师身材高大，浓眉大眼，面容神似电影《闪闪的红星》中的潘冬子，上身的白衬衣装在蓝色大裆裤的裤腰里，说话有条有理，声音沉稳洪亮，气质洒脱豪放。他手里不带任何讲稿资料，站在讲台上，上下千年，引经据典，口若悬河，侃侃而谈，不停不歇地讲到了下课铃响，算是给即将中考的学子们上了一节人生规划课。他最后例举的是伟人自幼立志好学的故事，并在黑板上板书了毛主席曾写的一首诗，以及在湖南第一师范读书时借以自勉的一副对联。诗的内容是：

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对联是：

贵有恒何必三更起五更睡，

最无益只怕一日曝十日寒。

穷乡僻壤的村校，办学条件简陋，没有图书室，没有课外读物，学生平时只有一套课本，知识有限，孤陋寡闻，从未聆听过这样动人的演讲，从没拜读过这样励志的诗文。大家听得热血沸腾，满怀。

师范的毕业生，真牛！由对师范出身的伟人的崇拜，由对这三位实习老师的钦慕，转化为我对县内最高学府榆中师范的向往。我暗下决心，就报考中师，将来做一名博学多才、激扬文字，像他们一样受学生喜爱的老师！

 瓜果飘香的秋天，我拿着录取通知书，怀揣少年梦，终于迈入了这所令人仰慕的中师校园。四年长大后，我不忘报考时的初心，也成了领着一群小鸟飞来飞去，放飞了希望，写下了真理，画出了彩虹，举起了别人的老师……

曾点燃了我、向往、追求的实习老师，过去的三十八年岁月，没抹去刻在我心底的这份记忆，我们虽再未谋面，但我一直在想你！

作者简介：邸兆武，男，1968年出生，甘肃兰州人。1989年6月毕业于甘肃省榆中师范学校，中学高级教师。在乡村中小学任教多年，业余喜欢读书、写作。教学论文、文史作品散见于国家、省市级报刊和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