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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子词中之词牌名大多一目多名,部分词牌是因词作、字数而另为名,如《念奴娇》因苏轼词唱“大江东去”而以《大江东去》为名;又因其字数为100字,又名作《百字令》,类似这种情况的一目多名仅是“异名而同体”,格律都是一般无二的。
但还有一种情况则不一样,即古人根据原词调而作出一定程度上的音律修改之后的词牌,经常或加上一部分解释的前缀,如《浣溪沙》有“摊破浣溪沙”一体,《浪淘沙令》有“浪淘沙慢”云云。这种“一目多名”的情况下,词体中格律已经发生变化,尤不可以原调而视之。
词牌名与声律之关系古人这种“增损旧腔”以成新体的方式,其实与今人的改编歌曲有异曲同工之态。虽然古人至于此类的专有名词及其诠注颇为模糊,但与现代乐理参看,便颇为了然。详见前文(词艺录丨论词中宫调、乐律)
词中所谓之“转调”词中常有“转调”一说。所谓的“转调”,即从某一调式,转到另一调式。
词中所谓之“某调”,如商调、宫调等,即今乐之“主音”。而我们今天说的“主音”即每调中最稳定的一个音符。这种音乐的“主音”,便很类似于诗词中的押韵,由此及彼,故而“最稳定”便是在“要紧处出现”亦或是“重复率高”。
我们看《两只老虎》的简谱,便能很明显的看出看这是以“I”为主音的大调,如果粗浅的、以中国古乐的划分来看,《两只老虎》便属于“宫调”了。
音乐系统都是从简单到复杂,从粗漏到完善的过程中不断发展。从隋唐乐到宋代乐,便是如此:
《宋史·乐志》:“宋初置教坊,得江南乐,已汰其坐部不用。自后因旧曲创新声,转加流丽。”柳词依此种新声而作,《乐章》一集,长调为多。叶梦得称:“永为举子时,多游狭邪,善为歌词。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
除去《宋史》的记载,还有《能改斋漫录》记载的周邦彦为宋徽宗“改编歌曲”的掌故:
《能改斋漫录》卷十六:“王都尉(诜)有忆故人词,徽宗喜其词意,犹以不丰容宛转为恨,遂令大晟(徽宗所置音乐研究创作机关)别撰腔,周美成(邦彦)增损其词,而以首句为名,谓之《烛影摇红》云。”
又“转调”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从本宫调转入其临属的宫调(属调与下属调),一种则是疏远转调。古乐以宫、商、角、变徵、徵、羽、变宫成十二律每与均又有七调,共计合成八十四调,其中又有相生之关系,所以“转调”又是旋转起来变化的,因此又名叫“旋宫”。
宫属土,君之象,为信,徵所生......商属金,臣之象,为义,宫所生。.....角属木,民之象,为仁,羽所生。......徵属火,事之象,为礼,角所生......羽属水,物之象,为智,商所生。.....角属木,民之象,为仁,羽所生。......徵属火,事之象,为礼,角所生。.....羽属水,物之象,为智,商所生。其声最清,生数一,成数六。羽,宇也,物聚藏宇覆之也。(《词源》卷上)
如果用诗词中的押韵来借喻,则转调之远近,由于诗中“用邻韵”亦或是“换韵”的关系,前者转调变化小而后者大。如《念奴娇》一词,原入“大石调”,而姜夔移至“商调”,这两调中还隔了一调,姜夔称之为“鬲指”,按今乐的说法,自然是“疏远转调”了。
《湘月》词序:“余度此曲,即《念奴娇》之鬲指声也,於双调中吹之。鬲指亦谓之过腔。”
词中所谓之“犯调”“转调”和“犯调”意义上其实是一样的,只不过是“转调”次数的多少,“二次及其以上的“转调”,便称之为“犯调”。
犯声是一种非常炫技的音乐技巧,其表现出来的声乐效果是非常美听的。据周密所言,《六丑》一词犯六调,歌唱难度绝高且非常动听。
邦彦曾对宋徽宗云:“此犯六调,皆声之美者,然绝难歌。昔高阳氏有子六人,才而丑,故以比之。”《浩然斋雅谈》
据吴熊和《唐宋词史通论》中引言,“犯调”始于唐人:
乐府诸曲,自昔不用犯声。唐自天后末年,剑器入浑脱,始为犯声[陈乐书]
但彼时曲子词并不盛行,目前有详面记载的,最早将“犯调”运用到曲子词上的人是柳永,随后周邦彦作词的“犯调”更多,当然,这种犯调是声乐技术上的进步,于文学性上则无太多的关系。
值得一提的是,宋代南渡之后,音乐的传习遭到了不小的打击,故而在姜、张时期对于唐人“犯调”准则的指误, 于今天看来便无法判断孰是孰非了。
姜白石云:凡曲言犯者,谓以宫犯商商犯宫之类。如道调宫上字住,双调亦上字住,所住字同,故道调曲中犯双调,或双调曲中犯道调,其他准此。唐人乐书云:犯有正、旁、偏、侧,宫犯宫为正宫,犯商为旁宫,犯角为偏宫,犯羽为侧宫,此说非也。十二宫所住字各不同,不容相犯。十二宫特可以犯商角羽耳。
上举之例,是“转调”的“犯声”,出去这种“犯调”之外,还存在于另一种“犯调”,即“集曲”。
词中题名犯字者有二义,一则犯调,如以宫犯商角之类。梦窗云:“十二宫住字不同,惟道调与双调俱上字住可犯。”是也。一则犯词,句法若玲珑四犯、八犯玉交枝等,所犯竟不止一词,但将未所犯何调著於题名,故无可考。如四犯剪梅花下著小字,则易明。此题明用两调串合,更为易晓耳。[词律]
集曲实际上就是如今的“金曲串烧”之类的东西,比如《情歌王》这种诸多乐调集合而成的曲子-------当然,这种集曲并非泊凑,还是需要调和旋律,选择乐器音色不冲突、旋律不冲突的才行。
吴梅云:“盖集曲法有二大要点:一为管色相同者,二为板式不冲突....\"(南北词简谱子)
词牌名与声律之关系词中乐律的“增损旧腔”在音乐家对曲调“新编”的时候,因为旋律的更改,间或会导致出现曲子词的字数变化,或是韵位的平仄相换,或是字数增多、减少的情况发生。而一旦发生这种情况,那么词中的文学表现力则又会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词牌中之“减字”与“偷声”“偷声”是指对于曲调旋律的删简,而“减字”是因“偷声”之后衍出对谱字、文辞的删减,二者几乎是伴生关系,但不能一概而论。
如今比较常见的“减字偷声”是《减字木兰花》和《偷声木兰花》。《减字木兰花》,《张子野词》入“林钟商”,《乐章集》入“仙吕调”。四十四字,前后片第一、三句各减三字,改为平仄韵互换格,每片两仄韵、两平韵;《偷声木兰花》,入“仙吕调”。五十字,只两片并于第三句各减三字,平仄韵互换,与《减字木兰花》相同。《词谱》有注云:
“此调本于《木兰花令》,前后段第三句减去三字,另偷平声,故云偷声”
示例以明:
《减字木兰花》:
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黛蛾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偷声木兰花》:
画楼浅映横塘路,流水滔滔春共去。目送残晖,燕子双高蝶对飞。○风花将尽持杯送,往事只成清夜梦。莫更登楼,坐想行思已是愁。
摒除音乐,单以文本而论,《减兰》四句平稳,其作法需打破这种平衡而使之跌宕开合为妙,而《偷兰》则上急下缓,作法方式则与《减兰》不能同语(其作法详见前文:从《唐宋词格律》学倚声填词(三)丨《减字木兰花》、《少年游》)
词牌中之“摊破”与“添字”与“偷声减字”相对应的则是“摊破添字”,前者为删减,后者则是增繁。比较常见的是对《浣溪沙》的摊破。我们以李中主的摊破与本曲对比:
李璟《摊破浣溪沙》: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永,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韦庄《浣溪沙》:
清晓妆成寒食天,柳球斜袅间花钿,卷帘直出画堂前。○指点牡丹初绽朵,日高犹自凭朱栏,含嚬不语恨春残。
我们对比便能发现,李璟词是在原曲的上下片都多加了一韵三字,这种“摊破”的方式有点类似于唐人对于“和声”的运用,是比较古老、简单的“摊破”技巧。我们要知道词这种“长短句”的形式,就是因为为了填补歌词与旋律配合中空缺的和声而加入“实字”所诞生。近人注唐明皇《好时光》词云:
“此词疑亦五言八句诗,如‘偏’、‘莲’、‘张敞’、‘个’等字,本属和声,而后人改作实字。”(《词史》)志和《渔父》,亦七言绝句诗,特于第三句减一字,化作三字两句耳。然则“并和声作实字,长短其句,以就曲拍者”(《全唐注》)
总言对于古乐的论述,虽然诸多史书中谈的非常模糊,甚至其中所用的工尺谱符号表意都极难考证,但乐理的通性是存在的。诚如上文所论之的“移宫换羽”亦或是“减字偷声”等,归根结底就是用乐理知识对旧曲进行改变,从而繁荣音乐的表达效果而已。
当然学词时,到不必非得精通乐理,毕竟自元清之后就已经“难付管弦”,我们只能说,一定程度上了解词中音乐性的关系,似乎更能有助于词的创作,所谓“知其然,知其所以然”而已。
(明光宗朱常洛 画像)
明末三大案中,一般我们比较熟知的,只有俩,那就是梃击案和红丸案。
梃击案讲的是神秘男子差点袭击太子的故事,红丸案讲的是皇帝有病不找医生看,非要乱吃药的故事,市面上讲得很多,作者就不再赘述了。
唯有这个移宫案,史书聊的少,大家讲的也少,那么今天,作者就来扒一扒这桩冷门的悬案。
故事的主人公,还是我们的老朋友,明光宗朱常洛。
我们知道,光宗皇帝由于在位时间不足一个月,所以皇帝后宫里的姑娘们实在是乏善可陈。
不过虽然人少,但皇帝仍然有钟意的红颜知己,这两位红粉,一位住在东宫,由于姓李,我们简称她为“东李”,另外一位住在西宫,由于也姓李,我们简称她为“西李”。
东李和西李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能算是妃子,只不过是选侍,而选侍,是进了宫之后服侍过皇帝但还没来得及册封的女子。
(西李 形象)
当然,没来得及册封,不是说这俩姑娘未获圣眷,而有可能是朱常洛真的有点来不及了。
老实说,朱常洛这个皇帝,当得实在是有点憋屈。
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曾经差点被歹人袭击,后来经调查,买凶害人的幕后黑手是老皇帝万历的宠妃郑氏。
证据确凿,结果万历跑出来打圆场,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当了皇帝之后,害了大病,上吐下泻,命悬一线之际,皇帝不找御医来看病,反而信了大臣的土方子,吃了两粒没有通过ISO9000质量管理体系的丹药,结果一命呜呼,魂归九天。
后经调查,皇帝的死和郑贵妃八成还是脱不了关系。
恨天,恨地,恨命运给自己的时间不够多,恨这江山万里,自己只能匆匆看这么最后一眼。
万历四十八年,公元1620年,明神宗朱翊钧和明光宗朱常洛的接连去世,对明王朝来说,可以说是极为沉重的噩耗。
不过好在,明光宗就算再不靠谱,也不至于像明武宗朱厚照那样,临死连个种也没留下,结果让嘉靖小老子捡了便宜。
皇帝死得不太从容,但却十分坦然,临走之前,给大明留下了小皇帝朱由校,也就是明熹宗。
(王才人 形象)
朱由校的生母是王才人,虽然小王为皇家诞育了子嗣,但却并不得宠。
不仅不得宠,反而时常受到西李的欺辱。
朋友们,后宫里的欺辱,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动辄可就要人命。
结果,才诞下朱由校,身子正虚的王才人居然没过多久就活活被西李给害死了。
王才人临死之前,抓着朱由校的手,说了这么一句话:
《明史》:我与西李有仇,负恨难伸...
我和西宫李选侍有不共戴天之仇,只可恨这辈子无法一舒心中怨恨了。
王才人死了,朱由校成了没妈的孩子,然而不幸接踵而至,由于朱由校小朋友无人照料,西李抓住机会,承包了抚养朱由校的权利。
这很好理解,封建帝制时代,母凭子贵,就算不是亲儿子,那以后也是能发挥作用的。
朱由校是储君,是未来的大明天子,现在先把他给拿捏住,还愁以后没有好日子么?
接是接过来了,但是很显然,西李这个后妈显然不是什么贤妻良母,平时对朱由校的照料十分不上心,不仅不上心,反而十分差劲。
被害死亲妈的西李收养,朱由校的日子过得咋样,也就可想而知了。
(明熹宗朱由校 画像)
朱由校后来回忆幼时和西李一起生活的岁月时,时常声泪俱下地说:
《明史》:选侍侮慢凌虐,朕昼夜涕泣。
西李小的时候总是欺负我,我没办法,只能整夜默默哭泣。
面对害死母亲的仇人,朱由校无力反抗,作为一个小朋友,他此刻只能选择逆来顺受。
朱由校和西李的居所,是在紫禁城的乾清宫。
明光宗朱常洛驾崩之后,朱由校尚未登基的这个节骨眼儿上,西李可就有想法了。
听说老公朱常洛领了盒饭,西李别的不干,第一件事儿就是把朱由校挟持在了乾清宫里,不许他和人接触,更不许他被大臣们接走。
西李的想法很简单,你们想要让朱由校继位当皇帝,那就必须先让我当皇太后,要不然,我们娘俩是死活也不出去。
兹事体大,西李此番筹谋,也算是一番惊天大事儿了,她一个妇道人家,一个人是搞不掂的,所以她很快找来了一个太监帮助自己,这个太监的名字,叫做李进忠。
(魏忠贤 形象)
值得一提的是,在不久之后,李进忠认为自己的这个名字不太好听,于是改名:魏忠贤。
西李控制了朱由校之后,大臣们可就坐不住了。
想我大明江山,幅员辽阔,沃土千万里,政务繁杂,事项居多,没有皇帝,这一天也玩不转呐。
你西李现在挟持着太子,不让人家登基,你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啊?
于是,大臣们在兵科给事中杨涟,庶吉士刘一燝的带领下,可就乌央乌央奔着乾清宫去了。
干嘛去?
要人!
不过,从西李手里要人,还真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儿。
于情,西李和朱由校是名义上的母子,西李完全可以说是因为思念儿子才不肯放交朱由校,人家要是这么说,你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于理,西李是先皇的选侍,在中宫之中的身份那就是很特殊的,外臣一般不入后宫,大臣们再怎么着急,也不能一帮男的跑到乾清宫里抢人吧?
说的好听是抢人,说的不好听,那不就是擅闯寡妇门么?
所以,这趟去乾清宫要人,是个技术活,更是个艺术活。
(杨涟 形象)
杨涟和刘一燝为文臣之首,那水平不是盖的,俩人带领大臣火速包围了乾清宫之后(估计是怕西李带着朱由校跑了),不急不恼,更没有动用武力,而是双膝一软,纷纷跪了下来。
一帮大臣齐齐下跪,那场景可以说是十分壮观。
大臣们不仅下跪,还各有神态。
有的大臣唉声叹气,有的大臣涕泪横流,有的大臣捶胸顿足,更有甚者,以头撞地,要不是有小太监拦着,眼见就要放弃自己宝贵的生命。
大臣们在乾清宫外哭得震天响,诉求只有一个,那就是要和皇太子朱由校见面。
是的,李选侍,你放心,我们不带走太子,也不整没用的,我们就见一见太子,看一看他现在是否安全,精神状态怎么样。
西李原本在屋里躲着,以为杨涟开着挖掘机来强拆了,没想到事情远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闹了半天,阵仗搞这么大,不过是想要见见朱由校而已。
由是,西李戒心全无,为了安抚大臣,更为了止住这恼人的哭声,她很快把朱由校给领了出来。
西李刚把朱由校领出来,然后啪一下,很快啊,杨涟一个箭步,一把就把朱由校给抢了过来。
大臣眼见杨涟得手,太子已经被我方控制,立刻止住了哭声,也不闹了,也不叫了,也不用头撞地了,大家纷纷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然后都兴高采烈的簇拥着主朱由校纷纷离去。
(乾清宫)
上一秒还熙熙攘攘,纷乱不堪的乾清宫,此刻已然一片死寂。
西李懵了,不说就看一下朱由校么?怎么还给我抢走了?
杨涟!杨涟!你个老六!你不讲信用!
直到这时,西李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不过,即便是放跑了朱由校,但西李毕竟照顾了朱由校这么多年,她名义上仍然是皇帝的母亲,所以她认为,自己手里还是有筹码的。
所以她立刻知会大臣,表示想要朱由校登基可以,但是以后大臣们送来的折子,必须我先看。
大臣们不同意,西李又说安啦安啦,折子我不看了还不行么?封我个皇太后当当总可以了吧?结果大臣们还是不同意,大臣们不仅不同意,还十分不客气地表示,你不过是先皇的选侍,身份低微,是没有资格住在乾清宫里的,你应该到哕鸾宫去养老。
面对这样的建议,西李不是没有头脑风暴过。
乾清宫是大殿,象征皇权和荣耀,而哕鸾宫只不过是一方小小的偏殿,自己要去了哕鸾宫,那可就真就一点叫板的资本也没有了。
所以,西李是爬行动物吃秤砣,死活赖在乾清宫不走了。
不过这一回,大臣们却没有之前那么客气了,他们很快派出了几个精明得力的小宦官,潜入乾清宫,把西李赶到了哕鸾宫。
这个权欲熏心的女人不舍地望着乾清宫的金碧辉煌,万般无奈,只能选择了离开。
然而她不知道,厄运并未离她太远,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西李一搬家,朱由校顺利登基,成为了明王朝的倒数第二位皇帝。
帝国虽然风雨飘摇,但毕竟迎来了新帝,也算万象更新,所以老实说,故事到这里,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大火)
但在朱由校登基后不久,哕鸾宫的一场大火却把整起事件推上了高潮。
哕鸾宫的火,突然就着了,着得有点莫名其妙。
熊熊烈火仿佛发疯一般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这实在是一幕极具象征意义的画面。
曾经雍容华贵的宫寝,在燃烧的烈火中被一一扯碎,漫天的木炭和灰烬飞舞于如练如银河的天空之上,而那个灰头土脸,披头散发,已经被烧个半死的西李正踉跄着从宫门口逃窜...
当年朱由校的母亲王才人被西李折辱至死的画面在今夜的上空重现,大臣们说,这火是八成是皇帝放的,目的是为了报西李弑母之仇。
朱由校没有承认,他什么也没有说。
一切宛如今日的沉默,沉默如同过去的别离。
(明光宗朱常洛 画像)
明末三大案中,一般我们比较熟知的,只有俩,那就是梃击案和红丸案。
梃击案讲的是神秘男子差点袭击太子的故事,红丸案讲的是皇帝有病不找医生看,非要乱吃药的故事,市面上讲得很多,作者就不再赘述了。
唯有这个移宫案,史书聊的少,大家讲的也少,那么今天,作者就来扒一扒这桩冷门的悬案。
故事的主人公,还是我们的老朋友,明光宗朱常洛。
我们知道,光宗皇帝由于在位时间不足一个月,所以皇帝后宫里的姑娘们实在是乏善可陈。
不过虽然人少,但皇帝仍然有钟意的红颜知己,这两位红粉,一位住在东宫,由于姓李,我们简称她为“东李”,另外一位住在西宫,由于也姓李,我们简称她为“西李”。
东李和西李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能算是妃子,只不过是选侍,而选侍,是进了宫之后服侍过皇帝但还没来得及册封的女子。
(西李 形象)
当然,没来得及册封,不是说这俩姑娘未获圣眷,而有可能是朱常洛真的有点来不及了。
老实说,朱常洛这个皇帝,当得实在是有点憋屈。
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曾经差点被歹人袭击,后来经调查,买凶害人的幕后黑手是老皇帝万历的宠妃郑氏。
证据确凿,结果万历跑出来打圆场,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当了皇帝之后,害了大病,上吐下泻,命悬一线之际,皇帝不找御医来看病,反而信了大臣的土方子,吃了两粒没有通过ISO9000质量管理体系的丹药,结果一命呜呼,魂归九天。
后经调查,皇帝的死和郑贵妃八成还是脱不了关系。
恨天,恨地,恨命运给自己的时间不够多,恨这江山万里,自己只能匆匆看这么最后一眼。
万历四十八年,公元1620年,明神宗朱翊钧和明光宗朱常洛的接连去世,对明王朝来说,可以说是极为沉重的噩耗。
不过好在,明光宗就算再不靠谱,也不至于像明武宗朱厚照那样,临死连个种也没留下,结果让嘉靖小老子捡了便宜。
皇帝死得不太从容,但却十分坦然,临走之前,给大明留下了小皇帝朱由校,也就是明熹宗。
(王才人 形象)
朱由校的生母是王才人,虽然小王为皇家诞育了子嗣,但却并不得宠。
不仅不得宠,反而时常受到西李的欺辱。
朋友们,后宫里的欺辱,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动辄可就要人命。
结果,才诞下朱由校,身子正虚的王才人居然没过多久就活活被西李给害死了。
王才人临死之前,抓着朱由校的手,说了这么一句话:
《明史》:我与西李有仇,负恨难伸...
我和西宫李选侍有不共戴天之仇,只可恨这辈子无法一舒心中怨恨了。
王才人死了,朱由校成了没妈的孩子,然而不幸接踵而至,由于朱由校小朋友无人照料,西李抓住机会,承包了抚养朱由校的权利。
这很好理解,封建帝制时代,母凭子贵,就算不是亲儿子,那以后也是能发挥作用的。
朱由校是储君,是未来的大明天子,现在先把他给拿捏住,还愁以后没有好日子么?
接是接过来了,但是很显然,西李这个后妈显然不是什么贤妻良母,平时对朱由校的照料十分不上心,不仅不上心,反而十分差劲。
被害死亲妈的西李收养,朱由校的日子过得咋样,也就可想而知了。
(明熹宗朱由校 画像)
朱由校后来回忆幼时和西李一起生活的岁月时,时常声泪俱下地说:
《明史》:选侍侮慢凌虐,朕昼夜涕泣。
西李小的时候总是欺负我,我没办法,只能整夜默默哭泣。
面对害死母亲的仇人,朱由校无力反抗,作为一个小朋友,他此刻只能选择逆来顺受。
朱由校和西李的居所,是在紫禁城的乾清宫。
明光宗朱常洛驾崩之后,朱由校尚未登基的这个节骨眼儿上,西李可就有想法了。
听说老公朱常洛领了盒饭,西李别的不干,第一件事儿就是把朱由校挟持在了乾清宫里,不许他和人接触,更不许他被大臣们接走。
西李的想法很简单,你们想要让朱由校继位当皇帝,那就必须先让我当皇太后,要不然,我们娘俩是死活也不出去。
兹事体大,西李此番筹谋,也算是一番惊天大事儿了,她一个妇道人家,一个人是搞不掂的,所以她很快找来了一个太监帮助自己,这个太监的名字,叫做李进忠。
(魏忠贤 形象)
值得一提的是,在不久之后,李进忠认为自己的这个名字不太好听,于是改名:魏忠贤。
西李控制了朱由校之后,大臣们可就坐不住了。
想我大明江山,幅员辽阔,沃土千万里,政务繁杂,事项居多,没有皇帝,这一天也玩不转呐。
你西李现在挟持着太子,不让人家登基,你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啊?
于是,大臣们在兵科给事中杨涟,庶吉士刘一燝的带领下,可就乌央乌央奔着乾清宫去了。
干嘛去?
要人!
不过,从西李手里要人,还真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儿。
于情,西李和朱由校是名义上的母子,西李完全可以说是因为思念儿子才不肯放交朱由校,人家要是这么说,你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于理,西李是先皇的选侍,在中宫之中的身份那就是很特殊的,外臣一般不入后宫,大臣们再怎么着急,也不能一帮男的跑到乾清宫里抢人吧?
说的好听是抢人,说的不好听,那不就是擅闯寡妇门么?
所以,这趟去乾清宫要人,是个技术活,更是个艺术活。
(杨涟 形象)
杨涟和刘一燝为文臣之首,那水平不是盖的,俩人带领大臣火速包围了乾清宫之后(估计是怕西李带着朱由校跑了),不急不恼,更没有动用武力,而是双膝一软,纷纷跪了下来。
一帮大臣齐齐下跪,那场景可以说是十分壮观。
大臣们不仅下跪,还各有神态。
有的大臣唉声叹气,有的大臣涕泪横流,有的大臣捶胸顿足,更有甚者,以头撞地,要不是有小太监拦着,眼见就要放弃自己宝贵的生命。
大臣们在乾清宫外哭得震天响,诉求只有一个,那就是要和皇太子朱由校见面。
是的,李选侍,你放心,我们不带走太子,也不整没用的,我们就见一见太子,看一看他现在是否安全,精神状态怎么样。
西李原本在屋里躲着,以为杨涟开着挖掘机来强拆了,没想到事情远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闹了半天,阵仗搞这么大,不过是想要见见朱由校而已。
由是,西李戒心全无,为了安抚大臣,更为了止住这恼人的哭声,她很快把朱由校给领了出来。
西李刚把朱由校领出来,然后啪一下,很快啊,杨涟一个箭步,一把就把朱由校给抢了过来。
大臣眼见杨涟得手,太子已经被我方控制,立刻止住了哭声,也不闹了,也不叫了,也不用头撞地了,大家纷纷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然后都兴高采烈的簇拥着主朱由校纷纷离去。
(乾清宫)
上一秒还熙熙攘攘,纷乱不堪的乾清宫,此刻已然一片死寂。
西李懵了,不说就看一下朱由校么?怎么还给我抢走了?
杨涟!杨涟!你个老六!你不讲信用!
直到这时,西李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不过,即便是放跑了朱由校,但西李毕竟照顾了朱由校这么多年,她名义上仍然是皇帝的母亲,所以她认为,自己手里还是有筹码的。
所以她立刻知会大臣,表示想要朱由校登基可以,但是以后大臣们送来的折子,必须我先看。
大臣们不同意,西李又说安啦安啦,折子我不看了还不行么?封我个皇太后当当总可以了吧?结果大臣们还是不同意,大臣们不仅不同意,还十分不客气地表示,你不过是先皇的选侍,身份低微,是没有资格住在乾清宫里的,你应该到哕鸾宫去养老。
面对这样的建议,西李不是没有头脑风暴过。
乾清宫是大殿,象征皇权和荣耀,而哕鸾宫只不过是一方小小的偏殿,自己要去了哕鸾宫,那可就真就一点叫板的资本也没有了。
所以,西李是爬行动物吃秤砣,死活赖在乾清宫不走了。
不过这一回,大臣们却没有之前那么客气了,他们很快派出了几个精明得力的小宦官,潜入乾清宫,把西李赶到了哕鸾宫。
这个权欲熏心的女人不舍地望着乾清宫的金碧辉煌,万般无奈,只能选择了离开。
然而她不知道,厄运并未离她太远,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西李一搬家,朱由校顺利登基,成为了明王朝的倒数第二位皇帝。
帝国虽然风雨飘摇,但毕竟迎来了新帝,也算万象更新,所以老实说,故事到这里,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大火)
但在朱由校登基后不久,哕鸾宫的一场大火却把整起事件推上了高潮。
哕鸾宫的火,突然就着了,着得有点莫名其妙。
熊熊烈火仿佛发疯一般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这实在是一幕极具象征意义的画面。
曾经雍容华贵的宫寝,在燃烧的烈火中被一一扯碎,漫天的木炭和灰烬飞舞于如练如银河的天空之上,而那个灰头土脸,披头散发,已经被烧个半死的西李正踉跄着从宫门口逃窜...
当年朱由校的母亲王才人被西李折辱至死的画面在今夜的上空重现,大臣们说,这火是八成是皇帝放的,目的是为了报西李弑母之仇。
朱由校没有承认,他什么也没有说。
一切宛如今日的沉默,沉默如同过去的别离。
他生逢大宋朝最好的盛世,
于其间邂逅最惊艳的繁华。
《清平乐》没有出现过他的身影和名字,
但他那时候在汴京真的很红很红很红。
01
宋真宗咸平六年(1003),有个二十岁的少年路过杭州,求见两浙转运使孙何。
他求见的法子很是特别。
自己制曲填了词,寻了杭州城最有名的歌妓楚楚,求她在孙府宴席上唱这个曲子:“孙相公若问起这曲子是谁写的,你便说是柳七。”
后来这曲子倾倒四座——不但倾倒了孙何,也倾倒了金主完颜亮——投鞭渡江之志,便在那时暗暗埋下。
那少年,叫柳三变,因为在家里排行第七,又呼作柳七。
那首词,是《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这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十万人家。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天然恩宠。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的绝美景致。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的人间乐土!
一曲《望海潮》,将钱塘的繁华飚扬到了极致。
也将少年柳七的声名飚扬到了全城。
02
柳七,在杭州城一曲成名。
别说,这个“市列珠矶,户盈罗绮”的销金窟和这个少年浪子还真是蛮搭的。
那时候是1003年。大宋立国堪堪四十余年,离徽钦二帝失国尚有一百二十余年。正是“垂髫之童,但习歌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的纸醉金迷的太平盛世。
这样的纸醉金迷是有原因的。
宋太祖曾对石守信等人说:人生如白驹过隙,你们多积金、多买田宅留给子孙,歌舞享乐以终天年,岂不是好?
仁宗在宫里听到外面吹吹打打,沸反盈天的欢腾时,也是淡定的:墙外作乐,岂不要比咱们墙里头作乐还更好些?
向来由简入奢易。
以后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里追忆起来,就全是这般的灯红酒绿:
举目则青楼画阁,秀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琦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
汴京、洛阳、扬州、成都全是这样一等一的富足繁华。
杭州身为吴郡、吴兴郡、会稽郡三吴之首,接近百万人口的大城市,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更何况,柳七也用他的词细细地记了下来: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满目浅桃深杏,露染风裁”。
“繁红嫩翠。艳阳景,妆点神州明媚。是处楼台,朱门院落,弦管新声腾沸”。
柳七爱煞这样一个有美景、有美酒、有美人的地方。
他在杭州一耽数年,简直乐不思归。第二年孙何走了,他还沉溺于听歌买笑中。后来他又漫游苏州、扬州……留下的全是“烂游花馆,连醉瑶卮”、“美人才子,合是相知”这样的记忆。
有这样的太平世,也就有这样一个享尽人间欢乐的少年浪子。
这样沉溺了六年,终于,柳七收拾了心思,准备要上汴京考个出身了。
他对自己怀着满满的信心:定然魁甲登高第。叮嘱身边人:等恁时、等著回来贺喜。
当年放榜,榜上没有柳三变的名字。
他有点诧异。但也并没有太在意:
浮名利,拟拚休。是非莫挂心头。富贵岂由人。
第一次考不取,下次卷土再来呗。我还年轻呐,才二十六岁。
他潇洒地挥挥手,第一要紧的是有酒有佳人,先在这花花世界享尽青春再说吧,我柳七的青春不是用来喂狗的——“共绿蚁、红粉相尤。向绣幄,醉倚芳姿睡。算除此外何求”。
但他可不知道,这卷土重来,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二十五年。
他更不知道,这温柔乡里任他恣意风流的几年,命运早已标好了对等的价格——往后是要拿他的仕途失意来做交换的。
三十二岁,他第二次落榜。
三十五岁,他第三次落榜。
这一次,他有点火了:这破进士我不要了,还是依红偎翠来得畅快——“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结果,第四次他又落榜了——当然也是他实在忍不住又去考了一次,这次,赵官家给出了明确的落榜答案:且去浅斟低唱,要甚么浮名?
但你若认为从此柳七就狂笑出门,终身厮混于歌姬舞女中浅斟低唱,专心做他的白衣卿相——那就错了。
多年以后,宋朝地方志里将出现一位名宦:柳永
03
柳七他,七十岁退休的时候不是个布衣,是个有二十年官龄的离休干部。而且,是个很有成绩、名声很好的干部。
好到什么程度呢?
他在余杭当县令的时候,县志把他列为名宦。
他在定海当盐监的时候,昌国州图志也将他列为名宦。
《大德昌国州图志》是昌国州判官冯福京编的,据说有宋300余年,被此书列为名宦的,不过4人。
而柳永,就是这大宋三百年仅有的四位名宦之一。
对了,当官的时候,他不叫柳七,也不叫柳三变,叫柳永。
五十一岁那年,朝廷特开恩科,他改了名字跑去又考一次,终于跟兄长柳三接双双上榜。柳家,终于迎来了一门三进士的称号。
对了,柳家可不是个生于偏僻地方的破落户。
福建祟安的柳氏家族,是文风昌盛之邦里的官宦世家。
祖父柳崇,在州郡颇有威信。父亲柳宜,曾是南唐的监察御史,后来供职北宋。柳宜的兄弟宣、寡、宏、宋、察都当过官。柳宜有三子,长子柳三复,二子柳三接,三子柳三变,“皆工文艺,号柳氏三绝。”
这一大家子,都是当官的。
如果柳三变一直考不上国家干部,按照现在的说法,其实算是个纨绔子弟吧……
即使他后来终于改了个名字考上了,倚红偎翠的浪子声名一直如幽灵般追随着他。
命运,还在无休止地索取他早年欠下的风流债。
据说六十岁那年的秋天,柳永论资排辈该升官了,但一直升不上去,某内史爱其才而怜其潦倒,教柳永给教坊新曲《醉蓬莱》作词,拿去给仁宗看。柳永一挥而就《醉蓬莱慢》,自觉写得甚好,仁宗看了,却触动心事,读到“太液波翻”这一句,越看越气,惨然掷地。
八月,不知内情的柳永怎么也等不到升任的消息,于是求见宰相晏殊。
晏殊问道:柳先生也写词么?
柳永说:和大人您一样,也写词。
晏殊笑道:我也写词,可我从来没有写过“针线慵拈伴伊坐”这样的句子啊。
柳永一言不发,起身告退。
直到十月,被召回的范仲淹提出京官的选任要重新考核,柳永的官职才有些转机。
冬天,柳永经过审诉,方才改任著作左郎。他七十岁退休的时候,最高的官职是屯田员外郎,没有更进一步——纵然他有着昌国州图志里认可的名宦之政绩。
那个喜欢写“姿姿媚媚”、“芳容端丽”的少年浪子给晏殊们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他们没有看到柳永这悲天悯人的一面:
鬻海之民何苦门,安得母富子不贫。本朝一物不失所,愿广皇仁到海滨。甲兵净洗征轮辍,君有馀财罢鹽铁。太平相业尔惟鹽,化作夏商周时节。
更看不到十五岁他写“板萝蹑石路崖嵬,千万峰中梵皇开”时的浩大和抱负。
而我们又何尝不是呢?
后人记住的,其实既不是少年浪子柳七,也不是昌国名宦柳永,而是他四十一岁第四次落第以后,到五十一岁改名登第之前,那十年天涯飘荡里的词人柳三变。
04
那十年,生生造就了一个“凡有井水处,莫不歌柳词”的白衣卿相:奉旨填词柳三变。
1024年,他四十一岁。第四次落榜。这次落榜几乎是毁灭性的,因为官家说了:且去填词,考什么公务员!
而且,大概在这一年前,柳宜也过世了,没了经济来源,从前那花天酒地的纨绔生涯也支撑不下去了。
一气之下,他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开始和乐工、舞姬合作,成为一个专业词手。他也是很有才华,凡是他填的曲子,舞姬唱了,便声价腾贵,谁唱谁红,放到现在来说,简直就是一个网红推手。
据宋人罗烨《醉翁谈录 丙集》卷二称:
耆卿居京华,暇日遍游妓馆,所至,妓者爱其词名,能移宫换羽,一经品题,声价十倍。妓者多以金物资给之。
但当恣情游冶的热度渐渐褪去,功名难就的怅惘牢牢盘桓在他心底。
他的生活轨迹悄悄有了变化。
他开始了失意、漂泊、流浪、辛酸的十年。
这十年间,他有时候在江南,有时候在京都,有时候索性跑得更远,远远地到了西北、关中、渭南一带漫游。
他的词里渐渐洗却少年时的浮艳,多了深沉和感慨。
他离开京都南下,写“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他在会稽曹娥江游剡溪,写“怒涛渐息,樵风乍起”;
在关中,他写“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在渭南,他写“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连苏轼也说:唐人高处,不过如此。
他不再只是那个恣情游冶、倚红偎翠的浪子。
他将词,写得阔大而深沉,真挚而隽永。
他是第一个专业填词的人,也是第一个认真将词当作一个有前途的事业来做的人——虽然有没有前途,他也不清楚。
但无论如何,他成了第一个大量写慢词的人,还成了两宋词坛创用词调最多的词人,在宋词880多个词调中 ,属于他首创或首次使用的就有一百多个。词在他手里,体制渐渐完备,令、引、近、慢、单调、双调、三叠、四叠等,最终为宋词的宏大发展和后继者的开拓提供了前提条件。
尤其是,他开创了慢词和小令并驾齐驱的局面。在他之前,没有人写过这么多的慢词,没有人发现擅长铺叙、缓缓道来的慢词能如此让人一读三叹。
就在他四处浪游的这几年之中,
宋庠、宋祁兄弟同榜登进士第。
欧阳修、张先进士及第。
而苏轼、秦观、黄庭坚们,还没有出生呢。
日后即使他们中有人的声名追上、超过了他,但他的词坛前辈的声名,已牢牢铸定,无可争议。
这样的十年,才是命运藏在最后留给他的珍贵的馈赠吧。
当然,他那时候是不知道的。
05
北宋真宗和仁宗年间,真的是大宋朝最好的太平盛世。
若没有这盛世,13岁就写出“学则庶人之子为公卿,不学,公卿之子为庶人”的抱负深远的才子未必会迷失成浪子,与功名交臂错过;
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真的是柳永一生中最失意的人生逆境。
但若没有那十年的失意飘零,北宋词坛的前辈宗师,也许还要来得更晚一些……
所以这样的命运,是幸,还是不幸,有谁能说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