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鲁迅、沈从文、张爱玲、汪曾祺、孙犁等人的作品,一直被一代又一代年轻人阅读,表现出极其茂盛的艺术生命力。有统计表明,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他们是去世后作品被再版次数最多的几位作家。这是为什么?他们有何共通之处?在研究鲁迅、汪曾祺多年的人文学者孙郁分析看来,除了他们的作品里有智慧和人性的关照之外,在审美形式上,这几位文坛上的“明珠”作家都“把中国的传统与域外现代的艺术结合得较好,或者说是融会贯通”。
2020年是汪曾祺诞辰100周年,400多万字的《汪曾祺全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引发一波不小的汪曾祺热。除此之外,近些年解读、诠释汪曾祺的各种著作也层出不穷,形成一股持续的汪氏热潮。其中,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者、中国人大文学院教授孙郁对汪曾祺的解读,备受业内和广大读者认可。2022年末,他的新书《闲话汪曾祺》推出。书中对汪曾祺其人其文,展现出非常新颖独到的解读角度、见解,令人惊喜。
汪曾祺的文章好,是公认的。但要说出来“为什么好”“如何好,是怎么个好法儿”,并不容易。孙郁对汪曾祺的“闲话”,从历史纵深到同代横向对比,多个方向话出了汪曾祺的人文世界的众多秘密。
尤为特别的是,孙郁对汪曾祺人文世界的探究,是以点带面,将汪曾祺放在文脉长河中分析其独特之处,对与汪曾祺相似或者差别很大的同代或者前辈、后辈作家进行对照解读,对张爱玲、周作人、沈从文、废名、赵树理、老舍、阿城等人也展示了其非常精辟独到的理解,让人对中国现当代文学整体空气有更深的感知。
引用古人典故,将之化为自己身体一部分
汪曾祺在世时,孙郁曾去过他家里拜访,有一个印象很深刻,“书不多,画倒不少。和他谈天,不怎么讲文学,倒是常常聊起民俗、戏曲、县志一类的东西。这在他的文章里也有体现。他同代的人写文章,都太端着架子,小说像小说,散文像散文,好像被贴了标签。汪曾祺不是这样。他在一定程度上是个杂家,深味文字之趣,精通杂学之道,境界就不同于凡人了。”
晚清后的文人,多通杂学。鲁迅、周作人、郑振铎等人皆然。在孙郁看来,汪曾祺有杂学,但不是研究家的那一套。“他缺乏训练,对一些东西的了解也不系统,可以说是蜻蜓点水,浮光掠影。但因为审美的意识含在其间,每每能发现今人会心的妙处,就把古典的杂学激活了。汪曾祺在阅读野史札记时,想的是如何把其中的美意嫁接到今人的文字里,所以文章在引用古人的典故时,有化为自己身体一部分的感觉。”
作家应该博学,但不必像学者那样读书
通常观点会认为,作家总要多懂人情世故,博学多才。但耐人寻味的是,汪曾祺的阅读量不算太大。可是他读得精,也用心,民谣、俗语、笔记闲趣,都暗含在文字里,好玩极了。他喜欢《梦溪笔谈》《容斋随笔》《聊斋志异》这样的作品。这跟汪曾祺对读书的一个观点是一致的——他不主张作家像学者似的读书,因为那样不易培养出兴趣来。在《谈风格》中,汪曾祺写道,”我不太主张一个作家有系统地读书。作家应该博学,一般的名著都应该看看。但是作家不是评论家,更不是文学史家。我们不能按照中外文学史循序渐进,一本一本地读那么多书,更不能按照文学史的定论客观地决定自己的爱恶。”
在孙郁看来,汪曾祺这个看法与鲁迅很像。“在《随便翻翻》中,鲁迅谈到了浏览书籍的心得,也有类似的感受。细看汪曾祺的书,可以看出其兴趣极广。烹饪、书法、方言、水墨画、家具、鸟虫、考古等,时常入眼。不过他发文章都不专门,浅尝辄止,印象、感悟式的居多。偶尔也有颇见功力的小品,笔力绝不亚于那些专门家。他有一篇考证宋朝饮食的文章,笔法老到,资料爬梳中趣味横生。还有一些记录民风的短札,从乡邦文献里寻找遗物,时有让人意外的惊喜。从他与几个学者的交往里,能发现考据的乐趣,对辞章、义理也颇有研究。那些死的资料,经由其诗意的笔触,都活了起来。”
改写聊斋书写离奇的故事,不都含巫音,可谓甜意的播散
中国文坛有“故事新编”的传统。鲁迅曾写过《故事新编》,林语堂也用英语改写过《虬髯客传》《莺莺传》《南柯太守传》等中国古代小说。汪曾祺晚年做文学实验——改写蒲松龄的聊斋。他的小说集《聊斋新义》也备受年轻人喜爱。有评论者说,新生事物层出不穷,汪曾祺选了另外一条路——把旧的创造出来了。
汪曾祺改聊斋,是用现代意识发掘其未尽之意。比如《瑞云》的原著结尾,在贺生的“帮助”下,瑞云的脸又恢复了光洁。这个故事原本的主题是赞扬贺生的“不以媸妍易念”,这是道德意识,不是审美意识。歌德说过,爱一个人如果不爱她的缺点,不是真正的爱。在汪曾祺的改写中,当瑞云的脸晶莹洁白,一如当年,贺生却不像瑞云一样欢喜,反而若有所思。这样一改,就是一个现代意味的爱情故事了。
汪曾祺的《聊斋新义》,在孙郁看来,“流动的是清妙的韵致,从头开始,皆被优雅的旋律笼罩。贾平凹说他是‘文狐’并非没有道理。他写离奇的故事,不都含巫音,可谓甜意的播散,美感把黑暗遮掩了。”
汪曾祺不只写小说、散文,会画画,还是京剧《沙家浜》的编剧。这也给孙郁解读其文学秘密的一个思路——汪曾祺的虚构作品往往具有戏曲、小说混血特质。“我们读他的书,常能发现那些传神的地方像旧戏的演绎,流动着飘忽悠远的情思。戏曲的空灵和平实,是中国艺术的遗产,汪氏从那里学到遇到了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东西。”
1997年3月孙郁(右)与汪曾祺(左)、林斤澜(中)在一起
“汪曾祺本质是学问家,但没有把知识学究化”
由于汪曾祺学识驳杂、趣味丰富,被不少人称为“最后一个士大夫”。在孙郁看来,汪曾祺的本质是一个学问家,“但他的学问不都是书本的知识,还有生活的道理。他没有把这些学究化,而是在诗意与风俗画的感性描绘中,不动声色地呈现出来。我们有时候能够感受到他跟柳宗元、苏轼的一些文字相通的片段,有时候能读到他跟张岱、袁宏道、袁宗道这些人内心相通的句子。但是他又有现代性,他并不是回到古老的士大夫文化的秩序里,他有现代精神。”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汪曾祺小说一大吸引力就在于他的语言风格:简朴、大气、有味道。 “表面是大白话,支撑这个白话背后的是文言文。他把我们先秦、两汉、魏晋、唐宋、明清一直到近现代,不同的学人、不同的作家、艺术家的词章的好体验,部分地吸收到自己的文章里面。所以读他的书,有的时候虽然很短,他都没有长篇巨制,但是微小之中、方寸之间见广远,这真是使汉语得到一次解放。原来文章可以这样写,小说可以这样写。”孙郁特别看重汪曾祺对汉语文学语言的贡献,认为汪曾祺把京派儒雅的、散淡的、趣味的话语结构召唤出来,“他重新衔接六朝文的趣味、唐宋文的美质、明清文的韵致。而且把俗语雅化了,大雅里面有大俗,非常不得了。这是鲁迅也没有的特质。”
人都不是万能的。作家也不例外。孙郁也指出了汪曾祺的短板之处。比如,同时代的张爱玲懂得英文,能读出洋人的妙处,而汪曾祺则一直在古老的母语世界,与西洋的艺术总归是隔膜的。汪曾祺自己曾说,自己一生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学好英文,导致读人读世的目光受限。
孙郁
对话孙郁
“一个作家如果不能被一下子说清,说明他远远走在我们的前头
2022年岁末,在《闲话汪曾祺》新版出炉之际,封面新闻记者先睹为快,然后专访到孙郁教授。他谈到自己曾与汪曾祺先生近距离交往的细节,以及他对其文学世界的进一步解读。几十年来,除了鲁迅,汪曾祺是孙郁深度研读的对象。边读边写,积累了很多见解的火花。但孙郁依然觉得,自己对汪曾祺还没有透视清楚,“非不为也,而弗能也。一个作家如果不能被一下子说清,说明他远远走在我们的前头。”他感慨。
人物简介
孙郁,1957年生,曾任《鲁迅研究月刊》主编,中国鲁迅研究会会长。 2002年到鲁迅博物馆主持工作并担任馆长。2009年起任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院长。长期从事鲁迅和现当代文学研究。主要著作有《闲话汪曾祺》《鲁迅忧思录》《鲁迅与周作人》《鲁迅与胡适》《鲁迅与陈独秀》《周作人和他的苦雨斋》等。
封面新闻:现在关于汪曾祺的各种解读的书,很多。但你这本书依然写出了新意。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汪曾祺这个人以及他的作品非常独特的?在他生前您也与他有过具体的来往,如果仅从感性印象来说,当时还有那些细节、感受让您印象深刻,而没有写进书里的?解读汪曾祺,有没有哪些让您觉得还没有分析透彻,感到困惑的地方?
孙郁:我在上世纪八十年始接触了他的作品,读后惊异不已。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写了篇《汪曾祺的魅力》,发表于《当代作家评论》上。那时候我在《北京日报》做记者,有一年文艺部搞联欢,我去他家送请柬,就这样认识了。他住在蒲黄榆新华社的宿舍楼,我也住在那个片区。记得钱理群当时也住在附近,大概是刘家窑吧,紧挨着蒲黄榆。想起那时候与他们的一些交往,感到很快乐。当时感到汪先生的温和语态的背后有一种智性。他谈天的时候,慢条斯理,满腹经纶,但又不自恋,很有亲和力。那时候因为对其文本读得不系统,不太懂得其知识结构的经纬,最初写他的时候不免失之简单。他对人很善良,不过,能入他法眼的文章不多。私下聊过一些人的作品,言及时风,他有些微词。因为有些顾忌,我并没有将此一一写出。由此可见,他是有自己的尺度的,并不迎合别人。
“汪曾祺和孙犁都是杂家,又保持了诗人般的纯净”
封面新闻:您在分析解读汪曾祺的文学世界、特色来源时,写了很多他的师长、朋友,他喜欢的作家、文人、喜欢看的书,从多方面挖掘了他的精神世界的形成,从而写出来他身处的好几个时代的文化空气和文人精神样貌。比如您对赵树理的分析,也很新颖、深刻。
孙郁:我觉得从同代人的背景里来看汪曾祺,能够发现他的特点。过去我们孤立地看一个作家,有些话题讲不清楚,一对比,好像一些问题就明白了。把先生放在文学史脉络来理解,会有一种立体感,也能够凸显出他的个性来。他与周氏兄弟,与沈从文、老舍的关系,都可看出其审美背景的一些元素。汪曾祺很欣赏赵树理,他们趣味有交叉,后者的泥土气味让人着迷,开启了小说书写的另一条道路。汪曾祺发现,赵树理在土地里觅出审美之径,是书斋里的文人不及的,这对他有不小的启示。我觉得汪先生善于向古人学习,也善于向同代人学习。他的知识与审美都交织着多样的文气。
封面新闻:我发现,纵然鲁迅、孙犁、汪曾祺、张爱玲这四位彼此特色鲜明,但有一个最大的共通之处:都是文体家。他们的语言都是有高度辨识度的。您对此怎么看?汪先生是特别注重语言的。他甚至说大概如此的话,没有好的语言,就不是文学。语言作为形式,本身就是内容。他强调语言是一个本质性的东西,语言不是单单的表面表述,乃是对于古今中外文明的摄取。
孙郁:我们都说文学是语言艺术,但对于母语运用自如的作家很少。古老的象形字有表意的功能,不同字的搭配和不同词组的对应,意象的呈现各异,它像魔方一般,有无限种可能。上述四人都是有语言天赋的人,他们懂得词语运用的起承转合,且能够在前人经验基础上创造性地表达自己的感受。不过他们虽然看重语言和文体,表达的时候却没有做作的痕迹,知道如何自如地勾勒和表述。当古语与口语融化在一起,时代感与历史的余音都有。这些经验,值得我们今人好好学习。
封面新闻:中国近现代文学史上优秀的作家很多。但是能让现在的读者越来越发生兴趣,主动经常重读,当成重要精神资源的作家不多。鲁迅、孙犁、汪曾祺、张爱玲都是这样的作家。鲁迅张爱玲能一直处于议题核心,大家都不意外。但是孙犁汪曾祺的艺术生命力也如此旺盛,还是让人想问一句:为什么是他俩?您多年研读思考他们,您觉得他们作品的魅力、吸引力分别到底是什么?
孙郁:孙犁与汪曾祺文字背后,有古老的文脉在,他们植根于大地,对于谣俗、民风颇为熟悉,精神又能飞跃其上。不那么正襟危坐,内心是敞开的。二人都以简约的方式,写出存在的复杂之迹,于灰暗里流出热的光彩。他们都是杂家,又保持了诗人般的纯净,文字没有被污染,人也抵抗了各种污染。我们这些已经被污染的人,面对他们的文字,有一种惭愧的感觉。有些作品,被一些人写成了死水,而他们的文字是流动的河,常常冲击着我们的心。活的文学,大多是有人性的温度的,且触及了社会与人心的本然之所。诚而慧,便得通天之眼,其文真者,悟道也深。
用鲁迅厌恶的方式描述鲁迅,自然是不得要领的
封面新闻:鲁迅一直是中小学教科书中常见的人物。不论是写他的,或者他写的作品,大家都非常熟悉。但是鲁迅真正的精神,似乎很难真正扎根。比如不少人在网上的表现非常差。一言不合就吵架,骂人,或者跟风随大流,缺乏思考力。您觉得这是为什么?
孙郁:鲁迅做的是文明批评与社会批评,文章背后有深的学理支撑,不是发牢骚和陷于个人恩怨,且境界是高远的。他的文章是讲理的,认为辱骂和恐吓绝不是战斗。鲁迅不好学,学习鲁迅的人有的走偏了,主要是缺少大的慈悲和爱意。为什么今人遇到问题常常引用鲁迅的语录?因为只有他才切入了存在的本质和文化的本质。伟大的思想家是以爱意征服世人的。
封面新闻:经常有人说,鲁迅被误读了。不应该用统一的标准答案去分析鲁迅作品。您有怎样的看法?您对阅读、理解鲁迅有怎样的好建议?
孙郁:鲁迅有一套话语逻辑,他在论述什么话题的时候,知道还有一个相反的话题对应着,所以有一种界定的语句相随。他从来不简单的说是或不是,而是在悖缪中呈现存在的隐秘,这话语是反流行模式的,我们今天许多表述逻辑,都是他当年要颠覆的。我多次说过,我们用鲁迅最厌恶的方式描述鲁迅,自然是不得要领的。
封面新闻:这么多年阅读、研究、推广鲁迅及其作品,您自己觉得自己有哪些生命上的收获,除了学术成果?
孙郁:一是觉得自己的认知是有限的;二是觉得面对困境不要消极;三是觉得自己还有许多奴性。 知道这三点,就明白自己该去做什么,不做什么。
受鲁迅影响,就是像鲁迅那样,成为自己
封面新闻:我注意到一个现象:除了汪曾祺,孙犁的作品也是畅销书,关于孙犁的选集、选编、年谱,都不断出版。您怎么看这两个作家的共通之处和区别之处?
孙郁:汪曾祺与孙犁的作品都是百读不厌的,可以说是当代文坛的奇迹。他们的文章是自然流淌出来的,且带着丰沛的人生体悟,与读者有亲近之感。所写的大都是寻常的人与事,而韵致是深远的。传统文章之道在当代作家那里多已经消失了,但他们却衔接了那些好的传统。懂得辞章之美,但无修饰的痕迹;有古人之风,思想却是现代的。在动荡的年月,又保持了自己的良知,不与陋习为伍,有一种人间温情在。
封面新闻:鲁迅是不是成为你分析其他作家的一个重要对标性质的存在?你曾说,读孙犁的时候,发现“总能碰见其与鲁迅默默对话的地方”。
孙郁: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便感到当代文学有个鲁迅传统。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读孙犁作品,才发现他与鲁迅深切的联系。从青年时代到晚年,他都不断阅读鲁迅作品,许多藏书,多是据鲁迅的书单目录而购置的。鲁迅的阅读趣味在他身上也有,喜欢野史,留意乡邦文献,从非儒教的文本里得天地之气。孙犁对于人间丑陋的东西是毫不留情地加以拒绝的,有时候是以鲁迅是非为是非,价值态度很受到鲁迅的影响。当然,他在写作上,按照自己内心选择道路,不是为了成为鲁迅,而是像鲁迅那样,成为自己。所以孙犁成了文坛上独特的存在。
封面新闻:在我的感觉,汪曾祺虽然跟鲁迅的文风、气质差别很大。但其实他们在很深的地方,也是有一致、相通之处。那就是,他们都嫉恶如仇,他们都致力于推崇真善美,只是表现的方式不同。这么多年,同时研读鲁迅和汪曾祺这两个风格差别很大的优秀作家,您是怎样的感受?
孙郁:鲁迅是尼采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人物,是思想界的天外来客。而汪曾祺与苏轼很像,在常态里流出非常之韵,带有一点仙气,平凡之间,有超然灵思,不禁使人想起儒者之风。这是两种不同的传统,都是中国文坛最缺少的存在。鲁迅是一座高峰,攀援中俯瞰到芸芸众生,境界为之一开。汪曾祺是小桥流水,行于其间让人宠辱皆忘,宁静中返璞归真。
“文学需要天赋,但写作趣味与能力不是不能培养”
封面新闻:您2002年到鲁迅博物馆主持工作并担任北京鲁迅博物馆馆长。这段经历,总体感受是怎样的?我去过这个博物馆,感觉挺好的。尤其是看到他住过的四合院、那两棵树、他的书房、卧室等等,还是获得了跟书本上不一样的感受。
孙郁:去博物馆工作,加深了我对鲁迅的了解,如果不是去博物馆,可能不会走上研究之路。那些年接触了许多学术前辈,阅读了不少史料。也曾做一些普及鲁迅思想的工作,与同事们一起搞过许多展览和研讨会。策划过王小波生平展、汪曾祺生平展。记得举办汪曾祺生平展时,也搞过相应的研讨会,林斤澜、邓友梅、、苏北、杨早等都曾到会,那次展览与会议,看到了许多一手资料,这对于我后来写这本关于汪先生的书,都有促进作用。
封面新闻:人大这些年创办作家创意写作班,很有收获。请您谈谈,文学写作中,知识学习、技能训练与天赋之间的关系呢。
孙郁:文学需要天赋,但写作趣味与能力也不是不能培养的。我们学院有一个文学创作的传统,我觉得延伸这样的传统是重要的。西方大学有一个创意写作专业,有一些成功经验,值得借鉴。我们这里招收了几届作家班,效果还不错。像张楚、孙频、双雪涛、盛可以、沈念、蒋方舟、郑小驴、侯磊等,都很有潜力。他们的导师都有许多创作经验,通过研讨和各种交流,拓展了写作空间。青年作家聚集在一起,能够互相启发,氛围有了,写作的灵感也会被召唤出来。当然,有些好的作家,是自我成长起来的,这个问题很复杂,文学教育有各种途径,大家都在摸索。
封面新闻:2022年,您阅读过的印象深刻的书都有哪些?觉得这一年都有那些宝贵的精神收获?
孙郁:这一年我将《鲁迅与国学》一书最后一部分写完了,读的都是与自己专业有关的书。大多是旧籍重读,像章太炎的《訄书》、王国维《观堂集林》、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 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等,看了几本新小说,如刘震云《一日三秋》、葛亮《燕食记》等,其他的书有几本印象很深,如穆旦《穆旦诗集手稿本》、姚锡佩《风定落花:品三代文化人》等。旧学日远,但常读常新。新书的作者则给我不少启发,觉得我们这个时代有些好书,还没有被广泛介绍过。
(图片由孙郁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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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5日,全世界观众翘首以盼的《权力的游戏》最终季开播。在毛尖看来,“权游”以无比硬朗的剧情重建了屏幕血性和影视史诗。
《权力的游戏》(Game of Thrones,2011—2019),有人视为外国西游,有人当作现代三国,尤其,在第六季结束后,权力的版图上,就是三足鼎立的样貌:雪诺狼家统帅的北境、铁王座上瑟曦狮家足下的君临王国,以及龙妈治下的龙石岛方阵,但是“权游”跟以往的历史剧和仙侠剧玄幻剧都不一样。
《权力的游戏》开季,北境之主奈德一家登场。奈德本人,基本是三好君王的设置,人品好,武功好,家庭好,和当时铁王座上的劳勃相比,他在各方面都显得更配得上铁王座,但是,这么一个秉具刘备潜力的北境王,第一季没完就领了便当。
之后,主角领便当成了家常便饭,而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权游”发展出了一个第九集定律,一季9集奈德被砍;二季9集黑水河战役;三季9集最血腥,温情脉脉的婚礼突然变色,少狼主一行加母亲凯特琳都在“血色婚礼”归天;四季9集长城保卫战;五季9集魔龙焰舞,这些轰轰烈烈的倒数第二集,让“权游”观众大呼小叫,深深觉得这才是历史应该有的样子,以往电视剧的主角光环都是编导给的苹果光,历史本该这样剧烈震荡,媸妍贤愚拥有一样的生命值。这是“权游”观的一面,也是让“权游”粉丝鬼哭狼嚎又如痴如醉的历史铁面,在粉软粉弱的当代影视剧中,“权游”以无比硬朗的剧情重建了屏幕血性和影视史诗。
不过,光有这一面,“权游”可能会沦为暴力游戏,此剧至今不断刷新评分,在我看来,是它在历史变动的每一个瞬间,都重新对人物命运进行了索引,但是又绝不让人觉得人物断裂。
比如一季1集结尾,詹姆和瑟曦在高塔上,不小心被奈德小儿子布兰看到,詹姆起身毫不犹豫地把可爱至极的布兰推下高塔。但是,詹姆残酷的形象却在后来无数的战役和宫廷中被我们渐渐忽略,而他和瑟曦之间超纲越常的爱,慢慢也成了“权游”中最让人理解的关系。
同样地,头衔要念半分钟的龙母,在整个剧集中,她拥有最高的政治和革命理想,既解放了奴隶,还要打碎贵族的轮盘统治,如此伟大光明正确又美甲天下的女王,在第一季剧终,裸身从烧了一夜的大火中毫发无伤地出来时,我们跟原来的叛军一样,立马对她顶礼膜拜五体投地。但是,当她凭着三条龙的神威和烈焰,一路凯歌,我们又时不时地心里打鼓:靠道具拿天下,是不是说服力不够?
如此,“权游”中出场的善恶分明的政治势力,都会在剧集发展过程中以历史真相的姿容不断被重新评估,包括最高尚的奈德也会在布兰的视野里出现污点,而开场就吓光人气的瑟曦,却也可能以一条道走到黑的决绝气概,让观众突然对她又敬又爱。
看到现在,第六季的结尾最夺取人心。之前几季,结尾也都既澎又湃,但是第六季的结尾,却是在六季9集的高峰剧集上再创新高,真正是峰峦叠嶂,剧集观止。
六季开场雪诺复活,到第九集,历史拉开疆场供枭雄驰骋,龙吐焰,马踏雪,权力游戏几大玩家的面目和身世都浮出地表,但是,疯狂又冷静的瑟曦根本不屑于用你们的游戏规则,面对她亲手扶植起来又开始反对她审判她的极端原教旨主义“麻雀们”,她的方法更原始。
早晨,贝勒大教堂,雀已把君临城的贵族召集一堂,准备审判并收编君临城的王族。红堡里,瑟曦也衣装完毕,不过她好整以暇不急于走。隔壁,魔山挡住了小国王托曼不让他出门。
贝勒大教堂里,托曼过去的嫂子现在的妻子小玫瑰最先发觉事态不对,她卸下伪装对雀扔出一句“别提你他妈的宗教了”,准备招呼大家撤离,但是来不及了。在这一集里,编导一门心思帮瑟曦复仇帮瑟曦清剿她的政敌,贝勒大教堂地下的野火,已经在前面的剧集里埋了很久,瑟曦对雀也忍了很久,终于,野火奔流,教堂爆炸,整个君临城的上层建筑,灰飞烟灭。瑟曦站在红堡上,满意又冷静地看着不远处浓烟滚滚,说实在,瑟曦做的所有这一切,都是疯狂之恶,都应该让人义愤填膺,但是,我和无数的观众一样,都觉得被爽到了,这样一锅端,太像瑟曦作为。
更重要的是,编导在之前的剧集里,不仅帮她做足公仇私恨,而且,剧集之前之后平行展开的几位女主,都和瑟曦有类似的情感结构。之前,龙妈为复国卧薪尝胆终于千万艘战舰要下海开向维斯特洛;之后,艾莉亚为复血婚之仇也准备了整整三季,她声色不动团灭弗雷家族,最后踏着弗雷家一厅堂的尸身离开。
这些,都跟瑟曦熬过雀漫长的羞辱,终于被野火释放一样令人心神激荡。瑟曦女王恶事做尽,可是却让人越来越喜欢,就像艾莉亚的人性逐渐淡然,但我们对她涌起更多爱慕,这是《权力的游戏》特别之处。
某种意义上,这个剧集不仅重新想象了一个活生生的世界,而且为这个世界重新制造了度量衡,重新定义了善和恶,或至少,“权游”悄悄修改了我们的史观和伦理。这是“权游”的邪恶也是“权游”的丰饶,反正,这样的邪恶和丰饶才配得上此剧的核心台词:凛冬将至。(毛尖)(摘自毛尖《夜短梦长》,北京大学出版社,有删节)
菜根谭原文全文含序分为八部分,每部分约2000字。
编者按:《菜根谭》是明朝还初道人洪应明收集编著的一部论述修养、人生、处世、出世的语录集,为旷古稀世的奇珍宝训。对于人的正心修身、养性育德,有不可思议的潜移默化的力量。
《菜根谭》采用语录体,拥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大道,同时由于它融处世哲学,生活艺术,审美情趣这些特色,它也是一部使人奋发向上的中国文学作品。
一、序菜根谭序1
逐客孤踪,屏居蓬舍。乐与方以内人游,不乐与方以外人游也。妄与二三小子浪迹于云山变幻之麓也。日与渔父、田夫朗吟唱和于五湖之滨、绿野之坳,不日与竞刀锥、荣升斗者交臂抒情于冷热之场、腥膻之窟也。间有习濂、洛之说者牧之,习竺、乾之业者辟之,为潭天、雕龙之辩者远之,此足以毕予山中会俩矣。 适有友人洪自诚者,持《菜根谭》示予,且丐予序,予始视之耳。既而乇几上之陈编,屏胸中杂虑,手读之则觉:其谭性命直入玄微,道人情曲尽岩险。俯仰天地,见胸次之夷犹,;尘芥功名,知识趣之高远。笔底陶铸,无非绿树青山;口吻化工,尽是鸢鱼跃。此其自得何如,固未能深信,百据所擒词,悉砭世醒空之吃紧,非入耳出口之浮华也。谭以“菜根”名,固自清苦历练中来,亦自栽培灌溉里得,其颠风波,备尝险阴可想矣。洪子曰:“天劳我以形,吾逸吾心以补天;天厄我以遇,吾高吾道以通之。”其所自警自力者,又可思张。由是以数语弁之,俾公诸葛亮人人知菜根中有真味也。
(此序为洪自诚好友于孔兼所作。于氏明金坛人,字元时,万历年间进士,官至礼部仪制郎 中。后因直言极谏而遭贬迁。晚年自号“三峰主人”。罢官田里后隐居二十年)
菜根谭序2
戊子之秋,七月既望,余以抱病在山,禁足阅藏。适岫云监院琮公由京来顾,出所刻菜根谈书,命余为序。且自言其略曰:‘来琳初受近圆,即诣西方讲席,听教于不翁老人。参请之暇,老人私诫曰:“大德聪明过人,应久在律席,调伏身心,遵五夏之制,熟三聚之文,为菩提之本,作定慧之基。何急急以听教为哉?”居未几,不善用心,失血莫医。自知法缘微薄,辞翁欲还岫云。翁曰:“善!察尔因缘在彼,当大有振作。但恐心为事役,不暇研究律部。吾有一书,首题菜根谈,系洪应明著。其间有持身语,有涉世语,有隐逸语,有显达语,有迁善语,有介节语,有仁语,有义语,有禅语,有趣语,有学道语,有见道语:词约意明,文简理诣。设能熟习沈玩而励行之,其于语默动静之间,穷通得失之际,可以补过,可以进德,且近于律,亦近于道矣。今授于尔,宜知珍重!”’时虽敬诺拜受,究竟不喻其为药石意也。厥后历理常住事务,俱忝要职。当空花之在前,不识元由眼里之翳;认水月以为真,岂知惟是天垂之影。由是心被境迁,神为力耗,不觉酿成大病。幸未及于尽耳!既微瘥间,无以解郁,因追忆往事,三复此书。乃悟从前事事皆非,深有负于老人授书时之意焉!惜是书行世已久,纸朽虫蠹,原板无从稽得。于是命工缮写,重付刊刻,请弁言于首,启迪天下后世。俾见闻读诵者,身体力行;勿使如来琳老方知悔,徒自惭伤,是所望也!一余闻琮公之说,抚卷叹曰:‘夫洪应明者,不知为何许人,其首命名题,又不知何所取义,将安序哉?’窃拟之曰:‘菜之为物,日用所不可少,以其有味也。但味由根发,故凡种菜者,必要厚培其根,其味乃厚。是此书所说世味及出世味,皆为培根之论,可弗重欤?又古人云:“性定菜根香。”夫菜根,弃物也,如此书人多忽之,而菜根之香,非性定者莫喻。如此书。唯静心沈玩者,乃能得旨。’是与,否与?既不能反质于原人,聊将以俟教于来哲!即此为序。 时乾隆三十三年,中元节后三日,三山病夫通理谨识。
菜根谭序3
余过古刹,于残经败纸中拾得《菜根谭》一录。翻视之,虽属禅宗,然于身心性命之学,实有隐隐相发明者。亟携归,重加校雠,缮写成帙。旧有序,文不雅驯,且于是书无关涉语,故芟之。著是书者为洪应明,究不知其为何许人也。 乾隆五十九年二月二日,遂初堂主人识
二、修省:欲做精金美玉的人品,定从烈火中煅来;思立掀天揭地的事功,须向薄冰上履过。
一念错,便觉百行皆非,防之当如渡海浮囊,勿容一针之罅漏;万善全,始得一生无愧。修之当如凌云宝树,须假众木以撑持。
忙处事为,常向闲中先检点,过举自稀。动时念想,预从静里密操持,非心自息。
为善而欲自高胜人,施恩而欲要名结好,修业而欲惊世骇俗,植节而欲标异见奇,此皆是善念中戈矛,理路上荆棘,最易夹带,最难拔除者也。须是涤尽渣滓,斩绝萌芽,才见本来真体。
能轻富贵,不能轻一轻富贵之心;能重名义,又复重一重名义之念。是事境之尘氛未扫,而心境之芥蒂未忘。此处拔除不净,恐石去而草复生矣。
纷扰固溺志之场,而枯寂亦槁心之地。故学者当栖心元默,以宁吾真体。亦当适志恬愉,以养吾圆机。
昨日之非不可留,留之则根烬复萌,而尘情终累乎理趣;今日之是不可执,执之则渣滓未化,而理趣反转为欲根。
无事便思有闲杂念想否。有事便思有粗浮意气否。得意便思有骄矜辞色否。失意便思有怨望情怀否。时时检点,到得从多入少、从有入无处,才是学问的真消息。
士人有百折不回之真心,才有万变不穷之妙用。立业建功,事事要从实地着脚,若少慕声闻,便成伪果;讲道修德,念念要从虚处立基,若稍计功效,便落尘情。
身不宜忙,而忙于闲暇之时,亦可儆惕惰气;心不可放,而放于收摄之后,亦可鼓畅天机。
钟鼓体虚,为声闻而招击撞;麋鹿性逸,因豢养而受羁縻。可见名为招祸之本,欲乃散志之媒。学者不可不力为扫除也。
一念常惺,才避去神弓鬼矢;纤尘不染,方解开地网天罗。
一点不忍的念头,是生民生物之根芽;一段不为的气节,是撑天撑地之柱石。故君子于一虫一蚁不忍伤残,一缕一丝勿容贪冒,便可为万物立命、天地立心矣。
拨开世上尘氛,胸中自无火焰冰竞;消却心中鄙吝,眼前时有月到风来。
学者动静殊操、喧寂异趣,还是锻炼未熟,心神混淆故耳。须是操存涵养,定云止水中,有鸢飞鱼跃的景象;风狂雨骤处,有波恬浪静的风光,才见处一化齐之妙。
心是一颗明珠。以物欲障蔽之,犹明珠而混以泥沙,其洗涤犹易;以情识衬贴之,犹明珠而饰以银黄,其洗涤最难。故学者不患垢病,而患洁病之难治;不畏事障,而畏理障之难除。
躯壳的我要看得破,则万有皆空而其心常虚,虚则义理来居;性命的我要认得真,则万理皆备而其心常实,实则物欲不入。
面上扫开十层甲,眉目才无可憎;胸中涤去数斗尘,语言方觉有味。
完得心上之本来,方可言了心;尽得世间之常道,才堪论出世。
我果为洪炉大冶,何患顽金钝铁之不可陶熔。我果为巨海长江,何患横流污渎之不能容纳。
白日欺人,难逃清夜之鬼报;红颜失志,空贻皓首之悲伤。
以积货财之心积学问,以求功名之念求道德,以爱妻子之心爱父母,以保爵位之策保国家,出此入彼,念虑只差毫末,而超凡入圣,人品且判星渊矣。人胡不猛然转念哉!
立百福之基,只在一念慈祥;开万善之门,无如寸心挹损。
塞得物欲之路,才堪辟道义之门;弛得尘俗之肩,方可挑圣贤之担。
容得性情上偏私,便是一大学问;消得家庭内嫌雪,才为火内栽莲。
事理因人言而悟者,有悟还有迷,总不如自悟之了了;意兴从外境而得者,有得还有失,总不如自得之休休。
情之同处即为性,舍情则性不可见,欲之公处即为理,舍欲则理不可明。故君子不能灭情,惟事平情而已;不能绝欲,惟期寡欲而已。
欲遇变而无仓忙,须向常时念念守得定;欲临死而无贪恋,须向生时事事看得轻。
一念过差,足丧生平之善;终身检饬,难盖一事之愆。
从五更枕席上参勘心体,气未动,情未萌,才见本来面目;向三时饮食中谙练世味,浓不欣,淡不厌,方为切实工夫。
三、应酬操存要有真宰,无真宰则遇事便倒,何以植顶天立地之砥柱!应用要有圆机,无圆机则触物有碍,何以成旋乾转坤之经纶!
士君子之涉世,于人不可轻为喜怒,喜怒轻,则心腹肝胆皆为人所窥;于物不可重为爱憎,爱憎重,则意气精神悉为物所制。
倚高才而玩世,背后须防射影之虫;饰厚貌以欺人,面前恐有照胆之镜。
心体澄彻,常在明镜止水之中,则天下自无可厌之事;意气和平,常在丽日光风之内,则天下自无可恶之人。当是非邪正之交,不可少迁就,少迁就则失从违之正;值利害得失之会,不可太分明,太分明则起趋避之私。
苍蝇附骥,捷则捷矣,难辞处后之羞;萝茑依松,高则高矣,未免仰攀之耻。所以君子宁以风霜自挟,毋为鱼鸟亲人。
好丑心太明,则物不契;贤愚心太明,则人不亲。士君子须是内精明而外浑厚,使好丑两得其平,贤愚共受其益,才是生成的德量。
伺察以为明者,常因明而生暗,故君子以恬养智;奋迅以为速者,多因速度而致迟,故君子以重持轻。士君子济人利物,宜居其实,不宜居其名,居其名则德损;士大夫忧国为民,当有其心,不当有其语,有其语则毁来。
遇大事矜持者,小事必纵弛;处明庭检饰者,暗室必放逸。君子只是一个念头持到底,自然临小事如临大敌,坐密室若坐通衢。
使人有面前之誉,不若使其无背后之毁;使人有乍交之欢,不若使其无久处之厌。
善启迪人心者,当因其所明而渐通之,毋强开其所闭;善移风化者,当因其所易而渐及之,毋轻矫其所难。
彩笔描空,笔不落色,而空亦不受染;利刀割水,刀不损锷,而水亦不留痕。得此意以持身涉世,感与应俱适,心与境两忘矣。
己之情欲不可纵,当用逆之之法以制之,其道只在一忍字;人之情欲不可拂,当用顺之之法以调之,其道只在一恕字。今人皆恕以适己而忍以制人,毋乃不可乎!
好察非明,能察能不察之谓明;必胜非勇,能胜能不胜之谓勇。
随时之内善救时,若和风之消酷暑;混俗之中能脱俗,似淡月之映轻云。
思入世而有为者,须先领得世外风光,否则无以脱垢浊之尘缘;思出世而无染者,须先谙尽世中滋味。否则无以持空寂之后苦趣。
与人者,与其易疏于终,不若难亲于始;御事者,与其巧持于后,不若拙守于前。
酷烈之祸,多起于玩忽之人;盛满之功,常败于细微之事。故语云﹕\"人人道好,须防一人着脑;事事有功,须防一事不终。\"
功名富贵,直从灭处观究竟,则贪恋自轻;横逆困穷,直从起处究由来,则怨尤自息。
宇宙内事要力担当,又要善摆脱。不担当,则无经世之事业;不摆脱,则无出世之襟期。
待人而留有余,不尽之恩礼,则可以维系无厌之人心;御事而留有余,不尽之才智,则可以提防不测之事变。
了心自了事,犹根拔而草不生;逃世不逃名,似膻存蚋而仍集。
仇边之弩易避,而恩里之戈难防;苦时之坎易逃,而乐处之阱难脱。
膻秽则蝇蚋丛嘬,芳馨则蜂蝶交侵。故君子不作垢业,亦不立芳名。只是元气浑然,圭角不露,便是持身涉世一安乐窝也。
从静中观物动,向闲处看人忙,才得超尘脱俗的趣味;遇忙处会偷闲,处闹中能取静,便是安身立命的工夫。
邀千百人之欢,不如释一人之怨;希千百事之荣,不如免一事之丑。
落落者,难合亦难分;欣欣者,易亲亦易散。是以君子宁以刚方见惮,毋以媚悦取容。
意气与天下相期,如春风之鼓畅庶类,不宜存半点隔阂之形;肝胆与天下相照,似秋月之洞彻群品,不可作一毫暧昧之状。
仕途虽赫奕,常思林下的风味,则权且之念自轻;世途虽纷华,常思泉下的光景,则利欲之心自淡。鸿未至先援弓,兔已亡再呼矢,总非当机作用;风息时休起浪,岸到处便离船,才是了手工夫。
从热闹场中出几句清冷言语,便扫除无限杀机;向寒微路上用一点赤热心肠,自培植许多生意。随缘便是遣缘,似舞蝶与飞花共适;顺事自然无事,若满月偕盂水同圆。
淡泊之守,须从浓艳场中试来;镇定之操,还向纷纭境上勘过。不然操持未定,应用未圆,恐一临机登坛,而上品禅师又成一下品俗士矣。
廉所以戒贪。我果不贪,又何必标一廉名,以来贪夫之侧目。让所以戒争。我果不争,又何必立一让的,以致暴客之弯弓。
无事常如有事时,提防才可以弥意外之变;有事常如无事时,镇定方可以消局中之危。
处世而欲人感恩,便为敛怨之道;遇事而为人除害,即是导利之机。
持身如泰山九鼎凝然不动,则愆尤自少;应事若流水落花悠然而逝,则趣味常多。
君子严如介石而畏其难亲,鲜不以明珠为怪物而起按剑之心;小人滑如脂膏而喜其易合,鲜不以毒螫为甘饴而纵染指之欲。
遇事只一味镇定从容,纵纷若乱丝,终当就绪;待人无半毫矫伪欺隐,虽狡如山鬼,亦自献诚。
肝肠煦若春风,虽囊乏一文,还怜茕独;气骨清如秋水,纵家徒四壁,终傲王公。
讨了人事的便宜,必受天道的亏;贪了世味的滋益,必招性分的损。涉世者宜蕃择之,慎毋贪黄雀而坠深井,舍隋珠而弹飞禽也。费千金而结纳贤豪,孰若倾半瓢之粟,以济饥饿之人;构千楹而招来宾客,孰若葺数椽之茅,以庇孤寒之士。
解斗者助之以威,则怒气自平;惩贪者济之以欲,则利心反淡。所谓因其势而利导之,亦救时应变一权宜法也。
市恩不如报德之为厚。雪忿不若忍耻为高。要誉不如逃名之为适。矫情不若直节之为真。
救既败之事者,如驭临崖之马,休轻策一鞭;图垂成之功者,如挽上滩之舟,莫少停一棹。
先达笑弹冠,休向侯门轻曳裾;相知犹按剑,莫从世路暗投珠。
杨修之躯见杀于曹操,以露己之长也;韦诞之墓见伐于钟繇,以秘己之美也。故哲士多匿采以韬光,至人常逊美而公善。
少年的人,不患其不奋迅,常患畚迅而成卤莽,故当抑其躁心;老成的人,不患其不持重,常患以持重而成退缩,故当振其惰气。
望重缙绅,怎似寒微之颂德。朋来海宇,何如骨肉之孚心。
舌存常见齿亡,刚强终不胜柔弱;户朽未闻枢蠹,偏执岂能及圆融。
四、评议物莫大于天地日月,而子美云﹕\"日月笼中鸟,乾坤水上萍。\"事莫大于揖逊征诛,而康节云﹕\"唐虞揖逊三杯酒,汤武征诛一局棋。\"人能以此胸襟眼界吞吐六合,上下千古,事来如沤生大海,事去如影灭长空,自经纶万变而不动一尘矣。
君子好名,便起欺人之念;小人好名,犹怀畏人之心。故人而皆好名,则开诈善之门。使人而不好名,则绝为善之路。此讥好名者,当严责君子,不当过求于小人也。
大恶多从柔处伏,哲士须防绵里之针;深仇常自爱中来,达人宜远刀头之蜜。
持身涉世,不可随境而迁。须是大火流金而清风穆然,严霜杀物而和气蔼然,阴霾翳空而慧日朗然,洪涛倒海而坻柱屹然,方是宇宙内的真人品。爱是万缘之根,当知割舍。识是众欲之本,要力扫除。
作人要脱俗,不可存一矫俗之心;应世要随时,不可起一趋时之念。
宁有求全之毁,不可有过情之誉;宁有无妄之灾,不可有非分之福。
毁人者不美,而受人毁者遭一番讪谤便加一番修省,可释回而增美;欺人者非福,而受人欺者遇一番横逆便长一番器宇,可以转祸而为福。
梦里悬金佩玉,事事逼真,睡去虽真觉后假;闲中演偈谈元,言言酷似,说来虽是用时非。
天欲祸人,必先以微福骄之,所以福来不必喜,要看他会受;天欲福人,必先以微祸儆之,所以祸来不必忧,要看他会救。
荣与辱共蒂,厌辱何须求荣;生与死同根,贪生不必畏死。
作人只是一味率真,踪迹虽隐还显;存心若有半毫未净,事为虽公亦私。
鹩占一枝,反笑鹏心奢侈;兔营三窟,转嗤鹤垒高危。智小者不可以谋大,趣卑者不可与谈高。信然矣!
贫贱骄人,虽涉虚骄,还有几分侠气;英雄欺世,纵似挥霍,全没半点真心。糟糠不为彘肥,何事偏贪钩下饵;锦绮岂因牺贵,谁人能解笼中囵囮。
琴书诗画,达士以之养性灵,而庸夫徒赏其迹象;山川云物,高人以之助学识,而俗子徒玩其光华。可见事物无定品,随人识见以为高下。故读书穷理,要以识趣为先。
姜女不尚铅华,似疏梅之映淡月;禅师不落空寂,若碧沼之吐青莲。
廉官多无后,以其太清也;痴人每多福,以其近厚也。故君子虽重廉介,不可无含垢纳污之雅量。虽戒痴顽,亦不必有察渊洗垢之精明。
密则神气拘逼,疏则天真烂漫,此岂独诗文之工拙从此分哉!吾见周密之人纯用机巧,疏狂之士独任性真,人心之生死亦于此判也。
翠筱傲严霜,节纵孤高,无伤冲雅;红蕖媚秋水,色虽艳丽,何损清修。
贫贱所难,不难在砥节,而难在用情;富贵所难,不难在推恩,而难在好礼。
簪缨之士,常不及孤寒之子可以抗节致忠;庙堂之士,常不及山野之夫可以料事烛理。何也?彼以浓艳损志,此以淡泊全真也。
荣宠旁边辱等待,不必扬扬;困穷背后福跟随,何须戚戚。
古人闲适处,今人却忙过了一生;古人实受处,今人又虚度了一世。总是耽空逐妄,看个色身不破,认个法身不真耳。
芝草无根醴无源,志士当勇奋翼;彩云易散琉璃脆,达人当早回头。
少壮者,事事当用意而意反轻,徒汛汛作水中凫而已,何以振云霄之翮?衰老者,事事宜忘情而情反重,徒碌碌为辕下驹而已,何以脱缰锁之身?
帆只扬五分,船便安。水只注五分,器便稳。如韩信以勇备震主被擒,陆机以才名冠世见杀,霍光败于权势逼君,石崇死于财赋敌国,皆以十分取败者也。康节云﹕\"饮酒莫教成酩酊,看花慎勿至离披。\"旨哉言乎!
附势者如寄生依木,木伐而寄生亦枯;窃利者如蝇虰盗人,人死而蝇虰亦灭。始以势利害人,终以势利自毙。势利之为害也,如是夫!
失血于杯中,堪笑猩猩之嗜酒;为巢于幕上,可怜燕燕之偷安。
鹤立鸡群,可谓超然无侣矣。然进而观之鹏,则眇然自小。又进而求之九霄之凤,则巍乎莫及。所以至人常若无若虚,而盛德多不矜不伐也。贪心胜者,逐兽而不见泰山在前,弹雀而不知深井在后;疑心胜者,见弓影而惊杯中之蛇,听人言而信市上之虎。人心一偏,遂视有为无,造无作有。如此,心可妄动乎哉!
蛾扑火,火焦蛾,莫谓祸生无本;果种花,花结果,须知福至有因。
车争险道,马骋先鞭,到败处未免噬脐;粟喜堆山,金夸过斗,临行时还是空手。
花逞春光,一番雨、一番风,催归尘土;竹坚雅操,几朝霜、几朝雪,傲就琅玕。
富贵是无情之物,看得他重,他害你越大;贫贱是耐久之交,处得他好,他益你深。故贪商旅而恋金谷者,竟被一时之显戮;乐箪瓢而甘敝缊者,终享千载之令名。
鸽恶铃而高飞,不知敛翼而铃自息;人恶影而疾走,不知处阴而影自灭。故愚夫徒疾走高飞,而平地反为苦海;达士知处阴敛翼,而巉岩亦是坦途。秋虫春鸟共畅天机,何必浪生悲喜;老树新花同含生意,胡为妄别媸妍。
多栽桃李少栽荆,便是开条福路;不积诗书偏积玉,还如筑个祸基。
万境一辙原无地,着个穷通;万物一体原无处,分个彼我。世人迷真逐妄,乃向坦途上自设一坷坎,从空洞中自筑一藩蓠。良足慨哉!
大聪明的人,小事必朦胧;大懵懂的人,小事必伺察。盖伺察乃懵懂之根,而朦胧正聪明之窟也。
大烈鸿猷,常出悠闲镇定之士,不必忙忙;休征景福,多集宽洪长厚之家,何须琐琐。
贫士肯济人,才是性天中惠泽;闹场能学道,方为心地上工夫。
人生只为欲字所累,便如马如牛,听人羁络;为鹰为犬,任物鞭笞。若果一念清明,淡然无欲,天地也不能转动我,鬼神也不能役使我,况一切区区事物乎!
贫得者身富而心贫,知足者身贫而心富;居高者形逸而神劳,处下者形劳而神逸。孰得孰失,孰幻孰真,达人当自辨之。
众人以顺境为乐,而君子乐自逆境中来;众人以拂意为忧,而君子忧从快意处起。盖众人忧乐以情,而君子忧乐以理也。
谢豹覆面,犹知自愧;唐鼠易肠,犹知自悔。盖愧悔二字,乃吾人去恶迁善之门,起死回生之路也。人生若无此念头,便是既死之寒灰,已枯之槁木矣。何处讨些生理?
异宝奇琛,俱民必争之器;瑰节奇行,多冒不祥之名。总不若寻常历履易简行藏,可以完天地浑噩之真,享民物和平之福。
福善不在杳冥,即在食息起居处牖其衷;祸淫不在幽渺,即在动静语默间夺其魄。可见人之精爽常通于天,于之威命即寓于人,天人岂相远哉!
五、闲适昼闲人寂,听数声鸟语悠扬,不觉耳根尽彻;夜静天高,看一片云光舒卷,顿令眼界俱空。
世事如棋局,不着得才是高手;人生似瓦盆,打破了方见真空。
龙可豢非真龙,虎可搏非真虎,故爵禄可饵荣进之辈,必不可笼淡然无欲之人;鼎镬可及宠利之流,必不可加飘然远引之士。
一场闲富贵,狠狠争来,虽得还是失;百岁好光阴,忙忙过了,纵寿亦为夭。
高车嫌地僻,不如鱼鸟解亲人。驷马喜门高,怎似莺花能避俗。
红烛烧残,万念自然厌冷;黄梁梦破,一身亦似云浮。
千载奇逢,无如好书良友;一生清福,只在碗茗炉烟。
蓬茅下诵诗读书,日日与圣贤晤语,谁云贫是病?樽垒边幕天席地,时时共造化氤氲,孰谓非禅?兴来醉倒落花前,天地即为衾枕。机息坐忘盘石上,古今尽属蜉蝣。
昴藏老鹤虽饥,饮啄犹闲,肯同鸡鹜之营营而竞食?偃蹇寒松纵老,丰标自在,岂似桃李之灼灼而争妍!
吾人适志于花柳烂漫之时,得趣于笙歌腾沸之处,乃是造花之幻境,人心之荡念也。须从木落草枯之后,向声希味淡之中,觅得一些消息,才是乾坤的橐龠,人物的根宗。
静处观人事,即伊吕之勋庸、夷齐之节义,无非大海浮沤;闲中玩物情,虽木石之偏枯、鹿豕之顽蠢,总是吾性真如。
花开花谢春不管,拂意事休对人言;水暖水寒鱼自知,会心处还期独赏。
闲观扑纸蝇,笑痴人自生障碍;静觇竞巢鹊,叹杰士空逞英雄。
看破有尽身躯,万境之尘缘自息;悟入无坏境界,一轮之心月独明。
木床石枕冷家风,拥衾时魂梦亦爽;麦饭豆羹淡滋味,放箸处齿颊犹香。
谈纷华而厌者,或见纷华而喜;语淡泊而欣者,或处淡泊而厌。须扫除浓淡之见,灭却欣厌之情,才可以忘纷华而甘淡泊也。
\"鸟惊心\"\"花溅泪\",怀此热肝肠,如何领取得冷风月;\"山写照\"\"水传神\",识吾真面目,方可摆脱得幻乾坤。富贵得一世宠荣,到死时反增了一个恋字,如负重担;贫贱得一世清苦,到死时反脱了一个厌字,如释重枷。人诚想念到此,当急回贪恋之首而猛舒愁苦之眉矣。
人之有生也,如太仓之粒米,如灼目之电光,如悬崖之朽木,如逝海之一波。知此者如何不悲?如何不乐?如何看他不破而怀贪生之虑?如何看他不重而贻虚生之羞?
鹬蚌相持,兔犬共毙,冷觑来令人猛气全消;鸥凫共浴,鹿豕同眠,闲观去使我机心顿息。
迷则乐境成苦海,如水凝为冰;悟则苦海为乐境,犹冰涣作水。可见苦乐无二境,迷悟非两心,只在一转念间耳。
遍阅人情,始识疏狂之足贵;备尝世味,方知淡泊之为真。
地宽天高,尚觉鹏程之窄小;云深松老,方知鹤梦之悠闲。
两个空拳握古今,握住了还当放手;一条竹杖挑风月,挑到时也要息肩。
阶下几点飞翠落红,收拾来无非诗料;窗前一片浮青映白,悟入处尽是禅机。
忽睹天际彩云,常疑好事皆虚事;再观山中闲木,方信闲人是福人。
东海水曾闻无定波,世事何须扼腕?北邙山未省留闲地,人生且自舒眉。
天地尚无停息,日月且有盈亏,况区区人世能事事圆满而时时暇逸乎?只是向忙里偷闲,遇缺处知足,则操纵在我,作息自如,即造物不得与之论劳逸较亏盈矣!
\"霜天闻鹤唳,雪夜听鸡鸣,\"得乾坤清纯之气。\"晴空看鸟飞,活水观鱼戏,\"识宇宙活泼之机。
闲烹山茗听瓶声,炉内识阴阳之理;漫履楸枰观局戏,手中悟生杀之机。
芳菲园林看蜂忙,觑破几般尘情世态;寂寞衡茅观燕寝,引起一种冷趣幽思。
会心不在远,得趣不在多。盆池拳石间,便居然有万里山川之势,片言只语内,便宛然见万古圣贤之心,才是高士的眼界,达人的胸襟。
心与竹俱空,问是非何处安脚?貌偕松共瘦,知忧喜无由上眉。
趋炎虽暖,暖后更觉寒威;食蔗能甘,甘余便生苦趣。何似养志于清修而炎凉不涉,栖心于淡泊而甘苦俱忘,其自得为更多也。
席拥飞花落絮,坐林中锦绣团裀;炉烹白雪清冰,熬天上玲珑液髓。
逸态闲情,惟期自尚,何事处修边幅;清标傲骨,不愿人怜,无劳多买胭脂。
天地景物,如山间之空翠,水上之涟漪,潭中之云影,草际之烟光,月下之花容,风中之柳态。若有若无,半真半幻,最足以悦人心目而豁人性灵。真天地间一妙境也。
\"乐意相关禽对语,生香不断树交花\",此是无彼无此得真机。\"野色更无山隔断,天光常与水相连\",此是彻上彻下得真意。吾人时时以此景象注之心目,何患心思不活泼,气象不宽平!
鹤唳、雪月、霜天、想见屈大夫醒时之激烈;鸥眠、春风、暖日,会知陶处士醉里之风流。
黄鸟情多,常向梦中呼醉客;白云意懒,偏来僻处媚幽人。
栖迟蓬户,耳目虽拘而神情自旷;结纳山翁,仪文虽略而意念常真。
满室清风满几月,坐中物物见天心;一溪流水一山云,行处时时观妙道。
炮凤烹龙,放箸时与虀盐无异;悬金佩玉,成灰处共瓦砾何殊。
\"扫地白云来\",才着工夫便起障。\"凿池明月入\",能空境界自生明。
造花唤作小儿,切莫受渠戏弄;天地丸为大块,须要任我炉锤。
想到白骨黄泉,壮士之肝肠自冷;坐老清溪碧嶂,俗流之胸次亦闲。
夜眠八尺,日啖二升,何须百般计较;书读五车,才分八斗,未闻一日清闲。
六、概论“扫地白云来”,才着工夫便起障;“凿池明月入”,能空境界自生明。造化唤作‘小儿’小儿,切莫受渠戏弄;天地原为‘大块’,须要任我炉锤!想到白骨黄泉,壮士之肝肠自冷;坐老清溪碧嶂,俗流之胸次亦开。夜眠八尺,日啖二升,何须百般计较;书读五车,才分八斗,未闻一日清闲。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君子之才华,玉韫珠藏,不可使人易知。耳中常闻逆耳之言,心中常有拂心之事,才是进德修行的砥石。若言言悦耳,事事快心,便把此生埋在鸩毒中矣。疾风怒雨,禽鸟戚戚;霁月光风,草木欣欣,可见天地不可一日无和气,人心不可一日无喜神。醲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神奇卓异非至人,至人只是常。夜深人静独坐观心;始知妄穷而真独露,每于此中得大机趣;既觉真现而妄难逃,又于此中得大惭忸。恩里由来生害,故快意时须早回头;败后或反成功,故拂心处切莫放手。藜口苋肠者,多冰清玉洁;衮衣玉食者,甘婢膝奴颜。盖志以淡泊明,而节从肥甘丧矣。面前的田地要放得宽,使人无不平之叹;身后的惠泽要流得长,使人有不匮之思。路径窄处留一步,与人行;滋味浓的减三分,让人嗜。此是涉世一极乐法。作人无甚高远的事业,摆脱得俗情便入名流;为学无甚增益的工夫,减除得物累便臻圣境。宠利毋居人前,德业毋落人后,受享毋逾分外,修持毋减分中。处世让一步为高,退步即进步的张本;待人宽一分是福,利人实利己的根基。盖世的功劳,当不得一个矜字;弥天的罪过,当不得一个悔字。完名美节,不宜独任,分些与人,可以远害全身;辱行污名,不宜全推,引些归己,可以韬光养德。事事要留个有余不尽的意思,便造物不能忌我,鬼神不能损我。若业必求满,功必求盈者,不生内变,必招外忧。家庭有个真佛,日用有种真道,人能诚心和气、愉色婉言,使父母兄弟间形体万倍也。攻人之恶毋太严,要思其堪受;教人以善毋过高,当使其可从。粪虫至秽变为蝉,而饮露于秋风;腐草无光化为荧,而耀采于夏月。故知洁常自污出,明每从暗生也。矜高倨傲,无非客气降伏得,客气下而后正气伸;情欲意识,尽属妄心消杀得,妄心尽而后真心现。饱后思味,,则浓淡之境都消;色后思淫,则男女之见尽绝。故人当以事后之悔,悟破临事之痴迷,则性定而动无不正。居轩冕之中,不可无山林的气味;处林泉之下,须要怀廊庙的经纶。处世不必邀功,无过便是功;与人不要感德,无怨便是德。忧勤是美德,太苦则无以适性怡情;淡泊是高风,太枯则无以济人利物。事穷势蹙之人,当原其初心;功成行满之士,要观其末路。富贵家宜宽厚而反忌尅,是富贵而贫贱,其行如何能享?聪明人宜敛藏而反炫耀,是聪明而愚懵,其病如何不败!人情反覆,世路崎岖。行不去,须知退一步之法;行得去,务加让三分之功。待小人不难于严,而难于不恶;待君子不难于恭,而难于有礼。宁守浑噩而黜聪明,留些正气还天地;宁谢纷华而甘淡泊,遗个清名在乾坤。降魔者先降其心,心伏则群魔退听;驭横者先驭其气,气平则外横不侵。养弟子如养闺女,最要严出入,谨交游。若一接近匪人,是清净田中下一不净的种子,便终身难植嘉苗矣。欲路上事,毋乐其便而姑为染指,一染指便深入万仞;理路上事,毋惮其难而稍为退步,一退步便远隔千山。念头浓者自恃厚,待人亦厚,处处皆厚;念头淡者自待薄,待人亦薄,事事皆薄。故君子居常嗜好,不可太浓艳,亦不宜太枯寂。彼富我仁,彼爵我义,君子故不为君相所牢笼;人定胜天,志壹动气,君子亦不受造化之陶铸。立身不高一步立,如尘里振衣、泥中濯足,如何超达?处世不退一步处,如飞而蛾投烛、羝羊触藩,如何解脱?学者要收拾精神并归一处。如修德而留意于事功名誉,必无实诣;读书而寄兴于吟咏风雅,定不深心。人人有个大慈悲,维摩屠刽无二心也;处处有种真趣味,金屋茅檐非两地也。只是欲闭情封,当面错过,便咫尺千里矣。进德修行,要个木石的念头,若一有欣羡便趋欲境;济世经邦,要段云水的趣味,若一有贪著便堕危机。肝受病则目不能视,肾受病则耳不能听。病受于人所不见,必发于人所共见。故君子欲无得罪于昭昭,先无得罪于冥冥。福莫福于少事,祸莫祸于多心。惟少事者方知少事之为福;惟平心者始知多心之为祸。处治世宜方,处乱世当圆,处叔季之世当方圆并用。待善人宜宽,待恶人当严,待庸众之人宜宽严互存。我有功于人不可念,而过则不可不念;人有恩于我不可忘,而怨则不可不忘。心地干净,方可读书学古。不然,见一善行,窃以济私;闻一善言,假以覆短。是又藉寇兵而赍盗粮矣。
七、概论2奢者富而不足,何如俭者贫而有余。能者劳而俯怨,何如拙者逸而全真。读书不见圣贤,如铅椠佣。居官不爱子民,如衣冠盗。讲学不尚躬行,如口头禅。立业不思种德。如眼前花。人心有部真文章,都被残编断简封固了;有部真鼓吹,都被妖歌湮没了。学者须扫除外物直觅本来,才有个真受用。苦心中常得悦心之趣;得意时便一失意之悲。富贵名誉自道德来者,如山林中花,自是舒徐。繁衍自功业来者,如盆槛中花,便有迁徙废兴。若以权力得者,其根不植,其萎可立而待矣。栖守道德者,寂寞一时;依阿权势者,凄凉万古。达人观物外之物,思身后之身,宁受一时之寂寞,毋取万古之凄凉。春至时和,花尚铺一段好色,鸟且啭几句好音。士君子幸列头角,复遇温饱,不思立好言、行好事,虽是在世百年,恰似未生一日。学者有段兢业的心思,又要有段潇洒的趣味。若一味敛束清苦,是有秋杀无春生,何以发育万物?真廉无廉名,立名者正所以为贪;大巧无巧术,用术者乃所以为拙。心体光明,暗室中有青天;念头暗昧,白日下有厉鬼。人知名位为乐,不知无名无位之乐为最真;人知饥寒为忧,不知不饥不寒之忧为更甚。为恶而畏人知,恶中犹有善路;为善而急人知,善处即是恶根。天之机缄不测,抑而伸、伸而抑,皆是播弄英雄、颠倒豪杰处。君子只是逆来顺受、居安思危,天亦无所用其伎俩矣。福不可邀,养喜神以为招福之本;祸不可避,去杀机以为远祸之方。十语九中未必称奇,一语不中,则愆尤骈集;十谋九成未必归功,一谋不成则訾议丛兴。君子所以宁默毋躁、宁拙毋巧。天地之气,暖则生,寒则杀。故性气清冷者,受享亦凉薄。惟气和暖心之人,其福亦厚,其泽亦长。天理路上甚宽,稍游心胸中,使觉广大宏朗;人欲路上甚窄,才寄迹眼前,俱是荆棘泥涂。一苦一乐相磨练,练极而成福者,其福始久:一疑一信相参勘,勘极而成知者,其知始真。地之秽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无鱼,故君子当存含垢纳污之量,不可持好洁独行之操。泛驾之马可就驰驱,跃冶之金终归型范。只一优游不振,便终身无个进步。白沙云:“为人多病未足羞,一生无病是吾忧。”真确实之论也。人只一念贪私,便销刚为柔,塞智为昏,变恩为惨,染洁为污,坏了一生人品。故古人以不贪为宝,所以度越一世。耳目见闻为外贼,情欲意识为内贼,只是主人公惺惺不昧,独坐中堂,贼便化为家人矣。图未就之功,不如保已成之业;悔既往之失,亦要防将来之非。气象要高旷,而不可疏狂。心思要缜缄,而不可琐屑。趣味要冲淡,而不可偏枯。操守要严明,而不可激烈。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度寒潭,雁过而潭不留影。故君子事来而心始现,事去而心随空。清能有容,仁能善断,明不伤察,直不过矫,是谓蜜饯不甜、海味不咸,才是懿德。贫家净扫地,贫女净梳头。景色虽不艳丽,气度自是风雅。士君子当穷愁寥落,奈何辄自废弛哉!闲中不放过,忙中有受用。静中不落空,动中有受用。暗中不欺隐,明中有受用。念头起处,才觉向欲路上去,便挽从理路上来。一起便觉,一觉便转,此是转祸为福、起死回生的关头,切莫当面错过。天薄我以福,吾厚吾德以迎之;天劳我以形,吾逸吾心以补之;天扼我以遇,吾亨吾道以通之。天且奈我何哉!真士无心邀福,天即就无心处牖其衷;险人著意避祸,天即就著意中夺其魂。可见天之机权最神,人之智巧何益!声妓晚景从良,一世之烟花无碍;贞妇白头失守,半生之清苦俱非。语云:“看人只看后半截”,真名言也。平民肯种德施惠,便是无位的卿相;仕夫徒贪权市宠,竟成有爵的乞人。问祖宗之德泽,吾身所享者,是当念其积累之难;问子孙之福祉,吾身所贻者,是要思其倾覆之易。君子而诈善,无异小人之肆恶;君子而改节,不若小人之自新。家人有过不宜暴扬,不宜轻弃。此事难言,借他事而隐讽之。今日不悟,俟来日正警之。如春风之解冻、和气之消冰,才是家庭的型范。此心常看得圆满,天下自无缺陷之世界;此心常放得宽平,天下自无险侧之人情。淡薄之士,必为浓艳者所疑;检饬之人,多为放肆者所忌。君子处此固不可少变其操履,亦不可太露其锋芒。居逆境中,周身皆针砭药石,砥节砺行而不觉;处顺境内,满前尽兵刃戈矛,销膏靡骨而不知。生长富贵丛中的,嗜欲如猛火、权势似烈焰。若不带些清冷气味,其火焰不至焚人,必将自焚。人心一真,便霜可飞、城可陨、金石可贯。若伪妄之人,形骸徒具,真宰已亡。对人则面目可憎,独居则形影自愧。文章做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是恰好;人品做到极处,无有他异,只是本然。以幻迹言,无论功名富贵,即肢体亦属委;以真境言,无论父母兄弟,即万物皆吾一体。人能看得破,认得真,才可以任天下之负担,亦可脱世间之缰锁。爽口之味,皆烂肠腐骨之药,五分便无殃;快心之事,悉败身散德之媒,五分便无悔。不责人小过,不发人阴私,不念人旧恶,三者可以养德,亦可以远害。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人生只百年,此日最易过。幸生其间者,不可不知有生之乐,亦不可不怀虚生之忧。老来疾病都是壮时招得;衰时罪孽都是盛时作得。故持盈履满,君子尤兢兢焉。市私恩不如扶公议,结新知不如敦旧好,立荣名不如种阴得,尚奇节不如谨庸行。公平正论不可犯手,一犯手则遗羞万世;权门私窦不可著脚,一著脚则玷污终身。曲意而使人喜,不若直节而使人忌;无善而致人誉,不如无恶而致人毁。处父兄骨肉之变,宜从容不宜激烈;遇朋友交游之失,宜剀切不宜优游。小处不渗漏,暗处不欺隐,末路不怠荒,才是真正英雄。惊奇喜异者,终无远大之识;苦节独行者,要有恒久之操。当怒火欲水正腾沸时,明明知得,又明明犯着。知得是谁,犯着又是谁。此处能猛然转念,邪魔便为知真君子矣。毋偏信而为奸所欺,毋自任而为气所使,毋以己之长而形人之短,毋因己之拙而忌人之能。人之短处,要曲为弥缝,如暴而扬之,是以短攻短;人有顽的,要善为化诲,如忿而嫉之,是以顽济顽。遇沉沉不语之士,且莫输心;见悻悻自好之人,应须防口。
八、概论3念头昏散处,要知提醒;念头吃紧时,要知放下。不然恐去昏昏之病,又来憧憧之扰矣。霁日青天,倏变为迅雷震电;疾风怒雨,倏转为朗月晴空。气机何尝一毫凝滞,太虚何尝一毫障蔽,人之心体亦当如是。胜私制欲之功,有曰识不早、力不易者,有曰识得破、忍不过者。盖识是一颗照魔的明珠,力是一把斩魔的慧剑,两不可少也。横逆困穷,是锻炼豪杰的一副炉锤。能受其锻炼者,则身心交益;不受其锻炼者,则身心交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此戒疏于虑者。宁受人之欺,毋逆人之诈,此警伤于察者。二语并存,精明浑厚矣。毋因群疑而阻独见,毋任己意而废人言,毋私不惠而伤大体,毋借公论以快私情。善人未能急亲,不宜预扬,恐来谗谮之奸;恶人未能轻去,不宜先发,恐招媒孽之祸。青天白日的节义,自暗室屋漏中培来;旋乾转坤的经纶,从临深履薄中操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纵做到极处,俱是合当如是,着不得一毫感激的念头。如施者任德,受者怀恩,便是路人,便成市道矣。炎凉之态,富贵更甚于贫贱;妒忌之心,骨肉尤狠于外人。此处若不当以冷肠,御以平气,鲜不日坐烦恼障中矣。功过不宜少混,混则人怀惰隳之心;恩仇不可太明,明则人起携贰之志。恶忌阴,善忌阳,故恶之显者祸浅,而隐者祸深。善之显者功小,而隐者功大。德者才之主,才者德之奴。有才无德,如家无主而奴用事矣,几何不魍魉猖狂。锄奸杜幸,要放他一条去路。若使之一无所容,便如塞鼠穴者,一切去路都塞尽,则一切好物都咬破矣。士君子不能济物者,遇人痴迷处,出一言提醒之,遇人急难处,出一言解救之,亦是无量功德矣。处己者触事皆成药石,尤人者动念即是戈矛,一以辟众善之路,一以浚诸恶之源,相去霄壤矣。事业文章随身销毁,而精神万古如新;功名富贵逐世转移,而气节千载一时。群信不以彼易此也。鱼网之设,鸿则罹其中;螳螂之贪,雀又乘其后。机里藏机变外生变,智巧何足恃哉。作人无一点真恳的念头,便成个花子,事事皆虚;涉世无一段圆活的机趣,便是个木人,处处有碍。事有急之不白者,宽之或自明,毋躁急以速其忿;人有切之不从者,纵之或自化,毋操切以益其顽。节义傲青云,文章高白雪,若不以德性陶镕之,终为血气之私、技能之末。谢事当谢于正盛之时,居身宜居于独后之地,谨德须谨于至微之事,施恩务施于不报之人。德者事业之基,未有基不固而栋宇坚久者;心者修行之根,未有根不植而枝叶荣茂者。道是一件公众的物事,当随人而接引;学是一个寻常的家饭,当随事而警惕。念头宽厚的,如春风煦育,万物遭之而生;念头忌尅的,如朔雪阴凝,万物遭之而死。勤者敏于德义,而世人借勤以济其贪;俭者淡于货利,而世人假俭以饰其吝。君子持身之符,反为小人营私之具矣,惜哉!人之过误宜恕,而在己则不可恕;己之困辱宜忍,而在人则不可忍。恩宜自淡而浓,先浓后淡者人忘其惠;威宜自严而宽,先宽后严者人怨其酷。士君子处权门要路,操履要严明,心气要和易。毋少随而近腥膻之党,亦毋过激而犯蜂虿之毒。遇欺诈的人,以诚心感动之;遇暴戾的人,以和气熏蒸之;遇倾邪私曲的人,以名义气节激励之。天下无不入我陶熔中矣。一念慈祥,可以酝酿两间和气;寸心洁白,可以昭垂百代清芬。阴谋怪习、异行奇能,俱是涉世的祸胎。只一个庸德庸行,便可以完混沌而招和平。语云:“登山耐险路,踏雪耐危桥”。一耐字极有意味。如倾险之人情、坎坷之世道,若不得一耐字撑持过去,几何不坠入榛莽坑堑哉!夸逞功业炫耀文章,皆是靠外物做人。不识心体莹然,本来不失,即无寸功只字,亦自有堂堂正正做人处。不昧己心,不拂人情,不竭物力,三者可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子孙造福。居官有二语曰:“惟公则生明,惟廉则生威”。居家有二语曰:“惟恕则平情,惟俭则足用”。处富贵之地,要知贫贱的痛痒;当少壮之时,须念衰老的辛酸。持身不可太皎洁,一切污辱垢秽要茹纳得;与人不可太分明,一切善恶贤愚要包容得。休与小人仇雠,小人自有对头;休向君子谄媚,君子原无私惠。磨砺当如百炼之金,急就者非邃养施为宜。似千钧之弩,轻发者无宏功。建功立业者,多虚圆之士;偾事失机者,必执拗之人。俭,美德也,过则为悭吝、为鄙啬,反伤雅道;让,懿行也,过则为足恭、为曲礼,多出机心。毋忧拂意,毋喜快心,毋恃久安,毋惮初难。饮宴之乐多,不是个好人家。声华之习胜,不是个好士子。名位之念重,不是个好臣工。仁人心地宽舒,便福厚而庆长,事事成个宽舒气象;鄙夫念头迫促,便禄薄而泽短,事事成个迫促规模。用人不宜刻,刻则思效者去;交友不宜滥,滥则贡谀者来。大人不可不畏,畏大人则无放逸之心;小民亦不可不畏,畏小民则无豪横之名。事稍拂逆,便思不如我的人,则怨尤自消;心稍怠荒,便思胜似我的人,则精神自奋。不可乘喜而轻诺,不可因醉而生瞋,不可乘快而多事,不可因倦而鲜终。(瞋,张目也。——《说文》)钓水,逸事也,尚持生杀之柄;弈棋,清戏也,且动战争之心。可见喜事不如省事之为适,多能不如无能之全真。听静夜之钟声,唤醒梦中之梦;观澄潭之月影,窥见身外之身。鸟语虫声,总是传心之诀;花英草色,无非见道之文。学者要天机清澈,胸次玲珑,触物皆有会心处。人解读有字书,不解读无字书;知弹有弦琴,不知弹无弦琴。以迹用不以神用,何以得琴书佳趣?山河大地已属微尘,而况尘中之尘!血肉身驱且归泡影,而况影外之影!非上上智,无了了心。石火光中,争长兢短,几何光阴?蜗牛角上,较雌论雄,许大世界?(兢:象形。金文字形,象二人头顶重物形。头上戴着重物,故常戒惕小心。本义:小心谨慎的样子。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诗·小雅·小旻》)有浮云富贵之风,而不必岩栖穴处;无膏肓泉石之癖,而常自醉酒耽诗。兢逐听人而不嫌尽醉,恬憺适己而不夸独醒,此释氏所谓不为法缠、不为空缠,身心两自在者。延促由于一念,宽窄系之寸心。故机闲者一日遥于千古,意宽者斗室广于两间。都来眼前事,知足者仙境,不知足者凡境;总出世上因,善用者生机,不善用者杀机。趋炎附势之祸,甚惨亦甚速;栖恬守逸之味,最淡亦最长。火炽,而一念及病时,便兴似寒灰;名利饴甘,而一想到死地,便味如咀蜡。故人常忧死虑病,亦可消幻业而长道心。争先的径路窄,退后一步自宽平一步;浓艳的滋味短,清淡一分自悠长一分。隐逸林中无荣辱,道义路上泯炎凉。进步处便思退步,庶免触藩之祸。着手时光图放手,才脱骑虎之危。贪得者分金恨不得玉,封公怨不授侯,权豪自甘乞丐;知足者藜羹旨于膏粱,布袍暖于狐貉,编民不让王公。矜名不如逃名趣,练事何如省事闲。孤云出岫,去留一无所系;朗镜悬空,静躁两不相干。山林是胜地,一营恋便成市朝;书画是雅事,一贪痴便成商贾。盖心无染著,俗境是仙都;心有丝牵,乐境成悲地。时当喧杂,则平日所记忆者皆漫然忘去;境在清宁,则夙昔所遗忘者又恍尔现前。可见静躁稍分,昏明顿异也。
国学君点评:酷烈之祸,多起于玩忽之人;盛满之功,常败于细微之事。故语云﹕\"人人道好,须防一人着脑;事事有功,须防一事不终。\"
为什么再有功劳的贪官,也是功不抵过?
墨菲定律很多人都知道。
泰坦尼克号号称永不沉没,但是首航即折戟。后来,人们调查,发现原本有20多次机会能够挽回这个悲剧,可惜的是这么多机会面前,大家却都把责任寄托在别人身上,没有一个人真正负责的站出来改变什么,直至悲剧结局上演。
日本的诺贝尔奖又震惊了世人,其实很多实验参数异常大家都知道,但是以往都当做误差处理,只有日本科学家进行了认真研究,找出了异常背后的规律。
大气成分原来一直以为只有氧气氦气二氧化碳等气体,如果不是对实验“误差”刨根问底,也许今天我们还不知道惰性气体为何物。
每一个惨剧后面,都有第一步。每一个千里之行,都必始于足下。
善不积不足以成德,恶不积不足以亡身。
这就是细节,决定成败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