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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广西百色市那坡县,到东兴市海边金滩,我跟随“国道之行 从雪山奔向大海”报道组在国道219广西段一路前行,见证了一个个普通却闪烁着光芒的故事,他们是笑对艰苦环境的山中大汉、是对岩画三十年如一日坚守的研究员、是与白头叶猴共同作息的守护者……一位位在平凡岗位做出自己最大努力的人,用笑容感染着我们。他们的笑声穿越山川大海,成为回响在219国道上的独特音符。
面对生活的笑容,是不惧艰难的乐观
位于中越边境线附近的广西百色市那坡县百南乡甲柳村上保屯,是一个小山村,曲折蜿蜒的山间小道,是他们与外界相连的唯一通道。没有水田,没有连片的平地,“挂”在山坡上的玉米地是村民的主要粮食来源。
↑ 广西百色市那坡县百南乡甲柳村上保屯
拖鞋、短裤、短袖,休闲打扮的吴星海,脸上似乎永远挂着微笑,掩饰不住的幸福让这位大山的汉子浑身阳光四溢。
↑ 拼版照片:左图为2009年7月14日,吴星海扛着药藤下山(新华社记者张爱林摄);右图为2023年7月31日,吴星海与妻子和两个儿子在新居中合影(新华社记者费茂华摄)。
我的同事张爱林在2009年7月14日拍下了吴星海人生中的第一张照片,彼时,13岁的他正扛着一担药藤下山,1公斤药藤能卖5毛钱,而吴星海用他瘦小的身躯扛起5、6公斤的药藤,仅仅能卖两三块钱。
↑ 拼版照片:上图为2009年7月14日,吴世荣在放牛时留影(新华社记者张爱林摄);下图为2023年7月31日,吴世荣与妻子和女儿在新居中合影(新华社记者费茂华摄)。
同村的吴世荣在老照片中微笑着看向镜头。这个当初的放牛娃说“只有我去放牛,爸妈才有时间去做别的工作”。从有记忆开始,他的生活就是在放牛,他也因此10岁才上小学。后来吴世荣早早放弃学业,开始打工挣钱。
政府出资帮助上保屯的村民们建房,每户有两万块钱,可以建一层平房。“我去打工赚钱,然后就寄一点钱过来给老爸扩建这个房子,因为房间不够睡。”
吴星海也在中专二年级时辍学。“我是想上学,家里撑不起,没毕业就出来了。”辍学后的吴星海和吴世荣都去了广东,他们用打工挣的钱把自己家的房子越建越高,越建越漂亮。
吴星海在几年前回到家乡,娶妻生子,然后用打工时学会的水磨石手艺给附近的村民提供服务,仅此一项,一年也有几万元的收入。在他自己装修的家里,客厅地板磨得光可鉴人,在屯里也算首屈一指。
用打工挣的钱及养牛、鸡、鸭等的收入,吴世荣家的房子在几年之间,从一层平房不断“长高”,现在已有两层半。吴世荣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在屯里开了一家杂货铺,自己则在家附近打工,一边赚钱,一边照顾孩子。
吴世荣的女儿有点怕生,跟她说话,她就只知道点头。跟记者熟悉后,她很爱笑,无忧无虑的样子很是惹人喜爱。看着在玉米堆上玩耍的女儿,吴世荣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现在家里条件好了,想吃啥自家都能做。孩子读书也不再是负担了,希望她能考上大学,为父辈祖辈圆个大学梦!”
↑ 7月31日,吴世荣在广西百色市那坡县百南乡甲柳村上保屯搬运晒干的玉米。
随着国家一系列兴边富民政策的实施,像吴星海和吴世荣一样生活在广西那坡县的村民,外出打工或是自己创业,致富手段日益增多;除了9年义务制教育之外,中等职业教育学费和普通高中家庭经济困难学生学杂费得以免除,义务教育学校寄宿生给予补助——在上保屯,以及无数个像上保屯这样的小山村里,孩子们可以用学习来追逐自己的梦想。日益改善的生产生活条件,让吴星海和吴世荣这样的边境村民脸上挂上了越来越多的笑容。
面对艺术的笑容,是三十多年的坚守
花山,当地壮语称“芭莱”,即“有画之山”。凡称为“花山”者,崖壁上都绘有岩画。狭义的“花山岩画”特指“宁明花山岩画”,广义则指崇左市宁明县、龙州县、江州区及扶绥县境内左江及其支流明江两岸200多公里的崖壁上的岩画,共包含38个岩画点、109处岩画、4050个图像,是中国南方乃至亚洲东南部区域内规模最大、图像数量最多、分布最密集的赭红色岩画群。其中,宁明花山岩画是世界同类岩画中面积最大、画面最集中、内容最丰富、保存最完好的一处岩画,被誉为世界岩画的极品。2016年7月15日,左江花山岩画文化景观成功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 位于广西崇左市宁明县的花山岩画。
8月8日,朱秋平像往常一样再次来到花山岩画下——每周,他都要来这里2、3次,看看这片自己守护了30多年的神奇古迹。与往常不同的是,因为洪水上涨,他的这次花山之行要乘坐大船、面包车、摩托车、小船,才能到达花山岩画。
朱秋平是广西崇左市宁明县文物管理所所长,中国岩画学会常务理事,30多年来致力于花山岩画的发现、研究和保护工作,记录了40多本笔记近100万字,记载了从20世纪50年代起花山岩画研究的所有文献和纪事,被誉为“花山岩画的百科全书”。
↑ 8月8日,朱秋平在位于广西崇左市宁明县的花山岩画下讲解岩画知识。
“岩画的缺失,是因为这种灰岩的分化、开裂、掉块,然后岩画跟着它掉落。这是一种毁灭性的病害。这种病害可能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发生了,比如《异闻录》里面说到的‘或有无首者’,那个时候有的岩画已经没有头了,也就是说已经发生了这种分化开裂掉落了。”朱秋平对我说。
↑ 宁明花山岩画局部(8月8日摄)。
拯救这座伟大的艺术圣殿的努力从来没有停止过。1988年,左江花山岩画被国务院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4年开始,相关部门对花山岩画组织多学科联合攻关,开展保护勘察研究、加固材料试验、编制保护方案等工作。2009年起,正式实施保护工程。国家文物局先后投入专项资金超过1亿元,广西安排专项经费用于左江岩画包括花山岩画在内的文物保护、博物馆建设、旅游规划等工作。近年来,国家相关部门和广西多次组织专家以花山岩画为重点,开展一系列病害调查、科学实验和针对岩体的保护。
↑ 8月8日,朱秋平在宁明花山岩画下。
“现在关于花山岩画还有很多不解之谜,比如说具体绘制在什么年代?花山这么一个陡峭的崖壁,它是怎么完成作画的?是怎么上去画的呢?然后颜料又用的是什么?经历数千年的风吹日晒,色彩还是依然这么鲜艳?沿着明江到左江260公里沿岸的峭壁上,都绘制了岩画,主要的意图又是什么?这些问题今天依然还是谜。”站在岩壁之下,仰望着色彩斑斓艳丽的花山岩画,朱秋平有些感慨地对我说,“我特别喜欢花山岩画,在我心目中它是带着很深感情的一种东西。我基本上是每周都会在这里3天到4天。等退休了,我还要继续为花山做服务,特别是从我个人的爱好去进一步地搞创作啊,搞宣传等等,继续为岩画保护和研究尽心尽力!”说到这里,还有几个月就要退休的朱秋平嘴边泛起了微笑。
面对国宝的笑容,是深植山林的守护
在位于广西崇左市罗白乡的崇左白头叶猴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板利片区,来自广西师范大学的研究生李文钦和几位小伙伴已经在这里呆了一年多。他们保持着与白头叶猴一样的作息时间:天不亮就到达白头叶猴栖居的岩洞,天黑了,白头叶猴都回家了才启程回宿舍。
为了能够记录这些白头叶猴守护者的故事,我清晨5点起床,从崇左市出发,不到6点跟随李文钦一起抵达了保护区里的岩壁之下。不一会儿,几个“理着”“莫西干”发型的小脑袋从岩壁洞窟中伸出来,警惕地四处张望,随后,拖着长长的尾巴向山顶爬去。
“它们先往上爬,确定没有危险,才会下山吃东西。”李文钦对我说。
↑ 8月5日,一群白头叶猴在悬崖峭壁上活动。
↑ 8月5日,一只白头叶猴在树林间飞跃。
“我们所有工作都是为了保护白头叶猴。我的课题是研究白头叶猴集体行为。我在记录它们的数据,再去分析就可以大概率地知道哪个猴子比较有发言权。”李文钦说。
↑ 8月5日李文钦在观测猴群活动。
广西师范大学对白头叶猴的研究始于20世纪80年代,近年来的研究更加深入,李文钦所在的团队专门研究白头叶猴的行为,另外,还有专门研究白头叶猴叫声的团队。每个团队成员在保护区的工作时间为一年,现在正是新老交替的时间,李文钦带着师妹刘彦辰工作一个月后就将返回学校。
↑ 8月5日,护林员梁志章(左一)和李文钦(中)、刘彦辰在观测白头叶猴活动。
在猴群下到山脚树林间的时候,护林员梁志章也来到这片树林,他和李文钦一起开心地看着猴群在林间自由飞跃。他是保护区所在地的村民,加入护林员的行列已有十五、六年。梁志章告诉记者,以前白头叶猴绝不会和人走那么近:“小的时候只能在野外听见猴子的叫声,猴子那个时候比较怕人。”
由于毁林开荒、非法盗猎等原因,白头叶猴栖息地不断萎缩,到20世纪80年代初,种群数量一度锐减至300多只。为保护白头叶猴,2005年,崇左白头叶猴自治区级自然保护区正式成立,梁志章随后成为了护林员。2012年,经国务院批准,保护区晋升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同时,当地在保护区实施栖息地修复工程,建成白头叶猴生态廊道、食源植物园、远程视频监控系统等。为筑牢保护屏障,近年来崇左市在保护区建成4个管理站、7个管护点;同时将远程监控、红外相机等信息化手段与人工巡护相结合,全天候、全方位跟踪监测白头叶猴。最新的数据显示,白头叶猴种群数量已增加到约1400只。
↑ 8月4日,护林员梁志章在密林中巡护猴群。
今年5月,我还采访过梁志章的同事——崇左白头叶猴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岜盆片区管理站负责人、80后的蒙育宁,因为属相是猴,做的事也是守护猴子,他也被同事和朋友称为“猴王”。从小就喜欢小动物,热爱大自然的蒙育宁,2004年调到岜盆自然保护区工作,从那时起,白头叶猴就成了他守护的重点,这一“守”就是19年。
让蒙育宁下定决心留下来的,除了10多年间与白头叶猴朝夕相处建立了深厚感情外,更源于他和一只幼猴的故事。
2015年,渠茗村一个村民在地里劳作时捡到了一只金黄色的白头叶猴幼崽。接到报告后,蒙育宁立即驱车赶往事发地察看。他的车未停稳,一只雄猴就冲着他跑过来,在车头急躁地来回走动。经过观察,蒙育宁猜测,小猴可能是被雄猴特地抱来让人发现并希望得到救助的,如果没人救,小猴就会被新猴王杀害。电话请示上级同意后,蒙育宁决定把这只刚出生10多天的小猴先带回家喂养。见小猴被抱走,雄猴这才离开他们。
“因为是渠茗村群众发现的,带回家后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茗茗’。没几天时间,它就开始粘人,我们一家人都很喜欢它。”蒙育宁说。为了给“茗茗”更好的照料,经与上级部门沟通,很快他又把“茗茗”送到专业机构养护。不幸的是,“茗茗”最后还是夭折了。
这件事对蒙育宁触动很大。从那一天开始,蒙育宁把自己微信头像换成了“茗茗”的照片,昵称也改为“马骝二”(“马骝”是当地粤语“猴子”的意思)。蒙育宁说,从失去“茗茗”那一刻起,他就下定决心,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坚守下来,守住这片青山,守护住白头叶猴赖以生存的家园。
↑ 5月18日,蒙育宁(前)和同事在岜盆片区给白头叶猴送水。
崇左白头叶猴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山路陡峭、丛林密布,为了防止蚊虫蛇类叮咬和被荆棘刮伤,不论春夏秋冬,梁志章和蒙育宁他们都要穿上厚重的衣服鞋子,还要背上各种仪器设备。而且,保护区所在的地域都是喀斯特岩溶山区,雨水很难自然储存。在降雨量较少或频率低的时候,白头叶猴也会遇到饮水困难。2005年,一只白头叶猴跑到村里的池塘喝水时被群狗咬死。为了避免悲剧再次发生,梁志章、蒙育宁和队友们每到干旱少雨的季节,就要肩扛着几十公斤重的大水壶上山给猴子送水。
↑ 5月18日,蒙育宁(左)和同事在岜盆片区给白头叶猴加水。
“饮水点都是在陡峭石壁、悬崖边,对猴子来说比较安全。”梁志章对我说,这项极其艰难的工作需要两个人协力才能完成,“每个人拎着两个水壶,一个水壶是30斤,两个60斤。爬山的过程中可能滑倒,毕竟我们是爬到悬崖边比较陡的地方,肯定比较危险。”
这样的工作虽然辛苦且危险,但坚持下来,得到的是无法言喻的快乐,“它偶尔会好像跟我们打招呼,看到我们也不跑,我们也会跟它吹个口哨。”
现在,保护区协同当地林业部门在保护区周边村庄与村民共建白头叶猴保护小区,加大了对当地群众爱猴、护猴、管猴的宣传力度。
在这次白头叶猴保护区的采访中我看到:多种综合措施的实施,为白头叶猴保护提供坚实的基础;护林员和研究者的努力,为更好地保护白头叶猴提供了支撑;越来越多的观猴游客,让白头叶猴保护成为社会共识。
↑ 8月5日,在崇左市江州区罗白乡的白头叶猴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一只白头叶猴从我同事身边跑过。
“这几年猴子自己感觉到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到它,所以它能够这么近距离跟人这样活动。”看着白头叶猴就在自己头顶上方一两米的地方玩耍,梁志章感慨地说,“见到猴子数量变化那么大,我们也感到非常自豪。”
“这里保护得太好了,现在猴子都不怕人了。”一位游客一边拍照一边在我身边惊叹着。梁志章和李文钦在一旁听着,相视一笑,笑容里含着满足与骄傲。
白头叶猴在林中不断移动,寻找着最新鲜的果实和嫩叶,李文钦和师妹刘彦辰紧紧跟随着它们:观察、记录。刘彦辰一边记录,一边用手掐着手臂上被蚊虫咬出的小包,不一会儿,手臂上全是月牙形的指甲印。夏日的树林中,蚊虫叮咬无法避免,就在采访的两天时间,记者的手臂也被咬出了几十个小包,奇痒难当。而对于研究者和护林员来说,这还不是最让他们难以忍受的。
“有时候温度40度,比较晒,还有蚊虫。你们遇到的蚊虫还算少的。我们前段时间有时身上都爬满了。一边烈日在燃烧,然后旁边苍蝇一直飞来飞去,感觉心态上有点起伏,就想回去了。”李文钦和梁志章都告诉记者,最危险的是遇到蛇,毒蛇,眼镜蛇:“蛮近的,三四米,看到了我就跑了。”
几十年的时间里,白头叶猴与人类之间的关系,从恐惧到熟悉,从只闻其声不见其猴到毫无顾忌地在人们头顶“嗖、嗖”地飞来飞去,这样的巨变正是因为无数个像梁志章、蒙育宁、李文钦和刘彦辰这样普通守护者默默地努力才得以实现。
看着游客们在白头叶猴觅食的树下举着相机不停地拍摄,我在想,当人们能够近距离地看着白头叶猴在林间表演那敏捷而曼妙的精灵之舞时,是否会想起这些守护者,他们或许身上爬满蚊虫,或许被眼镜蛇吓得跑开,或许正在扛着沉重的水壶攀爬悬崖,但他们也会开心地笑着看“石山精灵”翩翩起舞。
↑ 8月5日,梁志章(右)、李文钦(中)和刘彦辰在观察白头叶猴活动。
走完国道之行,我的脑海中不断闪现一个个鲜活的故事、一个个触动我的人,我从中收获了满满的感动。我想,镜头下的“国道之行”故事,是伟大时代里每一个普通人前进的缩影,这里有着朴实而又动人的故事。219国道上的故事,每天都在变化,同时每天都保持着不变。变化的,是老百姓们日新月异的生活环境、居住场所。不变的,是深植大山的人们的笑容,不管环境多么艰苦,他们都笑着面对;无论工作多么枯燥,他们都笑着坚守;不论困难多大,他们都笑着克服。
这笑声,穿越国道,从雪山到大海,感动着镜头后的我们。
策划:兰红光
统筹:费茂华、周大庆、刘金海
记者:周华
编辑:谢秀栋、周大庆、卢烨、徐嘉懿